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天外一线已在风雨飘摇间彻底沦为一片险地。
神域在归墟宫上重天设立镇天台, 凌晨过后,天门大开,善恶神将以神骨为祭, 拉着归墟海下数以万计的魔神同灭。
为护归墟宫上下弟子的安危, 月竹清不得不遣散门众,仅余三名弟子焦灼等待着寂珩玉的归来。
此时镇魔石动荡不宁, 失去了伏魔卫镇守的渊牢骚乱不断, 时不时就有几只魔祟逃窜而出,照这样的攻势下去, 光凭借他们三人根本无力抵挡。
“放弃外门, 死守长凛前殿!”
月竹清顺手斩杀一只自海域奔腾而出的妖魔, 掩护二人后退至长凛殿。
岐开启护殿大阵, 共计八十七层的大结界足以支撑到入夜, 可是比起这些低魔, 更让他们担心的是开天柱。开天柱早在之前就断裂过一次, 如今魔气流窜, 保不准力不能继,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末时。
三人并肩站在长凛殿, 每个人都是思绪重重。
归墟海如今的景象可以用末日来形容, 高耸于云层上端的祭台遮天蔽日,海域绵连无际, 肆窜的魔气犹如浓雾般于海面之上翻腾,邪浪滚滚, 无数魔物的叫嚣声阵阵传来。
地面嗡鸣摇晃,那是关押在下面的魔物在不甘挣扎, 它们抓住了这个时机,想脱离囚困重返人间。
倏然, 天空飞来一道漆黑的影子。
它行势如雷,横冲直撞,轻易绞杀四面八方的低魔。
月竹清眯了眯眼,浑身绷紧,不禁握紧掌中利剑。
待那东西逼近之时,月竹清刹那瞳孔紧缩,“镜魔?!”
已经来了吗……
厉宁西正欲上前斩杀,忽被岐伸手阻拦。
岐自是认出了大眼崽,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跟随其后的灵族等人。
在这样的要紧关头轻易露面,他们是疯了吗?!
“灵族?”厉宁西诧异,“怎么还会有灵族?”
“让他们进来。”
听到岐的话,月竹清虽然惊讶,但还是将结界打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待大眼崽带着灵族等人浩浩荡荡进入归墟宫后,才重新闭合。
月竹清并没有对这行人轻易放下防备。
世人皆知灵族早已覆灭在五百年前的那场天谴当中,可是如今站在这里的灵族少说百人,更别提中间还有个镜魔,两方结合实在是太过怪异。
相互对峙当中,大眼崽已飞到了最熟悉的岐身边。
同时,曲佑也骑着黑狼来到月竹清面前,她不多废话,更不想浪费时间介绍灵族的处境,径自跳下狼身,对月竹清说:“我是灵族族长,曲佑。”
面对着眼前个头小小,形似幼童的曲佑,月竹清没有应话。
曲佑并不在乎她的严防死守,言简意赅道:“我来是想告诉你,神域带走了桑离。”
一听这话,站在后面沉默的厉宁西登时不冷静了:“什么意思?!”
曲佑扫他一眼:“如各位所见,桑离与我等同为灵族。桑离为了保全我们,决定献身炼作镇天石,再过一个时辰,桑离便会被带往镇天祭台。”她顿了下,“虽木已成舟,可我们仍想保全她性命,几位能否相助?”
厉宁西脑袋嗡嗡作响。
此时天边神光惊掠,众人仰头看去,数万神兵浩浩荡荡从中穿过,祭天马上就要开始了。
艹!
他心里痛骂,脚踏本命剑准备冲入云霄。
未曾想刚飞了几尺,就被岐一脚踹了下来,他脚底狠狠踩着他后脑勺,痛斥他的不冷静,“厉宁西,你是想以卵击石?”
“放开我——!”厉宁西不住挣扎,额前青筋猛跳,“那是我妹妹——!”
是他妹妹,是他在心境里,从小到大一点点照顾了五百年的妹妹!
他那时用命都想保全她,现在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走上绝路?!
“神域排兵共十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二大罗金仙,一百八十名天玄仙,你要如何闯过!”岐狠狠踹过去,头一遭失去以往木讷温和,“我看你真是脑子不清醒!”
