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宿醉了一晚, 陆久安翌日醒来头痛欲裂,他从床上下来时差一点栽倒在地:“卧槽。”

    “小心。”韩致眼疾手快把他扶到床沿上,用粗糙的手指头不轻不重地在他太阳穴按揉。

    “既然这么难受, 以后就少喝点。”

    陆久安愁眉苦脸:“我本想过了这么多年, 已经慢慢练出来了,谁曾想这身体这么不中用, 果然还是不能大意。”

    韩致不再说话, 陆久安闭着双眼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伺候, 间或指挥一句:“韩朝日, 手再往上一点,对,就是那里。”

    韩致手指顿了顿:“你怎么不叫我老公了?”

    “叫你什么?”陆久安陡然拔高音量。

    韩致退后一步,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他,最后在陆久安毛骨悚然的注视下, 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昨天夜里, 你一直抱着我叫老公。”

    陆久安压根记不住昨天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 韩致并没有骗他,老公这个称呼,在这个时代除了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陆久安顿时感觉头更痛了,他搓了把脸, 头也不按了, 豁然起身:“可以了韩朝日,学政大人和按擦使还在官舍,应平旅游的基础设施日趋完善, 我准备带他们好好体验一下,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韩致道:“若是觉得身子不舒服, 不要勉强自己。”

    “不勉强,已经好多了。”语毕,陆久安便火急火燎地跑出去。

    陆久安说此话并非只是推口之辞,他打算好好招待向道镇和孟尧,务必让两位活招牌大人宾至如归,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他刚一进门,就看到向道镇指挥手下在搬运箱子。

    那箱子里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光看着就感觉分量不轻。

    “啊,你来啦。”一看到陆久安,向道镇就止不住脸带微笑,“光顾着看你那官田去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这箱子里的书今日凌晨随船刚到,我正准备差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陆久安一头雾水,向道镇笑眯眯道,“听吕肖说你求书若渴,书房里的书已经不够看了,你们还约定着互相交换家中藏书,是不是有此事?”

    单听名字陆久安还想不起来吕肖是何人,后面向学政一说,他就记起来了,当初春游的时候和一群省城来的学子斗过诗,后来确实约定了交换藏书,只不过他目的并不单纯,只是为了给图书馆积蓄资源,才把主意打到了人家的身上。

    陆久安轻咳一声:“确有此事,莫非这里面装的是吕肖兄托大人带来的家中藏书?”

    “非也。”向道镇振振衣袖,“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我就不插手了,到时候由他自己送来,向某认识陆县令那么久了,算是老夫的一点小小心意吧。”

    孟尧不甘落后,另外三个沉重的箱子被抬了出来:“虽然比不过向道镇,不过第一次见陆县令,我也不能空手而来,这是老夫备的见面礼。”

    陆久安大喜过望,他双手叠抱胸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孟尧作为广木布政使司的三司之一,收录的书籍肯定不少。

    向道镇更不用说了,他作为省教育厅厅长,“身家”不菲!就算是从指甲缝里漏一丝出来,这些书也能在图书馆里占一席之地了。

    两人的馈赠无异于雪中送炭!

    向道镇不以为意,挥了挥衣袖:“来而不往非礼也,与其说是我送你的,不如说这是你应该得的。尽管收着,我到广木就任几年,这些只是我收藏的一小部分,其余都在晋南的院宅里,等有机会给你看看,那些才叫孤本。”

    陆久安眉开眼笑。

    这些书到时候都要充进图书馆,不过方案还只是个雏形,陆久安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向学政,以防万一,他提前询问了一下书籍的去留:“若是有人想要借阅,我能做主借出去吗?”

    “既然已经给了你,那就随你处置,况且这些只是抄录本。”向道镇浑不在意,“ 不过话说回来,我那门生的脾性我知道,因为天资过人,难免有些恃才傲物。没想到他来应平短短数日,言辞之间就对你推崇备至。嘿嘿,正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向道镇只是随口一提,谁知陆久安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前不久范教谕才告诉我,鸿图学院的部分学子也出现了这种状况。那些平平无奇的学生们还好,成绩问鼎的那几个尤为严重。不过是坐在房里摸房顶,就自以为触摸到了天。说到底还是眼界束腹了他们,我也正发愁呢。”

    向道镇促狭道:“你也有发愁的一天。”

    “向学政莫要取笑我了。”陆久安道,“不过我确实有一计,只是还需向学政相助。”

    “说来听听。”向道镇勾起了兴致。

    “既然省城和应平的学子都自命不凡,不如让他们交换学习,好叫他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陆久安把交换生的想法不厌其详讲了一遍。

    “为期一年,向学政觉得如何?”

    “你想得倒美。”向道镇双眼一瞪,“让那群童生都不是的学子交换省城的秀才,还要包揽食宿。”

    “哎呀,话不能这么讲,这不是各取所需嘛。”

    “你算盘打得倒是好。”向道镇冷哼,“他们又不傻,心中自有定论,我如何助你?”

    “向学政,此事非我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切实可行的。”陆久安掰着手指头跟他理论,“你想想,鸿图学院的学生们固步自封,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去外面的世界和更优秀的人比较,所以进步是有上限的。同样的,省城的学子也缺少这样一个机会。”

    “你很有自信嘛,他们好好的省城不呆,凭什么来你这县城?”

    “很简单。”陆久安只差抬头挺胸了,“有颜夫子在此坐镇,他可是三公之一。”

    向道镇没有说话,陆久安察言观色,再接再厉道,“向学政,我敢保证,交换生计划绝对是一项双赢的事,唯一不足的就是下官人微言轻,得需要你从中斡旋。”

    “行吧。”向道镇想了想,最终妥协,“省城那边由我去说服。”

    陆久安喜不自胜,还不忘补充道:“先说好啊向学政,咱们应平的夫子是颜太傅亲自教授,省城那边的私塾也要选最好的。”

    向道镇哑然失笑:“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久安无事一身轻,接下来便专心致志做好两人的向导,出乎意料的是,这两位大人出门第一站选择的是客栈,陆久安一头雾水,在听到向道镇兴致勃勃在孟尧面前谈起自己曾经作过的诗后,他才明白怎么回事。

    两位科举出身的文人这是要去书香主题客栈观览诗赋啊。

    如他当初所预料的那般,旅游带动人气,人气又拉动经济,其中又以客栈民宿最为受益。自从第一家书香主题客栈大火,客栈东家吴季尝到了甜头,之后在应平陆陆续续又开了两三家。

    向道镇引着孟尧直奔打卡墙而去,陆久安紧随其后:“自向学政在此题诗,不少文人墨客争相前来,这之后又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赋。”

    向道镇满意地点点头,这面打卡墙和初次见时已经大相径庭,上面密密麻麻填满了诗赋,向道镇可以想像,每一个写下墨笔的文人,是如何自信地在诗赋后面留上自己的姓名,以争高下。

    孟尧眯着眼睛凑上来:“让我仔细看看。”

    陆久安心有所悟:“孟大人眼睛有疾?”

    孟尧毫摆摆手:“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远处看东西比较模糊,视物不太方便罢了。”

    陆久安了然,看来和账房先生朱豪一样,眼睛近视了。

    ……

    害怕耽误陆久安处理公务,向道镇和孟尧后面几天都拒绝了他的陪同。为了让两人玩得尽兴,陆久安把旅游社的金牌导游蒋方派了过去。

    三天以后,向道镇的随从前来辞行,陆久安也从蒋方的口中得知,两位上官对这趟行程很是满意。

    陆久安做事向来讲究尽善尽美,于是想了想,决定再添一笔。

    他收拾收拾,拿着一个外观简陋的木匣赶到两人的车驾前面,对着孟尧说道:“按擦使大人,下官投桃报李给您送回礼来了,您看一看喜不喜欢。”

    “哦?”孟尧闻言打开木匣,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制式奇特的物品,晶莹剔透的琉璃表面发射出一道明亮的弧光,他哑然片刻,“这是?”

    “您戴在眼睛上试一试便知。”

    陆久安说得神神秘秘,向道镇不禁在一旁催促起孟尧,这陆县令手里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次他带回去的人体工学背靠就非常好用,他将多余的背靠散给同僚,还因此博了个美名。

    陆久安给的东西不论大小,都不容小觑!

    孟尧从善如流,他按照陆久安的指导把两根细长的木头棍子架在鼻梁上,一开始他不明白此物有何用,待透过那两片琉璃把不远处的钟楼看得清清楚楚后,不禁惊呼出声。

    “怎么了?”向道镇好奇。

    孟尧没有理会自家好友,急急忙忙追问陆久安:“这是何物,我戴上以后,竟治好了眼疾。”

    陆久安松了一口气,这个简易式眼镜本来是为朱豪所制,碍于技术有限,只能一点一点打磨。谁知制作了那么久,竟然与朱豪视力无法匹配。陆久安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歪打正着,孟尧用起来居然正好合适,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此乃眼镜,只能辅助观物,并没有治好大人的眼疾。大人可要小心了,此物虽然好用,但是经不起半点磕磕碰碰,一旦刮花了弄碎了,一时半刻再也找不出第二副出来。”陆久安说到此,顺道把自己管理的两个实验室拎出来介绍了一番。

    他也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在里面,要叫别人知道其中的好处,现在做好铺垫,以后拉赞助才方便。

    “真是神奇。”孟尧迭声夸赞道,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太贵重了……”

    莫说这眼镜一看便知制作不易,单那琉璃本身就非普通之物,陆久安随随便便就拿出手,倒显得他之前赠的那几筐书相形见绌了。

    要是镜子和望远镜制作出来,那还不得大吃一惊……陆久安心道。

    他大度摆手:“发明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孟尧小心翼翼地把宝物装进木匣之中,他摸着木匣凹凸不平的表面,甚至被一根突出的细刺给蹭了下,孟尧不禁在心中想到:陆县令大手大脚的,这么珍贵的眼镜,怎能用一个如此粗俗鄙陋之物来盛放。待回去以后,定要换个好看结实的盒子,正所谓好马配好鞍……

    直到送走两人,回到府上,陆久安才露出一脸肉痛的模样,韩致摸了摸他后脖颈,哂笑道:“怎么,还是舍不得?”

    陆久安唏嘘:“说到底打磨了那么久,期间报废无数玻璃,才堪堪制成这一副。”

    “不过我之前也所言非虚,初次见面孟尧又是送书又是出言提醒,我那副眼镜送得也算值得。”

    “权当换个人情罢。”

    两位上官出手阔绰,送的书籍足足有满满八箱,陆久安走马观花翻阅了一遍,里面囊括的内容所涉甚广。

    他吩咐下人把箱子抬到鸿图学院,那群学子一个个投来好奇的目光,尚且不知噩耗降至。

    翌日早晨,鸿图学院公布了一则校训:未完成课业的惩罚,由原来的扣除学分改为抄录书籍。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目之所及之处,都能看到不少人在奋笔疾书,很长一段时间,学院内哀鸿遍野。

    陆久安已经想好了,为了防止书籍借出去丢失,到时候图书馆里的书每套准备三本。他自己也没闲着,一得空便钻进办公室去,挨个把书籍扫描上传到电脑上。

    他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还会不会回到现代社会去,若是能回去,那这些书都是无价之宝,无论如何,多做一手准备准是没错的。

    想到如此,他还有一些怅然若失。

    过了这么久,他对回去已经不再抱有太大的期望,而且在这里,自己也已经有了割舍不下的存在。

    八箱书籍号召广大学子足足抄录了一个多月才终于完成,其中还不包括错抄漏抄字迹模糊不清导致返工的。

    在此期间,应平也迎来了如云高官。

    第152章 第 152 章

    这群官员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似的, 一窝蜂全挤在这个时间段凑上来,隔三差五就有门子通传的唱喝,掌仪的礼房书吏忙得头都大了。

    官舍一时之间供不应求, 陆久安因此专门把就近的宅院辟出来充用临时的招待所。

    来的官员里面即有远近县城的各县令主簿, 也有府上的同知主事,还有一些省城下来的上官。

    按理来讲, 县令无事很少离开自己的治所, 像这么多人聚在另一个县城算是头一遭, 这群来自四面八方的县城一把手在应平官舍看到对方时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各自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和和气气地互通名讳拱手落座。

    众所周知,接待上官贵客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为了自己的官途顺畅,往往在接风饯别宴上大讲排场。久而久之各地竞相攀比, 排场越搞越大, 不仅宴席上丝竹相伴, 临走时还有财礼收受, 朝廷屡禁不止。

    若是偏远下县还好,要是各级官员频繁途径的县城,当地的县令都疲于奔走,自身俸禄折进去大半, 那才叫苦不堪言。

    不过到了陆久安这儿, 他才不管对方品秩高低,全部一视同仁,都拉到县衙食堂吃大锅饭。

    结果没过几天, 陆起一脸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陆久安翘着二郎腿窝在吾乡居的椅子上:“这又是谁惹我家弟弟生气了。”

    “还不是那群外县来的人。”陆起咬牙切齿,“那些个人的随从私下里乱嚼舌根, 说大人你积财吝出,穷食陋礼,尽拿一些粗茶淡饭打发他们,还说你道貌岸然,太可恶了。”

    一想到新闻社外出记者听到的消息,陆起只觉得心里一股怒火熊熊燃烧。

    这哪里是随从茶余饭后无意间的谈论,分明就是他们上面那几位头戴乌纱帽心里的想法。

    自家大人皎皎如朗月,将应平治理得井井有条,岂是那群酒囊饭袋能亵渎的。

    “哎呀,和气生财。”陆久安倒是无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有什么可值得生气的。”

    “可是他们如此诋毁大人……”陆起气得脸色涨红,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像一头被入侵了领地的小豹子,面对来自周遭不明的敌意,龇牙咧嘴地炸起了全身的毛发。

    “放心吧,大人心中有数。”

    陆起捏着拳头岿然不动:“大人和将军吃得,学政和按察使吃得,他们吃不得。大人能做到泰然处之,我却为大人打抱不平,既然如此,我就用自己的法子来让他们闭嘴。”

    观星新闻社成立已久,来自各地的情报源源不断,他也从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躲在大人背后的小书童,变成了能够左右言论的人,而他作为新闻社的主编,自然也学会了如何在字里行间中绵里藏针。

    陆久安眉头一跳,这才恍然发现,陆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陆久安虚虚拍了拍他肩膀:“这事很简单,来人,让灶夫来一趟吾乡居。”

    灶夫久不做新菜,早就摩拳擦掌了,一听闻陆县令有令,满怀期待地来到吾乡居。

    陆久安将自己的想法安排下去:“……你再找几人,明天就按照我说的做。”

    灶夫得了任务,心满意足地告退。

    陆久安转身对着陆起说道:“这样他们就无话可说了,我的好弟弟,这件事就你可千万别说到将军耳朵里去了。”

    若是叫他知晓了,以韩致的脾性,指不定要干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出来。招风树敌了事小,破坏了他的计划事大,我还指望着从来人手里掏点东西呢……陆久安暗暗嘀咕。

    于是第二天,这群外来的官员被告知就食的地址作了更改。

    “这陆县令玩得又是哪一出?”

