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这场大战给神域造成了巨大的损伤。
折损共计三十六仙者;仙兵不计其数, 善恶神为救苍生以身殉道;至于无上道尊,因邪祟入体不得祛之,强撑一年便也跟着陨落了
神域不可一日为主, 如今四神皆亡, 在沈折忧等人的推崇之下,唯一拥有神脉之血的司荼正式接任神尊之位, 掌管上重神域与一千八百名仙司, 特改封号为司遥。
至于归墟,即便现在解决了渊牢下的万千魔物, 但只有世间邪祟不除, 归墟宫便永矗立于此, 于是司荼仍保留了伏魔卫其职。
唯一的难题就是, 归墟宫没有完全沉入归墟海, 但宫瓦支离, 颓垣不堪, 若要恢复如初, 怕是痴人说梦。
一番权衡当中,月竹清决定放弃原来的归墟宫, 在环琅峰重建宫门, 由于修缮过程浩大,少说也要三五年光景。
桑离跟着灵族回到了凤凰坞, 朝凰树满目疮痍,已经不能继续居住了, 曲佑当机立断舍弃旧所,带领族人们搬去了凤凰坞, 他们准备在朝凰树之外的世界组建起新的家园。
灵族本就人手不足,又缺少资材, 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到了归墟和神域殿,隔天司荼就派人送来不少稀罕件,归墟那边来的是厉宁西,带来一批人高马大的伏魔卫。
桑离正忙着,远远看见厉宁西在那头摆手,“妹妹!”
她急忙放下手上的活儿迎了过去。
跟在他后面的那群毛头小子看起来都年龄不大 ,青涩得很,估摸着是新招收的弟子。
九灵界的人本就信仰英雄传说,寂珩玉关闭天门的消息一出,四方修士也不管归墟宫现在破不破,一股脑全扎了过来,而归墟宫修缮正好需要苦力,挑挑拣拣一番后全收进了门下。
“你怎么来啦?”
“你们不是要搬离朝凰树,闻讯后我就来给你帮忙。”厉宁西撩起袖子,四面环视一圈,“有啥需要做的没,你别客气,尽管吩咐我们。”
“对对对,宫主夫人您尽管吩咐我们。”
“我们力气大,不怕累的!”
毛头小子们呲着一口大白牙,热络得很。
桑离听着那宫主夫人四个字一阵窘然,不禁纠正,“现在的宫主是阿清师姐,我何时与师姐成亲啦?”
“……”
“…………”
四下沉默,羞涩的少年们皆闹了个大红脸。
桑离也不想继续逗弄他们,随手指示点活儿全打发了下去,最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下厉宁西。
“妹妹,我做什么呀?”厉宁西微微弯着腰,看向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又满是殷勤。
桑离挠了挠头,不禁苦恼。
她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倒是有些琐碎还没处理,不过让厉宁西做那些杂活儿,未免过于大材小用了。
忽然间,桑离似是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过去:“归墟现在也正忙着呢,你不帮师姐,来我这里凑什么热闹。”
厉宁西嘿嘿笑了两声,“听人说沈折忧来了,我怕你受欺负。”
“……”桑离一阵无语,“他就是过来送些东西,送完就走了,再说,他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没事欺负我干吗。”
以前针对那是立场不合,桑离可以理解,现在事情都已平定,沈折忧自然没有继续刁难她的道理,所以桑离同样也对他放下了往日偏见。
厉宁西听后却是一个咯噔,顿时紧张起来,“好端端的你怎么给他说起话来了?”
桑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若无事就回去吧,别在这我现眼。”
说罢,她回自己小院开始清理屋子。
她的小屋一直被她打扫得很干净,院中那棵桑树已长到了两人高,枝繁叶茂,就连旁边那片菜地她都好好照料着。屋里物件少,却也是被她打扫得纤尘不染。
厉宁西走进屋,一眼看到墙上大红的喜字,时至今日都没有褪色,红彤彤地与整座草屋格格不入。
他心中猛然一刺,目光朝桑离追随而过。
她正在弯腰擦桌子,按理说这点小活就是一个术法的事,然而她亲力亲为,做得十分认真。
厉宁西忽然想问些什么,可是他不敢问。
如今世间平和,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谁也没有提起寂珩玉,谁也不敢在桑离面前提起寂珩玉。
她没有哭过一次。
记得大战结束时,桑离只是来到月竹清面前说,她要回灵族了,但是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当伏魔卫?
