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陆久安从田家村回来后, 静兰寺的事被他按下不表,甚至江预等人也被他勒令禁口,仿佛无事发生。
反而付文鑫却不明白:“大人, 静兰寺明显是侵占百姓良田啊。”
“所以呢?”陆久安反问, “那些田地是静兰寺花银子买来的,你情我愿的事, 怎么算的了是侵占, 你让我怎么管?”
付文鑫总觉得陆大人话里有话, 想要反驳,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付文博走上来踹了他一脚,不同意道:“大人就算要处理,也得找个合适的时机,你只管做好你的侍卫,问那么多做什么?”
却说另一边, 应平的发展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口口相传, 引得晋南百姓谈论不止, 仿佛都亲眼看过似的, 说得有模有样。
城中有个颇负盛名的士族听了之后,迫不及待派人花重金从应平买回来好几块玻璃,当天便给自家铺子的窗户换上了。
阳光透过明净锃亮的玻璃照射进屋的神奇场景,引得京中人士纷纷前来瞻仰围观。
而图书馆的消息也传到了晋南士子的口中, 在文坛反响剧烈, 连身居皇宫的永曦帝都有耳闻。
有一□□会上,政事议论完毕,永曦帝却没急着退朝, 而是对着下面的群臣说道:“近来我听到好些人在耳边说,士子们想要在晋南修一座守藏室?”
“确有此事。”罗进深激动地站出列。
罗进深嗜书如命, 在巡抚对他讲了守藏室的事后,他也想见识一下巡抚口中的满室书海是什么样。可惜应平天高路远,恐怕此生无望。
现在皇上主动提出来了,罗进深大胆地揣摩了一下圣意,陛下是不是打算在晋南修一座。
“陛下,您不知道,百姓们都在说应平什么都有,咱们晋南连一个偏远的中县都比不上。”罗进深看向陆久安,颇为好奇:“陆常极士,当初你是如何就想着修这么一个守藏室的?”
陆久安道:“科技兴国人才强国嘛,和办鸿途学院一样,提高百姓的学识,这样说不定能为陛下多择出一个人才。”
永曦帝在口中反复咂摸着这两句话,点点头:“利国利民的事,那就修吧。”
因为当初是陆久安做县令负责修建的,这事顺理成章也落到了他的头上。
现在有了国家资金的支持,陆久安便放开了手脚,毕竟修的是国家图书馆,规模怎么的也得配得上晋南京城的身份。
由于工部和陆久安经过几次合作,彼此之间成已经成为了配合默契的搭档,工部索性将公务搬到了陆久安的衙署。
厚重的桌面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图稿,此次督管整个工程是营缮清吏司的主事老刘,掌管土木兴建等事务,乃是一名熟手。
老刘常常风吹日晒地出没于工地营房的,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的倒和街边的屠夫无甚区别,此时嘴里正叼着一根杂草,含糊不清地吩咐属下:“先让人去整理地基,按图纸上的这块形状挖,另外砍这么粗的树,作为房梁和柱子……”
陆久安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逐渐萌生出其他的想法。
他想把守藏室修建成三层,墙体采用最新的混凝土青砖砌筑,窗户也全部更换成玻璃窗。
江预咂舌:“这还是继鸿途学院后,第二座全部采用的玻璃窗的建筑,大人,要是这样的话,所需巨大。从应平生产再运回晋南,加上途中损耗,这一来一回,恐怕劳时又费力。”
陆久安眼神古怪:“谁说我要从应平运过来了?”
晋南矿产丰富,岭山围猎的时候,陆久安就留意好几处石英的影子,在郊外建一座工厂生产玻璃完全不是问题。
老刘疑惑不解:“陆大人想修三层楼高的收藏室?这我老刘能办到,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何窗户都制成玻璃窗,建筑牢靠吗?”
“守藏室是让学子们坐里面观阅书籍的,采用玻璃窗是为了提高室内采光。”陆久安解释道,“至于你提到的牢固问题。放心吧老刘,应平工部司匠曾督管修了一座全玻璃窗建筑,有先例在呢。况且你经验丰富眼光毒辣,连府邸宫殿都修建过,区区一座守藏室,经你之手肯定也能安全无虞。”
老刘考虑片刻,表示可以尝试:“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兹事体大,尚书大人将守藏室交办于我,我却不敢敷衍了事,陆大人手里有现成的玻璃吗?下官想亲自实验一番,确认无误后方敢采用。”
陆久安心道此人倒是粗中有细:“这是自然,我是外行人,只能提一些自己的想法,至于其中的细枝末节,地基该如何开挖,梁柱该如何构建,还得仰仗刘主事。明日我就着人奉上两片玻璃,以供刘主事尝试。”
“行。”老刘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松松垮垮的腰带草草一系,“下官就先回去等陆大人消息。”
等老刘走后,陆久安找来付文博付文鑫两兄弟,递给他们一个虎头金器:“你们带上这个,明天跑一趟展览阁,那里正好存了两块完好无损的玻璃,安排人送到刘主事手里。”
付文鑫被虎头金器闪瞎了眼,吞了吞口水:“大人,这贵重之物,就这么交给我们?”
事到如今,陆久安对他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此乃展览阁的信物,本是沐小侯爷所持,现在由我掌管。”
付文鑫惊呼:“展览阁那么一个地方,竟然也在陆大人旗下,大人真是深藏不露。”
付文博对自家兄弟那副不可置信的蠢样嫌弃得不行,他推开付文鑫,二话不说接过虎头金器放入怀里,抱拳道:“卑职领命。”
江预道:“大人,你要盖工厂制玻璃,可是如今你已经不是县令了啊,哪来的钱?”
“我是没有。”陆久安指了指天,“陛下有啊。”
于是第二天,陆久安不仅如约给老刘送去两块玻璃,还拟了一道奏折巴巴跑进宫中伸手要钱。
永曦帝如今也算是对陆久安的花钱如流水深有体会,更是对他这一副理直气壮的无赖态度给气得哭笑不得,坐在上首捏着奏折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东兰见状,朝前面小走两步,一甩佛尘呵斥道:“陆久安,你扪心自问,这么久以来,你奏议的事,哪一件陛下不是稍微考虑了下便很快答应了,你莫要仗着陛下对你的万般纵容而恃宠而骄啊!”
恃宠而娇?这是气到胡言乱语了吗,陆久安垂着脑袋不着边际地想。
永曦帝按了按太阳穴,道:“陆久安,偌大一个国库,照你这么个用法,早晚让你挥霍一空。”
陆久安叫冤:“陛下,臣可不是随意挥霍,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永曦帝逼视他:“狼?谁是狼?”
陆久安笑:“西蒙和北疆,不就是那匹狼吗?”
永曦帝慢慢坐回双龙咬珠的漆饰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怎么说?”
陆久安仿佛没看见一般,神情自若地说起韩临深提到过的邦交礼:“后来有一次,我又无意中听到鸿胪寺少卿说,西蒙盛产牛羊、马匹,北疆盛产瓜果、香料、金饰玉器,大周与两国除了建交送礼外,由于两地相隔较远,并没有其他贸易往来。玻璃在大周属于稀罕物,比之琉璃更为珍贵,对西蒙北疆来说亦然,如今咱们掌握了玻璃的烧制技术,不若和西蒙北疆做交易,稳赚不亏。”
永曦帝过了良久,嘴角勾出一个浅笑:“小狐狸。”
不敢当啊,您可是老狐狸。
陆久安成功说服永曦帝,在远郊选了一个地址,同步开始建工厂,烧制玻璃。
至于工匠,陆久安找到工部尚书,让他能不能再匀一些工匠来。以防万一,陆久安提前给打了预防针:“工匠们需得手艺精湛,另外这份活计远比其他工作要累得许多,还得吃得了苦。”
工部尚书道:“要说吃苦耐劳,其他五部没有人能比得过我手底下的人。”
不一会儿,就从四面八方抽调来好些工匠,这群人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一排排在他面前站开,一看就是干活的能手。
“这里面的人,随便你挑。”工部尚书豪情万丈地挥了挥手。
陆久安也道:“尚书大人如此大方,我却做不出挑肥拣瘦的事来,这样吧,愿意跟着我走的,主动站我这边来。”
一个汉子动了动,接着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走到陆久安身侧,陆久安惊诧不已:“这……”
工部尚书哈哈大笑:“有什么好奇怪的,都说陆久安礼贤下士,还是去烧纸玻璃这样的新鲜活,这群工匠上赶着都来不及,哪里会拒之门外。”
陆久安再看这群粗壮的汉子,果然一个个红光满面,对未来要干的事充满了期待。
砂石碎粒轰隆隆运到工厂,一棵接一棵的大树干堆满了工地,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陆久安也没闲着,为守藏室的运营以及书册收集做准备。
陆久安一回生二回熟,在工部配合下,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一座崭新的建筑就呈现在晋南百姓面前。
守藏室开门当日,罗进深迫不及待拉上东阁大学士严终以等朝中好友一同前往。
“除了书比较多,不知道和宫中的守藏室还有什么区别?”一路上,罗进深在心中做着各种猜想,“是不是像巡抚说的那样,馆内设有位置,方便学子观阅。”
严终以好笑:“陆久安不是你弟子么?你问问他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说到这个,罗进深又是幽怨又是心酸,自己作为陆久安的座师,却什么事都还得从旁人口中得知。
好不容易到了守藏室,门口已是络绎不绝,这里的人一大半都是城中的学子,三五成群结伴而来。
罗进深下了马车,抬头一看,眼前这座建筑着实雄伟气派。
九脊重檐上铺满褐瓦,铜铸蚩吻吞珠坐边,两丈余宽的重木大门上有深棕色楠木牌匾,其上刻着端端正正“守藏室”三个字,笔力遒劲。
“那个就是挂钟吧。”突然,罗进深发现牌匾右侧悬挂的圆形物体,神情激动地问。
一同而来的人道:“罗大人没去过展览阁吗?”
“展览阁?”
“五六年前晋南突然兴起的一个铺子,专门陈设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京中子弟尤为喜欢。”
罗进深奇道:“挂钟也有?”
“自然有的,不过只出了两个,价格昂贵,其中一个据说叫谨安王府的人买了去,现在想想,展览阁许是陆久安的手笔。”
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又有几波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严终以听到有位年过四旬的中年儒生擦肩而过感叹道:“咱们晋南终于也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守藏室了,快点进去吧,我等不及想一睹为快了。”
后面的人也在催促着:“前面的人让一让呀,若是不进去,就别杵在这儿挡道了。”
罗进深回过神来,一提袍角,兴致昂扬道:“咱们也进去吧。”
守藏室一共三层,里面别有洞天,室内的正中央书架一排排林立,靠窗的设有座椅板凳,已有儒生找到心仪的书籍坐在位置上看得津津有味。
罗进深看到这么多的书,长大了嘴巴:“简直是……汗牛充栋。”
有人问:“陆久安上哪儿找那么多书啊?”
翰林院学士知道的多一些:“咱们陛下上了心,从宫里抽了不少书册手抄。”
守藏室里书类繁多典藏云集,不仅有四书五经之类的哲人先籍,还有经文历史故事类的小书,杂书,罗进深甚至在第一层发现了木艺纺织的书册。
严终以抖了抖嘴唇,还是没忍住批评道:“守藏室这样一个学识殿堂,怎么能放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玷污圣典。”
旁边有个糙脸汉子正手捧一本陶艺琢磨,闻言抬头觑了严终以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量嗤道:“假正经。”
严终以脸色涨红,正待发怒,罗进深拉住他往旁边走去,好言相劝:“与时俱进严大人。现在不同往日,陛下不也说了么,凡是利国利民的行当,皆可发扬。”
“我看都是你那个弟子惹出来的祸事。”
罗进深面不改色:“怎么能说是祸事呢,功过自有历史评价。”
守藏室里辟了不仅设置了桌椅,角落还有一个大的木桶,木桶用一根竹管和楼外的水井相连,以此引水。
若是学子们不想引用凉水,可以额外给两钱,到“服务台”享用热水,种种考量可谓周全。
一层和二层的书架布局相同,分设了许多区域,每个区域都分门别类的陈放着不同种类的书籍,以书册背脊的编码排列,十分方便人找寻。
罗进深见守藏室布置得面面俱到,更是替陆久安自豪:“事无巨细,像他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难得。”
他的身上仿佛有层出不穷的惊喜待人去发现,而随着了解得越多,对这个便宜弟子的喜爱便越深。
几人选了自己想看的书籍,准备继续朝第三层走去,却在楼梯口被一位管事给拦下来。
罗进深不明所以:“守藏室不是人人都可以进的么,管事将我们拦下,难道想看这上面的书,还另有什么说法?”
管事回答:“只有下面两层供免费观阅。”
“上面需要给钱?”
管事摇头:“不给钱,给贡献点。”
罗进深心中一动:“这也是你们陆大人规定的?”
管事点头。
“你可知道我是谁吗,我乃陆大人的座师。”
罗进深本以为报出自己身份后,这管事态度会有松动,谁料管事依然一板一眼地拒绝了他:“陆大人说了,就算他亲爹亲娘来了,没有贡献点也不能上去。”
这下子,众人心中原本只有的三分期待,也被激成了十二分的好奇,那三楼的书莫非记录的什么神仙术法不成。
严终以感兴趣地问:“这个贡献点,怎么获得?”
管事指了指墙壁上贴着的一个木牌,示意众人看。
凡是向守藏室捐献家中藏书,或曲谱,或茶方等等孤本,由守藏室管理员估值后可获取不同数量的贡献点。
另外,发表“科学论文”,不限职业领域,也可以获得贡献点。
这稀奇古怪的辞汇真是一个接着一个:“科学论文又是什么?”