    “到时候去了不就知道了。”

    到了吃饭的时间,众位来客浩浩荡荡跟着领路的衙差出了县城,顺着田间小道越走越偏,最后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这宅院从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进入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

    倒不是说什么雕梁玉砌,而是这沿途绿林环绕郁郁葱葱,也不知何人在打理这偌大的庭院,植被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仿若精心梳妆打扮过的妙龄少女,看到的人只觉得赏心悦目。

    在庭院中央,一条笔直的水泥直通到底,这水泥路尽头,方是一栋简朴的单檐悬山顶建筑。

    这时候,随同的衙差开口道:“诸位大人,咱们到地方了。”

    “这莫不是哪位乡绅的私宅。”有人猜测。

    衙差习以为常地笑道:“乡绅私宅怎会如此朴素。这个庄院是很早之前就修建好的,来历已无从考究,后来陆大人收回官田,就将此处进行了翻新修葺,平时作为贮纳时蔬的地方。”

    来客四下观望,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些被晾晒在竹编之上的农作物。

    衙差说完以后躬身告退。

    走得近了,一股股浓郁的饭菜香味从屋内飘荡而出,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群官员迫不及待掀开挂在门上的纱布轻帘,一时间,即便是见识过宫廷宴的王同知,也被这满屋子琳琅满目的菜肴给震惊得呆立当场。

    一道道不同种类的菜肴被盛放在单独的白瓷盘内,有荤有素,王同知甚至看到第二排摆放着精致的糕点和各色切好的水果,就连作为主食的米饭面粥都准备了好几样。

    种类如此繁多,以至于都让人下意识忽略了这些菜肴不过是平日简简单单的时令制作而成,根本谈不上什么名贵珍馐。

    众人看着迎面走来的陆久安,齐齐被这夸张的宴席给惊得目瞪口呆。

    邻县武今县的县令不禁张口结舌:“陆大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早已得过吩咐的小厮适时走上前来:“诸位大人,餐盘在那边取用,您可以自己根据口味将选好的食物装在餐盘内。根据秦大夫医嘱,每顿餐饮不宜过量,请合理安排。若是每一次都能做到餐盘内不留剩菜,县衙将赠送应平独家红酒一壶。”

    官员们面面相觑,陆久安满意极了,笑眯眯伸出右手向屋内引:“大人们,请吧。”

    不是嫌弃我穷抠搜吗,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们准备一个自助餐,样式繁多,想吃什么,任君挑选!

    陆久安提供的自助餐形式别具一格,带来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至少那些看起来心存芥蒂的来客收敛起所有的异色,在吃饭途中,对着应平的发展津津乐道地讨论起来。

    说到兴处,王同知感叹道:“我进县城被要求查看官引的时候,曾支使随从给守城门的官差递了银子,哪知道官引被收了过去,银子被退了回来。我少有能见到官差这么慎行廉正,遇到钱财而不贪墨的,也不知道陆大人使用了什么法子,御下如此有方。”

    另一位县丞道:“那些官差人手一只配备的警犬也着实让人心生羡慕啊。不知道陆大人手下哪位人才驯养的,竟调教得如此有灵性,让站就站,让坐就坐,还能叼东西,与神犬何异。”

    “我则是对那水泥路感兴趣,我行走在那路上只有一个感觉──平坦开阔!就算是乘坐马车,也感受不到一丝颠簸。陆县令你是不知,我们县山路崎岖,每逢雨季那路真不是人能走的,至少我县衙外面得铺满喽。听闻这水泥灰只能在应平官衙购买,不过数量有限。陆县令,你可千万要割爱于我。”

    面对七嘴八舌的诸多问话,陆久安回答地滴水不漏。

    他先是分享了训犬的方法:“……驯养警犬听着简单,不过还是谨慎为妙,稍有不慎,容易出现伤人事故。”末了他吩咐下人将阿多叫来,告诉他们这就是应平驯养警犬的专业人员,“阿多驯养警犬已经有几年的经验了,他目前在鸿图学院读书。中途你们遇到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寻求他帮助。”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众人对这训犬的人居然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大感意外,自然又是好一番吹捧。

    而后又对购买水泥一事,陆久安非常高兴地表示热烈欢迎。

    那位提出购买水泥的县令蹙着眉头迟疑道:“可是陆县令,你这水泥卖得一点也不便宜啊。”

    “物以希为贵嘛,我们应平的买卖公平公正公开,童叟无欺。”陆久安丝毫没有狮子大开口的自觉,甚至表现出一副大度的姿态说道,“若是手中银钱不够的,可以用本县的特色之物来置换。

    这才是陆久安真正的目的所在,他想用手中这些稀罕之物来一场以物换物。

    他早在计划之初就对这场别开生面的交易胜券在握,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仅仅用了一个多月,他接待了一大群来自四面八方的官员,若是其他人早就心力交瘁了,陆久安反而干劲十足,因为到了他这儿,不仅没有折进自己的俸禄本儿,反而收获颇丰。

    那群官员都分属不同地界,当地特产当然也是五花八门,有些地方盛产食盐,有些地方种桑养蚕,有些地方栽种茶树,有些地方竹编工艺了得……陆久安像是一条闻着腥的猫,也不管吃不吃下,先喜滋滋地收入囊中。

    他打定主意,以后可以多样化发展。应平的地貌气候适合种茶养蚕,应平竹子也多,到时候可以问问当地百姓有没有人愿意发展这些职业,毕竟这也算是多了一条谋生之道。

    其中最让他满意的是,他用水泥交换了一百多头牛羊。

    “一百多头很多吗?”韩致不屑一顾,“云落的牛羊成群结队。”

    “大哥。”陆久安翻了个白眼,“你那儿是草原,牛羊自然很多了,可是咱应平不一样。”

    应平畜牧业一直不甚繁盛,他当初一直心心念念给陆起喝的牛奶羊奶一直没有着落。

    现在好了,有了这些牛羊,可以发展畜牧业,虽然陆起现在不大用得着了,但是韩临深、阿多、杨苗苗还能喝,而且多的奶还可以制成乳制品。

    他之前在电脑里浏览的时候可是看到过一本糕点相关的书,到时候交给灶夫做,灶夫在烹饪方面对于这些新奇的东西一向很感兴趣,想必他会非常乐意。

    “早知你如此在乎牛羊,我就……”

    “你就如何?”陆久安呵呵一笑,收回抚摸小羊羔的手掌,“难道还能大老远从云落给我驮几只回来……不对,之前不行,未必现在不行。码头已经建好,而且我们应平马上可以拥有一艘自己的船了,到时候你从云落走水路运两只过来。听说草原上的牛羊和我们这儿的不太一样,肉质肥美不说,而且还不腥。”

    陆久安越想越兴奋,已经看到羊肉串在向他招手了。

    而有些差强人意的便是那些食盐了。

    广木布政使的清都府因为盛产食盐而享誉大周,和地处海边的承苏布政使使用晒盐的方法不同,清都需要花费十多年的时间往地下钻一口盐,从而汲取卤水进行人工熬制。

    久而久之,清都光是开凿的盐井就有几百口,有的井深长达千米。

    大周盐课管控甚严,专门设置运司,由盐运使专理盐场及贩卖食盐。取盐的话就更不必说了,需得获取盐引才能有资格。

    因此能用水泥换来那么多食盐,这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只是那食盐颗粒粗大,看着还灰扑扑的,卖相实在不敢苟同。

    “不会是那县令用陈年老盐来唬我的吧,这也太不地道了吧。”陆久安怀疑地用手指碾了碾,拿到鼻尖嗅了嗅,登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咸腥味扑面而来,他立刻嫌弃地一把丢下。

    “食盐不都长这样嘛?”韩致一脸疑惑。

    “都长这样?”这下轮到陆久安诧异了。

    之前他亲自动手做菜的时候,他只当应平地方穷才使用这等粗制滥造的食盐,清都产的盐都是御奉之盐,他以为至少从外表看起来要好上许多。

    “不然呢?”韩致反问。

    “我以为……清都产的盐都是白花花的雪盐。”陆久安喃喃自语。

    “雪盐,有这样的盐吗?”随同的颜古夫子摸着长须大感不解,不禁怀疑自己孤陋寡闻。

    陆久安道:“对啊,有一首诗不是这么写的吗?白雪纷纷何所拟,撒盐空中差可拟,就是形容食盐胜雪的。”

    颜古斩钉截铁:“这是谁作的,我怎么从未听过,而且我也不曾听闻有哪里产的盐是雪白的。”

    陆久安沉默不语。

    原来大周目前还停留在使用粗盐的程度吗。不能够啊,这历史轨迹竟然发展的如此参差不齐,感觉比他那个世界的历史要落后不少啊。

    看来到时候得找个时间查查电脑,看能不能找到滤提纯粗盐的方法,让这群古代人好好感受一下精盐的魅力。

    第153章 第 153 章

    九月底暑气消退, 满城桂花飘香。

    一大早,陆久安率领县衙里几个散学回府的孩子和一众衙差来到官田,挽起裤脚扛着锄头, 哼哧哼哧挖着红薯。

    韩临深力气大, 无头苍蝇一样几锄头胡乱给下去,埋在土中的红薯断成两截, 韩临深傻眼了, 不吃所措地挠了挠头。

    陆起黑了脸, 站直身子从他手中夺过锄头, 咬牙怒骂道:“你是蠢货吗?大人辛辛苦苦种得红薯就这么让你给糟蹋了,阿多干得都比你好。”

    韩临深小声嘀咕:“我哪里知道,这和收割稻谷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陆久安抬起满是泥土的手指:“临深过来。”

    韩临深转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孰料韩致对韩临深的求助视若无睹,韩临深无可奈何, 慢吞吞挪到陆久安面前。

    陆久安把挖坏的红薯一一捡起来丢进箩筐里:“呐, 作为你夫子我再教你一件事。”

    “这收割庄稼呢和御人一样。”

    “对付不同的人要使不同的力, 有些人吃软不吃硬, 那你就得和挖红薯一般,耐心地一寸一寸慢慢往下挖,否则你得到的结果就会如今日这红薯一般,不尽人意。”

    “有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你就得和打谷子一样, 使出十层的劲用力敲打,痛了怕了,方能舍子脱粒。”

    韩临深懵懵懂懂地点头应声, 他听了那么久,也就听明白一句红薯要慢慢往下挖。

    陆久安抚额叹息一声, 把手中的锄头递给他:“好了,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太明白,只要记住我今天的话就行,以后真正遇上到这样的事情,你自然就知道该如何做了。现在好好挖红薯吧。”

    不到半天的时间,几亩田地的红薯就被挖出来大半。

    陆久安停下来走到一边的田埂上,额际冒出来的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随意抬起袖子抹了抹,结果抹了一脸的灰泥。

    杨苗苗年纪尚小,没有下田参与挖地,见状赶忙递上来一个水壶:“大人喝蜂蜜水。”

    陆久安喝了几口递还给他:“苗苗真贴心,去给其他哥哥送去吧。”

    这时候,一位衙差由远及近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陆久安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那衙差径直跑到陆久安跟前,气喘吁吁说道:“大事不好了陆大人,有位从省城下来的官爷,他……他们在码头溺江了。”

    “什么?!”陆久安脸色一变,腾地从地上站起来。

    这段时间,依旧陆陆续续有官员拜至应平,官员的前期接待工作由主簿和礼房书吏负责,从收到上面递下来的谕单,到将人接待至官舍,一直以来都不曾出过什么意外。

    “落水几人?”

