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尔旦家住东城门附近,和王府恰巧是两个方向。


    今日大雪纷飞,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只是雪天湿滑,马车行动缓慢,回府颇费了一些时间。


    好不容易到了王府大门口,王子逾冻得手脚冰凉,尤其是脚,早已经僵得没有知觉了。


    王子逾冒着风雪下车,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也要学王子服那样将马车里布置得温暖如春,不然这天寒地冻地实在是太难熬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呜呜”的哭声,小厮推开大门,王子逾这才看见原来是王元丰和小翠冒着大雪在庭中嬉闹。


    只见小翠头上戴着一条灰扑扑的头巾,外衣的袖子被剪得破碎不堪,脸上还抹着黑乎乎的烟灰,活脱脱扮了一个乞丐。再看王元丰,他戴了一顶王太常的帽子,嘴上贴着一大把假胡子,双颊抹着厚重的胭脂,样子很是滑稽。


    小翠跪在地上拉着王元丰的袖子,苦苦哀求道:“大人你看,这个时候下大雪,证明我是冤枉的呜呜呜……”


    王元丰一手捞着胡子,一手上扬甩开她的手,语气夸张:“哼,死鸭子嘴硬,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把纸糊的剑胡乱耍了一通,小翠看他这样子又转而捧腹大笑起来。


    王子逾:“……”一时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小翠和王元丰见他来了,不仅一点也不收敛,反而高兴地邀请他加入他们一起演戏。


    虽然他们这样无礼胡闹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毕竟是大门口,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传出去于名声有碍,王太常知道了一定又会大发雷霆。


    王子逾欲言又止:“大哥大嫂……”


    “混账东西!”


    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得身后响起一声暴喝,王子逾被吓得一抖,心里有一种“我就知道”的感觉。


    王太常下朝回来就看见这副场景,顿时火冒三丈:“滚下去收拾干净,到前厅来。”


    说完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大步流星往前厅方向走了。


    王子逾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他后面,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见他这鹌鹑一般胆小的样子,王太常努力缓和了脸色:“二郎,今日出去怎么不带闻书?你身子还虚着,不管去哪里都要小心为上,不要出什么闪失。”


    “多谢爹关心,闻书昨日染了风寒,我就让他在屋里歇着了。反正今日堂哥来接我,没什么大碍的。”王子逾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不敢触霉头。


    “还是你让人省心,不像元丰和小翠净知道胡闹,给我添乱子。”


    王子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没有接话。


    “你娘说后日去白云观,你可还记得?”


    上次灵阳子来王府要王子逾的血衣,王太常和李氏也知道了他将画皮鬼带回白云观的事情,当时便许诺等王子逾身体痊愈了就去白云观烧香。


    “儿子记得,多谢爹提醒。”


    很快就到了前厅,王太常坐上主位,将笏板往桌上重重一搁,面沉如水。


    小翠和王元丰将脸洗净,又换了身衣服急匆匆地赶过来,一直手拉着手,看起来亲密无间。


    两人异口同声道:“爹,孩儿知错了,请您息怒。”


    “都和你们两个说了多少遍了?成了亲就是大人,做事要稳重,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整日游戏取闹?”


    王太常一路上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是现在面上还含着一丝愠怒:“今日那王给谏又在早朝告为父教子无方,放任你们在街上胡闹,仗着官家子弟的身份欺凌百姓,让为父颜面扫地。难道你们要看着为父被责罚才甘心吗?”


    王元丰听了他这话急得不行,连忙摆手解释道:“爹,不是的不是的,是那些人笑我是个傻子,还抢我的小兔子,小翠才打他们的,他们坏。”


    这事王子逾也知道,前日王元丰和小翠到集市上游玩,小翠给王元丰买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王元丰喜欢得不得了。后来碰见几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孩,见他们两人单独出来,身边没有侍从,便大胆嘲笑王元丰是个傻子,十八岁了还要娘子给自己买这种小孩子的东西。王元丰气不过上前争论,反而被抢走了小兔子糖人。


    小翠护短,看他被欺负了,当场就将那几个小孩抓起来狠狠揍了一顿,这才解气。


    没想到会被王给谏知道,借此参了王太常一本。


    上次画皮鬼一事,王子逾死里逃生,王文涛却是真正死过了一遭,本就让王给谏心理不平衡。再加上王太常拒绝让沈遐年见他的事情,王给谏更是怀恨在心,原本的五分恨意变成十分,这几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找王太常的麻烦。