管事耐心解释:“比如你若是大夫,你自创了一套治病方子,把过程、材料、诊断结果,注意事项等内容写成文章,即是论文。”
三楼的书册,便是陆久安根据前世玩游戏想出来的方法,以贡献点交换观阅机会。
目的是为了鼓励百姓自主创新,并自愿贡献出家中藏书。
而三楼的书也并非这个时代所著,而是陆久安从电脑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包罗万象,如四大名著,唐诗宋词,齐名要术等陈列其中,保证他们的贡献点花得物超所值。
除此之外,为了彰显这些书籍的珍贵,陆久安不得不额外另设一个规定,除了三楼的书籍,都可外借。
百姓只需向管事缴纳足额的押金,在规定时限归还即可,大大提高了阅读的便利性。
事情也确实如陆久安预期那般,开门当天,就有人为了登上三楼,主动捐献了不少家中藏书,为守藏室的图书数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罗进深自然也在其中,他用一本珍藏多年舍不得拿出来的古籍,换取了10个贡献点。
“10点太少了吧,这可是先哲孔圣人后人所著,所存于世不到五本,怎么着也该值100点。”罗进深愤愤不平地拍着面前的桌子讨价还价。
管事油盐不进:“孔圣人后人和孔圣人有着天壤之别,10个贡献点不能更改,大人说了,价值在于书本自身,而不是来自他背后所著之人。”
严终以哈哈大笑:“不错,陆常极士深知读书要义了,若是因为作者而强行吹捧书籍,与趋炎附势何异?”
罗进深嘀咕:“10个贡献点,又能兑换得了什么好东西。”
“10个贡献点不少了,一旦登上三楼,保证诸位不会后悔。”
“如此自信?”看热闹的众人见掌事这么大口气,都一个劲儿地怂恿罗进深。
罗进深郁气难消,又被三楼的书籍引得抓心抓挠,最终妥协道,“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依你之见,10个贡献点,我换读哪一本书比较好?”
管事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向他确认道:“敢问是罗进深罗大学士?”
“正是。”
管事想了想,道:“大人说,罗大学士可以选择苏轼词集。”
第212章 第 212 章
次年初春, 万物复苏,大地刚刚回暖,韩致从边关回来了。
八年前, 镇远将军带着雪拥十二骑长驱直入, 把挞蛮杀得毫无还手之力,驱逐至大周疆域百里之外, 云落为此有了长达八年的太平。
这一次的边关来信, 仿佛像众人传递着某种信号:挞蛮已经养足了生息, 风雨欲来。
晨光熹微, 天际方明,陆府门板被拍得震天响,陆久安来不及穿衣服,随便披了一件薄衫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蓝底回纹贴边的的太监, 毕恭毕敬道:“请常极士进宫一趟。”
今日没有朝会, 但是若突遇政务, 便由皇帝召见文武官员, 集君臣共谋。
陆久安走进御书房,抬头一看,今日临时集议来了不少官员,兵部和户部尚书, 内阁大学士, 左右都御史,各军统帅皆在列。
韩致坐在永曦帝右侧,一脸严肃。
足月的风沙侵蚀下, 他又消瘦沧桑了许多,两人眼神在空中短暂交错又分离。
陆久安走到一个角落, 文华殿大学士小声嘀咕道:“陆常极士连边防要事也要插一手吗,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韩致冷冷看过去,峻声道:“本王让他来的,尔待如何?”
刚从战场浴血而归的镇远将军和待在晋南的御王截然不同,浑身上下带着腾腾杀气,文化殿大学士抖了抖嘴唇,把满腹牢骚给吞了下去。
韩致朝陆久安招了招手,指着旁边隔着两个身位的位置道:“你过来这儿坐。”
集议讨论之事与挞蛮有关。
雪拥十二骑派出去的探子发现挞蛮内部在几年前经历一场王权更替,现在掌握大权的首领乃乌奇撒,此人生得力大无穷,是位阴险狠辣同时又擅长作战的劲敌,一直对云落边城虎视眈眈,他的上位对大周来讲是一个巨大的危险。
挞蛮本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经过几个春来冬去,战马被他们养得膘肥健壮,最近斥候发现有几波队伍在云落五十里开外游走,小动作不断,显然来者不善。
韩致环顾一圈,沉声道:“明年寒冬前,大周和挞蛮必有一场大战。”
而双方一旦开战,军粮和军备耗资势必大大增加,朝廷拨往前线的军饷将将同步提升。
“不行。”户部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仿佛一条被触动逆鳞的河鱼,猛地从椅子上弹坐而起,态度坚决道,“国库几经动用,实在无法负担沉重的军饷。”
平时修个工坊,建个守藏室,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军饷不同,谁知道这仗要打多久。更何况前几年因为增设烈士抚恤金,导致边防士兵大大增加,这总的一合计,将是个庞大的数字。
官员里面也有议和派,左都御史就说道:“这仗非打不可么?战争苦的是老百姓,前朝派公主与挞蛮和亲,不也相安无事几十年么?”
“糊涂!”没想到平时墨守成规的严终以在对待这个问题上态度出奇的强硬,“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给野兽喂两块生肉难道他们就安分了吗,等你放松警惕时,他们就会露出獠牙了。”
陆久安听到此,默默点点头。
在座的官员神情凝重,战争是所有人都深恶痛绝的,但是挞蛮一日不除,云落就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唯有彻底拔除这颗发脓烂臭的毒瘤,大周方能安宁。
户部说什么都不肯同意增加军饷,把厚厚的账本甩在众人面前:“你们自己看,近两年开支巨大,账本上记得明明白白,军饷不同其他,一旦增加,国库入不敷出。”
官员们众说纷纭,除了兵部一如既往地支持韩将军 ,其他人都表示仗可以打,但朝廷拨往前线的军饷不能增加。
“不知陆常极士有何见解?”户部尚书突然把矛头指向陆久安。
陆久安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点名,有些发怔:“见解?”
“对啊,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商议军政要事的吗?”
御书房内,宫人换了一注香,又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去,临走时轻轻掩上大门。
所有人都看向陆久安,韩致的眼神尤为凝实,好似在期待他的回答。
陆久安换了个姿势。
“我认为啊……我认为,不仅战时增加军饷,平时也该增大军备战马士兵训练的投入。”
韩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浅浅扯了扯嘴角。
户部尚书青筋直冒,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指说:“就当本官刚才什么都没问。”
“尚书大人,我是认真的。”陆久安诚恳道。
户部尚书愤怒地敲打桌子:“大周如此欣欣向荣,百姓和乐安康,而你,却想着穷兵黩武!”
“可是大周之所以能维持和平,都是战士们戍守在边关。国家越是繁荣昌盛,越需要强大的实力。”陆久安也被激出了火气,声音压着他,“尚书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存在射程之内!”
“要是没有强大的实力保卫大周,你以为我们还能像这般好好的坐在这儿商讨议事吗?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敌人厉害到什么程度了,而我们需要做的是未雨绸缪!”
落后只能挨打,弱小就等着被欺负,没有谁比他更深有体会。
户部尚书脸色很难看,罗进深赶紧打圆场:“陆常极士说得没错,尚书大人也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增加赋税。”
户部尚书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上首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增加赋税确实算一个折中的法子,但是一个不好容易惹得怨声载道。
韩致摇头,直截了当道:“不行。”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陆久安紧跟着接道:“可以。”
众人惊诧不已,连韩致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永曦帝笑着看向陆久安:“朕确实想要国家安定,但也不愿百姓为此民不聊生,这是本末倒置。”
陆久安当然也明白其中要害,国家的强盛离不开经济的繁荣,经济的繁荣离不开百姓的劳作。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机器,说到底,人民才是基石,历史上因为增加赋税而导致农民起.义的事例比比皆是,他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陆久安主动补充道:“是可行的,不过需要换一种法子,陛下可还记得农人申志?”
申志发现的稻米良种将整个应平的粮食产量一举提升,但如今也只有应平及其邻县种植。
陆久安口中的法子就是颁布一条法令:从今日开始,各地官府提供良种,传授种植经验,但与之相对的,得到良种和种植方法的百姓需要在来年多缴纳一到两成的粮食。
与呈倍增长的粮食相比,缴纳的那一点点秋税又算得了什么呢,百姓们也不傻,这么一合计,自然不会有过多抱怨。
百姓高兴了,赋税也尽收国库,何乐而不为。
“朕就知道你生财的主意多。”永曦帝表情柔和下来,整个御书房的气氛也为之一松,夸赞起陆久安的良策来。
“这只是其一。”陆久安又道,“咱们在大周境内兜兜转转,何不对外填充国库。”
“今大周泱泱大国霸据一方,与西蒙北疆襟屏山河相交,朝廷完全可以建立一支贸易队伍,展开国际交易,出使西蒙北疆,以茶器丝绸玻璃交易大周所需之物,丰富大周物产,收倍称之利。”
这话陆久安之前就对永曦帝讲过,今日老事重提,不过是为了说给其他人听。
果不其然,官员们兴致浓厚,就此事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到了最后,甚至就谁该出使西蒙北疆产生了激烈的争执。
陆久安看着这一幕,从心底没来由地感到一丝难过。
最适合的人选原本是沐蔺啊,喜好游历山水又长袖善舞,由他担任外交官,肯定不会让大周吃一点亏。
从御书房离开后,韩致直接登上了陆府马车,车帘刚一放下,陆久安就被一股大力按在厢壁上。
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丁辛恪尽职守地坐在车架前赶着马,对车厢内的啧啧水声充耳不闻。
一只野鸟拖着五彩斑斓的尾羽从树梢上一闪而过,有人认出陆府的马车,刚想上前,丁辛压了压帽檐,催动缰绳,快速消失在视野中。
两人温.存良久,整个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随着这一个吻而攀升,陆久安嘴唇红肿潋滟,仿佛一朵饱经风雨摧残的瓦姬花。
韩致眼神晦暗不明,不断摩挲他后颈,他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抚摸陆久安这块地方,陆久安的脖子修长而细腻,他一只手就能牢牢握住……
“久安还好吗?我还想继续亲你。”
陆久安主动凑上去甜滋滋地啄了一口,像哄孩子一样:“就这一下,不能刚才那么个亲法了。”说着又摸了摸韩致粗糙的脸,心疼道:“边塞很辛苦吧,都晒成这样了。”
韩致沉默片刻:“你嫌我丑了?”
陆久安赶紧摇头:“不丑,韩将军非常俊朗。”
这倒不是安慰他的话,韩致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就算被晒黑了也不影响他分毫,反而多一种阳刚野性,男人味十足。
韩致听了他这话却半点也不见高兴,绷直嘴角:“那你还去君子节游街,不就是喜欢那群花枝招展得女人吗?”
“……”陆久安一哽,丁辛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说了是误会了,也不知道传到韩致耳朵里,又变成了什么样。
陆久安费劲口舌才解释清楚,并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参加这劳什子游街,韩将军脸色才微微好转。
第213章 第 213 章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 到了一处僻静地带,韩致撩开车帘,看到晋南城里多出一座高大建筑:“这就是守藏室?”
“对。”晋南的动向韩致果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起这个, 陆久安倒想起另外一件事,“其实充盈国库的法子我这儿还有一个。”
“那御书房内为何不见你提起。”
“因为我也不太确定, 还得需要调查一番, 如果有眉目, 我再告诉你详情。”
“好, 万事以自己安全为主。”韩致一如既往地信赖他,也没细问,只嘱咐道:“若有必要,我随时听候陆大人差遣,”
“知道啦。”陆久安心里一乐, “你也是, 若是和挞蛮开战, 你有十足的把握胜利吗?”
韩致蹙眉摇头:“这群外族人与野兽无异。”
陆久安吃惊:“封敬不是发明了火药吗?有神兵利器的加持, 挞蛮还不是手到擒来?”
韩致莞尔,戳了戳他鼻子:“打仗哪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不过火药确实能为我方提供助力。”
“那还等什么?”陆久安火急火燎,“快去兵火库, 让工匠们辛苦点, 最好火炮弓箭战甲什么有多少生产多少。”实在不行,到时候以火力压制对面,看他们还能不能翻出手掌心。
……
现在刚过二月, 单季水稻一般在清明前播种,四月底五月初移栽。眼看播种期将近, 朝廷赶紧颁布了法令,让百姓自愿到各地官府领取粮种。
有一段时间,陆久安偶尔经过县衙,看到官府外面排起了长队,得了新粮种的百姓脸上无一不是喜笑颜开的,显然此举甚得民心。
战前的准备不只这一项,除此之外,运往边关军粮的道路也得重新修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一点至关重要。
不过军粮押送路线不只一条,一年半载肯定不能全部修完,工部需得派人勘察路况,选择某些泥泞难行的路面优先铺成水泥。
这段时间,韩致也不闲着,出入营房和督造局,亲自参与到兵器的制造改良当中,督造局锻造的军工武器韩致要挨个尝试,若是觉得可行,就加大量产,为此常常待到深夜才回府。
机警的商人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点风吹草动,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囤积货物,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下令禁止违者严罚。
一连串的强硬管措下,收效颇显。战争给百姓造成的影响被降至最低,他们得以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像往常一样洗衣做饭锄草耕田。
这一天,陆久安坐在院子里,韩致向他展示督造局刚制出的武器。
韩致手里拿的这是一把弯月长刀,刀口锋利无比,水桶粗的木桩被长刀一砍,顷刻间断成两半。
“杨根青在战场擅长使刀。他那把刀刃有些缺口了,正好给他换一柄。”韩致试了手感,觉得还算不错,把长刀收了放一边。
陆久安看得兴致勃勃,也告诉他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研究所那边说,封敬利用燃烧和发光的性能,制造出了信号弹和□□。”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两人都非常高兴,这时候,江预回到府上,手里还捏着一封书柬。
一问,说是门子刚刚收到的,帖子是从谨安王府那边递来的。
原来浴佛节不日将至,韩昭特地邀请他前去静兰寺烧香拜佛。
浴佛节对所有信仰佛教的人来说是一个特别隆重的日子。
这一天,静兰寺会在庙里举办法会,晋南不论是位高权重的王公贵族,还是寻常人家的普通老百姓,只要是信佛的人,都会暂时搁下手中的事务,前往寺庙添点香火钱庆祝圣佛降诞。
韩致面无表情,一把夺过书柬扔入火盆:“不许去。”
火盆里霎时间窜起一串火花,书柬没一两秒就变成灰烬。
陆久安嗅了嗅指尖残留的一点余香,香味冷冽如冰雪,亦如其人。
陆久安想了想,吩咐江预道:“去回谨安王,就说我答应了。”
韩致面沉如水:“你说什么?”