    “四五人。”

    “人救起来了吗?”

    “我也不知。”衙差神态慌张,“出了事后,江队长就命我回来禀告大人。”

    韩致还算冷静,他左手捏了捏陆久安的后脖颈以示安抚,右手举起来在嘴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不一会儿,马蹄声响起,啼霄奔驰而来。

    “事不宜迟,先上马,路上再说。”

    其余的马匹被栓在树下吃草料,他和陆久安翻身上马后,勒着马缰转身点了几名衙差:“你们几个随后跟上。”

    那几名衙差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农具迅速往树丛奔去。

    韩致想了想,吩咐赵老三:“去通知秦技之,让他来码头一趟。”

    啼霄风驰电掣,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待他们抬头再去看时,眼前只有两道黑影飞速掠过。啼霄纵使在战场上,那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驹,那报信的衙差策马狂奔,方才没被落下。

    劲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陆久安刚一张开嘴,就被灌了满嘴的狂风:“你与我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

    衙差腊白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明来龙去脉。

    原来来人在船舶停靠的时候,不听码头吏员警告,执意在栈桥逗留,结果不知怎么的,他的一位随从不慎将包袱掉入江中。那包袱中应当有贵重之物,接二连三的随从被指挥跳入江中打捞,眼看着那包袱随波越飘越远,情急之下,那位官爷最后也跳下去了。

    “真是荒唐!区区身外之物而已,岂能与及得上性命。”听了此话,陆久安勃然大怒,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用听不出的波澜的语调问道,“江预呢,他命你回来禀告,他自己做什么去了。”

    “江队长带着几个兄弟下水救人了。”

    果然!

    陆久安心下一沉。

    他有些咬牙切齿地想:若是那上官不幸沉水江中,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若是他万幸被救起来,却累及了江护卫等救援人员,那我定要宰了他!

    身后跟上来的马蹄声很快响成一片,陆久安已无暇顾及。

    玩命的扬鞭催马之下,啼霄很快奔赴码头。

    陆久安遥遥见到码头上已经围满了人,巡视的衙差牵着警犬正在竭力维护秩序,与以往热闹的氛围不同,此刻的人群中充斥着不安和慌乱,时不时响起惊恐的吸气声,伴随着窃窃私语。

    “……死人了。”

    “淹死了好几个。”

    “快看,连陆大人都惊动了。”

    韩致脸色冰雪霜冻一般,他略一踌躇,转头担忧地看了陆久安须臾,然后一马当先排开挡道的人,陆久安沉默不语跟在他后面。

    走得近了,地上横躺地着的六个人影映入眼帘,旁边站着几个全身湿漉漉的衙差,眼眶通红,身形甚是狼狈,看到为首的两人,一个个惭愧地低下头。

    陆久安眼睛一转,敏锐地发现,地上躺着的人里,有一人身着县衙独有的皂服。

    江预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抱拳谢罪:“陆大人……”

    他的声音隐隐哽咽,陆久安没等他说完,一边走过去一边眉目冷峻地问道:“辛苦你们了,救上岸多久了?”

    “刚救起来。”

    “好。”陆久安挽起袖子,走至一具离他最近的溺水者身前蹲下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疏散周围的百姓,空出这里来。”

    江预应声而去,在他疏散人群的同时,也时不时侧头去看陆久安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时去看陆县令,或许只想在难受愧怍的时候,从那人身上寻求一片心灵的慰藉吧。

    很快他惊讶地注意到,陆县令动作麻利地把手放至已经没有丝毫起伏的落水者鼻子前面,然后又伸手去触及颈侧,他神情平和认真,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不改其色。

    于此同时,他心中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陆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他以为这些人还有救?!

    周围的声音都在遥遥远去,陆久安专注地看着身下之人,他在确认对方没有心跳后,迅速扒开此人的衣领,两手十指交叉于他胸前,反复向下按压。

    百姓的议论陡然增大,拉长了脖子往里看。

    陆久安对周遭充耳不闻,事实上,他并非表面上那般泰然自若,尝试胸外按压无果后,心中那股慌乱愈加止不住,他强作镇定,脑海里默念着急救方法,把溺水者的头微微抬起,一只手捏着他的鼻孔,一只手掌着他的下颌,吸了一口气,埋首而下。

    突然,一股铁箍般的力道止住了他。

    韩致凑到他眼前,冷声问道:“久安,你做什么?”

    陆久安噩梦惊醒般,茫然无措地打量韩致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落水者,仿佛直到此刻才恍然自己做的事。

    他挣了挣手腕,没有挣脱,无奈地好声商量:“我在救人,你先放手。”

    “救人。”韩致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这样嘴对嘴救人?”

    陆久安心知韩致作为自己的伴侣,很难接受自己采用人工呼吸的方式救人,不过事及从权,只坚定地看着他双眼道:“你相信我,这叫心肺复苏嘛,落水者最科学的急救方法。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韩致没听懂科学二字,他注视着陆久安思索片刻,将钳紧的手指一根根松开,陆久安心下一松,正当他以为韩致默认时,韩致却突然一个用力把他扯到身侧。

    “韩朝日!”

    韩致转身指着旁边呆立的几名衙役:“你们几个过来,按照陆大人说的方式去做。”

    他们几个刚随陆久安从田地间劳作,接到消息都未来得及清洗,浑身上下污浊不堪,身上又未穿衙差的服饰,说是农人都不为过。

    陆久安脸色稍缓:“也好,一起做,能救一个是一个。”

    衙差们把手上的灰泥在衣摆上随意地擦了擦,克服了心中的羞耻,按照陆久安的指导,对着溺水的六人做起了心肺复苏。

    百姓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

    “原来陆大人刚才那般做是在救人,只不过这法子看起来怎的如此……如此。”

    “陆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啊,不过照我说,那几人分明已经死了,死了还能救活?除非阎王爷放人。”

    “阎王爷放人?呵呵,我看陆大人这是在和阎王爷抢人!”

    “要是能救活,我田某姓氏倒着写!”

    “别说话,好好看。”

    那几名负责做心肺复苏的衙差原本还报以渺茫的希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手下的身体不见丝毫变化,心中那份火热的期盼也渐渐冷却,手中不知不觉便卸了力道。

    陆大人并非大罗神仙,他并非无所不能的,或许这法子根本就没有用。

    陆久安见状大声呵斥:“继续做,不许停。”

    几名衙差咬牙继续,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中间那名溺水者突然从口中呛出一股水来。这声咳嗽仿若惊雷炸在百姓当中,顷刻间把人群炸得沸沸扬扬。

    “天啊!活了!”

    “死而复生了!”

    “陆大人!真是在世活神仙啊!”

    第154章 第 154 章

    周围的百姓都为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欢呼。

    韩致心下大骇, 这和当初秦昭妙手回春将他治好不同。刚才衙差在进行手下动作时,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位落水者分明已经没有了呼吸, 现在这般情况, 无异于是将人起死回生。

    溺水者的清醒给了人极大的鼓舞,另外几个衙差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喜色, 无需陆久安多言, 愈加卖力地重复起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只有那位被救活的人还在状况之外, 他醒来后精神不济, 嘴里不断重复:“快捞包袱。”

    陆久安冷眼旁观,其他人也未作任何理会。

    那人急了,伸手去扯陆久安的袖子:“你们是何人,本官的告身官印还在里面,帮我捞上来重重有赏。”

    “闭嘴。”韩致眼中凶光毕现。

    那人被韩致煞气所逼, 只觉头晕目眩, 虚弱地捂着胸口呐呐不敢多言。

    这时候, 赵老三护着秦技之赶到码头, 这位天赋出众的年轻大夫显然对衙差在做的事不明就里:“我听赵老三说码头有人落水了,你们在做什么?”

    陆久安言简意赅:“救人。”

    秦技之认真看了两秒,恍然大悟:“渡气之法。”

    若非时机不对,陆久安当真要赞他一句, 他把那位不知何品秩的官员往秦技之手中一塞:“此人也是溺水者, 我的人辛辛苦苦将他救上来,刚醒,还要劳烦秦大夫多留意一下。”

    秦技之心领神会, 当即放下手中的药箱,挽起袖子捏着他的手腕号脉。

    约莫一刻钟过去了, 做心肺复苏的衙差累得乏力,然而奇迹再未发生,秦技之屏息凝神一一探查落水者,最终叹息一声:“我也无力回天了。”

    陆久安不甘地捏紧拳头。

    所有衙差都愣住了,只有一人还在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他掌下穿着皂衣的年轻生命仿佛睡着了一般,纹丝不动,地面上泅出的水渍在阳光下已然干透。

    那衙差溃崩大哭,狠狠捶了一下手下逐渐僵硬的身躯。

    “王卓,你起来啊!”

    “你昨日才告诉我,月底领了月钱就为家中老母置一身新衣裳,你不是早已看中了华彩芳那一套吗?为何说话不算数,你娘亲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

    “我们未来还要一起执行任务呢。”

    ……

    说到最后,衙差已是嘶声力竭。

    一条黑色的大狗从人群中冲出来直奔地面的王卓而去,这条聪明的警犬已经嗅到了不详的气息,殷勤地围绕在主人身边不停地转圈,试图用脑袋顶起王卓。

    几番动作之下,警犬仿佛认定了什么一般,眼底充盈着闪烁的荧光,匍匐在王卓面前,扬起脑袋发出一声声绵长的哀鸣。

    这条警犬哭了。

    陆久安认得这名殒命的衙差,平时沉默寡言,但为人老实本分勤勤恳恳,不管是受训还是执行任务,都从未发出一声怨言。

    他像一朵默默无闻的昙花,悄无声息地绽放着,然后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凋零。

    沉郁在人群中滋生蔓延。

    陆久安脸上难掩悲切,他抿直嘴角无言注视片刻,然后带头揖了一礼,放声道:“现役王卓,因救援落水者,不幸因公殉职,享年二十一岁,予以厚葬。”

    他又当着众人的面颁布了一系列对王卓家人的抚恤,最后走到唯一的幸存者面前,冷冷看着他问道:“这些为你丧命的仆从,你准备如何安置?”

    “能如何啊。”张伯远身体还未缓过劲来,气若游丝,“天气这么热,一直放着明日就发臭了,就地安葬了吧。”

    陆久安明白,这些仆从都是以奴隶之身被卖了死契的,死了也就死了,人命如草芥。

    他转头问秦技之:“他身体状况如何?”

    “落水受冷,感染了风寒,除此之外并无大碍,我开两幅药,病人再好生休息两日便可痊愈。”

    “休息?”陆久安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不急,我还有些话要与他好好细说呢。”

    陆久安虚虚给了一个眼神,衙差忍着怒气伸手来搀扶张伯远,可惜张伯远并不领情,一个闪身躲避掉:“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你去江边洗一洗。”

    陆久安不怒反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斯文人的洁癖当真可笑。”

    张伯远不知为何汗毛倒立,他环顾四周,见众人皆一脸不善地看着他 ,强自打了口气,端直身板肃然道:“何方萧小口无遮拦,叫你们县令速速来接见。”

    “你又是何人。”陆久安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县令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张伯远款了款衣袖,朗道:“本官乃天子亲授的转运使,专理各路监榷课税,此次南下监察烈士抚恤金,途径此地,不慎落水。”

    “哦?转运使?可有委命文书?”陆久安不急不缓。

    张伯远恼怒:“我方才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文书和官印在包袱里,遗失江中。”

    事实上他说了谎,官印在包袱里没错,但是文书被他随身携带在身上。包袱丢了以后,他自诩出身在茂陵,长在水边,自幼水性尚佳。因此在仆从打捞无果后,才冒险下江,谁知官印没捞着,文书也给丢了,还险些因此丧命。

    现在想来,刚才着实太大胆了,紧贴后背那种湿漉漉的异样让他不舒服之外,还有些心有余悸。

    陆久安紧皱眉头:“空口无凭,没有文书和官印,让我如何相信于你。”

    “我仆役和随同护卫自能为我作证。”

    “你的仆役为救你已经全都命丧于此了。”陆久安指着那一地的尸体说道。

    张伯远突然愣住。

    他隐隐察觉出此事的一丝古怪之处。

    为何那装有官印的包袱会莫名其妙地丢失于江中。

    那包袱他一直不假于他人之手,只稍稍离身片刻就落入水中,未免太过巧合。

    他随即便想到自己在吟水之时,因为抚恤金与人闹过的不合。

    若是那群人怀恨在心,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未尝说不过去,他因为官印落水自动投江,这么多人看着,做不得假……

    偏生此刻一旁还有人步步紧逼,他怒气横生:“我随从呢,他们知晓我的身份。”

    陆久安摊开双手:“你的随从在哪呢,你自被救上岸这么久,并无一人来作询问。”

    他心中冷笑:你的随从在哪,自然是看你死了,生怕被捉拿问责掉脑袋,早已逃命去了。

    张伯远当然也想到其中缘由,脸色一瞬间变地奇差无比。

    陆久安道:“人证物证皆无,照你如此说,那岂不是谁都能自称转运使了。”

    张伯远被追问地勃然大怒,他也不再管三七二十一,恶狠狠地一甩衣袖,指着陆久安的鼻子劈头盖脸地骂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我与你说那么多作甚。你们这些当差的,本官到了此地,你们县令久不见人,难不成尸位素餐,留你们做下人的在码头,自己风光快活去了。”

    陆久安冷哼一声:“在下不才,正是天子亲授于此的应平县令,陆久安是也。”

    “你就是这儿的县令?”张伯远有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玉面小生穿着粗布麻衣,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污垢,除了模样俊俏一些,哪里有一个县令该有的样子,他身旁那凶神恶煞的男人反倒更像些。

    “既如此,就打扫好官舍,另外,本官命你着人快马加鞭去广木布政使司禀明此事,布政使自会派人下来护卫本官。”

    广木布政使和他有过一年同窗之谊,就算没有文书和官印也能认得他。

    陆久安不为所动,他负手而立,板着脸道:“本官作为应平县令,有权为应平百姓排除隐患。你身无路引身份实在可疑,现在又冒称朝廷命官招摇撞骗……”

    张伯远心生不详之感,大声反驳:“本官真的是朝廷亲封的转运使,由礼部出具的授官文书……”

    “冒称朝廷命官,便是视大周官制于无物,罔顾天子律令,实乃欺君之罪。再则你不听官差劝告,才导致四位仆役身死,一位公职为救人殉职,浪费救助资源,造成此等命案。来人,将此人押入大牢。”

    张伯远见陆久安居然如此大胆,真的就这般不管不顾要来捉拿他,不禁慌了神,目眦欲裂:“尔敢!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敢对我这个转运使动粗,也不怕掉了脑袋!你不认得我,广木布政使认得……”

    “我自会将此事呈递上去。不过眼下,你还会好好牢里待着去吧。”陆久安说一不二,挥了挥手,“来人,给我绑回去!”

