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表白

    秦妙言回到了客栈, 她的大徒弟和二徒弟带着无间谷的一行人,正在准备回无间谷。

    尹荷宗的叛徒已经被秦妙言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乌合之众不成气候, 那些被吓跑的人也陆续回来, 剩下的事情, 莫泽会自行处理, 不用他们无间谷出面了。

    秦妙言一进入他们休息的客栈, 秦鸿飞便立即迎上来说:“师尊, 李扶光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秦妙言心中怒火勃发,面上却冷静至极。

    她的视线如刀,狠狠刮了一眼她的大徒弟, 秦鸿飞瞬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顷刻间被看了个通透。

    秦鸿飞攥着佩剑的手有一些僵硬,早早就想好的托词堵在喉间,在秦妙言冰冷的眼神之下,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过秦妙言现在没那个工夫收拾他, 即便是明明知道,李扶光会突然间跑掉,肯定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否则以他那种脑子,就算当他的面告诉秦妙言要杀了他, 他都不肯相信, 昨天晚上还跟她要糖吃呢,怎么可能会突然跑了?

    秦妙言的身边几乎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 敢忤逆她的人基本都已经死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好性情的人。

    她这个大徒弟屡次在背后做小动作, 秦妙言念他跟随自己多年,一直替她处理协调谷中事务,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他狐假虎威的一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敢把她狗给放跑,已然是不能留了。

    秦妙言打算先去把那个跑掉的小崽子给抓回来,然后再收拾这个在背后作祟的“小鬼”。

    “带弟子们回谷!”

    秦妙言扔下这一句话之后,快速出门,身形几闪,便远离了街道人群,祭出本命剑,御剑腾空,朝着体内的傀儡灵丝感应的方向飞去。

    秦妙言不知道李扶光昨天是什么时候跑的,她昨天晚上跟莫泽喝酒,看着莫泽颓靡至此,一时间她也有些感叹,就没有实时查看李扶光的状况。

    今早一起来就发现他已经在几千里之外。

    不过按照李扶光的修为推测,即便是他用尽修为御剑而逃,以秦妙言感知到的距离判断,他是昨天晚上在秦妙言才离开不久,就已经跑了。

    跑得还真够远的!

    秦妙言好久都没有重温过这种紧迫的追人的感觉,上一次这么追一个人,还是要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时候。

    李扶光跑了一夜的时间,秦妙言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就追上了他。

    只不过秦妙言并没有立刻见到人,因为她落地的地方,正是冰林叠镜秘境的入口。

    冰林叠镜,乃是南嘉国出世许久的一个秘境,境主早已身殒,秘境的出入口,已经被南嘉国的一些宗门设下了不同的符文密令,里面分割成了好几个小境,是很多南嘉国修真小宗门带领弟子们历练的地方。

    秦妙言站在入口处,透过体内的傀儡灵丝,感知到李扶光就在其中,神情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即便是要跑也是往家跑,找家人来相助,难不成他是在这冰林叠镜之中长大的?

    一些小宗门设下的符文密令,根本阻拦不住秦妙言,秦妙言只是略微迟疑一下,便立刻破开符文,进入了秘境之中。

    冰林叠镜,正如其名,进入其中入目皆是冰天雪地,白雪皑皑,与天际相接,草木皆被冰凌包裹其中,寂寥僵立。

    仿佛天地顷刻之间被冰雪覆盖,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山林,变成琥珀里面的小虫,被永久封存在某一个时间。

    天地之间俱是一片刺目的纯白,秦妙言微微眯了眯眼,又感知了一下李扶光的方向。

    秦妙言当年也来冰林叠境历练过,在她还是一个杂修宗门的不入流弟子的时候,因为修为实在太差,连这秘境之中最低等的妖兽都捉不到,被同行的弟子们舍弃,险些被冻死在这秘境之中。

    时隔多年,再次进入这个秘境之中,这里面所有的妖兽,在感知到秦妙言的修为之后,就全部都远远绕过了她。

    秦妙言一路畅通无阻,身着单薄的法袍,在冰天雪地之中提剑穿行。

    因为修为并没有刻意压制,她的周身灵光浮动,穿行在冰林之中,阳光折射之下,犹如自九天下界的神女。

    只不过神女的表情实在是不怎么好,因为她感知到,她放入李扶光身体之内的傀儡灵丝,回馈越来越弱。

    说不定真的有人能够帮他拔出灵丝,而秦妙言会很快就会失去他的方向,和对他的控制。

    秦妙言已经忘记了事情失去控制是什么滋味,她脚步加快,迅速穿过重重冰林。

    很快她又冲破了几重叠镜,根据灵丝指引,来到了一处冰湖之前。

    这里空旷无边,日光直直地投射而下,将湖面映成了一方旷辽深远的天空之镜,斑斓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几声悠长的嘶鸣传来,秦妙言眯眼看到前面有一群修士围聚在冰湖的岸边,灵光乱劈,正在围着两条浑身斑驳血痕的巨大如莽的青冥龙头鳄不断地戳刺,消耗着龙头鳄的体力。

    湖面震荡,龙头鳄搁浅之后,拼命拍打着湖面企图回到水中,龙口大张着回头撕咬,想要将这些禁锢它的修士给活活撕碎!

    两条龙头鳄一起翻滚,似乎连这片天地都跟着震荡了起来。

    湖边的树上冰凌掉落,碎冰之音如同密集的鼓点。寒鸦自远处腾起,喳喳叫嚷着飞向远处。

    “结阵!”有一个白衣修士御剑升至半空,指挥着众人结阵,很快一个诛邪阵在半空成型,灵丝编织成诛邪大网,朝着两条龙头鳄兜头罩下!

    “嗷——”一声沉闷的尖啸,伴随着巨物砸在冰面的“嘭”响,两条龙头鳄终于勉强被制服。

    而一行修士迅速上前补刀,潺潺的血流满了整个冰面,不断地朝着冰湖碎裂的水面涌去。

    “师兄,我们可以走了!”一个年轻的修士以长剑插入了龙头鳄的头顶,搅动了几下,龙头鳄彻底没了生息。

    他快速到了悬立在阵法之上的白衣修士身边道:“他已经半个时辰没有上来了,肯定是死了!”

    那白衣青年撤掉了诛邪阵,落回了湖边,朝着染成血红的水面看了一眼,说道:“再等等,他黎明的时候还有传音来,说不定真的能找到真的成年青冥龙头鳄!”

    “我们到时候只需要龙头鳄的皮肉,皮能炼制上品法袍,肉也能够炼制出上品的疗伤灵药。”

    “可是他也并非什么高深的修为,就算是真的找到了成年的龙头鳄,修士进入冰湖之中,灵力消耗太快,身体会被冻僵,他要如何将那种庞然大物引上湖面?”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傻子,竟然说要帮人取什么冰莲花蕊,我们只管跟着捡漏就行。”

    “要是他真的上不来,我们便拖着这两条龙头鳄回去,也算是满载而归……”

    秦妙言远远地听到一群修士们在议论纷纷,粗略看了一眼,他们身着的弟子服,并没有几大宗门的弟子,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杂修。

    她眨眼之间走近,直接出现在那带头的修士面前,问道:“你们说的他是谁,可有看见一个身长八尺,着褚色长袍的修士,他笑起来生着一对酒靥……”

    “你是谁!”

    那修士原本成竹在胸负手而立,骤然间被秦妙言长剑架着脖颈,惊得立刻调动周身灵力形成防护,甚至还召出了道心灵盾,顷刻间灵盾之上一只长臂猿咆哮一声,尖利的爪子朝着秦妙言伸来一抓!

    只不过那长臂猿的尖利手掌未等碰到秦妙言的衣物,便骤然缩回了道心灵盾。

    而后那召出的道心灵盾被活活压回了那修士的身体,他“噗”地一声,当场呕出一口血,而他周围所有的修士,全都感觉胸口一闷,喉间腥甜。

    秦妙言茧魂境修士的灵压一荡,场中这些小杂修尽数瘫倒在地。

    秦妙言皱眉正要再问,突然冰面剧烈震荡,被龙头鳄染红的猩红湖水,犹如沸腾的血池一般,咕嘟嘟地溢出了冰面。

    众人脚下的冰面寸寸开裂,裂冰之音清脆无比,直击耳膜,整片湖面眨眼之间便轰然破碎。

    秦妙言立刻腾空而起,踩着鱼肠剑跃出冰湖范围,而那些修士来不及推开,直接被骤然破碎掀起的数丈冰凌,穿透了身体,或者挤压进了湖中。

    “砰——”湖面彻底劈开,一个艳色的人影从冰裂之中湿淋淋地蹿出。

    秦妙言眸光一缩,不用去感知体内傀儡灵丝,只一眼,就看出了那个人影正是她的小孽障李扶光!

    秦妙言飞身正欲上前,抓住这个孽障,紧随李扶光的身形,“吼——”的一声通天彻地的龙吟传出。

    一个硕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湖面的龙头,钻出了湖面,两只遍布黑沉鳞片的前爪,在残存的冰面上猛地一扒,竟是将硕大的身体猛地从湖中挤了出来。

    “吼——”疯狂之下竟是蹿离了湖面数丈高,径直朝着李扶光的身形咬去。

    秦妙言眉梢狠狠一跳,因为她感知到了这条青冥龙头鳄的修为,竟有七境以上!

    虽然妖兽修为较浅,但在这等灵气平平的秘境之中达到七境,少说也有上千年修为!

    而在这显然被激怒发狂的青冥龙头鳄的左眼之上,赫然插着李扶光前不久才跪在秦妙言面前用来自戕的佩剑!

    他奶奶的,一错眼的工夫,他竟是闯出了这等弥天大祸!

    秦妙言后颈的汗毛都奓了起来,她手中鱼肠剑祭出,顷刻间同那七境的龙头鳄撞在一处。

    鱼肠剑绽出强光,以刁钻角度深深刺入了青冥龙头鳄的腮肉,将它对着半空之中不知死活的李扶光欲要哈出的青冥烟,生生逼回了口腔!

    青冥龙头鳄成年之后体型巨大,足足数十丈,且鳞甲极厚,犹似龙鳞附体刀枪不入灵刃难割,虽然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却并不很稀有。

    又因为极难杀死,常年潜在冰湖最深处,口吐极寒青冥烟能顷刻间冻伤人的灵魂,因此几乎没有人会来抓这玩意。

    秦妙言简直不知道李扶光这是找的哪门子死!

    他那浅薄的破妄境初期修为,莫说是对付成年的青冥龙头鳄,即便是对付方才被那一群修士制服的幼鳄,也是绝无取胜的可能!

    秦妙言操纵鱼肠剑,不断地循着青冥龙头鳄的薄弱之处戳刺,同时对着侥幸逃脱一命的李扶光,还在那龙头鳄的龙头处,来回以足尖点在龙头鳄脑袋上,不知道要作什么死的李扶光怒吼道:“李扶光,你给我滚过来——”

    李扶光这一次却没有听秦妙言的话,他只是朝着她的方向飞速看了一眼,那一眼他双眸神光熠熠,亮得摄人。

    只可惜秦妙言全身心都在应对七境厚皮的老妖鳄,没心情看他是什么眼神。

    李扶光继续飞身在那龙头处晃悠,简直要把秦妙言气疯。

    她半点不敢松懈,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刨了这青冥龙头鳄的祖坟,这老妖鳄显然被他气疯了,秦妙言一连戳了它好几剑,它竟然只奔着李扶光扭头追击。

    几次欲要哈出青冥烟,将李扶光神魂化为碎冰。

    秦妙言投鼠忌器,又因为李扶光距离青冥龙头鳄的龙头太近了,她不敢以最强灵力激发鱼肠剑,鱼肠剑虽然是她的本命剑,却是个邪兵,爆发起来敌我不分,更不受她完全操纵,会将周遭一切寂灭斩绝,疯狂吸取血肉。

    李扶光会被鱼肠剑吸得连一根毛都不剩。

    “滚回来!你奶奶的!等会我不弄死你!”

    秦妙言一边怒骂,一边抬起袍袖,抖落万千灵丝,灵丝在半空之中搅缠在一起,抓住周遭最坚硬的东西,而后纷纷缠上了青冥龙头鳄的四肢身体,限制它的活动。

    一部分疯狂钻入它的身体,试图将它化为傀儡。

    只是这到底是个七境老妖兽,秦妙言一边要顾着乱跳的李扶光,一边要控制着老妖兽,实在分身乏术。

    而且她的傀儡灵丝,在钻入了这青冥龙头兽的身体之后,并没能将它化为傀儡,而是被什么东西斩断烤化了。

    秦妙言额角青筋暴突,想起了这青冥龙头兽更神乎其神的一个作用。

    那就是它常年在冰湖底下修炼,是食用至纯至阴,至洁至透的冰莲而生,据说修行的年头久了,它的身体之内便会变成冰莲的寄生处。

    冰莲在青冥龙头鳄的身体之内开花绽放,也帮助它清除妖兽一切妖气邪气,它们到最后会变成共生关系,祛除了妖气和邪气的青冥龙头兽,能够因此拥有千万年的寿命。

    而秦妙言的傀儡灵丝,虽然包裹了一层灵丝掩人耳目,却到底是邪物,钻入这青冥龙头鳄的身体之中未能转化操纵它,显然是被它体内的冰莲净化了!