    “我知道你们没有坏心,可是王给谏现在视我如眼中钉,无时无刻不在找我的麻烦。京察在即,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差错,若是你们再这样冲动胡闹,迟早又要被他抓住把柄。你们二人禁足三天,认真思过,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一直默默低头听训的小翠这时直起了背,面上一派轻松,轻笑道:“爹,小翠有办法让王给谏不敢奈何您。”


    王太常眉心微皱,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只当她是又要胡言乱语。


    “你能有什么办法,行了行了,赶紧下去,看见你们就心烦。”


    小翠笑而不语,没有急着解释。


    王太常拿起桌上的笏板,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前厅。


    “大嫂,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呀?”王子逾倒是对小翠的办法很好奇,小翠一直古灵精怪的,说不定真有什么好办法。


    小翠笑眯了眼,露出一口白牙,神神秘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既然她不愿意说,王子逾也没有追问,向他们夫妻二人告别之后就往自己房里走。


    ……


    风雪交加,闻书又不在身边,王子逾走出回廊,淋着雪一路小跑才终于回到自己的小院。


    一推开门就感觉门内与门外是两个世界,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沈遐年却坐在远离炭盆的一边,手上拿着一卷不知道什么书,看得认真。


    “沈遐年,你怎么不过来坐,你不冷吗?”


    王子逾把椅子拉得离炭盆更近,双手放在炭火上空来回搓着。


    “不冷。”


    沈遐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书搁在一边,起身走到他面前,正要伸手替他拂去头上的雪花,离发丝还有一寸距离时,突然顿住了手。


    都怪之前做狐狸太久,忘了分寸。


    王子逾迷茫地仰头望着他,长眉上都染了一层银霜。


    “雪落到头上了。”沈遐年指了指他的脑袋。


    “噢噢。”


    王子逾抬手胡乱地抓了一下,果然摸到一片冰凉,调侃道:“我这也算是和你一样白头了。”


    和你白头?


    沈遐年眼神飘忽,没有接他的话。


    王子逾也不指望他会和自己开玩笑,自己起身去拿了一张帕子擦干头发,又将沾了雪水的氅子脱下挂在一边。


    气氛沉默下来,只有王子逾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沈遐年,后日你也和我们一起去白云观吧,你跟灵阳子道长既是旧相识,这好这次可以叙叙旧。”王子逾率先打破了沉默,又笑道:“而且有你在,我也安心一些。”


    画皮鬼还在道观里,他实在是心有余悸。


    沈遐年点了点头:“好。”


    就算王子逾不主动说,沈遐年本来也有这个打算,总归要找灵阳子问清楚关于王子逾身上檀香的事情,说不定他会知道什么。


    ……


    十五,甲子日。


    天刚蒙蒙亮,王子逾一行人就坐上马车,赶往劳山。


    因着起得太早,王子逾一路上哈欠连天,所幸学着王子服将马车改造了一番,车内暖意融融,正适合补觉,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山脚下。


    白云观坐落在劳山山顶,马车到了山腰就上不去了,要到白云观,还需亲自走上三千级石阶。


    但王子逾从前就是有名的“病秧子”,他身体虚弱,便是没有这一遭也受不住这样耗费体力的路程,李氏又长期深居内宅,更别提有什么体力了,因此还是雇了轿夫,将他们抬上去一程。


    说是轿子,其实就是两侧用竹竿绑着的一把椅子,也叫作“滑竿”,有专门以此为生的轿夫抬人上山。


    沈遐年不要轿子,和下人们一起步行上去。


    王子逾看他一路上悠然自得,连大气都不曾喘一口,而一旁的闻书早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奇地问他:“沈遐年,你用了什么仙术吗?”


    “没有。”沈遐年想了想,自己还没有得道成仙,应该叫“妖术”才对。


    李氏听到他们的谈话,笑得合不拢嘴,更认为沈遐年是个真正有修为的高人,恨不得将他永远留在府上。


    轿夫们常年做这个活计,已经锻炼得健步如飞,不多时便到了山顶。


    王子逾一路上被颠得头晕脑胀,下了轿子身子一软险些摔倒,还好有沈遐年在旁边及时搀住了他。


    站定后才抬眼观察面前朱红的山门,上有“白云观”门额,还绘有八卦环绕的太极图。正逢十五香火鼎盛时期,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但并无人大声喧哗。


    “咚——”


    深沉浑厚的钟声像是从天际传来,经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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