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漓一夜未眠,窗外的竹叶被风拂过沙沙作响,她点燃了两盏烛火。微弱的灯光散去了些许的黑暗,叶漓感受着那点温热。
她怨不得任何人,因为方才若不是沈忆出手,自己早已是一具尸体了。可叶漓又贪心的想,若自己未被下药,那是否就可以生擒了流霜呢?
一旦陷入矛盾,便总会做出过多不可能实现的假设。而叶漓在做出所有的假设后,又忽的意识到一切的虚设不过是一场本不该出现的梦。
这场梦是沈忆带给她的。
*
沈忆在楼下等着叶漓,她手中握着做工精巧的袖箭,这本是她留着防身的,却又放心不下那女人。
叶漓下楼时面色憔悴,眼中也布满红丝。
沈忆见她下了楼,立马从长凳上起身,道歉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便被对方打断。
“先赶路吧。”
闷声闷气的话语听的沈忆心中有些堵,她将袖箭递去,叶漓瞥了一眼,淡淡拒绝,“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她便绕过沈忆径直离开。
沈忆握着袖箭的手指微微蜷起,她转身几步上前追上了叶漓,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便将袖箭佩戴在了她的右手上。
待调整好,沈忆语调轻柔的解释着:“我昨夜在袖箭上抹了毒,若你再遇到那人,便能擒住她了。”
叶漓嘴唇翕动,感谢的话却卡在了嗓子眼,她说不出口。有怨言是真,恨不起沈忆也不假。
“不用强求,本就是我欠你的。估计今夜就能到药山了,到时你若有需要的药物,我会为你配置。”
闻言叶漓更是别扭,沈忆不是无理取闹之辈,异样的情绪让叶漓产生了莫名的负罪感。
“夜九笙…不在我这里。”
犹豫再三,叶漓还是说出了口,她不想继续隐瞒,因为失望的感觉不好受。
“我猜到了,所以那夜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坏了你的事。”
沈忆的语气并无讽刺之意,她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烈阳高照,好在昨日对方为自己买了维帽。
沈忆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她晓得叶漓心情不佳,便不愿继续打扰对方。
可到了叶漓眼中却不是如此了,她几度欲言又止,试图引起话题,但又一次次的败下阵来。
“你一定要拿到夜九笙吗?”
待临近药山地带,二人下了马,走在了市集中,叶漓才敢开口。
沈忆点了点头,“我要用它做药引,续我祖母的命。”
“我自小是不爱受约束的,家中父母都不大喜欢我。唯独祖母疼我,也因我训了父亲,这才让我得以入江湖。”
即使隔着面纱,叶漓也能感受到沈忆的情绪波动。谈起祖母,她话语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
“前些日子兄长传信于我,祖母的身子不大景气了。我别无他法,想起师父口中曾说的续命丹,所以千方百计的去打听夜九笙的下落,后来便找上了你。”
谈此,沈忆轻笑着,“是我过于莽撞了。但…”
“萍水相逢,有缘识卿,幸矣。”
沈忆的声音不似叶漓的这般清冷,反倒是处处透露着一抹温柔,像是她给自己的感觉一样沉稳,撩的人心口一热。
“不过你既是六邪弟子,相信我们日后还是会相见的。”
自六邪开创以来,便与药山交好,沈忆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自己日后未尝会在六邪继续待下去,届时想和她见面,怕是不可能了。
*
云雾缭绕之中,偌大的门派露出一角。随着二人上了山,药山浮现在叶漓眼前。
“师姐!”
迎面走来一身着绿袍的孩童,伸出双臂便要沈忆抱。沈忆浅笑,弯下身子将那孩子抱在了怀中。
“师父可在?”
“药老刚出议事堂,现在应是去了炼丹室。”
一旁的杂役牵过了沈忆和叶漓身侧的马匹,沈忆将怀里的药生放在了地下,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颇有些拘谨的叶漓。
“药山地带潮湿,你若是不适应便告诉我。”
叶漓点了点头,倒是有些愣愣的,看的沈忆心头一柔。
“你们六邪的第一任教主便与我们药山颇有渊源,怎的你会如此拘谨?”