    秦妙言从没有试过这般憋屈的打法,手中飞速结印,鱼肠剑光芒大盛,挟着撕裂天地的灵光,狠狠戳入了青冥龙头鳄的另一只眼睛。

    “吼——”又是震耳欲聋的叫喊,接着是一阵翻滚,大地震颤,湖面被龙头鳄的长尾拍击起冲天水柱。

    这青冥龙头鳄看不见了,它没法再追着李扶光喷青冥烟,无数灵丝从水中疯涌而出,缠上了青冥龙头鳄的身躯,将它固定在了水面。

    秦妙言眸光冰寒,却见她控制住了青冥龙头鳄,李扶光竟是不趁机逃走,还在不知死活地凑近龙头鳄的巨口。

    秦妙言见他如此不听话地找死,立刻操纵鱼肠剑,从他的身后直直戳入了他的身体。

    长剑穿透皮肉的声音十分细微,李扶光身形一晃,低头看了一眼穿透他腰腹的细细鱼肠,回头看了一眼秦妙言。

    这一眼他眸光依旧明亮如月,却带上了一些焦急。

    秦妙言对他道:“滚回来,否则杀了你!”

    她盛怒之下,身体爆出的灵丝铺天盖地地朝着李扶光缠缚而去。

    眼见着要将他缠缚成茧,拖回来,他却在秦妙言冰冷的注视下,徒手拔出了鱼肠剑。

    而后趁着那青冥龙头鳄大张着巨口痛苦咆哮的间隙,纵身一跃,径直入了那妖兽之口。

    秦妙言又有那么两息的时间,整个人都是凝滞的。

    接下来便是目眦尽裂。

    “师尊,我来助你!”二徒弟秦文彦的声音,将秦妙言凝滞的神思唤醒。

    一个半身化为纯白巨鸟的身形冲天而起,羽翼展开形成一片白色的阴云,径直朝着那青冥龙头鳄飞去。

    秦文彦本体是白凤,是被妖族叛臣驱逐的小王子,他没有火凤那般灼灼夺目,却也能张口喷出涅槃之火,至阳至烈,正对食用冰莲而生的青冥龙头鳄。

    秦文彦的涅槃之火烧下去,青冥龙头鳄爆发出了痛苦的咆哮,竟是疯狂挣脱了秦妙言的灵丝,欲要朝着湖中缩去!

    “让开。”秦妙言声音极其阴鸷。

    她飞身上前,张开五指召回鱼肠剑,飞身自半空之中,居高临下看着青冥龙头鳄。

    周身的灵光开始暴涨,秦文彦立即落地,带着弟子们朝远处撤离,途中甚至还顺手抓了两个先前围在冰湖边上,侥幸逃生的弟子们一起。

    等到拉开足够的范围,秦文彦看着已经化为日轮一样的秦妙言,心中微微胆寒。

    周遭风雪肆虐,天际隐隐闪烁雷光,秦妙言长袍长发猎猎飞舞,整个人犹如这一片冰雪天地的神女,此刻暴怒裹挟着灵光,自鱼肠剑冲天而起。

    在半空之中化为犹如电闪天劫一般的巨柱,直直朝着已经挣脱束缚,急急缩入湖中逃命的龙头鳄劈去。

    霎时间此间山川震荡,冰湖的湖水冲天而起,灵力汇聚的电光裹挟着湖水和裂冰,如同炸上天际的烟火一般,朝着四周飞溅。

    “轰!”地一声。

    树木摧折,地面向四周不断开裂,最终足有几丈宽的地裂,堪堪停在了秦文彦带着的众人面前不远处。

    所有人俱因为这惊天一击而胆寒,连呼吸都停滞,似被扼住了喉管。

    而湖水之上冰雪尽在这一击之下消融殆尽,鱼肠剑冲水而出,回归到秦妙言身边,自动化为腰带,缠缚在她的腰上。

    秦妙言凌空望下,只见湖面翻涌开鲜红,一层一层扩散弥漫开来。

    血水翻涌不休,很快便有如烂肉碎泥一般残破的尸体,浮出了湖面。

    接二连三,渐渐铺满了整片湖水。

    有人的,有妖兽的,也有无数被殃及的鱼尸。

    最后浮上来的,正是那头已然七境的老妖兽,青冥龙头鳄。

    它的四肢被灵光炸断,头颅都被炸掉了半个,翻着肚子浮上来,将血湖之中其他的尸体都挤到了一边。

    秦妙言这才乘风朝着下面落,她纯白的靴子踩在死去的青冥龙头鳄的肚皮之上。

    久久未动。

    李扶光死了。

    自己找死的。

    他自己跳进了青冥龙头鳄的身体里面。

    这个认知到现在才真切地反映到秦妙言的脑子里面。

    她好似连怒气也无处着力一样,死死盯着青冥龙头鳄的尸身。

    为什么?

    她不懂。

    她好像从来也没有懂过李扶光。

    最开始,她只是看上了他那张脸,后来……后来他太吵闹了,其实怎么看,都不像李曦。

    她打算将他做成傀儡的。

    秦妙言想到这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想要将他做成傀儡的,只要皮相就够了,为什么刚才要顾忌他被青冥烟冻碎灵魂?

    她完全可以直接将李扶光击落带走,而不是投鼠忌器地和青冥鳄做无谓的缠斗。

    那样李扶光无论因为什么,都没有机会跳进青冥龙头鳄的口中去送死了。

    秦妙言难得晃神了一下。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四周。

    四野荒寂,远处雪山摇摇将崩。

    她偏了偏头,抬手抵了一下发闷的心口,只觉得一切都了然无趣。

    她收回视线,正准备离开。

    突然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拱了一下。

    秦妙言后退了一步,就见到足下青冥龙头鳄的尸身肚皮上,钻出了一个雪亮的刀尖。

    秦妙言盯着那个不断循着青冥龙头鳄的鳞片上下切割的小刀,只觉得自己简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很快那小刀似是摸清了龙头鳄的肚腹鳞片排列缝隙,开始快速地割裂皮肉,很快便豁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小刀不断朝着秦妙言的足下割来,秦妙言连连后退。

    最后竟是不慎被一处翘起的鳞片绊倒,跌坐在了浮尸上。

    她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那被割裂的皮肉,直至豁口足够大,然后血肉翻起的缝隙中,竟是攀上了一只染血的手掌。

    秦妙言眼睁睁看着那手掌扳住掀起的鳞片着力,然后就在她的面前,一个被腐蚀得多处见骨,勉强能看出一个人样的血人,像地狱爬出的恶鬼一样,从青冥龙头鳄的尸身之中爬了出来。

    就在距离秦妙言不足两步之处。

    秦妙言死死盯着那个“人”,随着他趴在地上苟延残喘地开始痛苦哼叫,短暂失去的五感飞速回归,她的心中先是冒出了一点酸涩而裹着隐秘欣喜的水流。

    但是很快这水流被燎原的怒火覆盖,顷刻间占据了她的全部神志!

    他竟然没有死。

    他竟然……敢不死!

    秦妙言发誓,一定让他生不如死,让他的身体和灵魂,在无尽的痛苦之中苦苦煎熬。

    她不打算将他变成傀儡,她要将他炼制成活尸,让他日日夜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妙言掌心运气灵力,眨眼之间便要朝着那个苟延残喘的人拍下去!

    李扶光也算是有能耐,她秦妙言不过好个色,竟也能让他给气到如此地步。

    只是秦妙言掌心的灵光,在递出的同时,浑身是血的李扶光正好转头,他一只手撑着佝偻的破烂的身体,另一只一直护在身前的手,同时也朝着秦妙言递来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散发出的灵光,正和秦妙言的灵光撞在一处,而后秦妙言那满含恶意和杀气的灵光,竟然轰然散了,像一小捧炸开的烟火,而后被李扶光手中的东西吸收。

    秦妙言面容还扭曲着,低头愕然瞪着那团转动的晶亮。

    那是一朵莲花样子的东西,捧在李扶光的手心小小地一朵。

    只是它的花瓣并非花瓣,而是用冰雕刻而成的一般,清透明亮,散发着难以思议的精纯灵力。

    这冰雕般的莲花吸取了秦妙言的灵力后,骤然绽出了一朵,冰莲花形状的灵光。

    这灵光直直冲着秦妙言而来,飞速钻入了她的眉心灵台,只觉得神魂都随着光芒一荡,灵台肃然一清。

    “我拿到了。”

    李扶光这时候声音嘶哑地开口,他整个人就是个血人,因为钻入了青冥龙头鳄的身体,他被龙头鳄的胃液腐蚀得像个即将天人五衰的鬼修。

    两个小腿下面只剩下骨头了。

    但是他的眼睛极亮,看着秦妙言,爬着朝前递了一下手,说道:“我拿到了你说的,冰莲花蕊。”

    那冰莲在他血迹污浊的掌心转动着,送到秦妙言的面前。

    李扶光爬起来,像一条重伤的野狗一样,弓着脊背,爬到秦妙言面前说:“这下你的心魔有救了!”

    秦妙言视线先是落到李扶光的手心,而后又看了一眼李扶光。

    她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满脸都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而后她荒谬地笑了一下,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啊?”

    她舔了舔嘴唇,舔到了一点血腥味道,声音发飘地说:“冰莲花蕊……是个传说啊。”

    这东西在很多古籍之中,确实存在,它和青冥龙头鳄共生在冰湖之中,相生相辅。

    书中记载,冰莲花蕊,确实有祛除修士心魔的作用,青冥龙头鳄也不是真的杀不死。

    但是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心魔丛生的修士,是依靠冰莲花蕊祛除了心魔的。

    他们宁可疯了一样去群攻大仙们,去争夺重生莲,去夺舍他人,因果缠身,也没人来取什么冰莲花蕊。

    因为这东西……根本取不出来。

    它生长在冰湖深处,至洁至纯,只要被一丁点的污浊之物沾染,就会顷刻间枯萎消散。

    它被未开智的妖兽吞入腹中,共生在妖兽的身体多年,便会化为那妖兽的心脏。

    妖兽一死,冰莲枯萎,如何能取得出来?

    而且这冰莲依靠天地精纯之气生长,若要它取下来还能活,必须用至纯至净人的鲜血喂食,还要以至真至诚的灵魂去触碰,才有可能存活。

    而触碰这冰莲花蕊之人,无论是为谁而取,但凡生出一丁点的不甘不愿,冰莲便会立即枯萎而死。

    拥有心魔的人亲自来碰,便更是不可能存活。

    它之所以能和青冥龙头鳄共生,一是因为青冥龙头鳄吃了它,虽然寿数漫长,却绝不会再开智,这样才能一直保有至真至诚的灵魂,为它提供养料。

    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人,能像经年不开智的妖兽一样,拥有至真至诚的灵魂?

    这就注定了,世上根本无人能够取得冰莲花蕊。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的,这世上从不缺少痴男怨女,修行一路上与天争命,自然是一着不慎,便会执念成魔。

    因此无数自诩同生共死至死不渝的爱侣,来取这冰莲花蕊,妄图为伴侣祛除心魔。

    只是从没有人能办到,人生来六欲七情,污浊自私乃是天性,再爱的人,也不可能至诚至真。

    后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冰莲花蕊,根本不是什么祛除心魔的东西了。

    它是那些痴男怨女,用来评判爱意的标尺。

    一同潜入湖底,想着对方碰上一碰,上来之后有一对算一对,全都得分手。

    后来就很少有人会来找这玩意,并不是没有丧心病狂的修士,捉了孩童来尝试,弄伤了孩童的母亲,告诉他取了冰莲,就能救母。

    可即便是懵懂孩童,也无法手握冰莲折返。

    秦妙言看着李扶光,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嘴唇开开合合了好多次,只泻出了一些没有意义的荒谬笑声。

    她好像看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她抓来玩的一只小狗,几番折辱,坦然伤害,甚至在他跳入青冥龙头兽的口中之前,还捅了他一刀。

    而他活人入兽口,被腐蚀得不人不鬼,竟然为了她取来了冰莲花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妙言双手向后,撑在了死去的浮尸之上,不断发出癫狂笑声。

    到最后眼角都笑出了一点湿润。

    太……好玩了。

    “这个怎么用?是吃掉吗?”

    李扶光看着秦妙言说,“你快吃啊,太难找了。”

    他说:“整个湖里就这一朵,还长在这个玩意的身体里。”

    李扶光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哆哆嗦嗦,已然是到了极限,连灵府都隐隐有开裂的痛楚。

    他撑着被残败的身体,将冰莲送到秦妙言嘴边。

    “吃了它,你的心魔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本来强弩之末的精神,似乎又被注入了无尽的动力。

    他说:“我不想做你的哥哥了。”

    他自从那日梦中醒来,便再也没有叫过一声尊上。

    他恶鬼一样趴伏在狂笑不止的秦妙言上方,双眸灼灼盯着她说:“我在梦中与你牲畜一般交.媾不休。”

    “我醒来依旧想要那样做,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知道那样不对,哥哥是亲人,又怎么能做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你又对我那般好,是我救命之人。”

    “我曾自刎谢罪,你却又救了我……”

    “你舍不得我死。”

    “吃了它,我不做你哥哥了,我想要你。”

    他天生秘境长大,看的最多的不是人族恩爱痴缠,而是兽类交.合。

    他的父母从不在他面前有亲密举动,就连秦妙言想要他开窍,也是带他去看了鲛人交.合。

    书上看的山盟海誓他并不理解,他并无人类之间的情爱和相处能够依据,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去形容他迫切的想法。

    他一腔沸腾的欲.望,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如“内热”一般无法纾解。

    憋得几欲爆炸。

    他最后便只一字一句,盯着秦妙言道:“像雄兽拥有雌兽那样。”

    秦妙言索性躺在浮尸之上,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直都想让李扶光开窍,却一直都被他蠢得头疼。

    她念他年纪浅薄,没见识,也日渐失去了兴趣,但还不甘心,便直至放弃哄他,打算把他做成傀儡了事。

    可秦妙言却万万没有料到,李扶光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开窍”了。

    还开得如此石破天惊。

    她躺在一片血湖中,笑得满眼水雾弥漫,长发散在冰冷血腥的浮尸之上,在这世上最肮脏最腥臭冰冷的地方,看着一个傻子,用野兽求偶一样的方式,对她做着这世上最纯净,最真诚也最极端的告白。

    而他手上始终璀璨的冰莲,他满身的鲜血和被腐蚀的血肉,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你想要我吗?”李扶光把冰莲送到她唇边。

    没有卑微,没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对前辈的崇敬,也没有什么温柔似水,缠绵悱恻的山盟海誓。

    他双眸如狼似虎,看着秦妙言的眼神,已经将她生吞活剥了不知道几回。

    他甚至有些强硬道:“要我吧!”