厉宁西被踹得痛哼,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岐深吸口气平定心神,再次看向曲佑:“仙尊去寻剑玉,也许等剑玉拿回时,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曲佑摇头:“若真有剑玉,桑离大可不必随沈折忧离去。所以我有一计……”她抬起眸,“祭台就绪后,我等以灵魄融入补天阵,到那时,就劳烦诸位救走阿离。”
灵族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他们从来不惧命数,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同族为此舍身,自己却心安理得苟活于世。
于是,曲佑召集了一批自愿起来的族人,如果此行得以换万界与子孙日后的安宁,那何乐而不为?
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旁边的大眼崽躁动地转了两圈,地面似有摇晃,摇晃的幅度越来越猛烈,三人还没有搞清楚状态,一块巨石当空滚落,险些要砸在厉宁西身上时,旁边的大眼崽急忙叼他躲开,旋即挥翅而起奔至前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吸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
“是开天柱……”月竹清注意到篆刻在石头上熟悉的纹路,脚下波动重重,已有魔物冲开束缚,撞向护阵,月竹清脸色苍白,“有人……有人在破坏镇魔石!”
四下大骇。
月竹清不禁看向头顶。
在一片浓雾密布之中,通往镇魔石的云阶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一道身影矗立其中。
那是……
月竹清眯了眯眼,看不太清。
那人一身玄黑鳞甲,头束黑玉冠,披风烈烈,魔气在周身周游,笼罩住了他的面容。
护门大阵只有他们师兄妹三人和寂珩玉才能打开,大阵也没有外魔强行闯入的痕迹,到底是谁?
“君上……”
此时岐看清了那道影子的模样。
寂珩玉的容貌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然表情漠漠,额前烧灼着如火焰般的赤色云纹。
月竹清心里一震,不敢相信。
寂珩玉乃是归墟仙尊,他不会不清楚摧毁镇魔石放出归墟万魔的后果!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月竹清抽剑想要冲上云阶确定,岐回过神,忙不迭抽手拦住她,“来不及了,现在带所有人离开长凛殿。”
开天柱很快就会轰塌,到那时万魔出世,眨眼间归墟宫便会陷入深海,更别提靠近镇魔石的云阶本就魔障重重,未等接近可能就惹心魔入侵。
月竹清看了眼身后灵族,两方权衡之下,决定先行撤离。
三人领头带灵族众人去往环琅峰避难,此为归墟的最高云峰,险峻山势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就算归墟宫沉陷,万魔侵抵,环琅峰也能坚守一时。
站在高峰顶点,所有人都盯着赤石所在的方向。
月竹清想不通事情为何发展到这般地步,桑离要被炼作镇魔石;君上也忽然堕魔,他为何这般做?
是想放出万魔以抵神域?的确,祭台一旦覆灭,桑离也可免于被献祭的命数,然而那时邪魔祸乱,天门并合,万千生灵只会一同堕入苦厄之道!
岐面具下的双眼倒映着烧红的天际与那道墨色的影子。
他与寂珩玉相伴最久,幼年时懵懂无知,再长大些,便也明白了寂珩玉所背负的重任与枷锁。
成魔确实是寂珩玉唯一的活路。
然而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岐捉摸不透寂珩玉的心中所想,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亲手创立起来的归墟宫就此摧毁,扭头对着旁边的师弟和师妹说了声后,飞身而起。
他越过碎石狂风,一路顺着云阶而上,来到了寂珩玉身边。
寂珩玉正站在赤石身侧。
他的姿态高高在上,狂风侵袭不进他的身躯,低垂眼目,面容疏冷淡漠。
岐总觉得不对。
他定定打量着寂珩玉,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些什么,然而寂珩玉掩藏太好,冷淡之下只有平静。
“君上当真要覆世?”