陆久安知道他不高兴。
他们这对同父义母的兄弟,因为廖贵妃曾经干过的事早已结怨,永曦帝因为皇帝的身份尚能维持表面的平和,韩致却从来没正眼瞧过韩昭。
但这一次陆久安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送上门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我就是想利用谨安王做个事。”
韩致一想到陆久安会和自己讨厌的人接触,就觉得心里膈应,不爽道:“有什么事我不能替你办到,还需用到他?”
陆久安扬了扬眉毛:“还真不能,人家谨安王光风霁月,去了静兰寺主持亲自相迎。你一个战场的将军,身上杀伐太重,与佛家净地相冲,去了静兰寺没叫高僧赶出去就不错了。”
韩致从鼻孔里重重冷哼一声:“光风霁月?他不过爱装腔作势罢了,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陆久安见他牙帮子咬得死紧,眼里尽是厌恶,知道不能再逗了,赶紧安抚道:“与你说笑呢,虽然谨安王总是端着清贵雅正的姿态,但我总觉得他脸上好像时时刻刻戴着一副面具似的,说不出的奇怪。”
韩致脸色稍霁,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知道便好,那为何还要应下这次邀约。”
陆久安双手圈住他脖子:“韩朝日,你要相信,无论何时何地,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谨安王与静兰寺常有走动,我想从他这儿打探一些消息。就这一次,我与他不会有过多纠缠的。”
韩致考虑片刻,还是不放心道:“岭山围猎那一次,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有所企图。你若执意要去,我同你一起。”
“不行。”陆久安想也不想拒绝了。
他回答得太干脆,倒显得有些奇怪,好像红杏出墙的妻子深怕丈夫发现自己出轨似的,陆久安赶紧软声软语找补道,“你莫担心,我这么一个男人,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能对我有什么企图,难道还能劫财劫色不成。你要是一起去了,他肯定有所提防,倒时候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陆久安好说歹说,两个各退一步,韩致不会陪他一起,但是要把江预带在身边,暗中保护。
韩致把江预叫到一边,陆久安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韩致神情冷峻,陆久安猜测他应该是交代江预寸步不离跟着自己之类的话。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将军的人,这也太谨慎了吧。不过这样也好,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浴佛节很快到来,陆久安按照约定,在辰时之前去到东街巷口,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院墙下,不知道等了多久。
韩昭撩开车帘冲陆久安点点头,他今日穿得一身素白,只有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朱红的佛珠,是他今日身上唯一不同的颜色。
“爹爹,吃。”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抓起软糯的糕点往韩昭嘴里塞去。
韩昭从善如流低下头咬了一口:“善儿乖,爹爹吃饱了,善儿吃。”
“哦。”回答他的是口齿不清的呓语。
小家伙生得实在是玉雪可爱,稚子无辜,陆久安对这小孩儿着实讨厌不起来。
小世子也看到陆久安了,手里的糕点也不要了,咯咯一笑,双手探出来讨要抱抱。
“抱……抱,爹爹。”
陆久安忍俊不禁,怎么小世子还是没改掉看到谁都叫爹的习惯,他抬头看了一眼韩昭,谨安王好似对这一幕也不甚在意的样子。
小世子探着身子够了半天,连陆久安的衣角都没摸到,急得嘴角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韩昭神色尴尬:“善儿好像很喜欢陆常极士,平时他都很认人的,一般不让生人近身。”
陆久安毫不在意,见小世子嚎得惊天动地的,真是越哭越惨,从善如流接过小世子抱在怀里。
小世子刚一得逞,哭声戛然而止,手上的饼渣全擦在了陆久安胸口领子上。再看他脸上,哪有半颗眼泪,分明是干打雷不下雨,妥妥的演技派。
“……”陆久安掐了一把小世子肉嘟嘟的脸颊,“小机灵鬼。”
韩昭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江预:“这位是?”
“哦。”陆久安脸色如常坦坦荡荡道,“这是家中侍卫,从阆东就跟着我了,一路护我良多。”
韩昭点点头,陆久安本来想回到自己马车,可是小世子紧抓着他袖子不放,小拳头拽得死死的,陆久安无奈:“谨安王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来我车上吧。”
陆久安的马车自然比不上韩昭的宽敞豪华,但盛在舒适平坦,还别有意趣。
马车中间的小方桌上摆着一副散乱的棋局,角落的竹篓里也扔了不少稀奇古怪地玩意儿,韩昭无意之中扫了一眼,竟然完全分辨不出是何物。
怀里沉甸甸的小团子不安分地乱动着,左右环顾,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陆久安从竹篓的最下面掏出一个魔方递给小家伙:“来,拿去玩。”
驾车的丁辛挥动马鞭轻“吁”一声,马匹哒哒开始前行,静兰寺地处城外,过去怎么着也得半个时辰,于是陆久安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捡起来:“左右也是闲着,谨安王陪我这个臭棋篓子下一盘吧。”
韩昭轻轻嗯了一声:“不过这样玩也没什么意思,赌个彩头吧。”
“什么彩头。”
韩昭想了想,牵起嘴角道:“输的人告诉赢的人一个秘密。”
陆久安闻言一喜,这主意正中下怀啊,反正他秘密多的是,就算不慎输了,随便讲一件也能应付了事。陆久安兴奋道:“行,谨安王执黑子白子?”
“公平起见,咱们扔个骰子,谁点数大谁执黑子。”
“好!”陆久安拍拍手,当即从竹篓里掏出一枚骰子。
“陆常极士的竹篓真是个百宝箱啊,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宝物?”韩昭别有深意道。
为了表示自己的谦让,陆久安让谨安王先扔。
谨安王也不推辞,拿起骰子双手合十吹了一口,才往下抛去。
陆久安表情古怪,扔个骰子也要搞求神拜佛那一套……
骰子在棋盘上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停了下来,陆久安定睛看去,见是一个小小的2点。
陆久安心里乐开了花,幸灾乐祸地想:“这谨安王运气未免也太差了吧,自己随随便便一扔都比他的点数大。”
韩昭表情不变,手心朝上示意道:“陆常极士,该你了。”
陆久安拿起骰子随意一抛,骰子滚到角落,定格在1点。
“……”陆久安气得要死,怎么都穿越换了一个身体了还万年手黑。
韩昭心情愉悦地笑了笑,两指捻起一枚黑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时间还早,应该够我们玩几把了。”
黑子“啪嗒”一声落在正中央。
在围棋里,这个位置属于天元位。就算陆久安棋艺不精,也明白金角银边草肚皮的道理,开局下天元,等于把先手拱手相让。
再看韩昭,气定神闲哪里是什么都不懂的不同的样子,分明是胜券在握,陆久安眉心一跳,伸手按住他:“等等,今天我们不玩围棋,换一种玩法吧,玩五子棋。”
第214章 第 214 章
“五子棋?”韩昭一头雾水, 他虽然没有听过,但五子棋上手简单,在陆久安为他讲解游戏规则后, 韩昭很是感兴趣, 跃跃欲试道,“那就五子棋吧, 换一种玩法也不失乐趣。”
陆久安围棋技术确实不堪入目, 但是五子棋还算差强人意, 以前刚毕业上班坐地铁那会儿, 闲得无聊就会在手机上对弈,应对一个新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韩昭下棋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陆久安也不催他,韩昭想棋的时候他就逗弄一旁的小世子, 可谓是游刃有余。
第一局陆久安下得甚是随意, 不设陷阱不玩套路, 只讲究见招拆招, 饶是如此,也是赢得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差一点就赢了。”韩昭有些惋惜,他把棋盘上的黑子一颗颗捡起来放进木盒里,“愿赌服输, 陆常极士想听什么?”
陆久安当然不会开门见山询问静兰寺的事, 这样意图太过明显:“我也不知谨安王知晓些什么,你随意说一个吧。”
韩昭托腮想了片刻:“陆常极士还记得祝岳吗?”
“记得,那个晋南四雅。”一个轻薄孟浪之人。
“他想与你行龙阳之好鱼水之欢。”
什么?陆久安惊得口水呛进气管连声咳嗽。
韩昭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下一局开始, 韩昭依旧慢吞吞的,走一步要思忖良久, 这一次陆久安依旧赢了,韩昭告诉他,小世子自幼患有心疾,不能大喜大悲,否则有性命之忧。
陆久安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小世子,才发现他嘴唇颜色较常人更深,确实是心脏病患者的症状。
此刻的小团子正趴在软垫上无忧无虑地笑着,压根不知道自己身体孱弱与别的孩子不同。
但接下来的棋局,陆久安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韩昭进步神速,他在刚才的对局中一直不停地思考,学以致用,举一反三。陆久安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最后靠一手梅花阵险胜对方。
“可惜了,棋差一招,满盘皆输,果然一开始的选择很重要。”
陆久安真心实意地评价道:“谨安王很擅长博弈之术。”只仅仅用了三局,就差点反败为胜。
谨安王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只是懂个皮毛罢了,和当今圣上相比,不及其一二。”
他喝了口茶,微微换了个姿势:“今日玩得很开心,下面就该换我来问你了。这样吧,最后一个秘密,权当我送陆常极士的人情,以作欣赏你的赠礼。”
这也太过自信了吧,陆久安有些无语,作洗耳恭听状: “请讲。”
韩昭道:“陆常极士昔日的一位应平子弟,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现在被御史盯得正紧。”
“什么意思?”陆久安愣住。
“这就是下一个问题了,陆常极士得赢了我再说,不过我觉得你今日恐怕没这个机会了。”谨安王拢了拢衣袖,着手开始新的一局。
陆久安尽管叫他这句话惹得抓心挠肝的,但韩昭说得没错,想要知道得更多,只能遵守游戏规则,陆久安别无他法,只能打起精神认真对待。
“陆常极士,你先吧。”这一次,韩昭承让道。
陆久安明显感觉到韩昭不一样了。
他的落棋步步为营粒粒见杀招,仿佛摸清了陆久安的习惯后开始转守为攻,从先前的春风化雨忽然变得凶猛异常,陆久安只能勉力回防,颇为狼狈。
走了二三十个来回,韩昭落下一枚棋子,突然抬起头看他一眼:“你输了。”
“怎么会……”陆久安错愕半响,纵观盘中棋势,果真如此,无论他从何方围堵,都无法扭转乾坤。
韩昭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了。
这就是为计之长远吗?太可怕了。
陆久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把手中没来得及按下的白子朝棋盘一丢,苦笑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嗯?”韩昭疑惑。
“没事,我也愿赌服输。”陆久安心中早有腹稿,毫不犹豫说出未来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地球是圆的。”
“什么?”
陆久安斩钉截铁道:“天圆地方之说是错误的言论,我们现在身处的这片土地是圆的,而且一直在进行转动。”
韩昭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过了良久才恢复正常:“姑且当陆常极士说的都是真的吧。”
本来就是真的,这可是过了几百年才被科学家证实的!
后面的棋局陆久安下得异常艰难,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回自己一开始吊打新手的优势,可惜不得其法,反而被韩昭处处压制。
他接连输了两次之后,都拿“月球上没有嫦娥吴刚,黑黢黢的寸草不生,亦或者是术士的丹药并不能长生不老,吃多了反而会中毒早亡”之类的话兑现游戏承诺,意在提醒他不可盲目信道拜佛。
韩昭满脸狐疑:“陆常极士所言之事闻所未闻惊妙无穷,但你若是信口胡诌,我如何断定其中真伪 ?就如你说月球黑黢黢的,可我们平时看到的月球,分明皎皎其华散发银辉。”
“那是借的太阳光。”
韩昭但笑不语。
陆久安无可奈何:“那谨安王想听什么?”