    第21章 咬人

    秦妙言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这样癫狂地大笑过。

    她收了笑声, 笑意却仍在脸上和嘴角流连不去。

    爬到了巅峰,坐上了这个无间谷地的谷主之位以来,秦妙言总在找各种各样的乐趣, 让她自己感受到成为人上人的快乐。

    好似少享受一分一毫, 都是对生命, 对她前几百年坚持的辜负。

    她为了愉悦, 什么都干, 什么都乐于尝试, 百无禁忌。

    但是没有一次,像这一次,像此刻一样, 让她觉得意外,像一场不期而遇的惊喜,有趣极了。

    秦妙言躺在那里,看向李扶光的双眼, 她抬起手, 却绕开了送到她面前的冰莲花蕊,而是抚上了李扶光的脸。

    她洁白秀美的手指,在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轻轻摩挲着,笑着问:“所以你跑出来, 跳入了青冥龙头鳄之口, 就是为我取这个祛除心魔?”

    “是。”李扶光说,“你快吃吧。”

    秦妙言看了一眼, 那冰莲花蕊她其实也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 确实很美, 晶莹剔透,繁丽叠瓣, 却薄如蝉翼。

    像某种生物不堪一握的翅膀,用力一点,便会撕裂,热一点,就会融化在掌心。

    看着看着,秦妙言又轻轻笑了。

    她连道心都没有,她身体有一半都是傀儡锻造,所有的天材地宝,对她的效用微乎其微,她自己就是个魔头啊。

    但是她却言笑晏晏,开口又在骗人:“这个东西不是吃的,要一点点吸取。”

    “你先把它收起来。”秦妙言根本不敢碰。

    她可没有什么至真至诚的好意,更没有至纯至澈的灵魂,她只要轻轻一碰,这冰莲花蕊,便会立刻枯萎。

    因此她抬手抓住了李扶光的手腕,精纯的灵力汹涌灌入他的身体,又教他如何用灵力,为这脆弱又美丽的冰莲花蕊,构建了一层灵力保护罩。

    隔着保护罩,秦妙言才敢接过来,而后收进了储物袋。

    李扶光看着秦妙言,眸光痴痴,看着她将冰莲花蕊收了起来,就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要我吗?”

    秦妙言其实看着他有些震惊,她方才为他灌注灵力,探出他神魂都被青冥龙头鳄的青冥烟灼伤了一些,毕竟是跳入了兽口,无论如何也是避不开的。

    后又被她强横霸道的灵力一冲,此刻经脉俱乱,灵府隐隐有开裂之势,他早该撑不住了。

    他像个不知婉转的直肠子,血迹干涸的面上满是执着,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仿佛此时此刻不得到秦妙言的回应,哪怕浑身的骨头战栗得咯咯作响,也要硬撑着不肯昏死过去。

    秦妙言眸色复杂,却真切地露出一个笑意,伸手弹了下李扶光的脑门,说道:“你为我如此舍生忘死,我怎么会不要?”

    “要的。”秦妙言说,“要你。”

    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的。

    秦妙言这么多年,玩的都是强取豪夺威逼利诱的剧本,她还没玩过两情相悦呢。

    主要是她根本也没有那个耐心,去勾着哪个男子当真对她动情,毕竟在秦妙言看来,痴男怨女弄出那么些个爱恨纠缠,你爱我我不爱你什么的,最后不就是一个目的,上床。

    她向来省略中间,只管享受肉灵交融的快乐便是。

    她不知道李扶光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竟然对她动了真情,但是既然目的都一样,那也没有将人往外推的道理。

    毕竟活人可比傀儡好玩多了。

    她一肚子的坏水乱晃,看到李扶光在得到答案之后,双眸又亮了许多。

    他一错不错看着他,呼吸错乱粗重,像一条颠簸数百里,又被扎烂了肺子的狗。

    他爬到秦妙言上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她的脸。

    但是他残破污浊的,被腐蚀得犹如恶鬼爪子的手都伸到了秦妙言的面颊边上,却又停住了。

    他舍不得将她的脸蛋弄脏。

    他眼中的灼热和珍视,像此刻悬挂于他们头顶之上的正午烈阳。

    他将手缩到身侧,想要在衣物上擦一擦,怎奈何他浑身染血,越擦越脏。

    而且他强撑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答案,他一只手根本撑不住他的身体,很快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朝着秦妙言倒了下来。

    秦妙言一直看着他还想干什么,还能撑着这一副残碎的身体怎么样。

    在他倒下之前,两个清洁术已经兜头罩上去了。

    灵光闪过,李扶光身上血污尽除,露出伤痕累累的扭曲身体。

    正午日轮刚巧在这时候升到了头顶。

    阳光铺洒在周遭被毁去的冰树之上,冰凌冰晶成了无数的镜子,竟是在这一片血湖的半空之中,映照成了一片火红的,犹如朝霞一般的幻光。

    随着李扶光砸下来的力度,秦妙言身下的浮尸带动了血湖之水,那金红的幻光便兜头压了下来。

    秦妙言被刺得眯了眯眼睛。

    她接住了浑身滚烫的李扶光,将人抱了个满怀,却错觉自己接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轮自天穹坠落的烈日。

    她闭上眼睛,抱着李扶光飞身而起,鱼肠剑在她的召唤之下化为了足足能躺两人的剑床,载着秦妙言和李扶光,眨眼之间消失在了这一处空间之中。

    将人给带回去之后,秦妙言便直接将他带到了自己的私库。

    这里有她一生积累的好东西,想把李扶光的小命抢回来,倒是轻而易举。

    只是她并没有给他喂太多的灵丹妙药,而是将他放在了自己制作傀儡的床上,然后动用她提前就准备好的工具,切割开他的经脉,一点点,十分有耐心地,将他的经脉续接拓展。

    她始终笑意盎然,像是在制作一个最精美,也最心爱的玩具。

    李扶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彼时他的伤势基本完全恢复,睁开眼的瞬间,整个屋内便有一阵灵力荡开,很快无间谷之上劫云汇聚,却被层层叠叠的精妙阵法,拿着法宝和佩剑直指劫闪的秦妙言,给拦在了这寝殿之外。

    李扶光躺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便在无知无觉之中进了一境。

    从破妄境的初期径直步入了破妄境的巅峰,只差一步,便能步入脱凡。

    但是骤然连进两境,体内浩瀚的灵气根本留存不住,整个寝殿被他乱飙的灵力撞击得嗡嗡作响。

    一身煞气未散的秦妙言这时候提着被劈糊的法宝回来,扔垃圾一样,“哐当”朝着地上一扔。

    手臂之上被雷电灼焦的地方肉眼可见地在恢复着,她浑不在意。

    披散着长发从外面回来,看到了一殿的灵流,飞速出手,袖口之中无数灵丝蜂拥而出,化为有形的大网,缠住了这些无形的灵力,而后如蛛丝那般捋顺,走到床边,给李扶光硬生生塞入身体。

    李扶光被迫坐起来运行经脉,吸收这些疯狂钻入他身体的灵力。

    直到最后一束灵丝没入身体,他睁开眼,灵台清明无比,整个人轻盈得简直能够立即乘风而去。

    修士每进一境,便有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李扶光此刻相较半月之前的颓靡濒死不同,端得好一番神清骨秀,俊雅出尘。

    “感觉怎么样?”秦妙言坐在床边上,倚着床栏,笑眯眯地问他。

    秦妙言问他的是进境的滋味怎么样,不用扛雷劫直接越境的滋味怎么样。

    修士最爱的不过于此,她送了他两境,算是对他那个冰莲花蕊的回礼。

    秦妙言向来对跟过她的小情人,都很大方。

    只是李扶光并没有回话,他只是盘膝坐在那里愣了片刻。

    而后猛地抬起手臂,一把将秦妙言从床边上给拉了过来。

    秦妙言“砰”地撞进李扶光的怀中,也是一愣。

    而后整个人被死死箍住,勒得整个人扭曲着,侧坐在李扶光的怀中。

    秦妙言:“……”

    李扶光的声音激动地在她耳边响起,低沉急切,“我没有做梦吧,我记得你答应了我的。”

    “我不是做梦吧?”

    李扶光说:“我拿到了冰莲花蕊,你说要我的,对不对?”

    秦妙言艰难地贴着他的脸转头,笑容还未扬起来,就感觉到他的嘴唇蹭了上来。

    最开始还是有些不得要领地在她脸上胡乱蹭。

    很快蹭到她柔软的唇瓣,就停住了。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极重,重得秦妙言都觉得震耳欲聋。

    他慢慢退开了一些,和秦妙言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对视。

    秦妙言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差点对眼。

    但是还未等她看清他的神情,他便颤巍巍地仰头,凑上来又蹭了蹭秦妙言的嘴唇。

    他的双唇火热无比,和他禁锢在秦妙言腰身上的大掌一样。

    他的嘴唇哆嗦着,秦妙言脑子也跟着像是沸腾的油锅,剧烈地搅动起来。

    她想笑,像平常呷弄那些小宠一样,嘲一句“亲个嘴而已,哆嗦什么?”

    但是她一张开嘴,李扶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咬了上来。

    是的,就是咬。

    他并不会同人接吻,开窍启蒙看的都是牲畜,牲畜常以撕咬表达爱意。

    而在他和变成鲛人的秦妙言交合的那个梦中,他也是这样咬她。

    他在秦妙言的嘴唇上肆虐,又沿着她的颈项咬到了肩头。

    秦妙言这辈子没遇见过这样毫无情调又活像是要吃人一样的吻,被他咬得人都麻了。

    “你干什么!”

    秦妙言嗷嗷叫着说:“不是这样的!你停一下!”

    然后她被李扶光按在了床上,后颈子被狠狠叼住。

    李扶光覆在她身上,将她狠狠按在被褥之间,呼吸之间滚烫的热浪,犹似熔岩烈焰。

    快把秦妙言的侧颈烫焦了。

    秦妙言感知到了他蓬勃的热烈,身上的血液似乎也被他这猛兽出笼一样的劲头给带得兴奋了起来。

    虽然和她想的先调情,然后再慢慢来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她也想着就这样吧,也算尝个新鲜的。

    可她放松了下来之后,李扶光却顿住了。

    除了咬她的颈子,对着她的背脊和双腿一阵迷茫。

    他从秦妙言身后握住了她的下颚,将她翻了过来。

    看着她,面红耳赤地粗声问:“你能……变成鲛人吗?”

    秦妙言此刻情.潮涌动,桃腮粉面,难得的被动让她体会到别样的刺激,正骨.酥肉麻。

    但是李扶光问出了这句话之后,秦妙言顿了顿。

    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回事儿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放.荡又没有礼貌的尖笑。

    第22章 重温旧梦

    鲛人的身体构造, 肯定跟人是不一样的。

    鲛人无论男鲛和女鲛,腰腹的下方,都有一片鳞片比较密集的区域。

    这一处的鳞片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是能够掀起来的, 比如排泄的时候, 再比如繁衍的时候。

    上一次秦妙言“好心”带李扶光见世面的时候, 让他看的就是鲛人繁育。

    虽然所有动物的繁衍都大差不差, 但鲛人的上半身同人族的差距不大, 李扶光也确实看到了, 更是因此开窍,做了那样的梦。

    但是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其他经验见识, 他真的很难把鲛人之间的繁衍过程,完完本本地套用在人与人身上。

    所以他才会问出诸如“你能不能变成鲛人”一样的傻话。

    问完之后,秦妙言没开始笑的时候,李扶光就已经意识到不对面色通红, 秦妙言再一笑, 李扶光简直无地自容。

    他是鲜少会有什么羞涩情绪的人,但是这种临门一脚却茫然四顾的感觉,实在是打击到了他尚且因为年岁浅薄,而不够坚韧的自信心。

    他撑在秦妙言的身上, 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 有些羞恼地又埋下头,一张俊脸绷得紧紧地, 咬住了秦妙言的肩膀。

    然后就那么“直挺挺”地, 趴在那里不动了。

    秦妙言是个老畜生, 她并不会体会小少年脆弱可怜的心,也不在意李扶光会不会因此产生什么阴影。

    她笑够了本, 把自己笑得浑身发软,连皮肤都蒙上了一层薄红,这才“大发慈悲”,一手搂住了李扶光的后背,重重地搓了两下他的背脊,而后周身顷刻间爆出了凛冽的灵丝。

    灵丝在两个相拥的人中间爆出,化为利刃将两人身上的布料切割成了齑粉。

    秦妙言的掌心顺着两人相贴的腰腹伸下去,而后她身上爆出的灵丝,将床幔的系带割裂。

    层层叠叠的纱幔落了下来,迅速掩盖住了李扶光闷在秦妙言肩颈的一声惊呼。

    长风自寝殿的前面灌入,像进村的土匪,狠狠扫荡了一圈之后,又从后面裹挟着一殿的靡靡之音而逃。

    没到一刻钟,秦妙言又开始笑,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声极其的婉转动人,带着黏腻在口齿之间的低语,在温柔无边又妖娆无比地安抚着她尚且青涩到极致的小爱人。

