姚蔚然颇为惊异。
前日在宫道上,这位霍主事还不怎么正眼看他,一副如避蛇蝎的样子,今日居然冲着他笑?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确信身后无人,再转回来时,霍宇澄已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向他点头,道了一声:“早。”
“……”姚蔚然更惊讶了。
看见他因惊讶而瞪圆眼睛,霍宇澄心内尴尬万分,怎么办?刚才笑得就不合时宜,怎么还跟人家打上招呼了?跟人家又不熟,再说这时代好像也不流行道早吧?
苍天大地啊,能不能过来个人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她保证以后再也不……。
“霍主事早。”姚蔚然突然开口。
霍宇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姚蔚然已错身过去,走向茶房。
她晕乎乎回到东配殿,将茶壶放到自己案上,转身走到颜宝华案前,问她:“今天什么日子?”
“三月初二土曜日,怎么了?”
霍宇澄扶着书案低声道:“我刚才在廊下遇见姚校书,一时鬼迷心窍,冲他笑了笑,还道了声早。”
颜宝华往殿门方向看一眼,玩笑道:“那今日怕是姚台主冲过来教你好好做人的日子。”
霍宇澄也忍不住笑了几声,才道:“但他回我了,也同我道早了。”
颜宝华看她双眼闪着光,十分喜悦似的,压低声音问:“你很喜欢姚校书?”
“啊?”霍宇澄本来没如何,被她一问,脸上突然热腾腾地发起烧来,强自镇定道,“长这么好看,谁不喜欢?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喜欢?”
颜宝华就笑了:“你现在这样,真的与说服燕老掌柜时判若两人。”好像突然就从一个镇定自若、辩才无碍的相府小姐,化身为情窦初开、犹在嘴硬的邻家妹妹。
“……”霍宇澄没太摸着头脑,但明确知道对方在打趣她,干脆厚着脸皮追问,“你别说这些,就说你喜不喜欢?”
颜宝华诚实地点头:“但就是欣赏名花一般的……”
“我也是啊。”
颜宝华调侃的话到了嘴边,觉得两人认识还不算很久,别把她逗急了,改而笑道:“原来如此,是我想多了。”
她这么说,霍宇澄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觉得她刚才确实反应有点大,但这也不能证明是很喜欢吧?要她自己觉得,更类似于上学时和校草打招呼、被校草回复了的兴奋。
“咳咳。”霍宇澄清清喉咙,镇定下来说正事,“我二姐说今日绘春戏园上新戏,她订了包厢,叫我请你一起去看,怎么样?赏不赏光?”
颜宝华平时并不太喜欢交际应酬,听说霍宇澄二姐邀请,有些迟疑:“请我吗?”
“是啊。我不是找我二姐合伙么,她知道我同你交好,书舍的事,你一直跟着跑前跑后,便想见面认识一下,再请你看戏吃酒,以酬辛劳。”霍宇澄用词颇正经,语气却全然是开玩笑的样子。
颜宝华笑道:“我本来就常往文华街去,哪有什么辛劳?”又说,“我也听说绘春戏园又有新戏上,本来还想问你,去书舍办完事后,要不要同去呢。”
“原来想到一块去了,那就说定了啊。”霍宇澄回去自己座位坐下,开始一天的工作。
到下午,因明日休沐,没什么事大家都可以早走一会儿,霍宇澄就拉着颜宝华提前出来,到下马桥边,桑棋、周夏已带着孙园陶敏等人候着了。
她们上了车,到皇城外吏部衙门接上霍宇湛,一起去了青燕书舍。
房产买卖契约需要有中人共同签署,燕庆虹事先已找好专做这事的人,等霍宇澄姐妹到了,现场拟好条款,燕庆虹、桑棋、中人分别签字画押后,将三百五十两交付过去,这间书舍就是霍家姐妹的了。
燕庆虹给了中人钱,将人送走,回来待要招待这几位小姐,却被霍宇澄止住。
“燕掌柜别忙了,我们这就要走。”她将孙园陶敏介绍给燕庆虹,“你先带着她们两个把店里的书收一收,明日我多打发几个人来,把东西都挪到后院去,我好安排人来整修。”
店铺内外墙壁需要重新粉刷,地面的砖也该换了,她还打算找木匠订做书架,再把窗纸换成玻璃,还有屋瓦、外头门脸,正经是个不小的工程。
霍宇湛听说,又叫她随从也留下两个帮忙,之后便催着走,“再晚,戏都开场了。”
“二姐定了包厢,人没到,她们敢开场吗?”霍宇澄玩笑一句,还是和燕庆虹作别,出门登车。
到绘春戏园,果然新戏还没开场,掌柜的亲自来接,一路引着上楼。
霍宇澄见楼下几乎坐满,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笑问掌柜:“今日来的贵客不少吧?”
“是,承蒙诸位贵人赏脸。”掌柜的殷勤答道。
霍宇湛肚子大,走得慢,闻言来了兴趣,问道:“哦?除了我们,还有谁来了?”
