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赐婚总要有个缘由,何况两人身份差距如此悬殊,又从未有过交集往来,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契机如何也说不通。
江炳荣叹口气:“玉珠啊,是爹对不住你。”
男人先惆怅几句,又看眼两人,抛出颗定心丸似的赞道——
“爹与那梁杭少将军也打过几次交道,他的人品样貌能力那在整个京城中的世家俊杰里面都是出类拔萃。如果没有这场赐婚,只论你的未来夫婿,若能把你托付给他,爹也算是能放下一桩心事了。”
“他自幼随其父往西地驻守,虎父无犬子,梁少将军保家卫国,责任心自不肖多说。不管是你因为什么原因嫁过去的,他都护着你善待你的。”
玉珠神色认真的听,一声不吭,仰着小脸乖巧的模样。
一如每次去参加宴会临出门前,江炳荣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不要惹事时,她虽一脸不愿意,但还是乖乖点头。
江炳荣看得心里一酸,为了在京城扎根生存,却没想到会委屈女儿至此。
少女才刚及笄的年纪,对京城里盘桓交错的人际和往来懵懂又一知半解的,对他的话却总是照做。
但隐瞒又何尝是办法,索性就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摊明白的告诉她。
年逾四十的儒雅男人红了眼眶,缓了缓才道:“怀璧其罪。江家的滔天富贵就好比那块美玉。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皇室子弟,表面上清风朗月的,实则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想着各样的理由来,好放我们江府的血。”
“西北战事吃紧,年前骠骑大将军战败,与西地拉长了战线,前线粮草更加紧缺,需要用到银钱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江家在这种时候便是个任当今圣上宰割的粮草库!”
玉珠怔怔。
“那日皇帝传唤,爹主动提出了要上缴七成家财入国库缴军粮,也无需回报。但皇帝还年轻,又心高气傲,如何愿意自己才初登基没几年就落下个如此话柄,便说要弥补。”
“爹也没料到是这么个弥补的法子,他是一国之君,赐婚圣旨便是皇帝的恩赐,我们不能不遵。”江炳荣略有些哽咽,摸了摸少女的发髻,又重复道:“玉珠,是爹对你不住,竟累得这些牵缠的利益绕到你的婚事上。”
江母在一旁欲言又止,本有心怨怪江炳荣两句,但一转头再看见他这几日为了这事愁白几缕的发,再不忍心说出口什么责备。
夫妻俩一直朝夕相处,她清楚自己的夫君那日从宫中出来,是如何的愁容满面,接下来的日子又是如何四处打听着京中适龄子弟谁还未娶妻,品行又怎样。
江母原来最担心的是,本以为以江家的身份,当今皇帝赐婚,恐怕会让江玉珠做权宦家的贵妾或是个皇子良娣。
但好在,年轻的皇帝虽专横,一意决断,却也是真心感念于江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愿意将大把真金白银的献上来以供采买粮草,解了朝廷和前线的燃眉之急。
赐婚给梁杭,先不说养尊处优的梁皇后是否愿意自己的亲弟弟娶一个商户女为正妻,就是梁府那出了名的踩低捧高的梁老太君也第一个不同意。
京中再找不出第二个的好郎君,便是皇帝精挑细选用了心的证据。
江父江母低声细语的说着,少女听明白了情况,什么也没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江炳荣看得心都快碎了,这是他自小娇养长大的掌上明珠,他又如何舍得她刚刚及笄便出嫁。
夫妻两人这回再忍不住,江母抱着小姑娘,江父在一旁拉着江玉珠的手,又温声哄她:“玉珠不哭,不想嫁就罢了,罢了。爹进宫去与皇帝说,再不济去找梁小将军,总是有办法的。”
“京城若留不住咱们,咱们便离开这里,钱财散尽也不会再有这些烦心的事儿。”
江玉珠忍着泪,眼睛红红的轻摇了摇头。
她不傻,知道抗旨不尊的后果,更何况她们一无背景二无后台,不是那些个公主郡主的想不嫁就不嫁。
何况即便是公主郡主也有不得不和亲的情况呢。
小姑娘反手擦擦眼泪,白皙的脸上还有几道红印子,娇声嘟囔:“哎呀,胡说什么呢,哪就要离京的地步了,凭白显得玉珠好不懂事。”
玉珠抱怨两句,江炳荣又无措了,连说收回刚才的话。
少女哼一声,笑眯眯道,“不过是同你们撒撒娇,若少将军当真如爹所说的那般,倒是桩好姻缘哩,旁人艳羡都来不及,正好叫那些素日里喜欢冷讽我的人们跌跌眼镜吃吃惊。”
江母无奈,搂着她七倒八歪的身子,点点她额头,更加忧愁的模样:“你这孩子,叫我如何放心。”
本朝女子若高嫁,娘家顶不住事,终归是容易受夫家委屈的。
玉珠一听,皱了皱鼻子。
“娘,我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才不会受委屈的。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少女说着,去晃江炳荣的衣袖——
“江大人,您可得给我多备些嫁妆,我就不信,真金白银的砸下去还收买不了人心吗?”