    “别咬人,眼睛红什么?已经很不错了,第一次都快。”

    “你的灵根真的是我见过最精纯的,元阳好补,”秦妙言说,“你这样的若是进了合欢宗,定要被那些老妖精们吃的渣滓都不剩……”

    “别闭眼啊,看着我。”

    “看着我。”

    “李郎。”秦妙言摸着李扶光的脸,抹去他眼尾因为极度刺激而流出的生理性泪水。

    “李郎……”

    她半眯着眼,透过眼中的水雾看他如昔年的李曦一般无二的眉目,一切都和她预想之中的一样,朦胧美丽得让人只想沉醉在这场“旧梦”之中。

    秦妙言闭上眼勾住了他的脖子,翻身与他调换了位置。

    长发如倾落的瀑布,摄住李扶光所有的心神,又似蛛网层层叠叠地绞紧,只将他人魂缠缚成茧,再注入令人麻痹的毒液,被分解成皮里肉骨俱融的人偶,只能供如琴的蛛丝拨动的琴音,沉沦在欲海狂澜。

    殿外日头逐渐走到了正中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小春无神地转动着双眼,朝着殿内看了一眼,正要将早早就准备好的吃食放进来,却又接到了秦妙言的指令,待在原地不动。

    床幔被掀开,李扶光抱孩子一样抱着秦妙言出来,将她放在桌子上之后,随手抄起了桌子上的茶壶,仰头张开嘴,朝着自己的口中倒去。

    秦妙言向后坐稳,双臂撑在桌子上看着他,见他长发汗湿,贴在侧颈肩头,缠成藤蔓一般的弧度,健壮的肩背因为他仰头喝水的动作,肌肉被牵动成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流畅弧度。

    他喝水喝得非常急,非常快,好似晚上一刻,就马上要渴死了一样。

    他吃饭也是如此,就连此刻同秦妙言也是如此,一面“狼吞虎咽”地塞着,一面仰头将一整壶水,都倒进了口中。

    来不及吞咽的水顺着他精壮的胸膛流淌下来,他却放下了茶壶,凑到秦妙言的唇边,将含了满口的水,哺给了她。

    秦妙言猝不及防,呛了一下,水顺着她的下巴淌下去,正被李扶光低头接住。

    像沙漠之中的旅人,好容易见到了绿洲,他先是趴下喝水,而后便是彻底将整个头浸入水中才觉得过瘾,到最后,他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渴饥灼烧。

    直到他整个人都沉入了水中,被泥水裹满,被淹没,甚至是几欲溺死,才总算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才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得到了满足。

    李扶光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男女之爱,竟然能是如此彻骨销.魂的滋味,能让他如此的无法自控。

    他像个淹没在绿洲的人,他只想一直溺死在这里面。

    整整两天两夜,秦妙言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到桌子边上喝口水。

    虽然她是个修行很高的老妖精,不存在什么体力不支,什么受伤疲惫。

    但是凡事都是要有一个度。

    她乐于享乐,却并不耽于享乐。

    这场旧梦她重温得十分舒爽,但是一直做梦容易头昏脑涨,好梦也容易变成噩梦。

    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想吐,秦妙言扯开李扶光紧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皱眉道:“行了,我通信玉牌亮了,肯定是门派之中有事,我去看看。”

    李扶光从她的身后拥住她腰身,偏头细细密密地啃咬着她的侧脸和肩膀,不吭声,但也不放手。

    秦妙言现在相信他一个人可以熬七只灵鹰了。

    这小子精力旺盛得吓人,又连进两境,完全不急着修炼,稳固修为,那点劲头全都用她身上了。

    “再说你不饿吗?”秦妙言说,“平时不是少吃一口就要死了吗?”

    李扶光死死扣着秦妙言肩膀,几乎挂在她身上,随着她起身穿衣服的动作跪在床上,又开始换了地方,密密匝匝地吮秦妙言怎么也留不下痕迹的背脊。

    秦妙言召来法袍,好容易把自己裹上了。

    一转头,李扶光又捧着她脸,作势要亲上来。

    秦妙言实在是吃饱了,反手一个巴掌抽他脸上,“你吃饭,我去看看门中到底什么事。”

    李扶光这才开口道:“舍不得你去……想一直抱着你。”

    “一直要你。”

    他这两天都不是开窍,那是把天灵盖都一起掀起来了。

    到底是天生的聪慧过人,不仅体现在修为进境极快,木系灵根受益无穷,还表现在他开窍之后,秦妙言教了一点点,他就能举一反三,学个十成十还带拐弯。

    这不现在都会说情话了。

    被秦妙言手背不轻不重地抽了一巴掌,他一点也不介意,扳过秦妙言的肩膀,抬眼看向她。

    一双眼中满是一眼就能够望到底的痴迷和缠绵。

    连日的纵欲,丝毫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反倒是让他透上了一股之前完全和没有的成熟之感,憨傻都消了大半。

    他一错不错盯着秦妙言,伸手给她别了下鬓边发丝,又凑近在她的面颊鼻子上亲了好几下。

    最后一个吻,落在了秦妙言的眉心。

    正欲不耐烦地蹙眉数落人的秦妙言,被这珍而重之的一吻,弄得一腔的不耐像被戳掉的泡泡,“噗”地消失不见。

    “行了,你……”秦妙言话说一半,李扶光又捧着她的脸吻上她的唇。

    不同于之前亲热之时,他那副恨不得将她拆吃,恨不得用舌头将她心脏都勾出来的劲头,李扶光此刻的吻简直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酸。

    轻轻地啄,慢慢地辗转,好似秦妙言是一块不细细捧着,就要碎掉的豆腐。

    秦妙言心里怪怪的,但是又确实不讨厌这种感觉。

    以往每一次的欢愉结束,她便会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没有如这样过,被一个吻给缠住,寸步难行。

    等到她终于去了大殿,见到她的徒儿们和几个长老,已经是快要日落西山了。

    她本想只纵着他一个吻,但是吻着吻着,就变了味道。

    但是比起之前的狼吞虎咽,临出来之前的这一顿,却是绵绵细雨,入骨入魂。

    秦妙言从没有这种脚趾头都被咬个牙印的经历,也难得坐在大殿之上,听着下面的长老们说西谷的长老们合并了几个杂修宗门,最近一直在招兵买马挖大门派的优秀弟子,意图不轨。

    秦妙言一直坐在首位上不吭声,一脸沉重,实际上手指一直在摩挲她座椅的盘龙扶手雕花。

    她从前也会下意识去摩挲,但那只是无意识的行为。

    但是此刻她脑子却不怎么健康,因为她正在用这个雕花脉络,龙身的花纹走向,对比李扶光。

    差不多。

    厉害啊,在人族里面这已经不能算天赋异禀,能算成异军突起了吧?

    对比一下,和她的是手腕差不多粗细呢。

    秦妙言想到自己临出门前,李扶光对她笑出了一对酒靥,问她以后要怎么叫她的样子。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弯起的一点弧度。

    她本想用傀儡丝将他的酒靥填上的,但是既然他这么听话这么上道,这两日也确实让她餍足,就暂且留着吧。

    不过叫她什么?

    从前的小宠小情人,都叫她秦谷主。

    当年的李曦,叫她秦姑娘。

    李扶光从前叫她尊上,那以后叫她……秦谷主?

    “师尊,”秦妙言正出神的时候,秦鸿飞说,“据师妹的蛊虫探听到,西谷的众位长老,大抵是想要分山自立。”

    秦妙言回神,却是极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分山自立还是想要挑战我夺位,让他们尽管来。”

    秦妙言桀骜睥睨殿中众位长老,“诸位也一样,有本事可以杀了我,但是若动了手我却没死,那诸位和那西谷长老们的下场……”

    秦妙言剩下的话没有说,但是威胁的意味十足,而且之前叛变的那些人还前车之鉴般摆在那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秦妙言惯用的手段。

    只有绝对强悍的人,才会这样无所顾忌。众位长老皆是噤若寒蝉。

    话谈完了,秦妙言起身离开。

    秦鸿飞一直跟在她身后,等到两个人进入大殿的偏殿之时,秦鸿飞欲要上前再说几句关于西谷的事情,秦妙言突然一挥手,灵力化为刚劲的钝器,径直将秦鸿飞击飞。

    “砰”地一声,他撞在了偏殿的大柱子上面,登时便喷出了一口血。

    “这两日我忙,没空跟你算账,今日我们来算算吧。”

    秦妙言看着秦鸿飞问,“说吧,你想怎么死?”

    第23章 “吧!”

    秦妙言这两天确实忙得脱不开身, 她冷眼看着秦鸿飞摔在地上,爬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眼中没有半点波动。

    “那天我走后, 你和李扶光说了什么?”

    李扶光是个自生下来便避世而居的傻子, 要是没有人教唆驱使, 他就算是听她说过什么冰莲花蕊, 也绝对找不到冰林叠镜冲哪里开。

    秦鸿飞勉强撑着手臂爬了起来, 眼中竟没有太多的畏惧, 更多的是不甘。

    “我…依誮…”

    他想说: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那天也确实没有说什么,要是含混,便一定能含混过去, 至少不至于被秦妙言活活打死。

    但是他话到了嘴边,最后开口却是:“是,是我故意说了一些话,又刚巧引他和一群结伴去冰林叠镜的人走在了一起。”

    “我想让他去死。”秦鸿飞这句话, 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搓出来的。

    他抬起头, 那张曾经秦妙言十分喜欢的肃冷模样,还是一如当初。

    只可惜当日那个人眼中为了妻儿报仇,如烈火如熔岩的执着,已经被岁月磨得所剩无几。

    那其中现在更多的是深深不甘, 他跪在那里, 前襟染血,看着秦妙言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但这也是第一次, 他看着秦妙言的眼神, 毫不掩饰地倾泻出了他深深埋藏的情绪。

    自从十几年前, 他被秦妙言从市井救回来之后,先做了秦妙言的小情, 后来又做了她的徒儿,他从来都是克制自矜,持重沉稳的。

    他做事情向来滴水不漏,否则这么多年来,谷内长老们也不可能服他这个修为只有脱凡境的弟子。

    秦妙言今天发作他,知道他定有话说,也定能辩解一番。

    没料到他竟是突然承认了他的恶意,眼中情愫还这般不遮不掩,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吗?

    秦妙言下意识皱起眉,她不是不知道秦鸿飞对她有点不对劲,不过但凡他是个聪明人,都知道真心于秦妙言来说,都比不上一盘下酒菜。

    因此他向来都隐藏得特别好,后来选择做她的弟子,自己这么多年凭借着秦妙言这个无间谷至尊的身份,早已经将妻儿的仇报了,甚至还加倍还回去了。

    原本这样一直下去,秦妙言甚至打算培养他接手无间谷地,可是他最近突然抽的不知道哪门子邪风。

    “师尊,我……”秦鸿飞刚张开嘴,秦妙言立刻化灵力为鞭子,一鞭子抽在了秦鸿飞的脸上。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秦妙言这是一点话出口的机会,都不打算给秦鸿飞留。

    秦鸿飞的脸上登时绽开了一道血痕,扭曲如蛇的血蜿蜒过他的双唇。

    他的神情突然十分悲凉,往事如潮涌上心头,他执拗地看着秦妙言,看着这个曾经救他于水火,又践他如污泥,最终成为他恩师的女人。

    她依旧是那么冷血绝情,当年他妻儿惨死,血性冲天,她偏要折他辱他,可当他报仇雪恨之后,对他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她却又立刻找了旁人,甚至豢养了好几个用以泄欲的小宠,将他和那些小宠放在一起,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秦鸿飞堂堂男子,怎能甘于做一个小宠,他看透秦妙言的绝情,费劲周折变成了他的徒儿,接手了无间谷的诸多事宜,想着自己在她心中至少是不同于旁人的。

    是有用的。

    他看她身边的人来来走走,一批又一批,看她游戏人间,做谁也望尘莫及的至尊。

    他愿意一生这样捧着她,追随她,哪怕再得不到她目光的片刻停留。

    只要自己一直在她身边就好。

    但是……那个李扶光又算什么东西?

    在秦鸿飞的眼中,他不过就是个脸长得好的傻子,凭什么得秦妙言的另眼相待?

    “凭什么……”秦鸿飞咬牙道,“师尊,凭什么!”

    秦鸿飞瞪着秦妙言,面容堪称扭曲。

    他当年卑微求一点真心,却只得到践踏,凭什么李扶光就可以?

    凭什么他该死在冰湖之中,却又当真取得了冰莲花蕊。

    秦妙言沉着脸站在那里,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甚至忽略了他眼中的悲切。

    她只是淡淡说:“我身边的人,首要遵守的,便是绝对的忠诚。”

    “你敢背着我坏我的事,你已经不能再留在山中了。”

    秦妙言说:“你我的师徒情谊,尽了。”

    这句话像一声通天彻地的惊雷,秦鸿飞浑身一震,犹遭劫云电闪加身,险些原地魂飞魄散。

    “师尊!”秦鸿飞几乎是尖叫了一声,而后在地上朝着秦妙言爬去。

    秦妙言挥手道:“给你两日时间收拾东西,两日后我再在山中看到你,便是杀无赦。”

    秦妙言说完便走,秦鸿飞在她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道,却怎么可能追得上她。

    不过秦妙言走到偏殿门口的时候,秦文彦正好迎面而来,身后还带着秦蓉。

    两个人见到了秦鸿飞的惨状,登时一齐直直朝着秦妙言跪了下去。

    “师尊,大师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师尊饶他一次吧……”

    “对啊对啊,大师兄走了,谁来帮我抓吃的?”秦蓉点头如捣蒜,她是个妖魔和傀儡的拼接物。

    算是秦妙言做的一个保有人智的高级傀儡,不知悲伤为何物,只知道吃。

    秦妙言看着跪地的秦文彦,和一脸天真仰着头看她的秦蓉。

    怒极反笑。

    “怎么,都长本事了,你的账我还没有跟你算!”秦妙言看着秦文彦说,“正好,既然你们三人同心同德,那便一起滚蛋吧!”