“确有一事。”韩昭道,“除夕夜那晚城楼燃放的烟火夺目璀璨,善儿也很喜欢。陆常极士能否告之配方,我让下面的工匠做一些备着以供平日在后苑消遣。”
陆久安神情一凛,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抱歉,单说我不知道配方,就算知道了,也恕我无法告知。此乃朝中机密,需得陛下许可方可获知,谨安王若是实在想知道,只能询问陛下。”
韩昭却没有多大失落:“如此便罢,那就说一件你自己的事情吧。”
陆久安只得另换他事,想了想,含糊其辞道:“几年前,我就任途中因水土不服病邪入体曾死上一回,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后,成了现在的我。”
“久安可曾怨憎。”
陆久安摇头:“不曾。”
被韩昭接二连三地赢下棋局,陆久安满头大汗,照这么下去,自己再多的秘密也得被掏空,好在这时候丁辛停下马车,在外面喊:“大人,静兰寺到了。”
陆久安如释重负,一把搅乱棋盘,忙不迭把小世子往韩昭怀里一塞:“谨安王,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下去吧。”
静兰寺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名寺古刹,有许多人到此求姻缘,求子嗣,求安乐,香客络绎不绝。
门口立着两名年轻的僧人,显然认出了韩昭的身份,对他合掌行礼。
静兰寺发展至今,寺庙里陆陆续续已经有多达有九座大殿,分别供奉着不同的菩萨佛祖,韩昭一边往里走一边为他讲解每座菩萨的法身及司掌,如数家珍,真正是一位合格的信众。
陆久安打量殿宇,只见佛像高达三米,外度金身,宝相庄严,香案上放满了各式各样饱满的贡品,善男信女有跪在蒲团上磕头的,有往功德箱里添香火钱的,还有手执香烛念念有词的。
高僧敲钟诵经,梵音袅袅。
在这一片和谐虔诚的氛围下,陆久安突然听到不远处有道声音不屑道:“什么和尚断了七情六欲,不还是和世俗红尘那样嫌贫爱富,这种和尚供奉的泥人,怎么可能会灵验?”
陆久安看过去,却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儒生在小声嘀咕。
韩昭自然也听到了,神情冷下来,走到几人面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个语气激昂道:“我们说错了吗?既然一视同仁,那为何赶走那个跛脚老汉,不就是看他一穷二白,掏不出香火钱吗?”
另外一位儒生悄悄打量几眼韩昭,凑近了同伴耳边,估计是在提醒韩昭的身份,那同伴脸色大变,一改刚才的态度,唯唯诺诺地道了个歉,转身快步离去。
韩昭再回来时,顺便从案桌上拿了两注香,他把其中一注递给陆久安。
“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他们在寺庙里大肆喧闹公然不敬,菩萨看在眼里,自会给予惩戒。”韩昭垂目温和道:“这座殿宇里供奉的是地藏菩萨,保佑信众亲友安康,长命百岁,你也拜一拜吧。”
陆久安不信神佛,但还是心怀敬畏点了香火,简单作了三个揖,插进香坛内。
韩昭这个忠实信徒的礼仪就要繁复许多,陆久安便把小世子接过来,打算去外面等待。
这时候,陆久安突然在人群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登时瞪大了双眼。
韩致径直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了。
陆久安慌忙看了一眼韩昭的方向,小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我说一个人就行了吗?”
韩致表情未变:“就只准你和韩昭来,我来拜佛不行吗?”
陆久安一哽,韩致手里确实攥着一注香烛,但他这张脸这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度,怎么看怎么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那群和尚没有把我赶出去。”韩致继续说道,他看一眼陆久安怀里的小世子,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你喜欢孩子?若不是我无法繁衍子嗣,你或许已经抱上自己孩子了。”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陆久安无语凝噎,感情韩致要是有生育能力,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能为他生儿育女不成。
偏巧小世子乱认人爹的坏毛病又犯了,扑腾着往韩致怀里拱,一点也没被韩致凶神恶煞的脸吓到:“爹……抱。”
韩致不耐烦地摸了摸小世子的脸,可能没控制好力道,把他脸捏红了一片:“韩与善倒没他爹那么讨人厌。”
“是吗?”碰巧韩昭上香拜佛回来听了个正着,冷若冰霜道:“堂堂镇远大将军,也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第215章 第 215 章
两人水火不容已非一年半载, 韩致比韩昭高出一截,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昭,眼神轻蔑, 如视蝼蚁。
气氛冰冷到极点,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韩昭缓缓露出一抹微笑:“难得三弟也有心来逛寺庙, 是求姻缘么?”
“干你何事?”
韩昭不以为意:“我与陆常极士要去诵经殿聆听佛法, 三弟不如一起?”
韩致眼神若有若无的落在陆久安身上。
此刻小世子正趴在他怀里拽住衣袍使劲蹬腿往上爬, 陆久安被搞得手忙脚乱, 不知为何,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和谐亲近。
这画面让韩致觉得异常刺眼,想不管不顾把人扯回去,可陆久安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 韩致压下心中那股直冲而上的戾气, 寒声道:“不了。”
……
韩致离开后, 韩昭带着陆久安见识了僧人用五香水浴佛, 又参加了静兰寺盛大的法会,陆久安坐在下面的一众香客中,聆听诸僧进行法事讲说,讨论佛义。
整个过程中, 陆久安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不用想,肯定是韩致无疑。
讲经完毕,一位慈眉善目上了年纪的僧人走过来, 合掌行了一礼:“韩施主。”
韩昭主动为陆久安介绍:“这位是静兰寺的住持,法号秒空。”
此时已到晌午, 静兰寺为诸位来此布施衣食,出资筹办法会的檀越设了斋饭,住持邀请两人前去就餐。
韩昭道:“静兰寺的斋饭虽无荤腥,但盛在清香细腻,吃了可去除杂念,去欲思静。”
“是吗?”陆久安道,“这样的话那必须得去尝尝了,才算不虚此行。”
静兰寺提供斋饭的地方设在东南角谷道阁,陆久安走进去一看,空间非常开阔,可容纳两百余人,与其他殿宇的清净不同,此处人声鼎沸,信众围桌而食,互道佛法感悟。
陆久安本来不是很饿,但是这会儿闻到饭菜香味,竟突然变得饥肠辘辘。
寺庙里还保留着分食制,每人有个小木盘子用来盛放餐具,斋饭统一都是三菜一饭一汤的标配,算是相当豪华了。
不过能进谷道阁的人也不简单,必须手持佛令,这道佛令得布施金额达到一定数额方能取得,否则就只能现场给银子。
陆久安打听一下,价格高达2两银子,顿时咂舌不已。
2两银子足够普通老百姓家省吃俭用一个月了,怪不得这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非富即贵,饶是如此,前来享用斋饭的人也是源源不断,甘之若饴。
陆久安询问原因,韩昭理所当然道:“静兰寺很灵验,连带着这里的斋饭也远赴盛名,之前说的去除杂念去欲思静并非空穴来风,许多人反馈静兰寺的斋饭有治疗沉疴旧疾的功效。”
陆久安在心里瘪了瘪嘴,不以为然。又不是修真世界的灵谷,斋饭就能治病的话,那还要大夫干什么。
虽然不是灵丹妙药,但是这斋饭确实做得较一般酒楼茶肆更为可口,陆久安一连吃了两大碗,心满意足道:“谷粒莹白饱满有韧性,蔬菜口感清脆,带有独特的清香,明明很普通,但这几道菜搭在一起相得映彰,令人回味无穷。”
韩昭听他如此说,与有荣焉道:“这是静兰寺的僧人自己种出来的,浇的每一滴甘露都带有佛慧。”
陆久安吃惊:“全是僧人自己种的?”
韩昭点点头。
“你胡说。”陆久安狐疑道,“静兰寺香火不断,每天少说要接待上百余人的信众,要拿出那么多粮食,仅靠僧人种的,不会供不应求么?”
“静兰寺有僧田的。”
陆久安想,就朝廷拨付给寺庙的那丁点儿僧田,还不够自己人塞牙缝的。这些年要撑起这么庞大的信众,那必然得采用其他手段。
或许田采全典卖家中土地并非偶然。
陆久安后来曾专门派人去找到了田采全一家。打听到田采全的儿子落井受惊后,请来做法诵经的正是静兰寺的得道高僧。
前前后后竟都有静兰寺的影子,要说这其中没个什么猫腻,他绝对不相信。
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散尽家产典卖良田,这样的事情难道仅此一例么?
其实静兰寺的账本也有专人打理,每一笔收入支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一查便知。
然而这种私密之物,又怎么可能轻易叫外人知晓。
晚上韩昭邀请他夜宿静兰寺,陆久安想都没想便欣然同意。
静兰寺在晋南城外的一座山上,前方就是一条护城河,真正是一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站在静兰寺后山,可将整个晋南城尽收眼底。
许多达官贵族若是第二天无什急事,都会选择在此下榻。
后山植被繁多青翠欲滴,丛枝掩映之间,一排排林间小屋隐隐绰绰。月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端的是清幽静谧。
韩昭熟门熟路朝最里间走去。
今日留宿的人较之平时多了一倍有余,因此空房很少。
好在韩昭曾在静兰寺静修,寺庙的僧人便将他待过的别院留了出来以备后用。
别院房间有五六间,里面备有韩昭的常用物品,被褥也是从谨安王府带来的,叠放得整整齐齐,作为韩昭的专属客房。
“早点休息。”韩昭抱着小世子进了屋子,只留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守在外面。
陆久安在四周转了一圈,发现韩昭选的这个地方挺不错的。
小院旁边就是竹林,竹林里有一套石头打造的桌椅,客人可以在此饮茶下棋,而正是因为这片竹林,把小院与其他客房相隔开来,自成一个天地。
黑暗中,陆久安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审视自己,猛地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客房布置简单,除了一张小床,一方木桌和角落里一个柜子,再无其他。好在僧人每天都有打扫,房间内一尘不染。
陆久安吹灭油灯,合衣入睡。
半梦半醒之间,陆久安突然听到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房梁上缓缓爬过。
“什么人?”陆久安猛地睁开双眼。
黑夜里静寂无声,只有山中的虫鸣蛙叫。
江预敲了敲门,轻声询问:“大人,出了什么事?”
陆久安屏息凝神,那声异动确实没有了,他就着一点点月光查看屋内,确实还是一床一桌一木柜,若真有贼人进来,方寸之地无处可藏。
“没什么事。”陆久安朝屋外道,“你别守着了,快去睡吧。”
江预应了一声,旁边的客房传来开门关门的轻响,很快没了动静。
殊料陆久安闭上眼睛没多久,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将他吵醒,黑夜里,陆久安的听觉无限放大,他明显感觉那道声音从房梁传到了木桌上,桌上有一个包裹,此刻正被轻轻翻动。
三番五次被扰清梦,陆久安忍无可忍,从床上翻身而起,不等他有其他动作,一道黑影破门而入,两指迅速往桌上戳去。
“吱……”
油灯被点燃,昏黄模糊的灯光下,韩致棱角分明的脸慢慢勾勒出来:“就是这东西吵到你。”
“……你怎么还没走。”陆久安披上单衣走过去,看见韩致手中倒提着一只老鼠,这老鼠被人拧着尾巴,正在吱吱乱叫拼命挣扎。
“快扔了。”陆久安困意全无,急喝,“老鼠身上全是病菌,你怎么徒手去捉。”
韩致把老鼠往地上重重一摔,老鼠打了一个滚,起身慌不择路地逃窜,被韩致用脚碾住,几息过后没了动静。
“快去洗手。”陆久安把韩致推出门去,亲自盯着他用胰子反反复复净了几遍,才放下心来。
陆久安带来的包裹里装了一些闲嘴,被老鼠翻出来啃得满桌都是,陆久安捡了一根木棍去拨弄老鼠尸体:“这么大只,够肥的。”
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寺庙的粮食,竟猖獗到跑进香客房内翻找东西,要么就是老鼠太多,要么压根就有恃无恐。
是
韩致接过木棍,挑起老鼠尸体丢到外面。
“明天僧人看到老鼠不知会作何态度?”陆久安有些恶劣地想。
韩致不解:“老鼠自是人人憎恶。”
“那可不一定。”陆久安道,“和尚自诩不杀生,或许会默道一声阿弥陀佛,将老鼠好好埋葬呢。”
韩致听出他话里有话:“久安不喜静兰寺?”
“何止是不喜欢。”陆久安把自己从安置城中流浪乞丐,到查探田采全为何家产散尽,再到如何一步步挖到静兰寺事无巨细地说出来,“这也是我来静兰寺的目的……”
“嘘。”韩致突然打断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陆久安赶紧闭上嘴巴。
韩致吹捏油灯,警惕地往外面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合上窗户,把陆久安拉到床上。
“刚才外面有人?”
韩致点头:“有个和尚,现在已经走了。”
陆久安不可置信:“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跑来听墙角?”
韩致摇头:“应当不是,我听到交谈声,恐怕是被旁边夜宿的香客叫来的。你刚才说,你来此是怀疑田采全典卖土地,是因为静兰寺从中做了手脚?”
陆久安点点头。
韩致眉头紧锁:“可是静兰寺真与此有关,那也无法定罪。土地交易从官府过割付讫,静兰寺是手握公产契据的,就算告到堂上,官府对此也无计可施。”
“那要看多少了。”陆久安意有所指,“如果数量庞大,动摇了国之根本,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就是土地兼并!
黑暗里,韩致双手报臂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置产簿应该放在寺庙的某处,可需我帮你找找?”
还有这种操作?陆久安双眼一亮:“可以吗?”
韩致点头:“现在所有人都在熟睡,正适合潜入。”
第216章 第 216 章
韩致已非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轻车驾熟,让陆久安好好待在屋子里,自己则从门缝里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他人一走,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然而陆久安内心却并不平静, 既担心韩致出了什么差池,又期待他查出个实物来, 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时不时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看看有没有韩致回来的身影。
后来困意上头, 实在撑不住,双眼一耷睡了过去。
六更天的时候,韩致终于回到客房,陆久安入梦不过一个时辰,此刻睡眼惺忪, 但还是强撑着坐起来, 搓了一把脸:“怎么样?有找到什么账簿吗?”