    衙差们早就憋了一口气,闻言走上前来,张伯远被吓得噔噔后退两步,几度挣扎。然而他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岂是这群人高马大的武人对手,很快双臂就被衙差反剪在后。

    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见陆大人正义凌然,只当他捉拿了犯人,不断地高声叫好。

    张伯远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何时受过此等对待,被按住了还在破口大骂:“陆久安是吧,你等着,今日受过的罪,他日我必将百倍奉还。”

    在张伯远骂骂咧咧的叫嚷下,百姓逐渐散去,陆久安命人把几具仆役的尸体找个无人的山里好好安葬。

    就算生如草芥,也要体面地魂归大地。

    王卓的躯体则抬回县衙,他还要做好面见王卓家人的准备。

    出了这样的事,陆久安也没了带领众人体验生活的兴致,他把挖红薯的事交给了原本负责的佃农,自己回了吾乡居。

    韩致欲言又止,陆久安瞟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蹭蹭了,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韩致道:“那人应当真的是转运使。”

    “我知道。”陆久安点点头,“就像我说的,冒充朝廷命官是大罪,天底下哪有人轻易敢这么做。”

    韩致大吃一惊:“你知道还……”

    “还敢绑人?跟着你学的呗,夫唱夫随。”陆久安指的正是韩致当初绑户部尚书一事,他推开吾乡居的门,大步跨入,“此人张狂无礼,轻贱人命,被救后不仅不知感恩,还挟威逞凶。到了我的地盘不知收敛,那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皇帝远,好好教他做人。”

    韩致着实无语:“什么天高皇帝远的,我这个皇帝的胞弟在此,你就敢说这话……”

    陆久安在韩致面前百无禁忌,他今日痛失下属,又在众人面前发了威,浑身都绷成了一根弦,此刻到了书房,他才算真正放松下来,随手拆了发髻躺在懒人沙发上:“是不是觉得我处理得不太妥当?说起来,我陆久安凭什么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觉得真出了什么事有你兜着,行事才如此有恃无恐。”

    韩致正色道:“你既然清楚他的身份还这么做,说明你心里早有计量。”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况且今日之事,究其根本,那也是他之过,你秉公执法,就算是监察使责问,也揪不出任何错误来。即便以后证实了他身份,那也只能说你有眼无珠而已,说不定还能给你博个不畏强权的美名。”

    陆久安颔首:“就是这个理,难不成我堂堂县令,随便听了他人之言,就要扫榻相迎,那才是徒增笑料。”

    韩致摇摇头:“只是你确实有些冲动了,我担心你因此树敌,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应平前往晋南,若你还是这般行事无所顾忌……”

    陆久安无所谓笑了两声:“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今日的惨案本来可以避免,那转运使害我手下无端丢了性命,我没有当场踢他两脚已经算我脾气好。”

    韩致道:“官印丢失非同小可,捅上去后自有人治他的罪。”要不然,张伯远也不会急到自己跳下江去捞。

    “我不管,等明日登堂审理此案,我定要狠狠仗他十棍,已告王卓在天之灵。”

    话虽如此,第二日见一个个衙役明明心中悲痛不已,还要强打精神训练执勤,陆久安将他们聚积在大堂前,说出的话却是另一番内容:“当初你们加入时,我就说的明明白白,成为救援队的一员,就要时刻做好命悬于一线的准备。救人于危难之际,这就是救援队的使命所在,人生有死,王卓他因公殉职,也算死得其所。”

    一名衙差忍不住哽咽:“卑职明白,只是事发突然,有些难以接受。”

    陆久安叹息一声:“今日轮流执勤,其余人暂不外出,都留在官署,届时会有人找来你们谈话。”

    陆久安把别院的谢献三人找来,为衙差一一做心理疏导。

    他们自从得了陆久安赠的心理学相关的书册,就关门闭户潜心研习,衙差心理防线崩溃,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不派这群心理医师上场,更待何时。

    至此,救援前线和心理辅导,才真正算完美结合了。

    第155章 第 155 章

    当天, 王卓的灵柩被抬出县衙,他的家人早已接到消息,互相搀扶着等候在村口。

    王卓是老来子, 他头上还有两个姐姐, 十几年前就嫁了出去,和王卓并不亲近, 然而今日也一并出现在此。

    等候的人里最显眼的当属中间那个头发花白年约六旬的老妇了, 此人应当就是王卓的老母亲, 王卓娘自打看到抬棺的队伍, 脸上一直无悲无怒,反而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回家啦。”

    她用枯瘦的手掌怜爱地抚摸了一下棺椁,接着捶了捶有些不太利索的腿,一步一摇地走在最前头。

    抬棺的队伍沉默地走进村子,最后停在一户小宅院前, 这房子一眼就能看出刚修葺不久后的痕迹, 屋里几只被养得肥硕的鸡原本在寻着草沫吃, 看到陌生人, 扑腾着翅膀仓皇逃走。

    王卓娘说道:“去年年底,我儿要把存的钱拿出来修房,我不同意,让他留着取媳妇。不过我儿说, 媳妇儿早晚有, 我年纪大了,拉扯他不容易,也想要让我享享福, 我儿一直很孝顺的……好了,就把他放这儿吧。”

    王卓的棺椁被放在堂屋正中间, 有一名衙役眼眶通红,眼看着要落泪,寻了个挂白幡的由头出去了。

    陆久安把丰厚的抚恤金到王卓娘手里,老太太看了一眼:“这应该是他领到的最丰厚的薪俸了吧。”

    “大娘……”

    “陆大人,你不用这个表情。”王卓娘把棺盖打开,为自己的儿子细细地整理仪容,“我老了,遗憾的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以为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终于有了盼头,谁知道出了这档事。”

    “陆大人,老身自打听到卓娃为救人在江中淹死的事,就从未想过怨恨谁。”

    “我儿告假陪我吃饭时,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您的好,说应平出了您这样的县令,是我们的福气。人老了以后,我就一直希望有人跟我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他跟我讲自己在县衙里的生活,讲他那些训练,讲他在县衙里结识的同差,带他们的队长,我看得出来,他很开心很满足……”

    “陆大人,老身其实很感激你……”

    她自顾自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

    “卓娃今年认识了一位姑娘,就在隔壁村,坐牛车的时候碰到的。那姑娘做工回来崴了脚,牛车到不了的地方,我儿就背了她一路。”

    “有一次我收拾房间,无意间瞧见卓娃房间的柜子里藏了一朵珠花。现在看来啊,他两终究是有缘无份,幸好珠花没送出去……”

    王卓的两位姐姐已经用袖子掩面泣不成声。

    陆久安知道王卓娘心里其实非常难过,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大娘,王卓的家人就是救援队的家人,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救援队就是您的后盾。”

    阿多牵着一条黑色的警犬走过来,大狗被养得威风凛凛水光滑亮,此刻尾巴却无精打采地垂在屁股后面,一路上,大狗紧紧贴着阿多的小腿肚,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没发出过一生吠叫。

    陆久安道:“大娘,这是王卓的警犬,王卓给他取名莫莫。莫莫半岁时就交到了王卓手里,自此一直朝夕相伴。王卓去世以后,莫莫不吃不喝,我们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交给你。”

    神奇的是,当阿多把牵引绳交到老太太手里时,警犬温顺地在王卓娘脚边趴下来,沉甸甸的大脑袋搁在老太太的膝盖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陆久安心脏忽地一滞。

    都说动物有灵,莫莫这是感受到了眼前这位老人与王卓那血浓于水的关系了吧。

    一直没有什么哀痛表情的老妇人,此刻如同洪水溃堤一般,浑浊的瞳仁看着陆久安,眼里仿佛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警犬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莫莫那冗长的颈毛中,嚎啕大哭。

    ……

    夜里,做完了心里疏导的谢献到吾乡居面见陆久安,走至门前时,只见陆久安捧着一件深蓝色冠服愣愣发呆。

    被敲门声惊醒,陆久安盛满万千愁丝的神情很自然地敛尽,勾起嘴角,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县令。

    陆久安坦然地在谢献面前抖开衣服:“怎么样,这是我及冠时,我娘亲亲手为我缝制的。”

    谢献很明锐地察觉到陆久安的情绪,他故作轻松的态度不过是为了欲盖弥彰,谢献并没有点破,只是顺着陆久安的话夸赞服饰的精美。

    陆久安心满意足,他把冠服仔细收好,问起今日的治疗结果。

    “朝夕相处的同伴突然离世,悲伤在所难免。但是衙差们之所以难以释怀,是因为参与救援的王卓本可以活命,他在救人途中被落水者缠住了手脚,伸展不开,最终力竭而亡。”

    不光衙差无法接受,听了原因的陆久安也怒火中烧,当即就想把那罪魁祸首从大牢里提出来,还好理智尚存,只不过在夜深人静之时,依然忍不住揪着布衾咬牙怒道:“好得很……”

    韩致无可奈何,使了一些手段,好不容易才让人睡着。

    这怒火持续到翌日,陆久安饱含情绪写了一份详致的文书,末了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叫人递到江州府去。然后着人把张伯远提到县衙公堂。

    被关押的两日,张伯远想象中的滥用刑拘屈打成招并没有发生,陆久安反倒谨遵大夫医嘱,治疗风寒的汤药次次不落地在饭后为之备上,以至于张伯远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红光满面,比之当日落水救上来的精神面貌还要好,完全不似牢里走了一遭的人。

    这让张伯远产生了一种错觉,陆久安难道从哪里确认了他的身份,不敢明着告罪,只能另辟蹊径以这种方式亡羊补牢。

    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去,陆久安身着浅绿色补服鸂鶒补服,头戴官帽,面容冷肃往高堂一坐,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一股不怒而威之感。

    陆久安把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沉声喝道:“堂下犯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张伯远便知道,那确实只是错觉。

    “你还没有资格让本官下跪。”

    陆久安颇为反派地于心中冷哼:哟呵,还挺有骨气,到了我的地盘,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转运使,我就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吧,你不跪我,也行,这位总该有资格让你下跪吧。”他这样说着,抬手往旁边一指。

    张伯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当日岸边那煞星正金刀大马坐于陆久安左手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依旧让他没来由的发怵。

    “这又是何人。”

    陆久安嗤笑:“你消息有够闭塞的,镇远大将军韩致一直在应平,你都不知道的吗?”

    韩致非常配合地取出袖中那枚雕刻着“韩”字的玉佩拍在张伯远面前:“看清楚了?”

    张伯远脸色突变,“韩”是国姓,除了天潢贵胄,何人敢用?明晃晃的铁证摆在眼前,张伯远尽管再不想承认,也双膝一软,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

    陆久安狐假虎威够了,于公堂之上一句一句条理清晰地例诉他的罪状。

    “我没有冒称朝廷命官。”张伯远依旧是那句话。

    “此事我已上呈,事实如何由知府大人定论,所以这条罪名我暂且不计。但是你妨碍公务执意逗留,因而闹出的人命你总狡辩不得,不施惩戒本官难以服众,现打你二十大板!”