    秦妙言是真的觉得厌烦,她厌恶一切不受操控的人事物。

    她非常极端,极端到哪怕是自己的心血,哪怕是亲手栽培的弟子,只要忤逆她,让她不高兴,也能够一并舍弃销毁。

    她看着这三个孽障,抬起手掌心灵光爆裂,打算把他们三个一起捏碎筋骨,扔下无间谷。

    让他们当年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只是她续满了灵光的手掌还未等拍出,便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不仅握住,还飞速地嵌入了她的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秦妙言还没有转头,腰腹上就箍上了一条手臂。

    这手臂整整在秦妙言的腰腹之上箍了两天,恨不得勒入她的腰腹,和她长成一体。

    数不清的欢愉记忆不受控制涌上来,秦妙言神思一晃,迅速收敛心神,皱眉回头。

    然后一回头,“吧”地一声,秦妙言紧绷的面颊被嘬了一下。

    还是用力扯了起来,松口又弹回去的那种。

    场面一时间寂静无声,整个偏殿只有一声“吧”的回音。

    秦妙言盛怒之下的灵力,被这“吧”的一声给嘬散了,她甚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神情有些迷茫。

    “我等了你好久了,你还不回来,我就来找你了。”

    李扶光的声音在秦妙言的身后传来,整个人像某种大型猛兽,仗着体型高大,把秦妙言完完全全地裹进怀中。

    他越过秦妙言的肩膀,把头搁在她肩上,不解地道:“你的徒弟们在干嘛?”

    “他们犯错了吗?”李扶光侧头问秦妙言,嘴唇就蹭在她僵死的脸蛋上,说话的时候,活像是在细细地啃她。

    “你怎么来了!”秦妙言终于回神,挣扎了一下,要挣开不分场合不知时宜,也不会看脸色的李扶光。

    但是李扶光抱得特别紧,昨晚上因为秦妙言最开始受不了他毫无节奏地乱顶,就在他手上施了禁锢术,还慢慢教他企图分散他注意力。

    没成想一下子他就学会了,还十分的活学活用,这就用在了她腰上,秦妙言一时间竟然没能挣开。

    只好扭头低声怒吼道,“放开!我都跟你说了我要办事,你怎么过来的?”

    要知道她的无间谷可是三步一阵,五步一叠阵,从她的寝殿到这里,少说也有上百道阵法。

    “小春把菜摆好了,我好饿,我们一起回去吃饭啊。”

    “阵法你之前教我的啊,和去那个后山差不多?啊,对了,我腿被幻阵割了一剑,你看。”

    李扶光伸出腿,果然裤腿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里面蜿蜒着巴掌长的口子,血液已经干涸了。

    秦妙言闻言一阵无语,哪里差不多,差一步都会被困住,他未免太天才……

    但现在不是震惊这件事的时候,秦妙言还从未在盛怒之时,被人活活打断过。

    她身上爆出了一阵灵光,将李扶光强行弹开。

    而后一甩法袍,想要重新找回她无间谷至尊的威风,伸手正要凝聚灵力,不知死活的李扶光又粘上来了。

    扳着她肩膀道:“走嘛。”

    他笑出两个酒靥,倾身蹭秦妙言快气歪的鼻子。

    “我娘说,吃饭不教子,他们犯了什么错,也要吃过饭再罚。”

    他当然不是给秦妙言的三个徒弟求情,他和他们没什么交情,只不过他现在急着把秦妙言弄回去。

    他一时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

    他张开双臂,抱住秦妙言说:“走吧走吧走吧……”

    他拉扯秦妙言,秦妙言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反手就抽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带着灵力的,李扶光被抽得后退了好几步。

    秦妙言冷冷瞪他一眼,满含警告,下意识撸了下袖子,要处置她的三个徒儿,但其实这会儿被李扶光一打岔,那股子孤绝的心劲儿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她瞪着三个俱是一脸震惊的徒儿。

    而三个徒儿显然也是从没有见过秦妙言被打断行事,个顶个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徒弟眼中甚至还有血丝和妒恨,三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仿佛第一次认识秦妙言。

    四个人八只眼睛对上,秦妙言一时间没能找到重新决绝起来的话头。

    又是好一会儿,她张开嘴正要说话,被她扇一边去的李扶光,又过来了。

    这一次他也不和秦妙言商量了,直接刷刷施了几个昨天现学现卖的禁锢术,把秦妙言猝不及防捆成了粽子。

    秦妙言瞪他:“你找死?!”

    李扶光笑了一下,然后兜住了她的后腰,径直把她扛在肩膀上,还又侧头,她的下巴上“吧”地亲了一口。

    秦妙言想骂死他,只觉得喉间一紧,一个禁言术施来,不巧,这个也是昨晚上和秦妙言学的。

    他好像那个土匪抢亲,紧接着足下一闪,就扛着秦妙言消失在了偏殿。

    “哎!”

    大殿之中只余秦妙言的惊呼声,还有那三个一脸呆滞的徒弟。

    第24章 莺莺

    李扶光扛着秦妙言直接进入了阵法, 只是他的那点禁锢术和禁言术,现学现卖真的不够看。

    秦妙言很轻易就挣脱了,而且她实在被气得不轻, 是她给了李扶光什么样的错觉, 让他觉得自己能够这样随便插手她的事情了?!

    还这样打断她处理门下弟子, 秦妙言忍无可忍挣脱禁制之后, 直接以灵力化为打狗的棍子, 朝着李扶光的身上狠狠抽过去。

    李扶光抱头鼠窜, 偶尔才以灵力应对一下,身上腰上腿上,甚至是头上, 都被秦妙言结结实实揍得不轻。

    他们从偏殿后面进入阵法,一路打到了秦妙言的寝殿门口。

    最后李扶光被一棍子抽在后背上,加上腿受伤,朝前狠狠一扑, 跌倒在台阶上。

    秦妙言手中提着灵光爆闪的灵棍, 打得薄汗都要出来了,瞪着跌倒在台阶上的李扶光,冷声说道:“这算是替你娘教训你,什么事情能做, 什么事情不能做!”

    “我正办正事的时候, 你再敢插手,我就抽死你!”

    秦妙言今晨还抱着李扶光亲密, 但是这会儿教训起人真的是毫不手软。

    李扶光如今是破妄境的巅峰修为, 按理说被打了, 并不会多么难扛,但是架不住秦妙言是茧魂境的修为, 且是故意让他疼,专门朝着他比较脆弱的地方抽。

    他的后脊胸骨都被刚才那一下抽得隐隐开裂。

    还有他那条受伤的腿,更是被秦妙言重点照顾了一番,此刻已经完全抽断了。

    秦妙言骂完了人,呼吸急促地站在那里,提着棍子瞪着李扶光。

    她一腔的怒火已经泄得差不多了,此刻是每一次怒极过后的头脑空白,甚至是迷茫。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挺无趣的。

    她手中灵光闪烁片刻,灵力化为的棍子消散了。

    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花些力气得了什么新鲜的东西,之后只要事情发展同她的预期不一样,她便会立刻毫不留情地舍弃。

    当初对秦鸿飞也是这样,她在抗拒任何人对她产生界限之外的感情。

    因为秦妙言是绝对不可能回应的。

    只可惜秦鸿飞好好地藏了这么多年,竟然被这么个傻子给激得失了理智。

    秦妙言是真的留他不得了。

    她把李扶光打伤,便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径直朝着寝殿之中走去。

    她料想李扶光绝对怕了她了,她根本没有想着哄,现在连看也不想看他。

    只不过秦妙言越过李扶光的身侧朝着殿里进的时候,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李扶光,突然诈尸一样蹿起来,一把抱住了秦妙言的小腿。

    秦妙言惊呼一声,而后皱眉低头,却意料之外地对上了李扶光的笑脸。

    他竟然在笑。

    被揍成了一条瘸腿的狗,他竟然还能对着她笑出两个酒靥。

    秦妙言站在那里看着他,甚至觉得他脑袋可能被自己真的打坏了。

    “你笑什么?”秦妙言居高临下问他。

    “这回不生气了吧?”

    李扶光手掌抓着秦妙言的小腿说,“我爹和我娘也经常会吵架,没人能劝得了。”

    “但是每一次他们吵架,我便惹祸,我娘和我爹就会来打我。”

    李扶光半瘫在台阶上,一条长腿伸直,另一条腿扭曲着,胸前还被吐出来的血染红了一些,但是他姿态松散地靠在那里,竟然有种难言的洒脱。

    他笑着说:“他们打完了我,自然就和好了。”

    “我皮糙肉厚,恢复得极快,身上淤青留不住一天。”

    因为精纯的木系灵根,是最好的疗愈伤药。

    李扶光抓着秦妙言的小腿说,“你打完,便不要再和你的徒弟们生气了。”

    秦妙言简直震惊到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李扶光半晌,才问:“所以刚才在偏殿之中,你那一番作为是故意的?”

    她实在是不愿意相信,他竟然还有这种脑子。

    “你在为他们求情?”秦妙言神色微冷,“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哼,”秦妙言嗤笑,根本不隐瞒,“你大概不知道,你去冰林叠镜送死,正是我那个大徒弟的手笔。”

    “你脑子灌水了吗?竟然为了让我饶过他们,故意激怒我挨揍?”

    秦妙言怒意又腾了起来,她被李扶光蠢得头疼。

    蠢就算了,如果真的还是个被人骗的团团转的傻子,她就真的不喜欢了。

    而且她讨厌自己的东西,向着旁人。

    但是李扶光却半躺在台阶上,仰头看着秦妙言道:“我和他们不熟,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去冰林叠镜,是我自己要去的,”李扶光理所当然地说,“他并没有要我去啊?”

    秦妙言微微蹙眉,她不好把秦鸿飞利用李扶光的憨直,引.诱他去死的事情掰饽饽说馅地告诉他。

    李扶光却根本不在意那个,只说:“我不想你生气,我想让你像昨晚一样,一直笑。”

    “不想让我生气,那你为什么要拦我?”秦妙言说,“你若是不拦,他们现在早就被我废了修为赶下山了!以后就都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了。”

    李扶光却微微歪头,有些奇怪地说:“可是你并不想把他们赶走啊。”

    秦妙言的表情一凝。

    李扶光说:“我在床头的小柜子里面,看到了你为他们每个人手书的进境心法。”

    藏在床头,那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比如李扶光小时候就会把捡回来的漂亮石头,藏在床头。

    他的思维方式特别简单,是在隔绝人世的秘境里面养成的,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他觉得很多事情都很简单,就像他父母吵架,族中谁也劝不了,但只要他故意一惹祸,气撒在他身上,就好了。

    他又不怕打。

    因此他对秦妙言说:“你为什么要赶走他们。”

    李扶光一脸寻常似的说,“生气打一顿就好了,无论是打我还是他们都可以。赶走他们,你那些心法不就白写了吗?”

    在他的眼里,世界上的事情,似乎就缩在他在秘境里面形成的窄小世界观之中。

    解决之法,也简单到离谱。

    秦妙言站在那里抿唇,撒了气之后,竟是真的在思考李扶光说的话。

    她确实翻阅典籍,给她三个徒儿,都针对性地重新编排了进境的心法。他们体质都很特殊,按照正常的心法,再怎么修炼,想进境也很艰难。

    她当初将他们从山下带回来,从一个个脏兮兮的小可怜,一点点地拼凑起来如今的模样。

    但她从没有想过她喜欢他们这个问题。

    因为秦妙言的徒弟,多得犹如过江之鲫。

    只不过利益驱使来来去去,最终身边剩下的,也就这三小只……

    秦妙言小腿又被拉了拉,低下头一看,李扶光一对酒靥深深,执着问她:“不生气了吧?”

    秦妙言“哼”了一声,千言万语,竟然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她早已经习惯了极端做事,因为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是靠着极端的手段才能走到今天。

    但当她已经站在顶峰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拉她一把,用一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方式刚告诉她,事情还有更缓和的解决方式。

    “扶我进去吃饭吧,我站不起来了……”李扶光对着秦妙言张开了双臂。

    秦妙言看着他问:“是你自己找揍……”

    她顿了顿,看着他又问:“我打你这么狠,你不会介意吗?”