韩致一身寒霜, 摇了摇头:“禅房各处都翻遍了, 一无所获。”
陆久安顿时大失所望:“偌大一个静兰寺,僧人不可能只吃斋念佛,肯定还是会营生的,那账簿会不会没放在寺院里啊。”
韩致点头:“或许。”
“静兰寺未免太过谨慎了。”陆久安有些不甘心。
两人还欲再言, 外面窸窸窣窣传来动静, 韩致侧耳一听,是晨起的韩昭唤来仆人丫鬟伺候洗漱,陆久安连忙推了推韩致:“你一宿没睡, 快回屋补个觉。”
江预给陆久安打来一盆冷水,陆久安洗了把脸, 感觉精神了些,韩昭已经收拾妥当,这时候来到陆久安的屋前,说要带他去静兰寺的外围转转:“你不是很好奇僧人怎么种田的吗?正好那边有片僧田。”
陆久安大喜:“可以吗?”
“若是寻常人等当然不行,我与静兰寺相熟,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会通融一二。”
两人吃过早饭,韩昭带着来陆久安从东南边一道侧门出去,有谨安王领着,果然全程畅通无阻,两人穿过一片丛林,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下视田亩,如棋盘纵横,风吹麦浪,波浪起伏,陆久安看得呆住了,惊叹道:“蔚为壮观,这么多僧田,全是静兰寺的?”
“何止,静兰寺乃名寺古刹,僧田遍布晋南。”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身高喝,声如洪钟,原来是一位年轻力壮的武僧肩上挑着一担水要去浇菜田,陆久安站在路中间,正好给人挡住了。
“对不住。”陆久安赶紧侧身让行。
韩昭道:“僧人们五更天就起来了,会先去诵经殿听高僧讲法。吃完早餐后,一部分僧人负责打扫寺庙,一部分僧人就会拿上犁具下田出力做工,权当修行。”
“谨安王果然知之甚详。”陆久安又问:“静兰寺僧侣如云,可是要打理这么多田地,恐怕也忙不过来吧。”
“兴许是雇了田农吧,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陆久安不再多问,心里却想着,静兰寺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豪据如此多僧田,让百姓无田可种。反过来又以斋饭的名义高价卖出,循环往复,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除此之外,静兰寺还有源源不断香火钱。单论进账也就罢了,按照国法,寺院不必向朝廷缴纳赋税。
也就是说,静兰寺只进不出,可谓一只饕餮了,仅一个寺庙的财富,怕是阆东一带的商贾都自愧不如。
陆久安心怀别思跟着韩昭行了不到百千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走到韩昭跟前,看了陆久安一眼,明显欲言又止。
陆久安了然一笑,也不让韩昭为难,主动踱步到旁边五六米开外。
只见小厮附耳上去悄声低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韩昭神色微变,对着陆久安抱歉道:“家遇急事,不能相陪了。”
“无碍,我自己一个人随便逛逛也回去了。”陆久安不以为意,大度地摆摆手。
韩昭草草别过,跟着小厮往来时的方向匆匆离开。
韩昭走后,陆久安顺着溪流闲庭信步走了没多久,果然看到几个农夫在田间劳作。
陆久安走到近前,寻了个树荫席地而坐,解下腰间水壶喝了一口,问农夫:“静兰寺雇你们来种田,每天支你们多少工钱?”
农夫见陆久安衣帽华贵,相貌出众,只当他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好奇之□□验乡间野趣,也不多想,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天二十钱,若是种得好,丰收时候还能得一笔不菲的赏钱。”
“你们自家的田不管了么。”
“哪有田啊,去年家中老母差点病死床上,仅剩的四分薄田都卖光了,还是静兰寺发善心,愿意质出我们银子,老母亲方才捡回一条命。”
“质出?”陆久安没听明白。
农夫憨憨一笑,挠了挠脑门:“是我们民间的一个说法,就是借我们银子,届时我们连本带利归还。”
陆久安作恍然大悟样:“我还道静兰寺发菩萨心肠,平白无故给你们银子,原来还要取利。”
“哪能呢。不过已经很好了,静兰寺只收我们五成利,还允许我们在田里做工抵债。”
陆久安咂舌,农夫口中的五成也就是百分之五十的年利率,这放在现代都能算高利贷了。
陆久安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缓缓拍掉衣服上的草屑,向几人辞谢。
农夫脸色一红:“我也没做什么,怎么劳烦公子说谢。况且干活累了,与公子聊上几句话,也觉得身上有力气了。”
陆久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也不欲再往前边走了,便顺着来路打到回府。
经过之前那片丛林时,陆久安突然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肉香。
佛家之地,何人会明目张胆地触犯戒律?
左右已无事,陆久安寻着香味渐渐走进丛林深处,发现一个十二三岁的和尚坐在地上。
在他面前燃着一簇火焰,手里树枝串着的野味被烤得色泽金黄滋滋冒油,毫无疑问,陆久安闻到的肉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好你个小沙弥,偷偷躲在这儿破戒!”
小和尚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野味一个没拿稳,掉在火焰里。
他转头看了陆久安一眼,发现眼生得很,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理他,赶紧捡起在碳灰里滚了一圈满身黑灰的野鸡。
陆久安走近了,才发现小和尚身旁散落的一地羽毛,昭示着不久前此处刚发生的一起命案,不由撇撇嘴道:“不仅吃肉还杀生,你师父是静兰寺的哪位僧人,我要揭发你去。”
小和尚不以为杵,把野味收拾干净后,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去啊。”
“这么有恃无恐?”陆久安这下真有些好奇了,蹲在小和尚对面,吓唬他,“我与你们秒空主持相熟,你不怕我告到主持那儿去,你师父责罚你?”
小和尚没搭理他,对着鸡屁股咬了一口,皱起眉头:“怎么味道不对。”
陆久安看了他手中野味一眼,见表面皮被烤黄了 ,但里面的肉还有些生,一看就手法不熟,况且除了一只鸡什么都没有,食材简陋,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
“你就这么烤,色泽看着还行,味道当然好吃不到哪里去。”陆久安老神在在道。
小和尚这才勉为其难抬起头:“那怎么办?”
“我确实有法子。”陆久安双手平摊,一脸无赖,“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和尚倒是聪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思量片刻,方妥协道:“你要是烤得好吃,我就回答你。”
“成交。”陆久安指挥道,“我过来的路上,看到那边有一个蜂窝,你去偷点来。”
小和尚气呼呼道:“不是你烤吗?你怎么不去?”
“又不是我要吃,你爱去不去。”
小和尚拗不过他,咬了咬牙根,骂骂咧咧得跑开了。
“一个小沙弥,脾气居然这么大。”陆久安嘀咕一声,自己也跟着进了丛林。
这个丛林别看占地有限,但是植被丰富,陆久安只是小范围转了一圈,就找到需要的作料和辅材,还意外收获了几个小柠檬。
等陆久安带着满头的落叶钻出来时,小和尚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你跑哪里去了,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陆久安慢吞吞摘掉衣服上的蛛丝,扬了扬满兜的收获:“我也不是空坐着什么都不干,诺,要想好吃就全靠这些了。”
话虽如此,这是陆久安唯一亲手做的事了。
接下来,陆久安就心安理得地占永了小和尚的小板凳,吩咐他把另外一只备用的野鸡杀了,掏出所有的内脏,又把摘回来的辅材洗干净塞肚子里去。真正是十指不沾一点阳春水
小和尚被指挥得团团转,一边动作一边迭声抱怨道:“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么好让我这样一个小孩儿来杀鸡。”
“少爷我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能亲自去帮你找作料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想让我杀鸡?”陆久安做足了纨绔子弟的矜持样,从怀里掏出一把刀递给他,“在鸡身上划几刀,抹上捣烂的佐料,用叶子包好。”
小和尚看见刀身上镶嵌的红玛瑙双眼一亮,一语不发地推回给陆久安:“我用手中这把柴刀就好了,别给弄脏了。”
小和尚按照他的指示把野鸡处理好,升起了火,随后问道:“你这是做的什么鸡啊,怎么还裹上泥巴,能吃吗?”
“叫花鸡,放心吧,保证你吃得手指头都吞下去。”
小和尚听到他如是说,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守在食材旁边,盯得目不转睛。
等待的功夫,陆久安闭着双眼补了个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小和尚摇醒:“喂,快醒醒了,能不能才吃了?”
陆久安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坐正身子:“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
“差不多了,把泥土敲开吧。”
小和尚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为了陆久安口中这一顿美味佳肴一直撑着,也没用刚才那只食之无味的烤鸡将就填肚,陆久安一开口,小和尚迫不及待砸掉表面的泥土。
等叶子一掀开,野鸡的肉香混合着辅材的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垂涎三尺。
小和尚疯狂咽口水,陆久安道:“最后一道工序,把你取来的蜂蜜和柠檬汁抹上去。”
小和尚胡乱抹完,等不及温度冷下来,对着鸡屁股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陆久安忍俊不禁:“你怎么每次都先吃鸡屁股。”他对吃的要求不高,但想到那是鸡拉屎的部位,就吃不下,一般都是丢掉的。
小和尚嘴下不停,口齿不清道:“我听说鸡身上最好吃的地方,就是屁股了。”
“你听谁说的。”陆久安抽了抽嘴角。
小和尚囫囵吃下几口,扯下一只鸡腿给他:“分你一只鸡腿,你要吃吗?”
“我早上吃过了,你自己吃吧。”陆久安笑眯眯问道:“你觉得我烤得怎么样?”
“那是我烤的。”小和尚纠正。
“行,是你烤的,不过没有我的法子你也做不出来,你觉得如何,能回答我问题了吗?”
小和尚实诚地点点头,干脆道:“你问吧。”
“刚才我说要去告发你,你为何不怕?莫非你从小跟在你师父身边,你师父格外疼爱你?”
小和尚吃鸡的动作忽得一停:“我去年才被爹娘送到寺庙里的,师父压根记不得我,而且我也不是静兰寺的,我是玉灵寺的,此次随师兄师弟来参加浴佛节会道。”
陆久安这才注意道,小和尚身上的衣服确实和静兰寺的不同。
陆久安因为他这个回答,心里又接二连三的冒出几个疑问:“缘何好好的家中俗子不做,要将你送来寺庙当和尚。”
小和尚头上有戒疤,这种一般无法还俗了。
小和尚语气难得低落:“我家里穷,快吃不起饭了,我爹听一位老叔公说,来寺庙做和尚吃得好穿得暖,就将我送来了。”
第217章 第 217 章
陆久安的恻隐之心猛地窜了上来, 摸了摸了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 “那你舍得离开你爹娘吗?”
“当然舍不得了啊,但爹告诉我,做了和尚有鸡屁股吃。”说到此处, 小和尚忽得有些悲愤, “可是我来了快一年了,连鸡的影子都没看到过, 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 当然要好好吃一顿了。”
陆久安哭笑不得, 又相继问了‘参加浴佛节会道的都有哪些寺庙’等问题, 得到答案后,掏出一张笺纸写下地名递给他。
“以后你想吃鸡屁股了,就拿着这张纸来东大街星纸巷的陆府,保证让你吃个够。今日这事你知我知,万不可告诉其他人, 明白了吗?”
小和尚怀着对鸡屁股的向往, 把笺纸郑重地收进怀里, 点了点头。
回到静兰寺, 谨安王似乎已经处理完事情,神态恢复如初。看到陆久安,对他颔首致歉:“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哪里, 有谨安王作陪, 是鄙人的荣幸。”陆久安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形貌昳丽的高大男人。
“那久安觉得本王为人如何?可值得一交?”
“珠藏溪媚,玉蕴山辉, 靖安王乃梅中君子也。”
谨安王嘴角的微笑更真诚了些。
陆久安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亲近之意,通过两日的相处, 陆久安对谨安王的认知也改观了不少,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能在心里默默对他说一声抱歉。
回到办公衙署,陆久安当即写了几份文书,交给大小属官,吩咐道:“拿着牌子,将晋南辖内各地鱼鳞图册分批调来,我要挨个审查。”
陆久安要想知道寺院手中捏了多少田亩,从寺庙那条途径行不通,就只能走官府这条公道。然而若是目标明确奔着静兰寺的账薄而去,难免打草惊蛇。
为了掩人耳目,陆久安不得不打着审查各县官吏文牍之能的名义,暗中操作。
但是如此一来,公务内容就变得庞大而繁复了许多,非两三月不能完成。
陆久安只好求到韩致那里去,问他借了十来个能力出众又信得过的下属,让他们统计静兰寺名下有多少田产。
“对了。”陆久安又突然想到一事,“不只静兰寺,还有这几个寺院,一块儿留意一下。”陆久安又相继报出那日小和尚口中说的参加浴佛节会道的寺院名字。
陆久安整日整夜的埋首桌案,自然把当初和韩昭赌棋为约时,谨安王说的那些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没想到突然有一日,衙署之地来了个许久未见之人,对方刚一来到陆久安书房,‘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在了陆久安面前。
陆久安记得他,名叫齐仓,原是应平县的秀才,也是第一批享受应平县政策福利的人,陆久安任职应平第一年的科考,就十分争气的捧了个举人回来,扬眉吐气。
书房内其他人充耳不闻,只有付文鑫没忍住好奇心抬头看了一眼。陆久安搁了笔,问道:“一来就行跪礼,想必遇到了难事有求于我,说吧。”
齐仓哭丧着脸,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萍:“求大人救救许玎咸。”
接着,把所求之事一五一十道来。
许玎咸也是应平县的秀才,与齐仓同年登科,因为这一层乡里之缘,情谊非同一般。
两人到了晋南后,被吏部派任到不同官府部门,齐仓忠厚老实,现在还是太常寺一个末流官。
许玎咸就不一样了,擅长专营,竟官运亨通一路,短短几年就坐到了主事之位。虽然以文牍杂务为主,但也握有一定的实权。
许玎咸当了主事以后,也会收受一些小恩小惠,到了后来,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孰知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次就被监察御史抓了个正着,造了册子,送堂奏请,候旨发遣。
“许兄并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以前一介酸丁时受尽邻人口衅,一朝翻身,想要改变家中境遇的想法急迫了些,失了分寸,何至于充军边陲?陆大人,看在他曾经受教于你,恳请你能在刑部面前说一些好话。”
“你倒是情深意重。”陆久安眼神冷漠,“他为什么充军边陲,肯定是仕途中不知何时结了仇,正巧落在人家手上!你顾念同窗之谊,想让我拉他一把。但我告诉你,我不会帮他的,帮他就是同流合污!”