    新仇旧恨一起算上,施刑的衙差持着木棍,使出了十层的力,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张伯远咬碎了一口银牙,迭声咒骂,奈何他空有发狠的心,身子却不中用,衙差只打到第七下,他就气势渐消,开始求饶,到了第八下,索性浑身发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陆久安不屑皱眉:“说好的读书人的风骨呢,就这?就这呀?我的手下可是领着工资在做实事,还敢嘲笑他们灰头土脸。哼,稻秆做枕头──草包一个。”

    施刑的衙差也懵了:“大人,这人晕过去了,还继续打么。”

    陆久安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也罢,出于人道主义,先关大牢去,等人醒了把后续补上。”

    不过这个计划很快便夭折了,隔日韩致把陆久安拎到面前,严肃地叮嘱他:“久安,张伯远的案子,你现在便打住,立即送到江州去。”

    “为什么呀?”陆久安很不服气。

    韩致捏了捏他的脸:“别人如何说你你都置之不理,说你手下你就急眼跳脚?”

    陆久安瘪了瘪嘴:“那总得告诉我缘由吧,是不是牵扯到其他大案了?”

    韩致沉默半响,似乎在心里做衡量,过了一会儿,方才接话:“我始终觉得转运使丢失官印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两日我着人打探了一下,张伯远在吟水因为抚恤金贪墨与人生隙,招惹来杀生之祸,各中情况比较复杂,我不便与你细说,你只管知道,这趟浑水莫要涉进去便是。”

    陆久安吃了一惊,也没去问他是找何人打探的,韩致位高权重,自有他的途径。

    他抚着下巴喃喃自语:“抚恤金这么早就出了篓子,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啊。”

    韩致鹰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似乎知道什么?”

    陆久安把当日布告天下臣民的文书找出来摊在桌子上:“喏,这里面我至少能找出不下十个漏洞。”

    他只差没明着说拟此政策之人是庸碌无能之辈了。

    若是此人在他手下写出这么个策划案,他能将他批得皮无完肤。

    韩致摸着文书上的折痕,恍然一笑:“原来是这,这是皇兄故意露出的破绽。”

    “什么?”陆久安陡然一个机灵,他捏着桌角愣了片刻,突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随即他双眼放光,好哇,韩致他兄长居然是个老狐狸:“居然钓鱼执法。”

    他隐隐嗅到其中不同寻常的阴谋诡谲,用烈士抚恤金做鱼饵,这么大笔金额,这是要有大动作啊。

    “钓鱼执法。”韩致不是很懂,但还是说道,“总之你记住,一切和抚恤金有关的事物,你都不要去管,连问都不要问。”

    陆久安自个儿琢磨出了皇帝的真性情,正大受震撼,皇帝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刻板无为,恰恰相反,他能从那么多个皇子中脱颖而出,并且站在这皇位上那么多年屹立不倒,足以说明他的能谋善断。

    仁不行商,义不守财,慈不掌兵,善不居官。

    一位真正成功的皇帝,臣子在他眼里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臣子了,还成了他手中相互制约的棋子,他不仅要用懂得如何治理国家,还要合纵连横。若是任何一方势力失衡,为了防止天枰倾覆,要么打压,要么拔掉。

    意识到自己服务的boss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陆久安从灵魂到身体都在颤栗。

    我滴个乖乖。

    还好,还好这个皇帝勤政爱民,贤明善任。

    还好,还好这个皇帝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自己大哥……

    韩致手掌揉了一把他后颈:“怎么愣住了,听明白了吗?”

    陆久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他把文书收进抽屉,无意间扫到文书上的内容又顿住了。

    烈士抚恤金是韩致上奏的……

    这姓韩的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韩致并不是只知布甲练兵的木讷粗人,他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什么都知道,只是习惯了什么都闷在心里面。他从骨子里厌倦了那些尔虞我诈,于是用广阔的草原和冷冰冰的刀剑,来逃离牢笼里的是是非非。

    陆久安纵然心里再不甘,在韩致的监督下,也只能选择乖乖把张伯远这个烫手山芋给上交了。

    张伯远走的时候小人得志,捂着屁股裂嘴笑道:“待我走出你这方隅之地,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呵呵。”陆久安也回敬他一个和煦的微笑,“那就祝你吃好喝好,一路不愁。”

    第156章 第 156 章

    负责押送的队伍渐渐远去, 陆久安把手一抄,气定神闲地走到校场向韩致复命:“好了,已经送走了, 这下你大可放心了。”

    韩致用粗糙炙热的左手摸了一把他的后颈, 温声赞道:“真乖。”

    “走开,把我当小孩儿哄呢。”陆久安横眉冷竖, “你说我这是倒霉呢还是天选之子呢, 怎么回回这种事都能让我给撞上。”

    连韩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兄把他贬到这等荒芜之地, 原想的就是把陆久安从朋党之争中摘出去, 结果事与愿违,无论是军粮一案还是烈士抚恤金,每次都能和陆久安扯上关系。

    他就好似那自带幽香的花蕊,总是躲不开狂蜂浪蝶的环伺。

    “好了,莫想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久安夺走他手上的红缨枪, 置到兵器架上, “现在陪我去一趟牧棚吧。”

    上次交换物资得来的牛羊, 被圈养在牧棚中,陆久安非常看重,为此专门聘请了好几位有养殖经验的牧农精心饲养。这些牛羊中,有小部分是一个多月大的羊羔牛犊, 大部分到了成年, 其中有十多头牛羊刚产完崽,正值浦乳期。

    牧棚就建在官田一里开外,陆久安到了以后, 先是去逡巡了一番。牛羊经过精心饲养,长得都很不错, 一边吃草料一边此起彼伏地叫着。

    卫生环境也保持得干净,粪便被统一收集起来堆放在牧棚后面,每隔两日,会有负责种植的农人定时运到官田那边去制成肥料。

    陆久安很满意,最后才来到犊牛舍。

    新生的羊崽牛仔比较脆弱,为了保证哺乳期的母牛母羊和小崽们的健康,提高其成活率,它们被单独饲养此处。与牧棚相比,犊牛舍显得更加干燥清洁,通风保温两厢兼顾。

    牧农见了陆久安,提着两个木桶来到他面前:“大人,这是刚挤出来的牛乳和羊乳。”

    陆久安解开麻绳掀开白布一角,里面乳白色的液体微微摇晃,他点了点头:“先保证羊崽牛崽有奶吃,多的再挤到桶里。”

    韩致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膻味。陆久安把其中一桶递给他,韩致伸手接过,这木桶并不大,加上桶里的奶总共约莫50斤左右,韩致单手提着毫不费劲,只是他有些不解:“你挤这些奶做什么用。”

    “喝啊。”陆久安一脸你在问什么废话。

    韩致沉默以对,陆久安奇道:“不会吧,你在云落城那么多年,都没喝过牛奶吗?”

    韩致摇头:“云落并非真正的游牧,很少会喝奶,吃肉的时候多一点,况且味道怪怪的,喝了还会腹泻。”

    陆久安明白了。

    很多人乳糖不耐受,加上牛奶里本身就含有少量细菌,所以喝了拉肚子很正常。

    陆久安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喝之前煨火煮一下,少吃多餐,情况就会好上许多。带回去给临深苗苗还有阿多补钙,窜个儿。”

    于是等三人散学回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每人一大碗牛奶。

    韩临深与陆久安大眼瞪小眼,迟疑道:“真要喝吗?闻起来好腥啊,感觉不会很好喝。”

    “没有这回事。”陆久安循循善诱,“我让仆人加了蜂蜜的。”

    韩临深皱着鼻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他还是不太想喝。

    倒是阿多和苗苗对陆久安的话深信不疑,二话没说,抱着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怎么样。”韩临深凑过去问。

    苗苗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白渍,郑重其事地点头回答:“不难喝。”

    韩临深这才苦大仇深地捧起碗,陆久安站在边上等他喝完,捏了捏他脸颊:“臭小子不识好歹。牛奶可是好东西,营养价值很高的,我和你爹也没舍得喝上两口。”

    韩临深并不知陆久安提了两桶奶回来,听了他的话信以为真,眼泪汪汪看向韩致。陆久安没等他感动完,又兀自补充道:“稍候你们身体或有不适,若是拉肚子,记得回头给我说一下。”

    韩临深蓦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跺脚跳起来,陆久安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与韩致勾肩搭背地双双离开。

    路上韩致询问:“剩余的奶还有大半,没办法在当天一鼓作气地喝完,又不宜储存,你准备如何处置。”

    陆久安早做好了打算,高深莫测道:“自有妙用。”

    他去了一趟吾乡居,把书上烘培的法子默下来告诉灶夫,让他做成糕点。

    灶夫能混到县衙做厨子,能力可见一斑,陆久安只简单把原料过程复述一遍,灶夫便自个儿琢磨出做法和要点,踌躇满志地下去了。

    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临近黄昏,灶夫呈上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盖子揭开,里面立着数只形似兔子,憨态可掬的糕点,陆久安心中已是满意,拿起糕点尝了几口,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灶夫心里打鼓,试探道:“难道不合陆大人胃口吗?”

    “外形尚可观,味道稍显不足。”

    这蛋奶酥不如现代甜品店制作的那般香郁蓬软,可能与其中几道辅料缺乏用了其他物品替代有关,陆久安只给出了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

    “怎么会?”灶夫不服气,他对自己的厨艺一向很有自信,更何况他知道牛乳的珍贵,在制作这蛋奶酥时下足了功夫。全力以赴之下,不仅外形精美,而且味道香浓,比之珍味阁的点心还更甚几倍,说不定供给那些天潢贵胄都绰绰有余了。

    陆久安又尝了几口,放了下来,端起一旁的茶杯:“糖放多了,有点齁。”

    灶夫深受打击,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兴许是大人不喜甜口。

    这时候,原本在书房内练字的几个小家伙闻着味儿寻来,看到眼前精致的糕点,喉咙不争气地做着吞咽的动作。

    孩子本来就抵制不了糕点的诱惑,在得知这些是新研制的食物过后,当即“主动请缨”表示愿意试吃,韩临深几口下肚有些意犹未尽:“还有么。”

    杨苗苗也是吃得赞不绝口。

    灶夫这才重拾信心。

    未来的几天,韩临深几人隔三差五地就会来箱炉蹲守,如此这般身体力行的肯定让灶夫甚是满意,认为这才是吃到蛋奶酥正常的反应。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蛋奶酥,果然是陆大人山珍海味吃多了,才入不了他的法眼。”

    陆久安只笑了笑,并未做任何反驳。

    倒是某日从外面回府,正好撞见韩致将一个蛋奶酥塞进嘴里,陆久安犹如发现了新大陆 ,惊疑不定地绕着他上下打量一圈,伸手抹掉他嘴角沾上的糕沫碎屑,“韩朝日,你居然……你居然喜欢吃甜食么。”

    韩致把他手指衔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泰然自若地点点头:“嗯,吃糕点,能让人心情愉悦。”

    陆久安依然很震惊:“你之前从未表现出来对甜食感兴趣。自助餐上那么多糕点,也没见你主动拿过呀。”

    韩致伸手去摸他的眼睛,微笑道:“蛋奶酥好吃。”

    灶夫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此事,一高兴,翻着花样研制出几道新品,经过这些天的锤炼,他烘培点心的手法愈发娴熟,陆久安吃了其中一道用梨子做的水果奶酥,还算满意,便顺口指点了他几句:“只有甜口的话太过单一,你不若尝试做一些其他的味道。”

    灶夫虚心求教:“比如?”

    “比如酸甜味。”陆久安把酸奶的做法教给他。

    这一次,灶夫足足花了半盏的茶的时间才消化掉陆久安说的话。

    他不明白陆大人一个读书的文人,总共也就到过三个地方,怎么脑袋里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吃食做法,炸蝗虫和涮火锅也就算了,这“发酵”又是怎么回事?

    偏偏按照他说的法子做出来的东西,味道都还不错。

    能读书,能种地,能治人,能下厨,听说前些日还起死回生救活了一个溺水而亡的人,下凡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灶夫若有所思的走了,陆久安这次吃完饭又吃了些糕点,着实有些撑到了,便愁眉苦脸地摊在椅子上,韩致走过来问:“不舒服吗?”

    陆久安牵着他的手来到圆滚滚的肚子上:“感受到了吗?”

    韩致:“涨到了?”

    陆久安一本正经:“不,这里有你的孩子,三个月大了。”

    下一刻,他便看到韩致眼睛突然变得极为深邃,手也不自觉的握紧了,仿佛在极力抑制自己。

    陆久安哑然。

    果然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话。

    陆久安经过前几次的作死,早就摸清了韩致的发作时间,赶紧停止挑逗,哄着男人坐下:“开个玩笑。我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怀孕。”

    韩致嘴角绷直,眉目在阳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锋利,在陆久安感觉有些惴惴不安之时,他抽回了手,捏着陆久安的双颊含笑道:“是为夫力有不逮,怨不得久安,回头我会写信找沐蔺好生学习。”

    陆久安有些愣住了,这一次的反应怎么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韩致却难得没有趁着机会偷香窃玉,他把手重新放回陆久安肚子上不轻不重地揉着,嘴里训斥道:“傻子吗?谁叫你吃那么多。”

    过了须臾,陆久安感觉好多了,韩致想起陆久安对灶夫说的话:“奶变酸了,不就是馊了吗?还能吃吗?”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陆久安摇了摇食指,“酸奶酸甜爽口,比蛋奶酥还好吃,不过成功率不高,或许在你走之前吃不到了。对了,你是不是近日便要离开应平?”