    “为什么介意,我又不怕疼,你救我性命多次,我无以为报,你有火,尽管冲我来。”

    “我很抗打的。”李扶光说。

    李扶光搂住弯下腰来的秦妙言,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又在她脸上使劲儿亲了一下。

    “就是别皱眉……”李扶光借着秦妙言的力,一蹦一蹦地进屋。

    秦妙言打算先给他诊治,但是李扶光却急着吃东西。

    记吃不记打,说的就是他。

    秦妙言只好先给他腿骨复位,而后和他一起坐在桌边上吃饭。

    大概是发泄了一通,事情也没有真的走向极端的原因,她难得多吃了一些。

    等吃过了饭,秦妙言开始给李扶光处理伤势,在给腿上的伤口抹药的时候,秦妙言在罐子里面挖了两下。

    然后把罐子反过来倒了倒,她的鲛人油一滴也没有了。

    似乎自从把李扶光带回来,他身上的伤就没有断过。

    秦妙言看着罐子埋怨道:“我这么好的伤药,都被你用没了。”

    她看着李扶光,心里有什么都直白地说:“你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李扶光靠床边上,腿搭在秦妙言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闻言晃了下腿,说道:“那就不用,我就说它自己也会好的。”

    他甚至还笑了笑。

    酒靥傻兮兮的。

    他一点也不在意秦妙言说的话,不在意她的态度,不介意被当成出气筒,完全的记吃不记打。

    也完全不需要秦妙言像以往一样,每次有了小宠之后,要去考虑给他些什么东西,作为等价交换。

    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修为越境升级。

    跟李扶光在一起,秦妙言什么都不用考虑。

    她把空罐子扔了,放松地躺在床上,坠在窗外的小腿也晃了晃,难得脑子里什么都不想。

    李扶光也躺下来,就在她旁边紧贴着,一条手臂直接横在她腰上,问她:“我叫你什么,你想好了吗?”

    “你想叫什么,就叫秦谷主。”

    “好多人叫你秦谷主,我不想叫,这样叫好像我们刚认识一样。”

    秦妙言切了一声,“本来就刚认识,才一个多月,你以为我们认识很久了?”

    李扶光撑起上半身争辩道:“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这样的关系!”

    秦妙言挑眉:“什么关系?”

    李扶光低头啃她咬她,秦妙言咯咯笑,最后实在太痒了。

    她才又说:“好了好了,我十几岁的时候,我有个字,好多年没有用了。”

    “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许在有其他人的时候叫,知道吗?”

    李扶光自然无不应,一直小鸡啄米一样啄秦妙言的嘴唇。

    好像能换个称呼来叫她,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了。

    秦妙言说:“我小字叫……莺莺。”

    她说完之后,有些羞耻地红了老脸。

    这名字确实和她不匹配,但是她那个记忆中的母亲,确实也曾将她当成巢中的小鸟雀,为她取字莺莺,名妙言。

    第25章 啪嗒

    “鹰鹰?”李扶光看着秦妙言说, “雄鹰一般吗?我最喜欢鹰。”

    秦妙言:“……”

    “是莺莺燕燕的那个莺莺。”秦妙言说,“我母亲是个小门小户的妾,取不出什么大气的名字。”

    “莺莺……”李扶光说, “是小鸟。”

    “小鸟也好!我有七只鹰了, 正缺一只小鸟。”他捧着秦妙言的脸, 低头在她的脸上蹭着, 激动地说, “你是我的小鸟!”

    秦妙言:“你给我少乱用形容吧!”

    李扶光抱着秦妙言笑, 他的愉悦直白又热烈,秦妙言其实有点无语,不过只是告诉他个名字, 至于开心成这样吗?

    连进两境,也没有见他提一句谢呢。

    不过秦妙言听着他在自己的耳边,叫着自己弃用了多年,自己都快要遗忘的小名, 有种骤然被拉回还在微末之时的滋味。

    她母亲是个低贱的妾室, 不得脸,被欺负,还不聪明,总是被主母折磨, 自己又立不起来, 总是受人唆使闹笑话。

    秦妙言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她丢人, 进宫做了宫女后, 能照看一些她了, 也只是拿钱回去的时候多,虽能给她撑脸面了, 却也不怎么爱见她。

    秦妙言那时候勾搭上了李曦,是打算成婚之后,就从她那个垃圾父亲的手里,把她的母亲买回到自己身边的。

    她当时已经置好了院子,一个年老色衰的妾,是很容易被人从宅子里面带出来的。

    她想着至少让她后半生,能活得像个人呢。

    只是宫变来得太快了,她没来得及安排一切,李曦就那么死了。

    等她逃出来回去找那个蠢女人的时候,一辈子连大门都不怎么出的傻子,竟然妄想去宫里找她,救她,结果被叛军的马蹄践踏而死。

    秦妙言一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伤心。

    她太蠢了,蠢到让她心烦。

    她每一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听到奄奄一息的小春说,那个蠢女人想趁乱闯宫带她走的时候,都气得要发疯。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颠沛流离猪狗不如,那时她甚至有些庆幸,要是她没死,还不知道要怎么拖累她。

    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过她了。

    和她被弃用的乳名一起,谁会给自己的女儿取个一听就是做妾室的名字,莺莺燕燕贻笑大方。

    但是时隔了五百多年,她再一次听到有人叫她莺莺,秦妙言竟然有些恍惚,有些怀念。

    那个蠢女人一辈子困囿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勇敢了那么一次,却是为她。

    秦妙言闭上眼睛,听着李扶光的声音,脑海中好似又看到了自己那愚蠢的母亲,那时她在大夫人手底下得了一些所谓的赏,揣回几块人家婢女都不爱吃的点心,就来塞给她,要她吃的傻样子。

    秦妙言突然有些想哭。

    因为她发现她现在回忆起来,仍旧能想起她每次给自己带了点心,面上都有巴掌印子的样子。

    被粉厚厚的盖着。

    显然是那个大夫人折辱过人,又赏狗一样给了她点东西,她还巴巴地拿回来,想给她尝鲜。

    秦妙言闭着眼睛,想要冷笑,一张嘴,眼泪却先顺着面颊滚了下来。

    她后悔了。

    她当时为什么没有吃一次呢,哪怕一次。

    “莺莺,你怎么了?”李扶光手掌托着秦妙言的脸,抹掉她眼角的湿润。

    然后低下头,顺着她的面颊,一点点地吮吸,将她的眼泪都吞进肚子里去。

    “被你气的!”秦妙言抽了李扶光的后背一巴掌。

    睁开湿漉漉的,红透的眼睛,带着埋怨和恨意,恶毒地说:“我最讨厌蠢货!”

    “你真的蠢死了!”

    秦妙言说完之后还来咬他,李扶光不闪不避,还微微偏头,把脖子送到她的嘴边。

    秦妙言最后紧紧抱住了他。

    她容许自己有很短暂的失控。

    最后两个人吃饱喝足,抱着睡了一觉。

    秦妙言这一次是真的“重温旧梦”,回到了她曾经住过的那个破旧的院子里。

    那院子里的人影模糊,但是有小春、有她、有她的母亲。

    秦妙言醒过来的时候,李扶光正在摆弄她的头发,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他眸光灼灼,笑靥深深。

    “贼眉鼠眼的干什么?”秦妙言眯着眼睛看了李扶光一眼,语气懒散,细听带着餍足。

    像一场时隔多年终于得偿的心愿,有种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松散。

    其实秦妙言从没有仔细想过,她为什么会对“重温”李曦这个旧梦如此的执着。

    她没搞清楚,她想要温的,到底是那场无疾而终的所谓情爱,还是那时候她已经打算好的,一眼就能安逸到老的平顺人生。

    她贪图的,是没能亲到芳泽的旧日情人,还是贪图那时候本来就什么都有的她自己。

    不过现在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秦妙言缓了缓神,见李扶光凑来讨吻,竟然笑着也亲了他一下。

    “你的徒儿们都在殿外跪着请罪呢。”李扶光亲了一下她说。

    秦妙言闻言下意识皱眉,她的徒儿们很少会跑到她寝殿这边来,或者说她的寝殿,基本上没有人敢来。

    不过她坐起来,穿好了衣服出去之后,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这几个崽子,估摸着从她走后一直惶惶不安,尤其是秦鸿飞,一身干涸的血迹,勉强跪在那里面色青白,眼看着要昏死过去了。

    他们三个个个面如土色,一副准备好了要承受暴烈手段的模样。

    秦妙言隔了这半天,却像是过了时过境迁的几百年,看着他们半晌,在他们心都提到嗓子眼,一张嘴就蹦出来之前,叹息一声说:“滚蛋吧,下不为例。”

    三个人默契同步猛地抬头,朝着秦妙言看来。

    秦妙言转头进屋,三个人又异口同声道:“谢师尊!”

    殿门关上,孽障们都走了。

    秦妙言坐在桌子边上,没两息的工夫,李扶光就又贴了上来。

    摸摸捏捏,亲亲啃啃。

    秦妙言:“……你晚饭还没吃吧,我想事情呢,你这样老是打断我的思路。”

    “我想跟你做。”

    秦妙言一口水刚喝进去,没料到李扶光突然整出这么一句,差一点就呛了。

    她回头瞪着他道:“你说什么?”

    “你现在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了,我们来吧。”

    李扶光说着,便弯腰把秦妙言抱了起来,朝着床边上走。

    秦妙言按着他肩膀说:“你等等,你怎么这么突然啊,这逻辑在哪呢?”

    这外面不黑不白的,他们刚才还好好说着话呢。

    秦妙言无论搞谁,向来都讲究个次序,无论是不是对方愿意,那总要天时地利,弄点小情调什么的。

    那种事情,总不能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时就来吧。

    再加上之前已经缠绵了两天之久,说真的秦妙言有点腻歪了。

    但是李扶光把她一抱起来,秦妙言一怔,因为她感觉到了他那堪比她大殿扶手雕花一样的盘龙柱。

    秦妙言瞪着他一时语塞,双手按在他肩上,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刚才在喝水,到底是什么触发了你的突然间发.情?”

    她从前那些小宠,都是在她来了兴致的时候去逗弄,也有那么一两个会讨她欢心,她还交往过合欢宗的一个比较出名的男修,万种风情,却不会过分秀气,男子气概很足。

    他那么会勾引人,秦妙言也不过和他几夜欢好,在一起的时间都不足两个月,秦妙言那时候分手还有些意犹未尽,因为对方确实很会搞情调,每一次都是水到渠成恰到好处。

    但是总结起来,就是她身边没有断过人,却有时候好几个月加起来,都没有这三两天的工夫做的多。

    “你等等……你真不吃饭吗?”

    李扶光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把秦妙言抱得更紧,直白道:“想先弄。”

    他胡乱地亲吻秦妙言的脸,一下比一下更急切。

    手上三两下把自己衣服撤掉,拉着秦妙言的腿一拽,说道:“我中午就想,但你先是生气,后来又不开心……”

    秦妙言闻言捏住了他到处乱嘬的嘴,捏成了鸡嘴的形状。

    他中午就想,可他们早上分开之前明明还有一次来着。

    秦妙言的神情微微挣扎地看着他片刻,而后身上一凉。

    李扶光低头,秦妙言抽了口气。

    床幔无声落下,夕阳斜斜映射进来,慢慢地顺着地面攀爬到屋内的摆设之上,最终暖黄洒满了整间屋子。

    桌子上的水杯倒了,水只喝了一半,剩下的滴滴答答湿润了一小片地面。

    啪嗒,啪嗒。

    轻微至极的声响,伴随着急切的嘬吻声。

    秦妙言双眼微微眯着,眼圈有细细的血色爬上来,像逐渐被阳光填满的屋舍。

    她十指被紧紧扣着,双眼和唇舌一起,被李扶光时时刻刻捕捉、纠缠。

    她其实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这种被另一个人渴望,被急迫地需要,被用一种让她觉得有病的力度死死勒着,又听着旁人在她耳边一声声莺莺地叫着。

    被这种完全不属于她自己的炙热情感充斥着、包裹着,她有种将要溺毙的错觉。

    李扶光高大的身形,完完全全地将秦妙言笼罩住,但是只要她一甩巴掌,他又自动将她托举起来,调转位置,任她居高临下,指点江山,像供奉一尊天神,捧着她将她送上巅峰极乐。

    终于能吃晚饭的时候,秦妙言坐在桌子边上,外面的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

    秦妙言整个人都透着纵.欲过后的懒散,长发披散几乎到小腿,衣襟松松散散,上面虽然并未留下任何的痕迹,因为茧魂境修士的身体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留痕。

    但是被犬牙细细硌过的滋味总不是虚假的,好似还留在皮肤上。

    李扶光在她对面大口吃饭。

    秦妙言端起碗,凑到嘴边,又“啪”地放下,皱眉说:“你的腿我看也别治了,这不是很能耐吗,什么也不耽误,到时候长歪了,正好都打断了扔到城里去做乞丐讨饭!”

    李扶光动作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只是在碗和脸的间隙中,看了秦妙言一眼。

    秦妙言又拿了筷子夹菜,夹了却没吃,狠狠丢自己盘子里。

    终于“爆发”了,说道:“你吃什么吃!”

    “就知道吃,是小时候没有吃过奶吗?!”

    “咬的我现在还觉得有蚂蚁爬!”

    “别吃了!”

    “蠢狗!”

    “你烦死了!”

    秦妙言把李扶光的碗抢下来,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开心了。

    李扶光把头顶的饭抓下来,顿了顿后,又重新盛了一碗。

    然后半夜上床睡觉的时候,又把秦妙言吸得心烦,被踹到了地上。

    他确实没有吃他母亲奶的记忆。

    他这不是没见过,实在稀奇嘛。

    秦妙言又长得格外的波澜壮阔。

    他半夜三更在床边上央求着,一宿也没能上去,就在脚榻上睡了。

    第26章 成个屁的婚

    两个人有了实质性的关系后, 李扶光虽然也还是很闹,但是他开始变得特别听话。

    秦妙言让他怎样他就怎样,除了精力旺盛过头, 经常索求无度之外, 几乎和秦妙言之前的小情人和小宠一样听话了。

    秦妙言叫他李郎, 让他扮演李曦, 他除了比较奇怪地问过一句“我现在和你有了关系, 再扮演你哥哥你心里不会觉得奇怪吗?”