月竹清点了点头,她就走了。
说不清为什么,厉宁西心里头梗着一口气。
他来到桑离身后,垂眸看着她写满安静的侧脸,“桑桑……想念君上吗?”
桑离一愣,攥着抹布的手顿时收紧。
“你从来都不说,但是我知道你不好受,你不妨说出来,总好过……”
“寂珩玉又没死。”
“桑桑……”
“你不用劝我,等忙完这阵我就去找他。”她嗓音固执,说罢背过身,偷偷地揉了揉眼。
厉宁西深吸一口气,也没再劝了。
“我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你有事就喊我。”
他转身离去。
待人一走,桑离才缓慢地停下了手上的活儿。
屋子寂静无声。
她看向窗外,屋外时景碧荧如夏,桑树野蛮生长,一抹芍儿红探窗而入。
鬼使神差地,桑离拿出身上的小海螺吹了吹。
——无人回应。
其实桑离有偷偷去找过无衍照虚真君。
他说寂珩玉魂火未灭,于天地间游离,也许还有活着的可能。
桑离想,也许是她情急之下施之在对方身上的神力奏效,所以才在危难时保护住了他的一缕仙元。于是就抱着希望,每天乐此不疲地吹响小海螺。
寂珩玉说过,只要他还在,他就会回应她。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的。
桑离打扫干净房屋,清理了院子,最后背着行囊看了眼屋子,随族人一起搬离了朝凰树。
**
五年时光眨眼即过。
这五年里,灵族成功将萧条破败的凤凰坞发展得热闹腾腾,桑离并没有长留凤凰坞,而是随伏魔卫四处征战,斩杀妖邪,顺便锲而不舍地寻找着寂珩玉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天夜里,小海螺竟然真的有了回应。
尽管只是须臾间,甚至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气息,仍是给了桑离莫大的希望。
气息来自南极海。
那是处于四山之外,不属于神域管辖,颇为遥远的仙山鬼蜮,遥远,同样也意味着险难,桑离算了下距离,光是用飞的也要走一年。
她先是拜别族人,接着去了一趟神域告别司荼,最后才来到天外一线归墟宫。
如今的归墟宫矗立在环琅峰顶,仙宫威严缥缈,神威比往日更甚。
而那座被损坏的归墟宫就放任它留在原先的位置,悬浮于云空之上,白雾笼罩之下,形成了一座无比独特壮阔的自然之景。
桑离耐心等了片刻后,月竹清走了进来。
已成为归墟宫主的月竹清依旧着一身素色青衫,气质较于原先淡雅,更多了一分从容。
桑离行礼,“见过师姐。”
“你与我客气什么。”月竹清不赞同,搀扶起她。
桑离探向她身后,“岐师兄与哥哥不在?”
“他们正巧去巫山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不妨事,你帮我转交一声就好。”
月竹清皱眉,“那南极海仙与魔共修,同争一片土地灵泽,自从魔域失主,无数魔修都逃至南极海,你当真要去?”
桑离点头,“我自知危险,不过心意已决,师姐不必劝我。”
月竹清叹了声。
她面容依旧娇艳,然身子单薄一圈,这让月竹清看得心里疼惜,上前两步抚上她的脸,“我不劝你,只是担心你。”
桑离笑出了声,“我又不是原先那般无用了,师姐更不必担心我。”
月竹清也笑了笑,然而依旧放心不下。
她凝视着桑离眉眼,沉默些许,对她摊开掌心,淡淡的仙光浮现而过,一盏莲花河灯落于掌中。
月竹清捧着那河灯递过去:“前几日归墟刚修缮好,于是我又去了一趟旧址,看有没有落下的。结果在君上的宫殿找到了这个。”她顿了下,“君上从未有过这等喜好,看上面有你的字迹,所以我想……许是给你留着的。”
桑离看过去,隐约觉得那莲花灯眼熟。
她捧过莲花灯,竟然真的在里面找到了自己曾经写下的祈福签。
[万户曈曈祈千岁,晴空净雪照莲灯。
不求明宵仙与月;只盼今朝意长存。]
桑离记得,这是她和司荼去花山城历练时,随热闹放飞的河灯。
怎么会在寂珩玉那儿?