霍相的女儿问这话,绝不是问普通的贵人,至少也得是能与她们姐妹相提并论的,掌柜的心知肚明,低声答一句:“大人隔壁包厢,是颍王府的人订下的。”
颍王府?这么巧吗?霍宇澄还不等问,掌柜的非常知趣,已向她解说:“便是上次三小姐见过的那位。”
“她还没来?”霍宇湛问。
“刚进包厢坐下。”
霍宇湛点点头,没有再问,一行人进去包厢——照例是最大的梧桐包厢,里面摆着鲜花,气味芬芳,陈设精洁,还特意给孕妇备了坐榻,摆了一个大大的靠垫。
“那我就不客气了。”霍宇湛走到坐榻那边,又招呼颜宝华,“你两个挨着坐吧?宝华妹妹喜欢吃什么?可有忌口?”
霍宇澄趁她们说话,转头悄悄吩咐桑棋:“听到了吧?去找程不惜,盯着他。”
桑棋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霍宇澄过去坐到二姐和颜宝华中间,刚说两句话,茶送上来,楼下锣鼓点响起,随即爆出阵阵喝彩声。
霍宇湛示意打开面向戏台的窗子,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戏子上台翻跟头暖场,顿时失去兴趣,又让关上了。
“你们听说没有?陛下听说陈士芳的案子,龙颜震怒,将太学祭酒召去,狠狠训斥了一番。”
霍宇澄和颜宝华一起摇头。
“还下旨要整顿学风,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学。本来我想叫阿玉她们几个也来的,”霍宇湛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这旨意一下,个个都缩在家里背书,不敢出来了。”
“可陈士芳是司业,整顿学风也该从学官们开始吧?”老师狎伎,整顿学生,这不讲道理呀。
“其中不是还有个举子么?”霍宇湛冲堂妹眨眨眼,“听说就是她为讨好司业,带陈士芳去暗寮的。”
霍宇澄:“……”
吴凤杨还是没逃掉啊,不过也是她活该,谁叫她不安好心、助纣为虐呢?
颜宝华插话:“休沐都不敢出来,是要抽考功课么?”
“对,下个土曜日全科大考,考完排名最末的三人,予以除名清退。”
霍宇澄惊讶:“这么严格?”
“是啊。”霍宇湛笑道,“杀鸡儆猴么。”
那难怪钟安玉、莫桐不敢出来玩了,以她俩的学渣程度,不赶紧背书,说不定就在那最末的三人里。
“太学也是该整顿,我听阿桐说还有什么四大纨绔……”
霍宇澄话没说完,包厢门打开,下人疾步到霍宇湛身边,低头耳语几句,霍宇湛道:“快请。”
然后扶着桌面要站起来,霍宇澄见状伸手去扶,二姐顺势凑到她耳边说:“颍王府五娘。”
姐妹俩一起转身,上次见过的那位阴五娘已迈步进来,“冒昧来访,二位勿怪。”又自我介绍说叫阴希庭,感谢上次霍三小姐解围。
霍宇澄姐妹俩亦报了姓名,又介绍颜宝华。
阴希庭客套两句,然后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是奉命而来,端王殿下听说二位在此,想起还没见过三小姐,却又不便……”
霍宇湛立刻道:“理当我们姐妹过去拜见。”
她握住堂妹的手,转头跟颜宝华说声失陪,让她先自己看戏,便与霍宇澄随阴希庭去隔壁包厢。
入仕以后忙了一堆有的没的,霍宇澄差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和昭王长得像这么一回事!
这就要跟主线剧情搭上了吗?其实她倒不怕端王,这位如今应该正千方百计想拉拢霍家呢,但她着实不想浪费时间,搭理这个注定争储失败的皇长女。
皇长女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见到她们进去,先怔了一怔,才笑着让她们免礼,十分特意地说了一句:“果真很像。”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霍三小姐,也愣住了。”阴希庭适时接话。
霍宇湛淡定自如地笑问:“殿下可是指舍妹与昭王殿下相像?”
端王点头:“本王原以为只是有那么两三分相似,没想到……”她上下打量霍宇澄,“太像了。”
她这番作态,一定有目的,霍宇澄不上当,睁大眼睛做天真状:“是吗?可皇上上次召见臣,说只是有点像。”
端王动作一顿,阴希庭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
“殿下说得臣都有些好奇了,真希望昭王殿下快点出阁,臣也好当面拜见。”霍宇澄再怼一记。
霍宇湛忍着笑,说堂妹:“净说孩子话,殿下出阁读书是大事,须得好好选定吉日,哪是咱们说快就能快的?”
端王笑一声:“是啊,是得好好选个吉日。不过也快了,你们年纪相仿,日后该好好亲近才是。”
霍宇湛替堂妹答应一声,就提出告辞:“好戏马上开场,不打扰殿下。”
“是啊,好戏马上开场。五娘替本王送送。”端王意味不明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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