    被秦妙言一句“我分得清, 是为了治疗心魔。”给含混过去,他就再也没有提出过质疑。

    两个人很是如胶似漆地过了几天,秦妙言还让李扶光扮演皇子侍卫, 玩了一次人间私奔。

    把她曾经在宫变当天,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人生断线的遗憾也给补上了。

    之后两个人便暂且在西邻国的国都滞留,秦妙言把谷内的事情都交给了三个弟子,和李扶光在西邻国各处游玩。

    他们是修士, 无需乘坐车马, 一个地方待腻了,只要御剑而行,眨眼之间便到了下一个城镇。

    他们在闹市看戏、在最好的酒楼畅饮、在山中不用灵力,而是用弓箭追踪猎物、伪装成寻常夫妻的样子, 跑到人家的婚礼上去扮演娘家亲戚蹭饭。

    也在暴雨的天气里, 在山顶一处幕天席地的温泉池中颠鸾倒凤。

    冰冷的暴雨砸进热气蒸腾的暖泉,天地之间都弥漫起了氤氲的白雾, 他们抵死缠绵, 秦妙言仿若体会到了身轻如燕, 扶摇直上九重阙的癫狂。

    秦妙言带着李扶光把人间享乐之事尽数体会一遍,而李扶光每一天都在成长, 他接受尘世的速度,同他修炼的速度不相上下。

    他开始懂了很多东西,知道了何为人间疾苦,何为奢靡无度。

    他会和秦妙言一起怜市井苦弱,也和她一起借驱除邪祟的借口,惩戒恶贼。

    他每一天都让秦妙言觉得新奇,他总是学了点什么新鲜的东西,就迫不及待地先要和秦妙言尝试。

    在秦妙言一时兴起,带他逛了一次花楼之后,他甚至学会了将他那一腔无处安放的热情,具象成了一个名为“爱”的形容。

    他每天都用从勾栏女子那里学来的话,对秦妙言说:“我爱你。”

    也每天都会用从嫖客那里学来的床笫浪语,对秦妙言说:“你是我的心肝儿,我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秦妙言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活活被恶心得跳起来踢他脑袋。

    但是李扶光有一种非常神奇的魔力,那就是无论他说出口的话多么的荒唐孟浪,只要你看着他的眼睛,都不会怀疑他是在哄骗你。

    他那双眼,清澈得哪怕深深沉溺在欲海之中,也依旧让你能清晰地从那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纯净得仿佛只看得见你,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到现在他开口闭口的心肝宝宝,秦妙言已经能够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就如同此刻:“宝宝,起来吧,外面的雨停了。对面的包子铺子开了,我闻到了特别香,我们一起去吃。”

    秦妙言这个五百多岁的宝宝,在床上翻了个身,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奓着一头支楞巴翘的头发,看着李扶光道:“半个时辰。”

    秦妙言一脸活鬼一样地瞪着他说:“我才睡了半个时辰,我天亮才睡下的!”

    “虽然我是个修士,可是我要睡觉的祖宗……”秦妙言觉得李扶光哪里都好,最近也越来越会照顾人,他迅速成熟稳重起来,朝着秦妙言喜欢的那个方向飞速发展。

    每一天都看他更加顺眼一些。

    两个人在外面玩的一应衣食住行都是他安排,连秦妙言的贴身里衣都是他在洗。

    就是不知餍足这点有点烦人。

    她理解雏可能对这种事情新鲜,但是一个人如果被另一个人碰一下,瞪一眼都会顶天立地,那他多少是有点毛病。

    秦妙言没见过这种随时处于发情状态的小畜生,此时此刻满心的怨气,不加遮掩地对着李扶光发。

    “你自己去吃,你吃一锅,别烦我!”

    秦妙言说完就又躺下了,背对着李扶光,撅着把头埋起来。

    客栈在二楼,下面市集已经开始有人吆喝了,再用不了多久,这条街就会人声鼎沸。

    留给秦妙言睡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她还是被挖了出来,李扶光抱着她说:“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南城,那边有木偶表演,你不是说要给我讲一下制作傀儡的要素吗?”

    李扶光坐在床边上,把软趴趴的秦妙言拉过来,扶到自己的腿上坐着。

    秦妙言登时敏感地张开了眼睛,因为这个面对面坐着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危险。

    果然,很快她感觉到危险正在靠近。

    她都不是无语,她是觉得离奇。

    “把你那驴玩意收收,再乱捅,我就把你送到西村的村口,去做种驴。”

    李扶光勾了勾唇,低下头亲吻秦妙言的侧脸,抱着她施清洁术道:“快点,不要用水洗漱了,一会儿第一锅包子卖没了。”

    秦妙言被连着施了好几个清洁术,确实浑身轻爽,这辈子还没谁给她施过清洁术呢,她还挺受用。

    虽然说她需要睡觉,但是不睡觉也不会死,体内运转两圈灵力,也就精力充沛了。

    秦妙言被李扶光拉着噔噔噔地下楼,她浑身懒洋洋的,并没有易容伪装,过于娇媚的面容,加上她曼妙丰满的身材,一身曳地的长裙根本掩盖不住她的魅惑。

    被从楼上拉下来的这一段路,每一步都是妩媚且懒散,眼睛也是半睁着,道不尽的万种风情,大堂里面的几个散客的眼珠子都直了。

    要不是李扶光人高马大,眉目冷肃,还挂着长剑,一看就不好惹,这些人的眼神会更加放肆。

    等到两个人出了门,过了街,坐在油腻腻的摊位上,李扶光这才放开秦妙言,忙前忙后地去和老板要包子。

    “肉的要十八个。”

    “素的要两个。”

    “来一碗汤,嗯再要一点青瓜小菜。”

    秦妙言手指追着一只桌子上的蚂蚁屁股戳,听到他说要十八个肉包子,嗤笑了一声。

    “撑死你……”她嘟嘟囔囔。

    秦妙言一直追着那只蚂蚁爬下了桌子腿,这才抬头去看李扶光。

    晨曦洒在他们的身上,两个人看着彼此,俱是一怔。

    而后在挂满金边的彼此眼中,都笑了起来。

    其实秦妙言当年期盼的最美好的人生,也不及现在的一角冰山。

    但是这个洒满阳光和烟火气,弥漫着包子香气和对方傻笑的软红尘,是秦妙言最美好的预想里面都没有的。

    李扶光没有坐下,很快又去不知道要什么了,秦妙言看他和胖乎乎的蒸包子老板不知道聊什么,那个老板一脸的老褶子,笑得都快折到后脑勺了。

    很快李扶光端着吃喝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端汤的妇女。

    妇女看上去也非常沧桑,黝黑的一张脸,不好看,还胖。

    她客客气气地把汤放下,李扶光道谢之后,她腼腆一笑,回到后面蒸包子的地方,正要继续做活,那个胖老板便给她端去了一大盘子肉包。

    “你先吃,先吃嘛。”

    说着还用袖口,给他的婆娘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

    李扶光一直盯着他们,满脸的艳羡。

    秦妙言不知道他看什么东西,还奇怪道:“吃啊,不是都要饿死了吗?”

    李扶光收回视线,看了秦妙言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拿起大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白白胖胖的包子,一口就消失了半个在李扶光嘴里。

    秦妙言小口吃着,看着他吃东西的气势,莫名觉得心口疼。

    “哎,”她在桌子下面勾他小腿,不着调地逗他,“你不是就喜欢这种白白嫩嫩,软软乎乎,一按下去还会弹回来……”

    李扶光动作一顿,他已经不是不通人事的傻小子了,他听懂了秦妙言的意思,难得的面色迅速红了起来。

    关起门来他从不要什么脸皮,用尽了浑身解数缠磨秦妙言,可是现下在外面,他手里还捏着个白白嫩嫩软软乎乎的东西,他很难不想歪。

    不过很快秦妙言就把话又兜了回来,说:“的包子啊。”

    李扶光隔着桌子瞪着她。

    他抿着唇,竟也生生抿出了一个酒靥,他隔着一桌子热腾腾的食物看着秦妙言。

    之前咽进去的那句话,又和他此刻饱胀的情绪和下面一起顶上来。顶到了喉咙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忙活得满头大汗的老板夫妻两个。

    他把手里的包子三两口吃了,然后在桌子下面夹住了秦妙言作乱的腿。

    重新拿起一个包子捏了捏,这一次没吃,而是说道:“我们成婚吧。”

    秦妙言也正在吃东西,逗弄了李扶光的笑意还没散。

    但是听清了他说的话之后,未散的笑意就僵在脸上了。

    “或许是结为道侣?修士之间都是结为道侣。”

    李扶光看着秦妙言说:“我想跟你结为道侣。”

    “我前几天,已经送了传信灵鸟给我父亲和母亲,告诉他们我有了爱的人。”

    “母亲和父亲也已经决定出秘境。”

    街道上已经彻底热闹起来了,商贩都摆上了货物,成群结队吃早饭的角夫,吵吵嚷嚷地走过街道。

    两三辆马车穿梭在市井中,早起还没洗脸的小孩儿,巴巴地循着香味儿站在他们桌子不远处看。

    一切的声音入耳,似乎都在李扶光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又都没了。

    秦妙言喉间干涩,战术性喝了一口汤。

    然后索性端起碗,咕嘟嘟把一碗刷锅水一样的汤都喝了。

    之后眼神躲闪,含糊说道:“那什么……成婚是大事,结为道侣也没有那么简单,你还小,你不懂。”

    成个屁的婚,结个屁的道侣,她只是想玩玩啊。

    第27章 我爱你

    秦妙言这段时间确实是很快乐, 这“两情相悦”的玩法,确实比强取豪夺威逼利诱要好多了。

    灵与肉的结合,远远比纯粹的肉.欲要让人沉溺。

    但是玩归玩, 她能纵容李扶光的闹腾性子, 愿意带他见世面, 愿意跟他一起到处胡混。

    她甚至能帮他进境, 给他提供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触碰到的修炼资源。

    但唯独不可能真的跟李扶光成亲。

    她疯了?

    她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来去自如, 大把的小宠燕瘦环肥各种类型随便挑,她有什么毛病,要把自己在一棵树上面吊死啊。

    结为道侣那可是要许下心誓的, 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秦妙言从不与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她只求曾经拥有,绝不求天长地久。

    因此她先是变着法的回避李扶光的这个提议,又在凡间玩了几天之后, 她打算带着李扶光回山。

    他心都玩野了, 整天想着成婚,缠磨的实在是紧,导致秦妙言回避不开这个话题。

    说真的,秦妙言开始有点烦了。

    她这一生放荡不羁, 最不喜欢的便是束缚, 她会下意识地去回避与人建立亲密牢固的关系。

    因此她有点想跑。

    甚至有一天把李扶光自己扔在了市集之上,御剑朝着无间谷飞去, 想直接把人扔了算了。

    只要她独自回山, 再将无间谷阵法一换, 李扶光就算追来,也进不去无间谷。

    不过后来她御剑路过一个城镇上空, 俯瞰下面的时候,看到镇子上几个小姑娘正在河边捞水灯。

    这些水灯是前几日城中节日庆典放的,秦妙言和李扶光那天刚好在,也放了。

    这万千水灯混在一起,肯定再也找不出来了。

    这世间也没有什么河神,真的能帮人实现愿望。

    秦妙言放水灯的那一夜,灯上什么都没有写。

    但是她眼神非常好的看到了李扶光的水灯之上,写的是“唯愿莺莺心魔除,无灾无病寿永年。”

    李扶光当时写得非常认真,问到那个卖水灯的不耐烦了,这才郑重写下,又选了个最大的水灯,放在了河中之后,也看了好久不肯离开。

    秦妙言当时只觉得可笑,不屑对他道:“求河神不如求我,我才是真的能让你得偿夙愿的活神仙。”

    当时周遭好几个人都看向秦妙言这个大放厥词的人,世人不识无间谷主,因此都因为她“冒犯神灵”的言论,对她怒目而视。

    最终秦妙言被李扶光捂着嘴巴拖走。

    秦妙言想到李扶光当时虔诚许愿的时候,比河灯还要灿亮的双眸,终究没舍得真的把他扔了。

    她折返回去,随便买了一个两文钱的糖人,就把李扶光给哄得喜笑颜开,甚至都没有仔细问她去了哪里。

    她不舍得,通常就是还没玩够,

    秦妙言不委屈自己,毕竟李扶光除了闹着要成婚之外,现在真的很不错了。

    他几乎是秦妙言按照自己的喜好,亲手刻画雕琢出来的作品,又因为天生就是一块璞玉,很是有些华彩熠熠之感。

    生着一张肃冷峭峻的样貌,却偏偏笑起来带着甜甜的酒靥,他现在笑起来都没有那么傻了,知道的越多,见识的越多,他便越是锋芒内敛。

    像一柄终于开刃的宝剑,令人见之心喜。

    且他在某些方面,是真的天赋异禀,秦妙言总觉得他要是改修合欢道,就凭他这几天不下床的本事,脱凡茧魂指日可待。

    而且李扶光因为秦妙言总是不加粉饰的打击和刺激,身上并没有修真宗门那些公子身上的骄矜,没有那些无用的自尊心,更是完全没有什么功利心。

    耐.操耐打,骂不还口,满心满眼都是你。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秦妙言阅人无数,也很稀罕。

    她怎么可能舍得?

    秦妙言只好继续和他周旋,终于在今天晚上,两个人正颠鸾倒凤,几乎魂魄飞天之时,李扶光突然给秦妙言来了一句:“我们生个小娃吧?”