寂珩玉站在一片晦暗当中,身后是纷飞的业火与一只只撕裂而出的魔物,天地崩毁,面对着弟子质问,寂珩玉并未给予回答。
“你跟我最久,在这弟子三人中,你也最为老实。”寂珩玉垂着眼说,“所以我也更加信你。”
“君上……”
“去吧,以后照顾好他们。”
说罢,寂珩玉掌心覆至赤石之上。
岐为之震愕,刹那间明白了他的选择,眼眶湿热,心头跟着一阵阵发酸。
他拼命忍着痛彻,一如既往地对寂珩玉行了礼,折身飞回环琅峰。
大眼崽还留在旁边。
它贴着寂珩玉,头一遭亲昵地蹭了下他的肩膀。
寂珩玉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小时候,他想让妹妹活下来,然而并未如愿;少年时,他张狂肆意,一心想为自己为夔族闯出一条出路,然而也未能如愿。
他身上的锋芒,锐利,骄傲,最终如刺猬身上的刺一般被一根一根拔除干净了。
到最后,他认清世间永无公道,于是便以惨痛为代价,修得了天地共灭的缚厄道。
也许没有了九重天,没有了十八狱,这万世才能真正共生。
可是……
似乎也不能如愿。
他想要的,所求的,深爱的,到头来都不会属于他。
寂珩玉从来都不信命数。
然天命囚困,任凭他有千种手段也难以冲破其中。
那块形同心脏的赤红之石于掌心间一下一下跳动,寂珩玉眸光之中倒映着血色,无数怪笑充斥识海。
[对,寂珩玉,就是这样,放我们出去,我们会效忠于你……]
[寂珩玉,这才是正确的……]
[我们奉你为主,天下苍生皆听你命。]
[寂珩玉……]
[寂珩玉……]
识海近乎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占满,寂珩玉迟迟没有动作,只是仰头朝穹顶看了一眼。
菱形祭台高悬,压迫头顶,仿若一把利剑直逼着他的面门。
[寂珩玉,你还在等什么!放我们出去!]
[快放我们出去!听到没有!]
寂珩玉冷笑:“你们是上古魔神,最善蛊惑人心,我凭什么信你。”
[你已堕为魔主,我们自会臣服于你脚下。]
“我寂珩玉从不听信谗言,如此,不妨与我共结魔神血契。”
魔神血契是混沌初开时就生起的一个传说。
相传天下魔主诞生之时,将会与万魔结下血契,一旦血契生效,万魔将与魔主同死同灭。
魔神血契是魔主对下位者牵制。
然而万年以来,无人能统领万魔。
关押在渊牢之下的众魔本想等着现世后便一口绞死寂珩玉,未想到他真的突破到了如此地步!
寂珩玉不给它们同意的机会。
他身上的血液化作红雾被赤石吸纳,融有禁咒的伏羲血深入渊牢,与地下每一只魔物相融。
寂珩玉额前魔钿烧灼,血色加深近乎发黑。
魔神的力量同时也透过赤石传递给寂珩玉,若不是身有煞魄,他早该被能力反噬了。
魔息不住充斥,寂珩玉瞳孔逐渐发红。
指尖那块赤色之石已摇摇欲坠,终于,石头碎裂,猩红如血的碎末顺着指缝流逝。
刹那间天地动摇,风云骤变,在听轰鸣几声巨响,捆绑在开天柱上的四根神链发出震颤的悲鸣,几近挣扎后仍是从中断裂,巨柱倾倒时,寂珩玉抬眸对上了父君的双眼。
他只看了他一眼,接着闭上了。
龙柱坠入江海,激起万浪翻腾,结阵欲碎,数不胜数的魔物从江海之中飞涌而出。
紧接着海面崩裂,逐渐露出赤红的地表。
此时天上地下都是黑压压一片,只见一只巨爪扒着海面缓缓爬上,顷刻间海水倒灌,整个归墟宫都岌岌可危。
“吼——!!!”
伴随着一道惊吼,天地间产生出一个破碎的口子。
它腾飞现世,龙身鹰爪,双翼生火,一口气便蚕食了数千只魔物,展翼时遮天蔽日,正是上古时期被万法镇压在此的魔神之一!
魔神飞至寂珩玉面前。
猩红色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寂珩玉,他身上气息压迫,魔神血契牵制其中,不得不让魔神对他产生畏惧,片刻,魔神毕恭毕敬低头认主。
越来越多的魔物飞至他脚边臣服。
从这一刻起,寂珩玉便是这天地万魔唯一的主人。
“寂寻。”
“在。”
“找到寂无了?”