齐仓羞愧难当:“是许兄辜负了陆大人的期望。”
“他不是辜负了我的期望,他辜负了几年前的自己!”
陆久安从圈椅上坐起,慢慢走到齐仓面前,毫不留情道:“在我第一次讲学时,做过一次实验,问你们有什么抱负。许玎咸曾在那张纸上写过两句话,一句是‘平尽天下不公之事’,另一句是‘做个光明磊落的人’,这还不到十年呢,他就忘记初心了。”
齐仓颓败地垂下头,苦涩不言。
“我警告过你们的。做官难,做清官更难,要是经不住金钱和名利的诱惑,只求一己之富贵前程,蝇营狗苟,那这一天迟早会来的。”陆久安没再看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齐仓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作了个揖,慢慢从书房里退了出去,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你不要怪陆大人对你们无情,做错了事,就得自己承担后果。”
齐仓猛地回过头,来人身型高大威猛,不是镇远将军是谁,他摇摇头:“下官饱读诗书,岂是不明是非之人。”
“陆大人对我们应平百姓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无故牵怨到大人头上,怪就怪许兄鬼迷心窍,是他咎由自取。”
“你知道就好。”韩致的目光居高临下落在齐仓脸上:“刚才在书房,陆大人没有细问。许玎咸是收了何人的何物,替人办的又是何事?”
齐仓背脊出了一层冷汗,不敢直视韩致,偏过头去细想:“收了一柄迦南嵌金丝白玉三镶如意,对方出自容家,希望许玎咸在掣签时行个方便。”
所谓掣签,就是吏部诠选官员时,为表公平,在若干竹签上预写机关地区姓名等,杂置筒中,让人当堂抽取。
行的什么方便,不言而喻。
而那容家也大有来头,乃是晋南一个高门氏族,家财万贯。
“与卖官鬻爵何异。扰乱朝纲,换成是我也绝不姑息。”韩致冷哼一声,“你从署衙后门出去,别让人看见了。回去后,就把来过这儿的事全部忘掉。以后也别拿这些事来烦陆大人。”
齐仓前脚刚离开,韩致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位训练有素的士兵奉命上前,韩致道:“你跟着齐仓,看看有没有异样。”
不知为何,韩致总觉得这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果然到了晚上,暗中打探的士兵回来禀告:许玎咸下狱后,齐仓是被有心人言语利用,才来求助陆久安的。
“钓的是我?”陆久安没想到这其中还大有文章,“可是即便我答应齐仓去刑部求情,别人最多指责我一句为念旧情不顾大体,又没法给我定罪,对方图个什么呢?”
“拖你下水。”韩致提醒:“你忘了?焚琴案你是如何被牵连其中的?”
“……好吧,确实是这个道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然如此,陆久安背靠大树,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我与那位宋掌科无冤无仇毫无相交,他为什么要害我?”
韩致道:“宋祈山背后肯定也是有人指使。花开蝶骤侵,你来晋南后,前前后后做了多少事。喜欢你的人很多,厌恶你的人自然也不少。”
陆久安摸着下巴猜测:“我想想,讨厌我的人?户部,董给事中,还是……冷宁阮?”
韩致不屑:“任他是谁,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
接下来,陆久安一直蹲在署衙内翻鱼鳞册。
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头昏眼花,终于在两个月后,把静兰寺在内的几个寺庙所占田亩数据统计完成,而最终得出的结果也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仅是静兰寺,就占据八百多亩?”付文鑫感到不可思议,“整个晋南的耕地也才四千多亩,整整占了五分之一。”
“不只。”江预举起一本账目:“这块田虽然登记的是一位姓朱的人家,但是中间出现了静兰寺的影子。”
“这么说来,这本上面也有。”
“我查看的这本也有!”
“这么多例,绝非巧合。”陆久安神情凝重,吩咐下属把这些异常田产登记在册,着重调查。
接着又是通过一月有余的明察暗访,江预等人以及从御王府借调来的十余名得力下属,从四面八方带回来了不同调查结果。
文书一层叠一层地堆满了整个案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每一篇都在告诉陆久安,这些异常的田产和静兰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预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从账目表明看静兰寺只有八百多亩,盘根问底后,还会多出四百余多。加起来就有一千两百多亩。”
静兰寺经过这多年来的经营,不论贫农还是富户,认识的人多如牛毛,要说服他们将田产登记在自己名下轻而易举。谁又能将他们联系到一起呢?
若非他如此大费周章查了整个晋南的鱼鳞册,肯定也被瞒天过海了。
陆久安跟韩致通了气后,第二天便写了折子给捅到金銮殿上。
静兰寺这几年通过买卖田产占地多少亩,玉灵寺占地多少亩……按照计算,这些地每年又能产出粮食,由此大周损失了多少田赋。
每笔账呈报得清清楚楚,庞大的数据一经说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罪证臣已搜集完毕,此刻就放在午门外,不过实在太多,臣一个人搬不动。”陆久安铮铮道。
永曦帝立刻点了两名御前侍卫前去,不多时,两名侍卫合力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来。
箱子长约三尺,宽两尺,此刻被掀开来,明晃晃地呈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此事不仅关乎民生,也影响国计,纵使有臣子因为信仰佛教忍不住为静兰寺辩解两句,也被永曦帝黑沉如墨的脸吓得噤了声。
东兰公公察言观色,从箱子里随意抽了四五本册子捧到永曦帝面前。
臣子们屏息凝神,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直视圣颜。
大殿里落针可闻。
永曦帝看完手中的册子,又命东兰公公拿些上去,东兰来到箱子旁,陆久安拦住他:“怎敢劳烦公公亲自动手,我来吧。”
陆久安弯腰从箱子里挑挑捡捡,刻意找了十来本“罪劣深重”的册子,双手奉送到东兰怀里,东兰细弱的胳膊被压得一沉,无奈看了陆久安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永曦帝看着看着,突然把册子砸到御阶上:“我道缸里怎么没米,全让一群老鼠给偷了。偷吃皇粮的老鼠,留着干什么!”
整个大殿都回荡着永曦帝怒不可揭的呵斥声。
“陛下息怒。”
陆久安看过去,发现出列发声的是廖住簿,对方和他在岭山玩狼人杀时被他耍过,因此陆久安对他印象深刻。
廖主簿小腿直打颤,强作镇定道:“陛下息怒,静兰寺乃名寺古刹,信士遍布天下,若是陛下冒动了寺庙,恐怕难以服众啊。”
“而且,这些僧田也并非强取豪夺而来,通过交易所得,合法合规,如何定罪?”
“非也。”陆久安道,“他们确实不是强取豪夺,乃是坑蒙拐骗,铁证如山,全部装这里面了,要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如此生气?一群出家人,竟然使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他们还自称什么普度众生呢,这是在把老百姓往火坑里推。”
静兰寺为了搜罗田产,用的那些卑鄙法子数不胜数。无一例外都是先让田主高筑负债,田主无难以偿还只能被迫变卖家产。
田采全就是其中一例。
若是静兰寺立马坐收战利品,长此以往,负责此事的官吏定然会发现其中蹊跷。
静兰寺自然也考虑到了,所以并没有直接出面购买这些土地,而是几经周转,才收到名下。
被坑害的百姓不明真相,反过来还对静兰寺感恩戴德,何其讽刺。
而除了这种手段以外,静兰寺还会引诱部分百姓通过把土地投献到寺庙名下的法子,以此来逃避赋税。
“这已经不是老鼠了,这就是蛀虫。”陆久安咬牙切齿道。
“正是。”户部尚书出列附和道,“富者连阡陌,穷者无立锥。这群和尚成天什么事都不干,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就应该发配充军。”
一个静兰寺就能逃避田赋千万石,全大周有多少寺庙,若是全部抄没拿来充盈国库,那他也不用成天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陆久安当初说还有一个法子能进银子时,户部尚书还在暗暗猜测又是什么生钱之道,却原来另辟蹊径,“借他人之手,慷别人之慨。”
甚好甚好!
此举解了户部燃眉之急,户部尚书自然要站出来与他同气连枝。
廖主簿顶着莫大的压力劝说道:“不妥啊陛下,僧人传经布道,在百姓心中,佛早就根深蒂固了,现在动寺庙,不是和动他们菩萨一样吗?”
工部尚书拱火:“这有什么好难的,把这些证据摆在面前,百姓也不是瞎的。饭都吃不起了,还管什么菩萨不菩萨的。”
廖主簿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来:“总之望陛下三思。”
这时候,严终以出列道:“廖主簿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佛教文化源远流长,不能强制拔除的,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几经商讨,最后决定:关闭部分小型寺庙,削减大型寺庙规模,限制寺庙僧人数量,让僧人还俗耕田。另外按寺庙规模分配僧田数量,不得直接或间接侵占百姓田地,否则按国法处置。
第218章 第 218 章
静兰寺用非法手段坑害百姓, 侵占良田,数罪并罚。非法得来的财产被尽数抄没,充入国库。
院中主持首当其冲, 按大周律法, 被判游街示众后再羁押大牢,让他后半生去向他的佛祖赎罪。
这次的行动比陆久安预想得还要顺利还要迅速, 感叹之余, 陆久安也非常庆幸, 永曦帝没有像历史上的某些皇帝那样盲目信佛, 能够将僧人和百姓一视同仁。
陆久安早上递的折子,朝廷中午商议出的结果,不等午时过去,就已拟出一份文书分发下去,让各地官府张贴衙门, 布告天下臣民, 真正是雷令风行。
户部尚书笑得合不拢嘴, 一改往日的态度, 十分亲切的挽着陆久安的胳膊赞不绝口。
陆久安简直是受宠若惊,被户部尚书的热情裹挟着走出老远,两人才在正阳门分道扬镳。
“户部尚书突然这个样子,还怪不习惯的。”陆久安一边嘟哝, 一边整理好皱巴巴的衣袖。
“陆久安!”
陆久安猛地回头。
阳光下, 韩昭的面容看得不甚真切。他站在雕花石柱后,一个人孤身冷影,如春天到来时, 那些还没来得及撤走的雪。
“那是我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一个地方。”
这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是陆久安下意识就明白了, 面对韩昭的责问,陆久安只能干巴巴地回答:“抱歉。”
“我很失望。”韩昭站在原地,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心情,“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你为什么要动静兰寺。”
“谨安王,这个寺庙表面光鲜,其实里面都烂透了。”陆久安道,“静兰寺劣迹斑斑,若是他没有做那些事,我也动不了他。”
韩昭没有再说话,眼神变得古井无波。陆久安被他这样几乎没有感情地,无机质地盯着,竟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官府抄没静兰寺那天,陆久安去了现场。
这是陆久安第二次到这个地方,名寺古刹的辉煌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的罪行被公之于众,闻声赶来的百姓对着寺庙指指点点大声唾骂。
“呸,欺世盗名!”
“玷污了佛祖和观音菩萨。”
“老天爷都瞧着呢,因果报应这不就来了吗?”
一排排穿着袈裟的僧人被戴上了手铐脚链,灰头土脸的,一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百姓就一拥而上,朝着他们吐口水扔臭烂菜叶。
“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负责羁押的士兵毫不留情,僧人被推攘得跌跌撞撞,史无前例地狼狈。
静兰寺僧人有1500余之众,在寺庙里有着泾渭分明的等级划分。
被士兵抓走的那部分位居最高一级,他们在寺庙里有着极高的话语权,不仅参与了整场侵占田产的计划,也左右着所有僧人的命运。
其次是中等僧人,这群和尚虽然没有参与侵占良田案,但是心中无佛,只不过是冲着寺庙优渥的生活条件而来。他们明明身强体壮,也有能力耕作生活,却选择混吃混喝。这部分和尚统统被驱逐出寺庙,强制还俗。
最后就是最低等的僧人,是整个寺庙的重要劳动力,洒水扫地挑水做饭,包括耕田,这些又脏又累得活基本都是他们在干。寺庙美其名曰修行,实则不过是打着操练的幌子奴役他们罢了。
现场闹哄哄的,一片狼藉,百姓冲进主殿,瞄准了那尊金光闪闪的佛像。
“砸了它,这是搜刮我们民脂民膏修筑的!”
“不对啊,好像是谨安王捐给寺庙的。”
“管他呢,砸了便是!”
陆久安看到这一幕,来不及阻止:“别……”
轰隆隆——
随着一声沉闷的重响,在十几名壮汉的合力推动下,巨大的佛像轰然砸向地面。
宝相庄严的佛像头颅摔得四分五裂,其中一只眼睛落在了主殿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从上面跨过。
这只眼睛如同被遗弃的孤孩,它就这么静静躺在地上,无悲无喜地注视着盛怒的人群,注视着高高在上的静兰寺从圣坛跌落尘埃。
这一场荒诞的暴.乱苗头刚起,就被陆久安命人掐灭了,在士兵的维护下,现场恢复了秩序。
“灭佛”行动整整经历了小半个月,才断断续续落下帷幕。
这一天,陆久安坐在自家宅院里,突然听到门外小厮的驱逐声,他把小厮唤来一问,说是外面有个小乞丐来乞食。
“我不是说过,如果遇到有人来乞讨,不能粗暴对待吗?”