    韩致说:“七八日左右。”

    “那我把运动会提前。”陆久安神采奕奕,“这一次,你下场与我比试比试。”

    运动会每逢冬至举办一次,这是一场罕见的全民都能报名参加的盛事,到了这个时候,无论之前有什么龃龉,大家暂时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不带粗暴和血腥,而是用汗水及力量一较高下。

    而今年,在陆久安添加了全新的规则之后,百姓关注乃至参与运动的兴致空前高涨。

    途经至此在官舍暂作休整的同知喜滋滋地抚掌大笑:“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赶上了这场盛大的赛事。”

    运动会场外专门设置了一片饮食区,熟食、果品、茶水、点心分别以四天干甲乙丙丁划分区域,其下分设十二地支。

    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贩被吸引至此,只要向市令官缴纳一小笔市金便能摆摊营收。运动会前夕,五花八门风格迥异的小食果品就已经陈列其上。

    这其中又以丁戌区最受欢迎,小摊前排满了长队。人未至,一大股香醇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有广食善饪的游客分辨出其中夹杂的酸甜果味及酥香油炸。

    “奇怪,怎么还有股奶香味?”这名游客满脸疑惑,使劲嗅了嗅,“没错,我这鼻子百嗅百灵,确实是奶香味。”

    “只不过这师傅不知用了何法,去掉了其中的腥臊。”

    人满为患的丁戌区,正是县衙官署特供的乳制品,数量有限,每人只能购买一份,先到先得。

    面对如此热闹喧嚣的场景,同知瞠目结舌:“幸好陆大人将奶酥送到官舍了,要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抢到手。”

    他看到摊位上的奶酥已经濒临售罄,尽管如此,还有一大堆人拥挤而来,只怕这后面一长串还在翘首以盼的游客,注定要失望而归了。

    继续前进,走出饮食区,接近入场门口,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场所,在这里,即没有茶水也没有糕点,游客却不减反增。

    这便是今年运动会的重头戏了。

    为了增加观众的参与感,陆久安新增设的一条娱乐规则──体彩。

    第157章 第 157 章

    陆久安制定的体彩非常简单, 观众只需要到指定地点购买“彩票”来押注自己看好的个人参赛者或者队伍。

    届时如果中奖,可以到指定地点凭借“彩票”来领取奖票,累积一定数量的奖票后又可以兑换不同的奖品, 奖品从纪念手册到布衾扇墨不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摆放在置物架最上层那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所需要的奖票也很可观, 需要一百张。

    普通人家只能望洋兴叹, 也不知这琉璃珠最终会花落谁家。

    如此盛大的赛事, 所消耗的人力物力非县衙所能承受,陆久安故技重施,找到县里的富绅,上下嘴皮子一搭,把举办运动会的目的吹得天花乱醉, 给运动会拉来了不少赞助。

    当然了, 这大部分奖品就是赞助商提供的。

    同知默默听完体彩的规则, 兴致盎然地往人头攒动的地方看了几眼, “体彩”中心外围有两个汉子刚买了几张彩票从他们旁边路过,小心翼翼的把薄薄的几张纸踹进怀里,随行察言观色,很是上道的提议:“大人既然来了, 不如也买上几注, 就当助兴了,也算不虚此行。”

    “那就买几注吧。”同知心中本就有一些意动,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只是他进去以后, 却犯了难,这么多参赛者, 他一个也不认识。

    被派来陪同的导游指着右边的墙壁:“那儿有参赛者的资料,大人可以稍作了解再做选择。”

    同知感叹:“不得不说,你们陆大人考虑的真是周全。”

    导游裂开嘴角乐呵呵地露齿一笑。

    同知负手走到右边的墙壁前,参赛者的资料很详细,对他们的特长以及过往运动史作了一番介绍,包括在曾经的大小赛事上摘过几次桂冠都有记载。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惊声道:“陆县令也要参赛?”

    导游道:“这是自然,我们陆大人文韬武略,实力不容小觑,第一年的蹴鞠赛上,就把对手全给踢趴下了。”

    同知顿时拍案叫绝:“那还说什么,先押十注陆县令的队伍吧。”

    事实上,他早就注意到周围的人雨露均沾地买了不同的彩票,他们能抱以这样的打算很正常,绝大多数人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况且彩票并不贵,仅十文钱一张。

    真正让同知惊讶的是,不少百姓出手阔绰,手里攥着大摞彩票,想来是日子逐渐向好,也就不像几年前那般精打细算,便乐意在这样的事情上花钱了。

    运动会前夕,体彩购买数据送到了校场上,衙役刚训练完挥汗如雨,或坐或蹲暂作休息。

    这群衙役也都是报了名要一同参赛的,自然也对押注的结果比较好奇。韩临深纵身一跃,抢先拿到手里,哗啦啦翻到最后,衙役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小将军,结果怎么样?”

    “有没有人押我啊?”

    韩临深张口结舌:“押我爹和陆夫子的人好多呀,基本上不分伯仲了。”

    陆久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捏着韩临深的脸骂:“小兔崽子睁眼说瞎话呢,你再仔细瞅瞅,分明我比你爹的还多。”

    他觑了一眼韩致,镇远将军显得毫不在意,兀自擦着红樱枪的枪身,脑残粉付文鑫却不服气,忍不住辩驳道:“陆大人说这话不心虚吗?”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陆久安理直气壮。

    “大人在江州一带远近闻名路人皆知,将军的大名却嫌少有人知道,若是资料上公布了将军的身份,押将军的人定然只多不少。”

    “那没办法。”陆久安双手往两边一摊,十分无赖地说道,“将军的身份不便公开,时也命也,注定就是我的多。你与其为你偶像抱不平,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小心明天第一轮就被淘汰。”

    饶是付文鑫也被自己大人此番作态气得脸红脖子粗。

    早在运动会的时间定下来之初,陆久安便让陆起在要闻上一连几天作了预热,再通过各个渠道发往江州各地。因此今年运动会的参赛者不再局限于应平,还有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群雄闻讯而来一并角逐。

    报名蹴踘的队伍多达三十六支,这样一来,原本定下的三天便显得仓促了些,经过商议,运动会延长至五天,上午举行简单的跳远跳高田径等项目,下午进行蹴踘竞争,比赛采用晋级赛的形式,通过抽签进行两两对决,交锋的双方淘汰对手,直至分出冠亚季军。

    陆久安只报名了蹴踘比赛,上午的时候无事可做,便同韩致等人一同坐在观众席位观摩比赛。

    这一次,现场不仅有实况解说,还多了一批观星新闻社的记者收集素材,每日要闻上开辟了一个体育板块,第二天会将比赛结果呈现其上。

    现场欢声如雷,韩致坐在陆久安左手边,绷直嘴角满脸不渝,反观陆久安右手边的秦技之,仿佛看不到这幕一般,从坐定之后,便喋喋不休地同陆久安交流讨论:“久安,在下有个不情之请,那日你在码头施救的那套渡气之法,我回去之后想了想,这法子行之有效,若是再遇到类似的意外,可起死回生。不知能否告知一二。”

    “有何不可,我本就打算将这种急救法公布出去。”

    秦技之激动地双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久安理解他的心情:“除了心肺复苏术,类似这种急救的法子我在曾经那本医书上看到的还有好几个,回头一并告诉令尊,到时候让他教给医学院的学子们。”

    “久安大义。”秦技之感动过之余,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陆久安感觉到左后腰一麻,这股微乎其微的力道一闪即逝,即不会太轻,让人忽略掉,也不会太重,使人感到疼痛。

    陆久安后知后觉地往韩致看去,却见他目不斜视面色如常,仿佛作出那番小动作的不是他一般。陆久安心知这男人醋坛子又打翻了,只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做出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来,笑眯眯地同秦技之转移话题:“话说技之兄也组了一个蹴踘队伍吧?”

    “嗯,我那些昔日同窗很感兴趣,便邀我一同报了名。”秦技之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我原本想和久安你同队并肩作战,后来转念一想,能与你酣畅淋漓地对决一场,也不失一桩美事。

    秦技之这样想,说明他分明不了解比赛机制。

    蹴踘比赛采用淘汰制,若是运气不好,前期就碰到实力强悍的种子队,很容易就止步于此,无缘后续的比赛。他们两队能不能碰上还得另说。

    不过陆久安并没有点破:“哦,那正好,希望到时候在场上一较高下。”

    到了下午,蹴踘比赛正式开始抽签分组,三十六支队伍齐至赛场,五彩斑斓的队服瞬间充斥了整个操场。

    观众的欢呼声顿时冲破云霄,将后山树上的群鸟惊得四散飞去,那些远道而来的蹴踘参赛者哪里受过这样热烈的追捧,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之后,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在秋日的烈阳下,挥舞着手臂大声回应。

    同知捏着手中的彩票问:“哪一位是陆县令啊?这么多人,我都看不到了。”

    随同手指往场中央鹤立鸡群的两拨人里一点:“穿蓝色衣服的那群人里,看到没大人,最俊的那一个。”

    观众席上依然一片沸反盈天的喧闹声,同知不确定地问:“我瞧瞧,是不是绑着红色发带的?”

    “对。”

    “哦,这可真是美玉沉于琳琅,不掩皎皎;锥子利处刀剑,依旧锋芒。夜光之珠,盈握之璧啊!”

    运动场上个个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修长有力的大腿来回穿梭,在这样一群人中,陆久安一身紧衣束袖,掰着手腕做热身运动,显得尤为英姿飒爽光彩照人,场上场下很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他。

    与观众正大光明的关注不同,参赛者们则是另有目的,短短一下午的时间,不是所有的队伍都能在今天完成比赛,他们到此,无非是为了提前打探敌情,因此趁着赛前所有人同聚一堂的机会,不着痕迹地窥探四周,就此猜测彼此的实力。

    陆久安的队伍是从四个护卫和衙役里选拔而出的好手,实力在应平自是数一数二,薄薄的衣料下面,服帖着肉眼可见的结实肌肉,即便在这群参赛者中也是出类拔萃,自然招来了很多隐晦的打量。

    与之相反的是韩致的队伍,韩将军本就身得人高马大,他往那儿一站,冷肃的眼神微微下压,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其余的人很自觉地退避三舍,轻易不敢与之对视。

    韩致纪律森严,他另外11个队友也是在衙役里随即挑选的,付文鑫等人尚且敢和陆久安插科打诨,而这些衙役在韩致地威压下,只能规规矩矩听话的宛若一只只小鸡。

    因此在其他人看来,与其说韩致是临时组建的一支蹴踘队,不如说是他统帅的一支军队更为恰当。

    付文鑫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他嬉皮笑脸地凑到韩致面前:“韩教官,待会儿可要手下留情啊。”

    陆久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搞什么,还没开始呢,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付文鑫装模作样地揉了揉没什么感觉的屁股蛋儿:“陆大人,是你说的,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韩教官可是以一当十的镇远将军啊。”

    韩致淡淡一笑,陆久安顿时感觉自己被挑衅了,他把十指捏德噼啪作响,抬起下巴吊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道:“你笑什么,打架我打不过你,踢球我还踢不过你吗?”

    “不要太嚣张了韩朝日,放马过来!”

    第158章 第 158 章

    三十六支队伍, 有一半安排在了明天进行比赛,抽签顺序显示陆久安的队伍在今天,他和韩致一前一后刚好错开, 与陆久安他对战的是一支来自凤阳县的队伍, 应平位于广木南边,凤阳在北边, 两个地方中间不知隔了多少个州县, 相差甚远, 也不知这群人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赶来赴会。

    然而这并不能妨碍陆久安将他们地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进场前,陆久安站在队友旁边低语问:“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吗?”

    付文鑫抢先道:“韩教官告诉我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 体彩中心那些个资料, 我和兄弟们在昨晚就琢磨透了。”

    “不错。”陆久安道, “不过那些资料只显示了一部分, 我来告诉你们一些旁枝末节。”

    “你们看到最前面那一个没,是凤阳沈知县的二公子,自幼便酷爱蹴鞠,就连烟花之地的花魁们见了这位, 也要投其所好, 用蹴鞠来待客。”

    手指一转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严同知的长子,蹴鞠比赛十有九胜……”

    “这位是凤阳当地富绅幼子……”

    一圈挨个介绍下来,付文鑫明白了, 好么,这支队伍里的人不是高官就是贵族, 和很多临时组建的队伍不同,这群贵族哥儿们,平时无所事事就爱聚在一起,早就磨合出了非一般的默契,其踢球技术也是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怕了?”陆久安斜眼看着自家护卫。

    付文鑫一只手挎在腰腹上,另一只手豪气万丈地拍着胸脯:“小的乃是被镇远将军用雷霆手段磨练过的,还需怕这群绣花枕头?”