“嗯。”寂寻说,“它藏进了渊牢,不过身体没了。”
寂无被神域带走的几天之后,金蝉脱壳,邪魂躲回了渊牢,唯一可惜的就是失去了容器。
寂珩玉并不在乎这些,更没有空闲再给他造一具身躯,他望向天际:“随我攻上九重天!”
他攥紧螭离剑,飞身至大眼崽脊背,大眼崽腾空飞跃,直冲云霄,身后万魔追随,全部奔至一个方向。
所有魔物几乎都追随寂珩玉而去了,尚且留在环琅峰的众人此时也下定决心,一同跟去,前往镇天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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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镇天台已布施完毕。
镇天台四周仅留有十二仙护阵,沈折忧与司荼也位列其中;其余上仙在归墟海四方位设立护天阵,护天阵只准进不准出,这是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趁机逃窜,更是为了避免其余山脉惨遭波及。
伤亡自会存在,神域如今能做的也是尽可能的减少损伤。
桑离被阵法锁固在镇天台中央。
她身下的地纹形如花色,连接成一个圆形法阵将她包围其中,此乃上古符纹,只有魂血才可以将之唤醒。
到那时,阵法生,祭台下面的所有生灵会一同拉入到天门,而桑离就是那把可以关闭天门的“钥匙”。
“寂珩玉入魔了。”
“在他赶来之前,启动镇天祭台!”
无上道尊自是可以窥见地下残景。
那蜂拥而至的魔物都想方设法地掠他神命,无上道尊捻动指尖,“二位。”
善恶神仰头。
“有劳了。”
二神相视一笑,各自站到了各自的祭位上。
他们会以自身神骨献祭,设立开天阵法,最后再由桑离魂血凝入镇天台,到那时,镇天台会拉着整座归墟海的魔物沉入天门当中。
这段过程务必会有损伤,前来护阵的众神早已做好了殉世的准备。
“子忧,守好祭台。”
“是。”
无上道尊叮嘱完毕,飞身迎上魔君。
善恶神双手结印同时开阵,强烈的金光笼罩着他们,脚下符纹闪烁,随着一道接一道亮起的光芒,天边乌云遣散,渐渐开裂出一道灿白的口子。
司荼看着那不断扩大的天门,不由得望向桑离。
她眉眼间寂静犹如夏夜中平平的湖,司荼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自己站在这里,目睹着这一切,深知悲剧却无法阻止。
她此时才明白桑离在龙冢时和她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决定如此了,如今回想,只觉得心中绞痛。
寂珩玉已携万魔杀上金銮。
镇守在旁边的十二金仙根本不是其对手,几招过后便灰飞烟灭,眼看城门失守,神法天降,铺天盖地的神光照射千里,瞬间摄魂四方魔物,仅剩一些大魔还存活寂珩玉身侧。
无上道尊降临至寂珩玉眼前。
寂珩玉紧握神剑,撕裂了那层温润的伪装,此时他的神情只余肃杀。
“寂珩玉,这便是你要谋的道。”
寂珩玉懒得废话,万箭齐发,无上道尊掌心一推,两道气息相抵,从中弹开猛烈的波潮。
无上道尊毕竟是丢了一缕神魂,能力不及以往。
交手当中他就看出寂珩玉底蕴深厚,比起他来只高不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如此为人惊骇的地步,除了洗生池,无上道尊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洗生池早在万年前就被封印,你是如何找到的?!”
寂珩玉轻笑:“这就多亏天尊了。”
无上道尊凌然。
“若不是天尊将我关押在惑生狱,我也确实不知道洗生池竟还存在于世间。”
他这话不禁让无上道尊骇然,旋即恼怒。
惑生狱里确实残留着邪仙魂魄无数,然而入狱者身魂饱受煎熬,时时刻刻还要防止邪魂夺魄,怎还有余力保持清醒?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决心入魔了!
好,甚好。
“尘埃已定,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改变命数?!”