小厮连忙叫屈:“我记着大人的话呢。已经给了这个小乞丐一碗米饭了,可是这个小乞丐不但不要,还非说是大人让他来找你的。”
“哦?小乞丐,长什么样?”
小厮简单描述了小乞丐的长相,陆久安乐道:“光头,我知道是谁了,快带进来。”
很快小乞丐被领了进来,圆溜溜的脑袋异常显眼,正是陆久安去静兰寺时遇见的小和尚。
小和尚一见到坐在院中的陆久安,满脸欢喜,继而撅起嘴埋怨道:“明明是你叫我来的,结果还不让我进来。”
“嘿,这小乞丐不知尊卑,怎可对陆大人大呼小叫的。”付文鑫虎着脸教训。
陆久安笑眯眯掐了小和尚脸颊一把:“我给你的那张笺纸去哪儿了,你带着它,也不至于被门人拦在外面啊。”
小和尚委屈巴巴:“那么薄一张纸,早不知道掉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这时候,陆起背着书箱从一旁经过,见状兴味道:“大人又从哪里捡来的小和尚,脏兮兮的。”
“不是捡的,这是小客人。”陆久安道,“你又要走了?”
“对啊。”陆起拍了拍书箱,“昨晚彻夜写好的稿子,都是关于近期寺庙的,新闻社还等着我带去做报道呢。”
陆久安十分欣慰:“新闻社办得风生水起了啊,不错,陆起也算事业有成了。”
陆起嗔怪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个精光,随手擦掉嘴角水渍,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陆久安转头看向小和尚:“想吃鸡屁股了?”
小和尚双眼犹如灯泡,蹭地一下亮了:“可以吗?”
“那必须的。”陆久安忍俊不禁,提升高喊,“来人,让膳夫给这位小客人准备一盘香辣鸡屁股。”
膳夫得到命令,一头雾水:“大人这又是什么新奇吃法。”
婢女啐他一口:“尽胡说,才不是大人想吃的,是一个小和尚,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浑身脏兮兮的,差点让门人当成乞丐赶走了。”
“唔,我就说嘛,陆大人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吃这种糟粕货。”膳夫打了个恶寒,赶紧驱散脑海里那副画面,不敢再想。
待满满一盘色泽红亮油润的鸡屁股被端上桌时,刺鼻的辛辣味混合着浓郁的酱香味直扑鼻端。小和尚重重打了个喷嚏,看得双眼发直。
“你这盘菜可是给我们府上的厨子出了一道难题,膳夫足足跑了四个集市,才凑够整盘食材。”陆久安面带微笑看着他,“快吃吧,都是你一个人的。”
小和尚双手齐上,满嘴是油,感动得眼泪汪汪。陆久安给他递来一杯解腻的柚子水,“慢慢吃,你怎么浑身邋里邋遢的?”
小和尚咽下口中的食物:“寺庙里来了一群官兵,把主持和师傅抓走了,我被赶了出来。”
陆久安蹙起眉头,他明明特意吩咐过,对于年纪尚小的僧人要妥善安置,难道这群人阳奉阴违不成。
“被谁赶出来的?”
“我师兄。”
陆久安松了一口气,又见小和尚笑嘻嘻的,对自己的遭遇竟丝毫不难过:“你都被赶出来了,怎么还挺高兴的样子。”
小和尚大大咧咧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们,他们和师傅动不动就欺负我,我早就想跑了。师傅被抓了,也是活该!”
下午杨苗苗和阿多散学回来,看到小和尚,不免又问起他的身份。
陆久安只得又介绍一遍,然后道:“今晚他宿这里,府上没有多余的空房,今晚委屈你和阿多睡一床,让小和尚住你那屋。”
“好。”杨苗苗想也没想,爽快地答应了。
小和尚从陆久安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阿多脚边乖顺的大狗。
“他在和狗狗说什么呀?”
阿多抬头撇了小和尚一眼,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阿多身上的野性早已褪去,但是目光里依旧不可避免的带着些许侵略性。
小和尚吓了一跳,猛地缩回头去。
陆久安无奈一笑:“阿多哥哥在给狗狗做训练,这样狗狗才能成为一只合格的导盲犬。”
第二天,陆久安带着小和尚到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几件服饰。
“给……给我的?”小和尚捧着衣服不可置信地问。
“自然,算是我补偿你的。”
小和尚不明白陆久安口中说的补偿指什么,也没细问。他雀跃地捧着衣服进了房间,很快换了身新衣服出来,他摸着柔软的布料,嘴里难以自持地发出阵夸张的惊呼声。
陆久安朝他招了招手:“一直叫你小和尚,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小僧法号净尘。”
“我不是问你法号,我问的是你出家之前的名字。”
“我……我叫历辉。”这两个字在小和尚舌尖艰难了滚了一圈,仿佛小心翼翼珍藏的宝藏般不能轻易宣之于口,当吐出来时,小和尚的双眼蓦然红了。
陆久安动容地握了握拳头,拿出藏在身后的帽子,给他戴在头上。
“戴上这顶帽子,你就还俗了。”
“真的吗,头发还能长出来吗?”小和尚紧张得捏紧衣角。
“真的,陆大人说的。”陆久安把帽子结结实实往下按了按,“既然历辉小朋友还俗了,就该回去找爹娘了。”
历辉暗淡的眸子里,慢慢燃起两簇明亮的火焰。
历辉的家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山村里,需要翻过几座崇山峻岭才能达到。也不知道历辉爹娘当初是怎么听说了外面的事,还跋山涉水把历辉送进了寺庙。
陆久安准备亲自带他回去,顺便看看归还百姓田亩的政令实施得如何,地方官员有没有懈工怠政。
行了三天,终于到了目地的,或许是思乡近怯,临到头了,历辉竟然畏步不前,陆久安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想爹娘得很嘛,还带了鸡屁股回来。”
有了陆久安的鼓励,历辉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上去,颤抖地推开破旧的柴门。
历辉家的房子实在破旧,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变得摇摇欲坠,土墙上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
院子里的妇人头发花白,蹲坐在地上筛豆子,看到历辉的时候,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泪水夺眶而出,飞奔过来,一把把历辉搂在怀里:“我儿……”
两母子抱头痛哭,声音响彻天地,屋里的人闻讯相继走出来,一家七口抱作一团泪如泉涌。
如陆久安所料那般,历家也是深受迫害的一员。陆久安告诉历父,不出几日,会有官府将田亩归还于他们,然后又给了他们几两薄银,让他们把房子简单修葺一下,好好生活。
历辉依依不舍地把陆久安送出山谷。
“你说历辉家怎么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开荒啊,眼光实在不咋滴。”
丁辛不知道怎么回答陆大人,只好认认真真地赶马车。
“你觉得你们家韩将军像不像个面瘫?”
丁辛不敢回答陆大人,沉默不语。
陆久安又问了几个问题,皆没有得到回应,顿觉无趣,往车厢里一趟,闭目养神。
阳光穿过厚厚的积云,洒在车顶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忽然,山谷里掠来一阵疾风,树木被吹得摇摆不已,发出簌簌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外面传来丁辛的声音:“大人。”
“嗯。”
“要下雨了。”
“我知道。”
第219章 第 219 章
晋南迎来了一场强烈的暴风雨, 闪电夹杂着雷鸣,在大地狂暴肆掠。明明还不过酉时,天空却一片黑压压的, 昏暗无光, 十米之外再难视物。
这种情况下,想要继续前进显然不可能, 丁辛找到一座被遗弃的破庙, 把马车赶了进去。
陆久安刚掀开车帘, 狂风兜着雨水扑了他满脸, 房子前面那些树子被吹得东倒西歪,跟个鬼影子一样,陆久安皱起眉头:“倒霉,这什么破天气,明明出门还好好的。”
这座庙小得可怜, 只有一进三开间, 周围到处挂着蛛网。庙中间有一座佛像, 断了一只胳膊, 佛身上也布满了灰尘。
丁辛顺着屋子走了一圈,回来对陆久安道:“到处都在漏水,只有左边次间还能下脚,大人还是待在马车上好些。”
“待在马车里不安全。”陆久安从马车上跳下来, 径直往次间走去。
狂风从破洞呜呜吹进来, 冷得人浑身发抖。
庙里垂挂着各种经藩,因为时间的侵蚀,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其中大部分已经被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打湿了, 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只有所剩无几的四五条经幡还是干燥的, 被丁辛扯了下来。
“刺啦——”
丁辛吹燃一只火折子,把收集来的经幡和木头点燃,火光映在陆久安脸上,总算带来一丝温暖。
天空仿佛破了个口子,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似乎要把小小的寺庙给淹没了。
“看这样子,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在这里避一避,等雨小些再走。大人,你先烤烤火。”
丁辛身上的衣服都给雨水浸透了,陆久安朝他扬了扬下巴:“马车里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是你们家韩将军的,他身形比你壮,可能不太合身,你将就着穿吧。”
丁辛眉目低垂:“不敢。”
陆久安正把手摊开放在火上面取暖,没注意他一瞬间僵硬的身躯:“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区区一件衣服,难道韩将军还会因此责罚你不成。”
丁辛沉默半顷,转身去了马车,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丁辛换好干净的衣衫回来。
陆久安抬头一看,噗呲笑了。韩致的衣服穿在丁辛身上,足足大了一圈,显得不伦不类。
丁辛和陆久安围坐在篝火旁,陆久安看着屋外的雨不知在想什么,丁辛这时候也无法分出多余的心思去揣测了,手上动作不停,来回翻转湿哒哒的衣服,只希望把自己的衣服烘干,尽快更换回来。
陆久安原以为这场雨最多下两三个时辰就停了,没想到接近酉时还没有见歇的意思,他车上的准备的干粮已经在来时吃得差不多了,此刻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丁辛忽然站起来:“我去给大人捉点野味。”
陆久安不同意:“这么大的雨,猎物都躲起来了,你上哪儿捉去?”
“不远处有条河,河里应该有不少鱼。”
“哎算了。”陆久安叫住他:“一顿不吃而已,忍忍就过去了,你刚烤干的衣服,待会儿又给淋湿了。”
“将军派我到陆大人身边,就是解除大人身边一切危机疑难的。现在大人忍饥挨饿,卑职自当去为大人觅食果腹。”丁辛执意道。
他脱掉身上衣物,露出精装的上身,叮嘱陆久安好好待在寺庙里,转身冲进了雨幕。
“一根筋。”陆久安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叱骂了一声。
丁辛本就不爱说话,他一走,寺庙越发安静,陆久安从马车里翻出一本书,坐在火堆旁打发时间。
没看一会儿,陆久安耳朵一竖,猛地回过头来,嘴里说着:“这么快就回来了?”
再细看,哪里是丁辛,这荒郊野岭的,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来,陆久安顿生警惕。
来人看到他,诧异道:“咦,已经有人了啊,抱歉啊,这雨太大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破庙,进来避避雨,无意叨扰。”
另一边,丁辛已经来到河边,这里的鱼平时没机会看到人,面对狡猾的猎人,显得有些迟钝,丁辛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了三条。
他揪了两根结实的草茎拧成一股绳,把三条又大又肥的鱼串在一起,提溜着火速往寺庙奔去。
他的脚程非快,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陆大人待我这么好,还把将军的衣服给我穿,我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做一顿美味的晚餐回馈他。
丁辛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他三步并作了两步,只用了短短几息就回到寺庙。
“大人,我回来了。”
下一刻,他浑身血液凝固了一般,脑海里一片空白。
寺庙里的篝火还在燃烧,旁边的人却不见了,除了那辆空荡荡的马车,仿佛没有人来过。
丁辛哆嗦着双手把车架从马身上卸下。
不多时,大雨滂沱的山间小道,一人一马飞驰而过。
……
陆久安失踪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韩致耳朵里。
韩致从武器营出来,一脚踹翻丁辛,兵器架被撞飞出去,叮叮咚咚掉得到处都是。
丁辛强忍着疼痛翻身而起,一丝铁腥味迅速涌上喉间。
韩致眼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身上的气势前所未有的恐怖:“你是我在晋南最信任的下属,我特意把你调来留在他身边。你是怎么保护的人?”
“属下万死难辞其咎。”丁辛跪在地上,心中无比懊悔,他不该抛下陆大人肚子去寻找食物。他不仅辜负了将军的信任,还置陆大人于危险之中生死不知。
韩致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事后本将军再找你算账,现在去御王府,调集兵马。”
陆久安是在寺庙里失踪的。
有人说,因为陆久安遣散静兰寺犯了佛家忌讳,触怒了佛祖。要不然活生生的这么大一个人,怎么消失得无声无息?定是佛祖显神通,将他收了去。
这种无稽之谈,韩致自然不会信,他带着人马先去了那座破庙里,果然在那里有了发现。
九根长短不一的木棍以一种杂乱无章的顺序掉落在陆久安曾经呆过的地方。
这九根木棍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若是寻常人定然不会注意到。但是韩致看到这一幕,脑海里一瞬间便响起很久以前,还在应平的时候,陆久安靠在书桌上,告诉他:
“摩斯密码,三短三长三短,这是求救的信号。”
久安他在求救啊。
一想到昨夜,就在这个破庙里,四下无人的地方,陆久安一边与敌人周旋,一边摆下信号的场景,韩致心中就难以遏制的一阵钝痛。
“待我找到幕后主使,定将他碎尸万段。”
然而晋南这么大,要在里面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陆久安失踪时正值下雨,雨水冲掉了所有可疑的痕迹。御王府搜寻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没有找到有关陆久安的任何踪迹。
什么线索都没有,这无疑让韩致逐渐失去了耐心,他一掌掀翻了桌子,困兽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暴怒道:“我找不到他,怎么办?”