    是了,这支队伍就算是在应平县衙里,也是陆久安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实力不容小觑,陆久安很有信心。

    运动场地比较大,蹴鞠采用的是双球门直接对抗的打法,围城为界,每队各12人,其竞技性和现代足球可堪一比,不同的是,足球规则囿于约束,蹴鞠则无需在意那么多了,场上肢体碰撞时有发生,在诸多校场,将军甚至还会用这种法子来练兵,以此作为治国训军之道。

    陆久安不知韩致的雪拥十二骑是否用过此种法子训练,不过在抽签那会儿陆久安对韩致说的那番话,确实有些猖狂嚣张就是了。

    一阵微风从层层叠叠的观众席漫过了运动场,卷起一小戳枯草盘旋而上,几十双布靴整齐沉稳地落在沙土上,双方人马迎着四周的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在场中央正式会面。

    沈二公子甫一见到对面为首之人,就感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让他直觉遇到了劲敌,然而他非但不怕,还隐隐生出兴奋之色。

    这也是他不远千里为此来到应平的原因。

    他是知道对方身份的,这样正好,他是县令的儿子,比赛第一场就对敌另一方的县令,这不是正好说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么?

    沈二公子学着江湖人士豪迈抱拳,陆久安微笑回礼:“幸会。”

    双方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高亢的鼓声击响,比赛很快开始。

    陆久安等人迅速站好攻防位置,沈二公子的队伍果然不同凡响,他作为左军队员的球头先开球,一个转乾坤就把球传到了严大公子足下。

    陆久安和他挨得近,只感觉他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个不注意就让人跑远了。

    观众席上,陆起着实捏了一把汗:“怎么比赛刚开始,公子一方就落了下乘。”

    韩致抱着双臂岿然不动,一双如虎般的利眼沉沉注视着下方,语调听不出半点起伏:“难怪久安常常在我耳边说你性情急躁。”

    陆起被镇远将军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抿直嘴角愣了半响。

    “急什么,好好看。”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陆久安一方在对手花样百出的招式面前愣是没摸到球,好在门将比较给力,球在沈二公子队伍之间连续打转了几次,没找到机会射进球洞。

    沈二公子与队友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改变策略,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皮革球裹着风声,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与门将擦肩而过,进入球洞。

    观众席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还有不少人长吁短叹,不可置信地喃喃:“这,陆县令怎么的就输了?我押了不少陆县令呢。”

    旁人笑嘻嘻地拍了拍他肩膀,与其说是在安慰,不如说是在幸灾乐祸:“哎哟,这才第一场,虽然现在红队略胜一筹,不过最后谁胜谁负还难料呢。”

    此人心道也是,脸色暂缓,转过头时,却看到友人喜滋滋的捧着手中一叠“彩票”,押的正是红队一方。

    运动场上,付文鑫急得跳脚:“江大哥,你怎么没守住呢。”

    江预无可奈何地看了陆久安一眼,他已经一连拦了八个球,到了最后实在无能为力了。

    沈二公子远远看到这一幕,和队友互相击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远近闻名文起武秀的应平县令也不过如此嘛。

    反倒是严同知的长子皱起了眉头,沈二公子不解:“你这副表情怎么回事。”

    严公子摆了摆头:“我也不知何故,总觉得不太对劲。”

    沈二公子不以为意:“好了,你也看到了,即便是陆县令,他们的人在我们手里也是毫无招架之力,莫要杞人忧天。”

    严公子复又转头看了看远处那个头戴红色发带的青年,那人仿佛不像才刚刚输了一场比赛,脸上依旧轻松自如,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总而言之,不可掉以轻心。”

    红队的担忧陆久安不得而知,他一脚轻轻踹在付文鑫屁股上。付文鑫一天之内同一个地方被踹了两脚,胆子稍微大一点差点奋起反抗,不过他到底有贼心没贼胆,只能幽怨地诉委屈:“比赛还未结束呢,大人出脚万一伤了卑职,谁来替卑职为您打比赛呢。”

    陆久安指着他的鼻子骂:“要是放在战场上,你就是那个扰乱军心的人,换了你们韩教官在此,踢你是小事了。”

    付文鑫自知理亏,悻悻然摸了摸鼻子不再吭声。

    陆久安转过头看其他队友时,脸上已是一片如沐春风:“第一分就当我作为东道主送给沈二公子了,他们的招数经过刚才那一战,想必你们已经了然于胸了吧。”

    付文鑫嬉皮笑脸地双腿一并,全然不复刚才的急色:“他们亵裤什么颜色我都知道了。”

    饶是稳重如江预,也忍不住和其余队友一块儿哄堂大笑,倒是把观众和对手看得不明所以。

    笑声渐止,付文博想了想补充道:“刚才观他们的招数,平时应当白打和单球门要玩得多一些。”

    蹴鞠的玩法分为筑球和白打两种形式,所谓白打,和现代的街头足球更为相似,相比筑球,更加注重观赏性,常用于宴会助兴。

    因此白打玩球的花样很多,甚至发展出了一套专门的解数,刚才那一场比赛,就出现了好几个眼熟的传球接球,诸如“旱地拾鱼”、“佛顶珠”、“风摆荷”等招式,这些动作确实赏心悦目,一经亮相就引来了不少叫好声。

    单球门竞技性间于白打和双球门之间,赛队中间放两杆,杆子中间留有风流眼,规定时间内过球多的一方获胜,但是要论激烈程度,还数双球门直接对抗。

    陆久安说送分给沈二公子也确实不为过,按照战术,第一场先探虚实,红队一连射了8次球门,终于让他们给扒干净了。

    对于这种花里胡哨的踢球,一个字,“莽”就完事了。

    谁还跟你沈二公子玩风雅呢。

    “既如此,那就别耽搁时间了,下一场是你们韩教官的比赛,咱们一鼓作气速战速决。”

    于是乎,第二场比赛,包括沈二公子在内的所有红队的人发现,刚才还手足无措的对手,仿佛一夕间战神附体似的变了个人,所有的招数在他们手中都被游刃有余地化解。

    观众席摇旗助威的人也不禁面面相觑,在短暂的愣神后,就是兴奋的呐喊,第一场过后被打击的垂头丧气的观众满血复活,激动地把大腿拍地通红刺痛。

    比赛以迅雷之速结束了,快到令人不可思议。

    沈二公子僵硬在原地。

    严大公子也一时难以作出反应。

    这就结束了?

    沈二公子不明白,分明一开始是他们将陆久安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还记得对方在他们的招数下如何得有心无力。

    怎么一转眼形势就急转直下,最后变成了这样呢?

    他们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是输,也不该输得如此稀里糊涂的呀。

    观众席上的呐喊震耳欲聋,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捶胸顿足,沈二公子茫然四顾,被一声声听不清楚的声音淹没其中,天上顶着烈日骄阳,他却感觉深处严冬,浑身上下的热气尽数化为冷汗。

    陆久安已经在队友的簇拥下来到场地中央,他正撩开湿漉漉地鬓发不停为自己扇风,面对对手的不可置信,陆久安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

    还是严大公子首先回过神来,他稍微使力推了推一旁的友人,沈二公子眼帘火焰跳动似的一阵抖动,眼底的星光这才重新汇聚,他作为县令之子,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虽然难以置信,但是结果已经摆在这儿,他不是那等输不起的人,自然不会作出胡搅蛮缠令人难堪的事。

    沈二公子艰难地抬起双脚走过去,与对方互相作揖,以示礼仪。

    陆久安握着拳头与他轻轻一碰:“沈二公子很厉害,手法娴熟,我们是占了爆发力这一优势,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时间延长,想来不会是你们的对手,期待明年再战。”

    话虽如此,真正什么目的只有陆久安清楚。

    陆久安这一队的成员每天都会经受高强度的训练,比拼耐力,除了韩致那一队外无人可及,时间一拉长,沈二公子的队伍只会更加身心疲惫,不会对局面有一丝一毫的逆转。

    他如此说,不过是看在沈二公子全员非富即贵,有很强的购买力。

    运动员到应平除了比赛外,还能做什么?那当然是吃喝玩乐,郊游消费了!

    如若不然,现代很多国家也不会为了申办赛事煞费苦心,不能为本国做宣传,带动当地经济,谁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陆久安作为应平的领头羊,自然要激励他们越挫越勇,来年再战。

    沈二公子脸色腊白,顿了半响,深呼吸一口气抱拳行礼:“在下愿赌服输。”

    第159章 第 159 章

    沈二公子离场以后, 还是有些黯然神伤,严大公子长臂伸展揽住他的肩膀:“不是你说的,有输有赢才更有意思嘛?”

    沈二公子摇头苦笑:“我是这样说的没错。不过我终究还是壮志凌云来到此地的, 哪曾想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呵呵, 第一轮就败下阵来,灰溜溜的像个丧家之犬。赛场上你是对的,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我若是听你的, 也不至于输得如此难看。”

    严大公子沉默。

    以那样的形势, 就算察觉出来什么不对, 仅仅凭借小心谨慎,真的就能够扭转乾坤吗?

    须臾,队伍里有人迟疑地问:“那我们……是准备离开,还是在应平逗留两日?”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沈二公子。一阵微风携着桂花香拂过, 沈二公子嘴唇翁动两下, 停住了:“留下来, 比赛还未结束。”

    那边厢, 赢了比赛,付文鑫大着胆子讨奖励,陆久安没有理会他,顺着运动员通道离场, 回到了观众席, 陆起忙不迭凑近,挽着陆久安的手臂,嘴里恭维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洒。

    韩致暖阳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玩得不错。”

    陆久安有些得意, 表面上却谦虚地摆手:“遇到花架子罢了。他们习惯进攻,我们只要断了他们的节奏, 就很好打了。”

    韩致伸手摸了摸陆久安后脖颈,站起身往外走去,他这一动,其他的人接二连三跟着站起来自发落在他后面,真正有一种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开的意味。

    县衙里的小厮婢女懂事地送来茶水点心,陆久安把吃食散给队友,然后悠哉悠哉往软椅上一座,目不转睛观摩接下来的赛事,他要好好研究韩致的一招一式,以作备战。

    然后事与愿违。

    韩致一身煞气气势如虹不说,他挑选的队友又个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韩致的对手在看到他们出场的那一刻,就已经萌生怯意,到了赛场上,更是被吓得放不开手脚,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不战而屈人之兵,韩致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陆久安在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对手不战而退,韩致也失了对战的兴致,带着队伍三两下结束比赛,从头到尾,连两层的实力都未使出。

    他这板凳还没坐热乎呢,才刚刚把甜瓜削好,纸伞撑上,一切准备就绪,韩致就已经带着队伍回来了。

    这下子,别说研究了,韩致都未使出全力,他如意算盘还能不能敲响也难说了。

    韩致只觉现在陆久安呆呆的很是令他悸动,他上前一步,从陆久安手中拿过一块削好的甜瓜,塞入口中。

    陆久安如梦初醒,饿狼护食般掩着剩余的甜瓜猛退一步,故作凶狠大声嚷道:“干什么,要吃自己削去。”

    韩致舔了舔嘴角,低不可闻地轻笑一声:“很好吃。”侧身在他旁边坐下。

    一旁的众衙役只觉现在的空气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感,似游蛇逶迤芳草水堤,似猛虎困于林麓之膝,看得人忍不住想用指甲在铁器表面刮上一刮。

    接下来,韩将军安分守己陪同陆久安看了一下午,临到今天最后一队上场前,韩致却不声不响站起来,拉着陆久安作势离开。

    “最后一场一块儿看了呗。”陆久安懒洋洋往后面一靠,“半途而废不是你的风格。”

    韩致道:“花拳绣腿有什么可看的。”

    陆久安裂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能因为即将上场的是秦大夫,你就这么诋毁人家吧。”他一使劲,又把韩致拉着坐下,“圣人言,‘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你是哪一种呢?”

    韩致:“……”

    韩致是知道陆久安牙尖嘴利的,他被拐弯抹角的骂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权衡一番后,索性闭口不语。

    陆久安非但不加收敛,双方上场后,还一本正经地点评起来:“……哪里花拳绣腿了,秦大夫还是有一点真功夫在身上的,刚才那一个球就截得很是漂亮。果然是名士之后,即便困居穷野,也挡不住他大展身手。”

    一声声一句句,把韩致听得心头火起,真想不管不顾就捂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语末,陆久安方才摊了摊手:“你瞧,你不喜也好,厌恶也罢,他终将成为你的对手,你不仅不能回避,甚至还要了解他,战胜他。赛场如战场,你是将军,你其实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被情绪左右乃是兵家大忌,你莫要失了方寸。”

    “韩致,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的存在成了你的弱点,你是大周战神,你合该和以前一样,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不对。”韩致用手盖住他双眼,“你错了,久安。”

    “嗯?”