无上道尊张开双臂发动了天禁。
这是只有神才能使用的神法,天禁袭来时,无论神魔都不得脱身。
只见鎏金色的光点在他掌中扩散,最后越张越大,逐渐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天地困住。
“我从未想过改变命数。”寂珩玉说话间已展开剑阵,看向无上道尊的眼神满是愤恨,“我来,只是为了复仇。”
剑阵与天禁相抵,天地崩,山海裂,不少魔与仙瞬时灰飞烟灭。
寂珩玉一剑破开天禁,剑心直逼他印堂。
无上道尊挥术抵住寂珩玉刺过来的剑刃,他目光中的恨意毫不掩饰,看了只觉得让人心悸。
“如果这就是我父君想要拥护的天道,那便由我摧毁。我从不在乎生死,我只想让你死!”
寂珩玉招式当中满是杀机。
他始终记得,记得可怜的母亲,记得在渊牢当中等死的妹妹,她没有太阳,她死的时候……都没有见过太阳。
公平吗?
不公平。
神域对夔族不公,对稚子不公,对归墟也从未公道过。
寂珩玉与无上道尊厮杀之时,魔神已冲至祭台,它们清楚地明白,一旦祭台形成,天门大开,它们也会跟着遁落死境。
沈折忧与匆忙赶来的金仙挥剑迎战,天际中厮杀不断,人与魔相争,仙与仙相杀。
天外一线就此沦为了战场。
有仙人陨落,也有人死去。
桑离听到万物泣歌,她看到双神为苍生剥离神骨,魂魄化作缕缕白光冲入云顶破开天门。
天门一点点扩离,然而还是太慢了。
袭击而来的魔物一波接着一波,光凭借这寥寥几个仙人,已守护不住祭台。
“司荼——!”
桑离突然大喊一声,司荼扭过头,看到她跪坐在地上。
桑离伸出手:“给我刀。”
司荼一怔,剑跟着一松,魔物袭来,饶是她躲闪及时,肩膀也中了一个口子。
司荼顾不上伤口,傻住一般呆呆地看着桑离。
天门还在缓缓开启,狂风眯眼,桑离神色坚定,司荼心口疼得大叫,但她明白,她和桑离一样清楚,她们已无路可走。
司荼将斩灵刃丢了过去。
匕首锋利,桑离捡起刀刃,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腹部刺入。
她一声不吭,看着血液与祭台相融,符纹生光,祭台发出阵阵轰鸣。
轰隆——!
天光破开白昼,她头顶亮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白口扩张形成旋涡,祭台连带着桑离的身体被拽着向上面飞去。
山峰拔地而起,海水倒倾,仙者有护身阵法加身,而能力低微的魔物却是被天门一同拉入。
司荼和沈折忧及时带走,赶过来的曲佑等人和月竹清三人无法靠近其中,眼睁睁看着她身影与天门相融。
这一刻时间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天光之上。
头顶旋涡流转如银河,其中是一片空茫,桑离腹中插着刀刃,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隐约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叫她,她舍不得去看,但是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过于害怕。
在这里生活的这些年间,她好像变得比自己所想的要勇敢。
寂珩玉抬眸看了一眼那正与天门所融的身影,眉心一紧,急忙追去,无上道尊看出他意图,不惜以肉身为代价挡在他刀刃之前。
“寂珩玉,你记恨我杀你族类。可身为天尊,我必须为苍生六界考虑。若留之为祸端,便不能使其生!”
寂珩玉的剑刺没进他胸膛,“是吗。”
无上道尊额心一跳,看到一红一黑两股气息从他肩头脱离,气息如蛇一般顺着气息缠绕而上,旋即自伤口潜入识海。
寂珩玉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神识入侵,一共三股气息在他识海中乱战。
很快,灵台被魔息占据,神海难以抵御,他捂着胸口后撤两步,丹田翻腾,吐出一团莹白之物来。
这是藏纳在四方洲的神魄。
神魄灭,命数尽。
无上道尊脸色骤变,掐指捻咒,很快就掐算出自身死时。
寂珩玉已经与他擦肩而过,朝着桑离所在方向追了过去。
无上道尊神色发狞,“子忧——!”他指着寂珩玉,“不要让他过去!!”