永曦帝按住他颤抖的双手,微微蹙眉,不赞同道:“事急则乱,你失了章法。”
韩致狠狠闭了闭双眼,强迫自己平复呼吸,当他慢慢冷静下来后,脑袋也恢复了清明,睁开眼睛:“我要去陆府一趟。”
韩致在陆久安卧房翻箱倒柜,胡乱找出他经常穿的贴身衣物抱在怀里。这时候,陆起也收到了消息,从新闻社匆匆赶回来。
“韩将军,大人找到了吗?”
“还没。”
陆起瞬间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一歪,脸色也变得惨白:“怎么会出这种事……”
韩致径直越过他走了出去,唤来五谷,把衣服放在它鼻子下面:“好好闻闻。”
陆起看到这一幕,立刻心领神会。收拾好心情,走过去,道:“将军想让五谷去找大人?我来吧,我比较熟悉五谷的一举一动,我们分头行动。”
江预也走了过来:“韩将军,我们跟着陆起,一旦五谷有了发现,我立刻让付文鑫来禀告您。”
“好。”韩致点点头,牵了府上另外几只搜救犬,然后拿着将军令牌,到兵马司和四京卫调集更多的人手。
他就不信一寸一寸地搜寻,把晋南翻个底朝天,还找不到人!
外面如何人仰马翻,陆久安并不知情,他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头痛欲裂,缓了好一阵子,发现自己被以一个十字形的姿势吊在刑板上。
陆久安苦笑一声:果然还是冲着我来的。
那时陌生人走进寺庙后,陆久安便从内心深处涌上一丝强烈的危机感,尽管对方表现得非常无害,陆久安依然不敢大意,趁着对方说法的功夫,用手边能拿到的物什在地上留下了一些标记。
若当真是他多心,也无伤大雅。
现在看来,陆久安万分庆幸当时的谨慎。
他摆下没多久,不知怎么的脑袋突然昏昏沉沉,连一丝抵抗的机会也没有,便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想来对方怕他高声呼救,引来不远处的丁辛,使了些特殊的手段,
也不知道对方用的什么迷药,陆久安现在还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他打起精神,观察四周的环境。
屋里没有一扇窗户,阴冷昏暗,桌上燃烧的蜡烛,是这片空间唯一的光源。陆久安初步推断,这应该是一间地下室。
房间布置简单,但是家具用料皆是上乘,从房中布置不难看出,主人身份定然不俗。
会是谁呢?
陆久安不可避免地想起查鱼鳞册时,齐仓前来求助于他,韩致一眼看出他遭人利用,就幕后主使给他分析过的那些个人。
会是同一批吗?
对方没有立马杀了他,而是大费周章将他绑到此地。想来是他身上有利可图,有图便有破绽,那么他便暂时性命无忧。
至于幕后主使是谁,他想要做什么,只要看到人,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如此一分析,陆久安也就不慌了。
就是不知道他偷偷留下来的标记有没有遭破坏,韩致看懂了没有,哎,可千万别以为他是叫山中野兽叼了去,找狮子老虎报仇了。
陆久安思绪放空,越想越远,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直以为空无一人的密室里,响起了板凳拖动的声音。
陆久安循声看去。
他刚才视野还些模糊,屋子里只大概扫了一眼,那屋子西边本放了四个梅兰竹菊的雕花插屏,因为视角和光线的原因,他以为就是地下室的西至了。
现在他眯起双眼努力细瞧,自然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四方插屏并不是在一条直线上,中间有空间可供通行。
而插屏后面,还大有乾坤。
那幕后主使一直在里边,他醒来之后的一举一动被对方尽收眼底。
第220章 第 220 章
一道拉长的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
陆久安屏息凝神, 不知为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将要有一头可怕的怪物破笼而出。
那人的眉目随着移动, 一点点映在昏暗的烛火下。
陆久安看清楚他的脸, 错愕道:“是你。”
他做了诸多猜想,万万没想到, 对方是仅有过几面之交的谨安王韩昭。
“很难猜吗?”
“为什么?”陆久安道, “就因为我遣散了静兰寺?”
“静兰寺……”韩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没有回答:“我其实很欣赏你的, 也给过你无数机会。”
陆久安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说的机会又什么,:“我好歹也是朝中五品京官,无故失踪,官府不会坐视不管的。届时查到你头上, 双方面上都不好看。为了一个寺庙, 值得吗?”
“事到如今, 你以为本王还在乎吗?”韩昭不屑嗤笑,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黑暗中走出一个名冷面侍卫,在距离陆久安两米远的地方放了一把螭龙纹圈椅。
烛火闪动,周围的影子好像变大了一些, 要将吊在刑板上的陆久安吞吃入腹。
韩昭转身落座, 再抬头时,陆久安发现对方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的脸冷冰冰的,不似以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 霜雪寒梅的清冷,而是憎恶的, 如视蝼蚁的阴冷。
这才是真实的,毫无保留的韩昭。
韩昭修长的指尖敲打着扶手:“我本来想拉拢你,曾三番五次向你示好,你也微笑接受了。那时候,我还暗自窃喜,以为凭借自己的魅力征服了你。可是转头之间,你就将我的一腔好意给踩进泥尘!”
“抱歉……”
“闭嘴!”韩昭眼神阴鸷,“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向着那两兄弟。我有什么不好的,为何不能归顺与我。”
陆久安皱眉:“你指陛下和镇远将军?”
“除了他们,还有谁让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陆久安脑袋一转,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又是何必呢。陛下贤明爱德,你好好做你的谨安王不是挺好。”
“好一个谨安王。”韩昭闻言猝然大笑,“你知道什么意思吗?韩筹这是警告我,让我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呢。”
“我就偏不如他的的意。”韩昭恨意了然,咬牙切齿道:“只要是他们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
听到这里,陆久安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你要造反?!”
韩昭明显愣一下:“你果然非常聪明。”
“怪不得。我当时就很疑惑,一个寺庙,囤积如此多的金银财宝又有何用,如果在静兰寺背后操控的人是你,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初官府抄没静兰寺财产,一箱箱雪花银抬出来,出动户部所有人,花了一天一夜才清点完毕,数额多达几万两。估计除了静兰寺,其他几个寺庙也参与了其中。
陆久安又想起来,在前往静兰寺的路上,韩昭曾旁敲侧击过火药的制作方法,这些银子最后流向何处不言而喻。
大肆敛财,制造武器,举兵造反,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用寺庙做挡箭牌,谁又会怀疑到韩昭头上。
想通一切之后,陆久安竟觉得有些好笑:“所以,我只是想收回多余的僧田,却阴差阳错之下,破坏了你的大事,你才是你真正将我绑来的原因?”
韩昭不置可否。
陆久安又问:“是你派人去接近齐仓,让他来求助于我的?”
“是。”
“若是我去找刑部说情,你便能借机生事,届时你可以视情况选择帮我以收买人心,也可以落井下石。无论你选择哪一种,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韩昭轻飘飘道:“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除去了。”
陆久安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安安静静搞搞基建,让这个时代的百姓过得好一点,你大可不必把心思花在我身上。”
“可笑至极。”韩昭道:“这天下之人,街上乞讨的,学堂里读书的,坊市里做买卖的,朝廷里当官的,谁不是追求富贵显达,你陆久安竟说为了百姓。”
“你这么俯身做牛做马的,难道以为那些百姓会知道,会感恩戴德?几十年一百年后,谁又会记得你,何必殚精竭虑,得罪人不说,还把自己搞得又累又不舒坦。”
陆久安想说人死如灯灭,我怎么会不明白,又想反驳他你谨安王机关算尽,到头来也是一抔黄土。但是话到嘴边,只吐出这么一句:“你不会明白的。”
“我确实不明白。”韩昭淡漠的瞳孔闪了闪,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那三弟明白得很。”
陆久安咻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警惕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岭山围猎,你们在温泉汤里,好不快活。”
他知道我和韩致的关系了。
陆久安脸色难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了扑,手腕上的铁链被晃得哗啦作响。
韩昭快意地拍了拍手,从圈椅上缓缓站起来,走到陆久安面前:“我那素来不开窍的三弟对你情根深种也就罢了,皇兄也是不着调,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上喊着陆爱卿,却任由自己的弟弟亵玩自己的臣子。哦,我差点忘了,韩致这辈子也无所出了,好不容易见到喜欢的,韩筹这个做哥哥的,当然恨不得把你栓在韩致身边,说不定哪天兴致好了,兄弟两人一起双管齐下也未可知。”
陆久安气得浑身发抖,脑袋里那些缓兵之计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伸脚狠狠踹了出去,出其不意之下,韩昭竟挨了个结结实实。
韩昭痛得五官拧成了一团,缓了好一阵,露出一个个阴恻恻的笑来:“你说我该怎么做,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陆久安剧烈喘.息,“大不了一百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得很。大周一直有残疾不得入朝为官之说。”韩昭瞥了一眼伫立在侧的侍卫,声音冷酷无情,“打断他的腿。”
冷面侍卫上前,二话不说,操起木棍狠狠打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从小腿神经末梢快速蔓延到大脑,陆久安冷汗直冒,眼前一阵阵发黑,若非他咬紧牙关,已经丢脸地惨叫出声了。
这王八蛋……
侍卫再次扬起手来,陆久安认命地闭上双眼,谁知这时候韩昭出手拦住他:“等等,我改变主意了。”
陆久安脑袋无力地垂着,脸上毫无血色,他自穿越过来,哪里受过这种罪,疼痛让他几欲昏死过去,全凭一口气撑着。
韩昭走到角落,从箱箧中拿起一个胭脂盒,抠出少许来,一点点抹在陆久安嘴唇上。
陆久安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他本就生得面若桃李,此番嘴上被抹了一层艳红的胭脂,额头上渗了密密麻麻的细汗,真正是昳丽绝伦。
“怪不得我那三弟对你痴心一片,如此看来,倒也能理解。我猜猜,你和韩致在一起,应当是承.接雨.露的一方吧。”
陆久安一瞬间脸色煞白,遍体生寒。
韩昭捧起他的脸轻轻啄了一口,被陆久安厌恶的躲开,韩昭用指腹愉悦了地抹了一把唇角。
“嗯,味道不错,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守身如玉的说法,你说要是韩致得知你雌.伏他人身下,会是什么反应,我很好奇,你好奇吗?”
韩昭语音落下,密室大门被推开,三个男人齐步跨入,这群人皆是生得牛高马大,壮如黑熊。陆久安看了一眼,目露惶恐,身体无法克制地往后缩去。
他料想过百般手段,不意韩昭竟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法子。
太荒唐了,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有朝一日居然会陷入这等境地。要是被这几人折磨,不仅颜面尽失,且性命不保。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看着渐渐逼近的几人,陆久安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绝望。
韩致为什么还没有来。
三人脸上不带半点情.欲之色,开始动手除掉他身上的衣物。
陆久安拼命地挣扎,其中一个男人抓住他的脚,轻而易举地就摁住了。陆久安的反抗在对方的蛮力下显得不堪一击。
韩昭就坐在那张圈椅上,以手托腮,好整以暇地哼着歌,就像在欣赏一出好戏。
“哐当——”
密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室内的几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动作。
韩昭看着闯进来的人,警告道:“祝岳,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祝岳不满道:“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你明明答应过事成之后,陆久安归我的。此等人间尤物,你给这几人糟蹋,不是牛嚼牡丹吗?”
祝岳两三下把人扒开,来到陆久安面前,扫了一眼他高高肿起的小腿,啧啧叹道:“真可怜,美人,让你受惊了。”
陆久安身上力气已经抽空,看看祝岳,又看看韩昭:“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岳被他反应逗笑了:“我是谨安王的入幕之宾,有什么奇怪的。”
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陆久安眼中的神采迅速湮灭。
“人我带走了,借你客房一用。”祝岳简单打了个招呼,扛起陆久安,一路走出密室。
直到重见天日,陆久安才确定他之前的推测没错,祝岳见他东张西望,无情地戳破他:“不用想着逃跑,也不用想着还有谁来救你,你家韩将军已经来此搜过两回,但这里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别院,又能搜出什么,你说是吧?”
祝岳随便挑了一间推门而入,把陆久安丢到床上。随后剥了衣衫,露出一身的腱子肉,覆.身而上。
“放过我吧。”陆久安全身力气都耗光了,声音沙哑地哀求。
“那可不行。”
陆久安偏过头趴在床边干呕。
“你现在恶心,待会儿就知道我的好了。”祝岳一只手擒住他下巴:“我可不像韩将军那般不解风情,他能让你快活吗?对了,你还不知道,你曾经那位同僚冷宁阮,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可惜尝过几次食髓知味,太缠人了。这次要不是他告诉我们你的行踪,恐怕还抓不到你。”
陆久安瞳孔转了转:“他怎么会知道……”
“不要小看仇恨的力量。成天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当然会对你的去向了如指掌。”
祝岳埋下头,陆久安甚至能感觉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
“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沐蔺当初临死之前一模一样。””
听到此话,陆久安心神震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猝然掀翻祝岳:“沐蔺的死,和你们有关?”
祝岳摔到床下,哈哈大笑:“沐蔺是韩将军的好友,韩昭要对付他,不是很正常吗? ”
陆久安眼前恍惚浮现出沐蔺摇着折扇的身影,一股莫大的愤怒席卷了他,他呼吸急促,失控地大吼:“是你们杀了他!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这群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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