嘿,这话说得,江炳荣真是被她气乐了,笑骂着道如何也不会亏待她。
江玉珠逗得江父江母两人又展颜,自己也越说越觉得嫁给这样好家世好身份的少将军当真好极,把自己也说服得对这门婚事满意极了。
高嫁又如何?多少想攀附权贵的人们还愁没有门路,既是皇帝赐婚,应着便是了。
惯好虚荣的小姑娘只要一想想到时候京城里那些向来找她茬的世家子弟们面如土色的模样就高兴,乐得眉眼弯弯。
一旁江父江母仔细打量江玉珠的神情,见她真没有勉强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等等等等,不对,爹,娘,我收回我的话!”江玉珠突然想到件事,慌慌张的摆手摇头。
江炳荣:“怎么了?”
“我还得加个条件!”
“喔?什么条件?”江母愣了下,笑着问。
“唔……”江玉珠搅搅手,“你们得先让我看看那个梁杭长什么样?”
少女站起身来,亭亭袅娜,有些顾虑——
“爹见梁小将军都是多久前的事儿了,万一……万一他要是很丑的话我可不嫁。要不你们偷偷给我安排个见面的机会,或者给我找人给他画个像让我瞧瞧。”
江父板起脸:“胡闹。哪有姑娘家家还未成婚就嚷着要安排见面的!”
说来也奇怪,分明该是个世故圆滑的商人性子,但江炳荣在男女大防上实则是个再古板不过的人,年逾四十一直只有江母一位妻子,也从未留宿过花街巷柳。
江玉珠虽娇气,但打小因为江家做生意的缘故,跟着天南地北的都去过见识过,是个混不吝这些细节的性子,曾纳闷的拉着江母问过这出。
江母笑着解释,许是因为江父曾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中不了举转做生意,念书给念呆了,再扳不过来。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也巧被江炳荣听见,那句念呆了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的,又没法说两人什么,索性背过身去装作没听见。
眼看着江炳荣是铁定不会同意的,玉珠又可怜兮兮的看向江母,拿手掰扯着给江母算:“娘,您不是想抱孙女吗,若是那将军太黑太丑,生出来的小宝也不会是白白嫩嫩的娃娃……”
江母眉一蹙,斥道:“可不许说了,没羞没臊。”
玉珠不以为然,接着想法子:“实在不成的话——不然,玉珠画画的好,扮做个算命看相的先生,路上拉住他给他画个像如何?”
这话一出,连江母也不赞同的道了声胡闹,两人就此事敷衍她两句,便相携着手说是要去库房点点抬箱的物件。
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江玉珠竟然对这场婚事也有了点期待。
那日她说的话,她爹江炳荣压根没当回事,只神神叨叨的说要给江玉珠留些神秘感,如是说:“爹见过那梁杭将军,丰神俊朗,相貌堂堂。爹的眼光你还不信吗?爹不会骗你,等你成婚那天见到便知。”
小姑娘不满的嘟囔:“要什么神秘感,爹你可真是神神叨叨,那我还是国色天香哩!”
这话倒是不假,江玉珠那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美貌,身量窈窕,肤白明眸,眉若墨画。
江父乍一听愣住,当真思索了下,竟也觉得是这个理,听了被说服了,只是他终究还是古板,不赞同婚前见面,就又唤江母去找画像给玉珠看。
结果画像还没送到,玉珠已经没有耐心了——
她花了五十两纹银买通了梁府上负责给梁杭驾马车的车夫,然后守在梁杭回府的必经之路上,再乔装打扮一番,等着车夫按她的指示办事——
第一步,先是让车夫谎称车轮子碾到了锐石,要查看下,先请梁杭下马车在旁等候。
第二步,若是梁杭下了马车,江玉珠远远瞧见觉得样貌不如意,便就此罢了离开;若是远远瞧着还不错,便要车夫谎称修马车,让梁杭逗留一会儿,借机给他画像。
少女在心里过了一遍流程,只觉得计划完美,天衣无缝。
守株待兔——只等着那只叫梁杭的兔子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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