沈忆嘴角噙笑,眼睛里仿佛也藏着笑意,让叶漓不自然的撇开了视线。
原先在北漠,阿娘便是自己见过最温婉的人儿。她常告诉自己泽安的女人柔情似水,但大多都是薄脸皮的,不苟言笑,看着冷冷清清。
沈忆…
沈忆或许是阿娘口中的那一类人吧,可她待人又亲切的紧。
叶漓随着沈忆的步伐游荡在药山之中,此处的确要比六邪大上好些,大多土地都被拓出种了药草,叶漓叫不上那些药草的名字。
待进了药山内部,渐闻水声潺潺,不少弟子于地中采集药草,远远的瞧见沈忆都亲切的唤一声师姐。
叶漓随着沈忆穿过弯弯折折的长廊,屋檐之下挂着风铃,看着颇有情调。沈忆伸出手轻轻撩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对了,你还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呢。”
沈忆停下步伐,叶漓险些撞在了她的身上。待她顿住脚步,恰好对上了沈忆笑意吟吟的脸。
“我…我叫…”
该说什么?叶漓吗?但师父说过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失落一闪而过,沈忆脸上的笑意不减,却让叶漓瞧着有几分发堵。
沈忆继续带路,叶漓便默默跟在她身后注视着她那略显消瘦的身影。她想起阿娘曾对自己说过,泽安女人都长得柔情,尤其是那双眼睛,是会传情的。
脑海里莫名闪过沈忆的那双桃花眼。
“儿时家中长辈都喜唤我阿暮。”
犹豫许久,叶漓才给出了答复,却又在恍惚间想起往事,她蹙眉,后悔的话还未说出口,沈忆便轻声重复着这二字。
“阿暮?”
叶漓只能微微点头,只觉得这二字分外刺耳。
“朝朝暮暮的阿暮?”
叶漓再次点了点头,沈忆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在走出长廊之际,她转过身,目光毫不避讳的看着叶漓。
“可我总觉得你更适合‘朝’。”
叶漓长睫轻颤,有一瞬的失神。
“那便是炼丹室了,不过里面的药草味你怕是不会喜欢。”
叶漓轻摇头,随着沈忆一同进入到了楼阁之中。
方进入一楼,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便弥漫在空气中。身着墨绿长衫的药山弟子们零零落落的站在自己的小炉鼎前。
“隔壁是炼药房,药味是从那处飘来的。”
沈忆边走边说,在即将上楼之时,沈忆不经意轻扫过一弟子的药方。她顿住脚步,又退回来拿起了笔架上的毛笔,蘸着墨划去了茯苓。
那弟子抬头,脸顿时泛红,忙着行礼,“师姐好。”
沈忆微微颔首示意,领着叶漓去了楼上。
越到楼上人便越少,叶漓好奇的看向四周她未曾见过的器具,惹得沈忆一笑。她第一次来这里也是同叶漓一样好奇的。
待到了顶楼,一句带着打趣之意的话传来。
“忆儿又闯祸了?”
男人身着烟墨色长袍,三千墨发随意的垂下,看着像是到了不惑之年,眉宇间透露着英气,丝毫不像叶漓想象中那副年迈的模样。
叶漓下意识的向长生行着礼,男人颔首示意。
“你等等我,我马上来。”
沈忆指了指木椅,叶漓局促的站立在原地,像只呆鸟。沈忆被逗笑,抓着她的手腕去了木椅前,又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不要紧张,我去去就回。”
叶漓又愣愣的点了点头,沈忆愈发想笑了。用着破阵剑好歹也是六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的总用一副被自己欺负了的模样看着自己。
长生饶有兴趣的瞧着沈忆难得活泼的模样,又将视线转向被强行压在椅子上的叶漓,破阵?六邪的小孩?
“师父,我们去偏殿说。”
*
“断络散?那么金贵的药也能用错?”
“你知不知道为师花了多久才炼成了那副药?你全给人灌嘴里了?”
“这要是人六邪的独苗苗,那疯子定是要讹我一大笔的。这可不行…”
“必须得瞒下来…那丫头看着很好骗啊。要不告诉她给她喂得药是强身健体的?长年益寿的也行?”
“……”
“我已同她说了事实。”
闻言长生狐疑的盯着沈忆,自家徒儿向来沉稳,怎可能在这件事上没有半点心眼子?
“你莫不是还想通过她得到夜九笙吧?我方才看她那呆呆傻傻的模样的确像是个不灵光的。”
沈忆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看着样子应该是了,长生叹气,“我那小师妹的性格怪癖,你是晓得的。那后辈能让长茗放出夜九笙在她手上的消息已属不易,你莫要再奢望她能为你取来了。”
沈忆眼眸低垂,那副温顺的模样惹的长生心疼。他难免想起沈忆刚来药山时还是个九岁大的孩童,怯生生的望向自己不敢说话,那副惹人怜的模样让长生破了例,收她作了关门弟子。
这丫头天赋极高,门内的长老哪个不是将她当做亲徒弟疼的?可丫头的家人对她却是从不过问的,也只有这丫头的祖母还能每个月来上几封信。
逢年过节,沈忆总是孤零零的游荡在药山,望着冷清的大殿出神。长生心疼的紧,更知道那丫头的祖母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可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丫头过于固执了。长生不知如何去劝,只得引开话题。
“让那后辈进来吧,待我为她打通经脉,你再做打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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