很快,桑离又看到了不同。
她记得花灯没有花蕊,可是这盏却多了一个银白色的花蕊。
桑离掐指甩过去一道术法,花蕊飘至指尖,在术法的加成下一点点褪去伪装,接着就从掉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来。
她眼神疑惑,拆开一看,上面竟是寂珩玉的手笔。
给她的信?
“写的什么?”站在旁边的月竹清好奇地问。
桑离没有说话。
她已经读完了内容,思绪恍惚许久,听到月竹清在旁边叫她,桑离摇摇头收好纸条,仰头对月竹清露出一个笑,“师姐,我走啦。”
月竹清点头:“好。”
桑离转身离去,跨出门槛时脚步顿住,又回过头,“师姐,我真走啦。”
月竹清对她挥手。
她也笑着挥手,眼眶发红,“告诉师兄和哥哥,让他们照顾好自己。”
月竹清说:“阿离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的。”
桑离吹响口哨唤来大眼崽,骑坐上去腾云而去。
月竹清来到门前看着,看她的身影消失在云巅,自由洒脱,似鸟儿般不受任何束缚。
月竹清不知道桑离能否达成所愿,不过……即便找不回寂珩玉,她也永远可以回到归墟,回到她的家。
**
五年前,大战前夕。
寂珩玉去镇魔石前先回了一趟朔光殿。
殿内冷清,未点明烛。
他身影孤寂,几乎完全融入黑暗。
寂寻去找寂无邪魂还没有回来,就剩下寂珩玉一个人在殿内闲逛。自从有了桑离,他这冷殿不知不觉间也多了不少小玩意,譬如那挂在窗沿的雪白风铃,譬如几案上款式花哨的墨锭。
“叽叽叽叽。”
恍神中,有脚步接近。
寂珩玉俯下身,竟是他的叶子小妖。
不过叶子小妖戴了红围巾,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
想到桑离给叶子小妖打扮时的样子,寂珩玉情难自制,低低笑出了声,他的美颜顿时柔和,蹲身用指尖去碰叶子小妖头顶的嫩芽,小妖怪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叽叽叽叽乱叫,捂着脑袋害羞地跑了。
大殿又瞬间冷落下去。
寂珩玉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他坐回自己常坐的位置,从这里俯瞰,殿内空阔,他的影子垂落脚下,桌上烛火在它胸口烧灼出一个火洞。
寂珩玉总觉得自己应该留下些什么,思来想去,便拿起笔蘸了墨,在上面落下几行字。写完,寂珩玉对着未干的字迹出神,接着又笑了。
他摇摇头,神色嘲弄又苦涩。
过分矫情,不像是他的性格,若桑离真的看了,保不准又会难过。
这种东西,不过是徒留无奈罢了。
寂珩玉把写好的书信揉作一团,随手弃于脚边。
“主人,我回来了。”
寂寻闪身回来,合掌作揖。
“走吧。”
寂珩玉起身,最后看了眼身后宫殿,没有留恋地收回目光,转身没入风雨。
寂寻仍然停留在原地,目光缓缓落至那被遗弃在角落的纸团。
短暂的考虑之后,寂寻走过去捡起了它,随意扫过一眼,折叠整齐,进了密室,把它化作花蕊藏进了寂珩玉一直小心收藏着的河灯里面,随后化作一道影子追随而去。
这封无人知晓的信件藏匿于灯中五年,字迹在岁月中干涸,却从未枯旧生锈。
[与妻书:
我这一生,颠沛流离,万般所求求不得。遗憾幢幢,如今只盼——
所爱得所愿,成所想,暮暮朝朝,长乐未央。]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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