寂珩玉下颌线绷紧,吹响口哨招来大眼崽,跳到它脊背追了过去。
大眼崽身如闪电,蹑影追风,一双竖瞳直勾勾盯着桑离的方向看,眼看她要一点点被天门吞噬,顿时心急如焚。
却在此时,长鞭横空挥打在它身上,大眼崽疼得嗷嗷直叫唤,身体翻滚几圈后堪堪稳住。
拦于眼前的身影一身红衣,脚踏祥云,手持琉云鞭,刚哭过的眼睛还微微发着红。
司荼。
大眼崽着急地咕噜了两声。
“寂珩玉,事关六界生死存亡,我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寂珩玉不语,一剑劈出烈风,正对其面门。
司荼果真没有避让,生生接了这一击,她唇角染血,“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过去。”
寂珩玉无心与司荼缠斗,他拍了拍手,两边魔神闻声赶来,团团将其围住。
天门已将要把桑离吞噬。
当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其中时,寂珩玉当机立断踢开大眼崽,借力腾空,整个人飞升而起,他伸出双臂,闪身进来把她抱了一个满怀。
狂风在两人耳边呼啸。
迷乱的云雾与翻腾的雷鸣形成一个虚妄的空间。
寂珩玉紧紧抱着她不松开。
桑离原本处于半晕半醒间,他身上的血腥气扑鼻又难闻,但还是能隐约嗅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桑离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寂珩玉?”因为虚弱,她的声音也是含糊不清的。
“是我。”寂珩玉摸了摸她的脸。
桑离开始难过。
她看着他额心魔钿,余光瞥向下方界。
司荼,月竹清,沈折忧,岐,厉宁西,还有灵族与那些存活的上仙们,他们与魔神浴血奋战。
她也看到了归墟宫。
那座矗立在幻海之上的威严神宫早就形成废墟。
桑离闭了闭眼,“寂珩玉,我不想你变成这个样子。”
他声音柔和,“嗯,我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也不知道她有多喜欢这里。
“你说得对,我什么都想要。”她说,“我没有办法失去你,我也不想看万千生灵流离失所,所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其实她很贪生怕死的,怕得要命。
可是怎么办呢?在这个世界,她找到了朋友,亲人,也找到了一分只属于她的归处。
比起活着,她好像更害怕见所爱之人受苦,那不是她想要的。
“我也知道。”
桑离还想对他说点什么,寂珩玉忽然捧起她的脸,带着血腥味的吻轻轻落在了她唇角,“桑桑,我都知道。”他笑着抱紧她,掌心缓缓贴上她的后背,将自己的神魂化作续命的灵力一点点渡至她的四方洲。
他在洗生池里同样看到了结局。
帝启似乎知道他会如此选择,所以将那聚灵匣留在了其中,并且告诉了他解决之法。
桑离曾经说过,她是没有家的。
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她在另一个世界一无所有,孤单无依;他怎能忍心让她也在这里没有了家。
“桑桑,回去吧。”寂珩玉亲她的发丝,“以后,你不会再失去什么了。”
桑离怔住。
寂珩玉笑意未变,伸手把她推出了天门。
刹那间身体失坠,桑离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意识到了什么,挣扎当中发动神力挥向寂珩玉,然而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大眼崽把她托在后背时,寂珩玉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旋涡深处。
天门之力拉扯着他。
寂珩玉丝毫不觉得疼,邪魂煞魄脱身而出,寂珩玉可以听到魔神们的咒骂。
他毫不在乎,闭上眼发动了缚厄道。
轰——
天门震荡。
缚厄道以天门为媒介,由分离的邪魂煞魄带往了每一处小世界,顷刻间,那些被污染的虚空之界归为天地初开时的新生之景。
随着闭合消失的天门,那些与寂珩玉捆绑了魔神血契的万魔也瞬间魂飞魄散。
不过眨眼之间,天地就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碧空澄明,海水澈澈,留在天外一线的只剩下战后的疮痍与狼藉。
不少人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都没有搞清楚状态,交头接耳,面面相觑间满是困惑。
只有桑离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怔然地看着那片澄蓝碧空,掌心抚了抚胸口。
那里空空的,她发不出痛叫;甚至难以落下一滴眼泪。
缚以世间万恶的缚厄道,最终只束缚住寂珩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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