    “是人就会有弱点,你注定是我身上那一片逆鳞,别人碰不得摸不得,你若稍有差池,我也栋折榱崩。”

    这般直白的剖析之语听得陆久安恍神,韩致的情感就是如此纯粹又火热,陆久安闭着眼睛静默片刻,放弃了一开始的说辞:“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之道,既如此,那我争取成为你身上的锐刺,别人要来碰我,也要做好被我扎得头破血流的准备。”

    韩致心底一片暖流涌动,陆久安却在这时抽身后退:“先说好,不论你如何甜言蜜语,到时候赛场真碰上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不会放水的。”

    韩致哭笑不得:“好,我也会全力以赴。”

    经过两天的比赛,决出了获胜的十六支队伍,运动会并没有设置门槛,因此实力高低不一,其中不乏有一些凭借运气侥幸胜出的,成为了此次赛事中的黑马。

    百姓依旧热情高涨,东方未明,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只有烛火在闪烁时,就有人早早来到赛场占座,以便观赛时能有个好的视野。

    这一次的抽签结果颇为滑稽,秦技之心心念念着与陆久安一战,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他非但与陆久安失之交臂,还被排在了和韩致一组,于今天下午决一胜负。

    陆久安大笑过后,便是暗戳戳等着看好戏。昨日他说的那番话,也不全是为了刺激韩致。鲜衣怒马少年时,秦技之与他那些好友确实有几分实力的。

    一个年少成名的将军,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两个在各自领域熠熠生辉的人对上,也不知会摩擦什么样的火花。

    陆久安在观众席上找到空位时,愕然发现旁边坐着的是前日才刚交手过的人,沈二公子也是一愣,礼貌地颔首示意。

    “严大公子,沈二公子,真巧,看来我与二位颇有缘份。”陆久安回礼过后,大方落座,顺便还把自己从府上带出来的零食分享给对方。

    严大公子推拒不过,客气地道了个谢,随便从那堆小吃捡了个肉条塞进嘴里,片刻后他惊异地瞪大眼。

    “怎么样,好吃吧。”陆久安自得,“秘制酱香肉干,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严大公子连连点头,还怂恿脸皮薄的沈二公子吃了一块,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陆久似乎就和对方从点头之交的关系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丝毫没察觉运动场上那一双阴云密布的眼睛。

    “咚咚咚。”

    鼓声敲响。

    陆久安正襟危坐:“嘘,比赛开始了。”

    沈二公子和严大公子也赶紧收敛了笑容,经过前两日的观摩,他们一致认为韩致是实力强悍的蹴鞠好手,自然想着排沙捡金,取其精华。

    谁也不知此刻场上韩致的心情。

    前两日陆久安当着他的面把另一个男人夸得上天入地,他本就满腹不悦。今日一个不留神,陆久安又去招惹上了别人。韩致只觉心里有一头咆哮欲噬的猛兽想挣脱牢笼,他舔了舔猩舌,把一腔无处排解的憋屈,尽数发泄在了秦技之身上。

    很快观众席上的陆久安就发现了,他预想中的分庭抗礼并没有出现。运动场上的韩致不给对方留丝毫余地,仿佛不是进行点到为止的蹴鞠,而是在沙场上面对着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他打得大开大合,率领着全队势如破竹一般,将秦技之一队击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观众席上的沈二公子看得心悦诚服,交口称赞:“厉害,金绣在世,可堪一比。”

    金绣是前朝一个将蹴鞠玩得出神入化的人物,单单凭借着这项独特的技术,就在朝中谋得了一官半职。沈二公子这么说,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不愿耽搁一分一秒,赛场结束,韩致拱手示意后,也不管对方如何回应,径直朝着陆久安的方向走去。

    观众席的凳子是独木连排,陆久安左侧坐着陆起等人,右侧便是沈二公子一行,右臂挨着左臂,严丝合缝。韩致周身热气腾腾往沈二公子面前一杵,一句话也不说,着实把沈二公子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位兄台,有何贵干?”他承认,对方确实很强,但是这么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又是干什么呢?

    陆久安见韩致眉头一皱,赶在他发作之前打圆场,冲沈二公子干笑道:“我与韩兄相识,约好一同看比赛。”

    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有意会的衙役站起来给空出了个座,岂料韩致视若无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如一尊不动明王。

    陆久安心里暗骂:狗东西。

    一边往左侧挪了挪,只见这狗东西这才勉为其难地动了动,挤在陆久安和沈二公子中间落座。

    看得一旁的沈二公子大为惊异,也不知这韩致何许人也,居然让堂堂县令屈尊纡贵地为其让座。

    韩致问:“秦技之还厉害吗?”

    陆久安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不行,银样蜡枪头,花架子一个。”

    第160章 第 160 章

    韩致满意了, 又问:“刚才我在场下观你们交谈甚欢啊。”

    陆久安咂舌:“你眼神真好。”

    韩致冷着脸:“所以你们都在谈什么?”

    陆久安越过韩致斜视了一眼沈二公子,见他注意力已经被下一场比赛吸引过去,便凑到韩致身边耳语道:“沈二公子和他的一群好友, 答应把家中藏书借我观阅。”

    他说得狡黠又得意, 脸上浸出灿烂的笑容,韩致积攒的怒气不知不觉便散去大半, 连同看沈二公子一群人的目光里都带上了怜悯。

    沈二公子毫不知情, 观摩完所有的比赛, 他显得更加郁闷了:“都怪当初运气不好, 第一站就遇到了陆县令的队伍,要是对战的是其他队伍,我等尚且有一战之力,至少挺进八强是没有问题的。”

    陆久安不置可否:“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沈二公子兀自琢磨半响:“这样么,受教了。”

    结果直至运动会结束前一天 , 陆久安也未能与韩致正面较量过。经过淘汰只剩下包括陆久安韩致在内的四支队伍, 冠亚季军在他们其中产出, 结果如何今天便能见分晓。

    到了这个时候, 规则也随之改变,剩余的这四支队伍需要轮流对战以决出前三名,这样一来,双方对上已是早晚的事情。

    “大人, 你这是什么表情?”无意间窥到陆久安正脸的付文鑫惊悚道。

    “一想到马上要和你们总教头对上了, 我就有些兴奋,怎么?你不期待吗?”

    “……”付文鑫。

    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因为心中的期待,陆久安战意勃发比之前几天更甚, 配合队友以摧枯拉朽之势结束了与另外两队的比赛,终于迎来了与韩致的对战。

    一连踢了几天, 陆久安脚踝隐隐作痛,用来蹴鞠的皮革球是实心的,里面填充的乃是各种毛发,运动时间一久,惯常使力的地方难承其重,已然成为了一种负担。

    陆久安不动声色地用脚尖点地逆时针转动了两圈,心里暗想:得找机会改良一下,弄成充气式的空心球。他记得蹴鞠发展到后面,是用动物膀胱充气,和现代足球有些类似。要不然实心球踢多了,身体容易落下毛病。

    韩致在不远处稳稳站定,一身澎湃的气息尽数收敛于衣帛之下。那双昭明的眼珠子却犹如野兽嗅着了血腥,由远及近匍匐前进,悄无声息地扫了一遍全场。

    陆久安被他扫过时,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无需韩致多言,他的队友排兵布阵般各自迅速就位。

    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在主将的带领下,凝聚成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当直面这铜墙铁壁时,陆久安才明白了韩致之前那些对手的感受,四肢百骸不可抑制地感到一丝颤栗。

    战鼓敲响,韩致动了,炮弹一样急射而出。

    陆久安不甘示弱,一边奔跑,一边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球的轨迹,瞅准机会,往韩致身上撞去。

    按照以往的经历来看,陆久安估计他会跳起来用胸口去接球,只要他撞开韩致,只要球不在韩致手上,节奏就不会一边倒。

    两道身影甫一相处,陆久安只感觉撞到的不是一堵□□,而是一块铁板,半边身子顿时就麻了。而他的这个反击,就犹如蚍蜉撼大树,没有干扰到韩致分毫。

    “我靠,这肌肉是用锤子敲出来的吧,这么硬。”陆久安不由自主爆出一声粗口。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那球从韩致胸口一路来到足下,只见镇远将军原地用脚拨弄着球,也不急着带走,目光落在陆久安身上,仿若束手就擒就等着对方去抢。

    观众席上的一众看客不明所以,陆久安却瞧得分明,韩致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挑衅之意十足,只差勾着食指嘲讽了。

    陆久安气急败坏,咬着牙骂:“韩朝日你可别欺人太甚。”

    韩致脚下生风,身影一闪,再看时已经在几步开外,付文鑫紧随其后,他的动作非常快,步步紧逼,倒一时牵制住了韩致,陆久安眼睛一亮:“好样的付文鑫,回头给你发奖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鼓舞了士气,付文鑫竟身形急转,竟出现在了韩致前面,伸出一只脚眼看就要把球截过去。

    韩致避无可避,迅速观察了一下场上的形势,短短几息之间,很快就分析出了应对之策,一个抽击,寸步不离的球便脱手而出,落地的方向,韩致的队友刘卧早已守株待兔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付文鑫大叫:“好机会大人!截住球。”

    “我知道!”

    皮革球裹挟着利风在空气中呼啸而过,陆久安眼疾手快,灵敏地往旁边跃去,抢在泰山一样的刘卧前面,想要将球接在胸前。

    下一秒,他就为自己的轻率后悔了。

    皮革球飞速而来的力量与韩致的身板不相上下,冲击之下,陆久安被砸得几欲吐血,果真是大力出奇迹,妈的一群肌肉发达的莽夫。

    陆久安一拿到球就不再作耽搁,凭借着灵活的身手以及高超的球技,左避右闪,与队友配合得滴水不漏,硬是于千军万马间,踢进了第一个球。

    这一球的代价也不小,韩致挑选的队友又高又壮,个个都是怒目金刚,他的战术粗暴简单,就是以绝对的力量压制。陆久安与他们的每一次周旋,无异于鹅卵击石。

    队友欢呼着围过来与他击掌相庆,与他们而言,能在韩将军手下抢到一分,实属难得,足够他们吹三年了。

    韩致表情不变,几个队友却白了脸,韩致低声说了一句话,声音太小,陆久安只隐约分辨出几个字:“……加跑……惩罚。”

    球又回到了陆久安脚下,滴溜溜地打着转。

    胸前被皮革球撞的地方在衣料摩擦下有些难受,恐怕是淤青了,陆久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着韩致洋洋得意地一偏头:“嘿,韩将军,也不过如此嘛。”

    韩致展开一抹笑,陆久安嘟哝:“笑什么,是我进球又不是你,奇奇怪怪的。”

    韩致恍若未闻,就在陆久安话音刚落,他脚上肌肉紧绷,脚后跟扬起一个蓄势待发的弧度,陆久安一瞬间只感觉被猎豹盯上,慌不择路忙地往回跑。

    然而无济于事,韩致的速度非常快,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缠了上来,长臂一展,将他围了个密不透风。

    仿佛看穿了他下一步的所有动作,即便是虚张声势的假动作在他面前也无所遁形,陆久安往左转,韩致的有力的胳膊也跟着转,他往右躲,一只脚也跟着拦在右边,如影随形。

    他们之间的距离贴得太近了,无论陆久安怎么反抗都被轻松化解。

    他甚至能感受到韩致那性感低沉的粗喘和又高又壮的身体里散发的热气。

    “久安,这样你又该作何应对?”

    付文鑫在旁边看到了,急得上蹿下跳。

    “大人,你搞什么呀,快把球传给我。”

    我倒是想啊,你没看到你总教头把我给守得固若金汤吗。

    仿佛是听到了陆久安的抱怨,韩致突然大发好心把双臂撤了回去,陆久安可不管他是什么目的,逮着机会见缝插针逃了出去。然而只是片刻,陆久安就感觉身后一阵风袭来,随之而至的,还有一双手在他腰间不着痕迹地捏了捏。

    陆久安愣住,只当自己感觉错了,抬起头就看到了韩致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陆久安呼吸一滞,还不等他反应,耳垂又被了轻轻一摸。

    这下子陆久安确定了,韩致这个狗东西,打着阻拦截球的幌子,搁这儿暗度陈仓呢。

    那双手飘忽不定,虽大多时候只在胳膊肘脚踝处等无伤大雅的地方流连忘返,不至于太过分,但陆久安还是感觉到了奇耻大辱。

    韩致的动作大胆又隐秘,其余人以为他们进攻防守地难舍难分,谁知道韩致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在借机明目张胆地揩油。

    陆久安气得脸红脖子粗。

    不行!

    我期待已久的比赛应该是热血的!激情的!男人之间力量的角逐和身体的碰撞!

    怎么变成了这样?

    再任由这么发展下去,都要成小黄人了。

    陆久安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韩朝日,蹴鞠比赛,你给我整这一出?”

    韩致低沉一笑,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让陆久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知道,韩致确实是笑了。

    “你太弱了,久安。”韩致低低叹道。

    这一刻,陆久安的羞愤达到了顶峰,他爆发出一声响亮的怒喝:“韩朝日,士可杀不可辱,老子跟你拼了。”

    结局可想而知,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陆久安等人在对方的压制下,就像那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们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陆久安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好比娱乐赛对上了职业选手,注定会输得彻彻底底。

    陆久安的队伍最终只得了一个亚军,季军来自邻州的,组队的人也是一群无名小卒,对于这个结果,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老爷成了这次运动会的最大赢家,在得知韩将军亲自下场时,他就足足压了两百注在将军身上。比赛结束后,奖品最上方那颗琉璃珠被他收入囊中,羡煞了一干旁人。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押注陆久安的同知难免怅然:“哎呀,怎么就没人告诉我那是韩将军呢,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要押韩将军几注了。”

    付文鑫输了比赛,不见半分难过,他见陆久安心不在焉,还反过来安慰他:“大人你已经尽力了,韩教官得第一,那也是实至名归。”

    陆久安怒火中烧。

    你知道个屁!只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陆久安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被众人围住道贺一脸不耐烦的韩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至于其中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他余怒未消,到了晚上,陆久安下定决心要给韩致一个好看,结果又让血气方刚的镇远将军抓住机会吃干抹净,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久安……”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