    秦妙言登时就吓得泄了身。

    从床上爬起来喝水的时候,她的眉角都在突突直跳。

    她当然知道李扶光是怎么回事,还不是今天他们闲着没事进山找野味儿吃,听到了两个猎户的妻子谈话。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张大哥本事大着呢,这十里八乡惦记他的人可不少,县城里面的老爷们指名要他打出来的兽皮,你可得警醒着些。”

    “要我说啊,尽快生个小娃,男人这东西,有了小娃之后心就安定了。”

    “你腰肥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多生几个,张大哥就是你的了!”

    秦妙言听了只觉得耳朵都被污染了,很快拉着李扶光走了。

    殊不知世上男子,没有一个会因为小娃被拴住脚步,他们只会在女人怀小娃的时候,找另外的女人泄.欲。

    能被小娃绊住脚的,只有女子本身。

    而靠小娃让男人回心转意,就和用自伤来让人惊动的傻子一样,最终都只能作茧自缚。

    秦妙言也不知道白天那两个妇人的信口雌黄,是怎么入了李扶光的耳朵,还让他上了心。

    她有点生气。

    喝完水,她回头看着李扶光,神色很冷。

    她冷笑一声说:“可我不会生小娃,怎么,你生吗?”

    她方才在床上,眼中还有绵绵情意,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一片讽刺。

    不过很快,秦妙言眼中的怒火就变成了无语。

    因为李扶光还真的非常认真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兴奋道:“莺莺有办法把小娃放进来吗?”

    “我想要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娃。”

    秦妙言嘴角抽搐,拢了拢衣襟,仔细打量李扶光的表情,发觉他是认真的。

    于是她轻笑一声,摇头:“男子不能成孕,这你不是知道吗?我就算有通天本事,也做不到。”

    李扶光听了之后,倒也没有失落,只是可惜道:“要是有个和你一样的小娃,我们就也是一家三口,在元宵节上,可以多领一个花灯的。”

    他的神情说不出的期待,还摸着自己劲瘦的,块垒分明的小腹。

    “你少胡思乱想,谁跟你说的元宵节一家三口送花灯?”

    “就楼下卖面具的商贩,”李扶光说,“他说了,元宵节他的摊位就送的,而且他有两个小娃。”

    秦妙言抱着手臂,冷眼旁观李扶光,对上他总是能一眼见底的双眸,总算明白,他没有用孩子绑住她的意思,也没有让她生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在期待他们两个的孩子。

    只是单纯的在羡慕,羡慕那些寻常的百姓生活。

    他自从被秦妙言带出来,所见的世人男女结合,都是成婚生小娃,一个不够还生一窝,自然而然地,他对比秦妙言和他的关系,也要小娃。

    就像他得了什么新鲜的称呼,就一股脑地朝着她身上用一样。

    他想和她,同这世间所有的伴侣一个样。

    但他所期待的,是秦妙言绝对给不了的平稳安逸的温暖人生。

    秦妙言看着李扶光有些出神,她五百多年前,也期待过这样寻常的人生,期待过相夫教子,与一人举案齐眉,共结白首。

    只可惜……秦妙言撇嘴。

    不过李扶光确实不能再在山下待着了,再待下去,他就要变成一个俗不可耐的人夫。

    秦妙言打算明天就带他回山,先给他塞一堆的心法阵术什么的,让他好好奔大道长生用力,别总想着过凡夫俗子的人生,他毕竟是个修士。

    秦妙言都不懂,为什么他进境不积极,生小娃倒是挺积极,还想自己试试。

    “真的没办法吗?”李扶光说,“你说过,你无所不能。”

    秦妙言:“……我能给你肚子里放个傀儡定时踢你。”

    “你能不能别想了,我就没见过男子想生小娃的。”

    秦妙言给他倒了一杯水,说道:“明天我们回山……你不是想结为道侣吗?我们回去准备道侣仪式。”

    “你说什么!”

    李扶光几乎是从床上蹿到地上,抓住秦妙言的肩膀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莺莺!是真的吗?”李扶光紧紧盯着她,激动得眼尾眨眼红透了。

    “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了?!”

    他虽然是个傻的,但是这么多天,他提了那么多次,每次都被秦妙言含混过去,他不是没有感觉的。

    他心中也不好受,若不是他天生心脏能跑马,早就被秦妙言带着讽刺的回避态度给伤到了。

    幸好他不擅长伤春悲秋,只擅长锲而不舍,哪怕每一次被拒绝心口酸酸的,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问起。

    果然,她终于答应了!

    秦妙言这些天被他缠磨的脑子嗡嗡叫,生怕他真的对生小娃执着到底,索性就用这件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是道侣仪式当然不可能是真的。

    秦妙言现在舍不得李扶光,正玩在兴头上,日夜的床笫缠绵,让他们越发契合,感情渐密。

    秦妙言看他越发顺眼,都不打算堵他的酒靥了。

    不过按照以往的经历来推断,估算着再有一两个月,最多三个月,她一定会对李扶光腻了。

    毕竟合欢宗的那个她当初那么喜欢,也就才玩俩月就散伙了。

    先办个假的道侣仪式糊弄他,稳住他,免得他天天纠结这件事,到时候再誓心石上动动手脚就好了。

    反正玩腻一分手,她拍拍屁股找个地方闭关,一闭上百年,他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或者直接封山,他又没有纠缠自己的能力。

    因此秦妙言点头,李扶光高兴地将她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恨不得抱着她飞出窗外,大喊大叫,让所有人都知道,秦妙言要做他的道侣,做他的妻子了!

    他高兴得太外露,他的欢愉总是直白而具有感染力,将秦妙言都给感染了。

    李扶光放下她,几乎贴着她的脸,急促喘着说道:“我知道我修为不济,但是我会很厉害的,我以后会追上你!”

    “你给我一些时间。”

    他说这样的话,听上去特别的大言不惭,但是秦妙言知道他有多么天才,他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定乘风而起,翻云覆雨。

    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秦妙言想得非常完美,她就做李扶光人生之中一个骗色骗情,让他彻底斩断情潮的混蛋王八蛋就行了。

    他到时候要是聪明,识时务,秦妙言说不定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她推着李扶光坐回床边,松散着衣襟坐到李扶光的膝盖上,抱着他的脸揉了揉,亲昵地亲吻他的鼻尖。

    “想想道侣仪式,你想要什么礼物,我也来为你专门手书一套进境功法如何?”

    李扶光抱住秦妙言的腰,沉了沉气息,说道:“结为道侣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他痴痴地说,“我爱你。”

    “我还想……唔。”秦妙言以为他又要说小娃的事情,把他嘴捂住了。

    凑近他耳边说:“你要是真想要小娃,我可以让你体验一把当小娃的感觉。”

    “吃吗?”秦妙言按着他低头。

    李扶光瞬间呼吸一窒,弓着背紧紧箍住了秦妙言,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的血液。

    不过在濒临失控之时,他抬起了头,拉满血丝的眼中是浓重到惊心的欲。

    但他还理智尚存,说了刚才被堵住嘴,没能说出来的话:“我想请我的父母来为我们见证。”

    “他们已经出了秘境,我昨天收到了传信灵鸟,他们也在找我。”

    秦妙言倒是不在意这个,糊弄一个傻子,和糊弄一群傻子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于是她答应道:“我们明天回山,我派人跟你去接你的父母。”

    “好。”李扶光动情地看着秦妙言,偏头闭眼,幸福至极地吻上她的唇。

    珍而重之地亲吻他的莺莺。

    他的小雀儿。

    第28章 喜服

    李扶光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

    跟秦妙言回到无间谷, 他整日都在上蹿下跳,忙活着布置婚礼。

    在人间待了一段时日,他受到的影响实在是不小, 秦妙言也不懂他为什么会那样向往人间烟火, 红尘俗事。

    她眼看着自己的寝殿被布置得花里胡哨。结成道侣仪式的地方选在后山, 李扶光这两天天□□着后山跑, 他甚至把秦妙言养的巨鹰和仙鹤的翅膀上, 全都绑上了红布条。

    秦妙言由着他胡闹, 就当是哄他开心了。

    不过一声口哨响起,无数鸟雀腾飞天际,红绸随羽翅和山风飞舞的模样, 确确实实震撼美丽。

    整个无间谷都蒙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欢乐气氛。

    秦妙言也被李扶光的喜悦感染,还当真有了那么一点自己要成婚的恍惚之感。

    按理说修士结为道侣的仪式,根本不会披红戴绿,相反的, 越是重视自己的道侣, 便越会庄重地准备法袍,宴请自己能宴请到的所有朋友和长辈。

    以求宣誓时和天道应誓之时,有亲朋好友能够见证。

    但是这一场荒唐的婚礼,本身就是哄小孩玩的, 秦妙言是无间谷的谷主, 她若真的和谁结为道侣,那整个修真界估摸着会来一半。

    又岂止是三两天就能够准备好的?

    况且她的道侣仪式, 不可能不穿法袍而穿凡间的嫁衣。

    要知道在天道应誓之时, 是会自九天降下雷劫, 以此考验爱侣的真心。

    秦妙言一个邪修,要是不穿法袍防着点, 敢贸然许心誓,是打算被天道顺势给劈糊吗?

    综上种种,但凡是有些心机,懂那么一丁点人间险恶的人,便都会觉得不对劲。

    因为秦妙言不光谁也没有宴请,甚至连无间谷之内的长老们和分支,也都只通知了一半。

    通知了一半来干什么?

    陪着她演一出“烽火戏诸侯”罢了。

    整个谷中,所有的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场婚礼有多么虚假,唯一沉迷其中的,就只有李扶光自己。

    他每天开心得很,秦妙言打发秦鸿飞陪着他瞎忙活。

    秦鸿飞倒是非常耐心地询问李扶光的意见和畅想,出人出力,尽量把后山布置成李扶光的“游乐场”。

    秦鸿飞的伤已经好了,师尊没有追究他的僭越,但彻底否认了他的感情和痴心妄想。

    秦鸿飞其实一点也不觉得稀奇,秦妙言本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

    只是他有点可怜李扶光。

    他们三个徒弟没有被师尊废掉,赶下山去要饭,还要全赖李扶光胆大包天,竟然在师尊发火的时候把人硬拉走。

    秦鸿飞是感激李扶光的,但是更多的是怜悯他的脑子。

    甚至怀疑他的智力,他可能还没有师尊养的那些化不成完整人形的小宠强。

    这样玩闹一样的道侣仪式,他竟然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秦鸿飞再怎么可怜李扶光,也不可能和他透露一丝一毫的实话。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秦鸿飞和其他两个秦妙言的弟子,积极配合李扶光的一切行动,客客气气地,把他当成未来师公尊敬,心中却各怀鬼胎。

    秦鸿飞甚至觉得,他前段时间,觉得师尊对李扶光特殊,根本就是幻觉。

    这世上哪有人动了真情,还会将对方当成傻子一样哄骗?

    秦鸿飞只管哄着李扶光,心中也彻底放下了对秦妙言的那点妄念。

    一个能取来冰莲花蕊的纯澈之人,秦妙言都如此对待,这世间之人,根本无人能得到她的真情。

    他就不再痴心妄想了吧。

    成婚所用的很多东西都是秦鸿飞派人去西邻国买回来的,包括李扶光和秦妙言的礼服。

    大红的喜服配上绣金的凤,振翅欲飞地跃向肩头,配合秦妙言的凤冠和妆容,简直犹如火凤化形,九天神女下凡尘。

    道侣仪式的前一夜,谷内一切准备就绪。

    李扶光和秦妙言试穿喜服,换好了衣服后,他们看向彼此,俱是怔然。

    李扶光宽肩长腿,神采英拔,他这段时间似乎还长了一点个子,站在这灯火煌煌的殿内,很是有股子君子端方,顶天立地的峭峻风骨。

    秦妙言看着他,很想努力地把他和昔年的情郎李曦重合起来。

    但是她发现,即便是李扶光不笑、不动、不说话,即使身着这一身同昔年的皇子侍卫服制一样的赤色衣衫,他也已经完全不像那个人了。

    秦妙言的一声“李郎”在喉间转了半晌,最后说出的却是:“扶光。”

    李扶光上前一步,伸手先是碰了一下秦妙言额前垂落的珠帘,而后他慢慢地笑起来,酒靥浅浅地显现。

    他难得稳重,克制着从秦妙言的头顶珠帘,一直碰到她的面颊。

    指尖游走在她的下巴和小巧的耳朵旁,捏了捏,眼神痴迷炙热,热度要化为实质,烧穿了秦妙言。

    “你真美。”李扶光说,“你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

    他的情话,从来不是曲意奉承,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秦妙言被他说得浅笑起来。

    这世上这般直白夸赞她美貌之人,确实不多。

    李扶光捧着秦妙言的脸,还在认真地说:“你是我这一生,碰到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我娘总说,秘境之外的人都很坏,让我不要乱跑,等到了时机,大家一起出来,相互之间有照应。”

    “但是我现在特别庆幸,我当时没有听话。”

    “我从秘境出来,什么都不懂,修为也是稀松平常,还没在外逛两天,就被骗到了秘境里面,那些宗门修士,得知我并无宗门,各个对我客气。”

    李扶光说,“最开始我以为他们和善,后来出事了,我才知道,他们是希望我做马前卒,用来吸引邪祟的注意力。”

    “是你救了我。”李扶光说,“你几次三番地救我,教我本事,助我进境,供我吃喝,还……愿意接受我的感情。”

    李扶光上前一步,将秦妙言紧紧抱在怀中,闭上眼睛道:“我爱你。”

    “莺莺,我真的好爱你。”

    他从前不知道这种在胸腔之中横冲直撞的感情,要怎么去表达。

    但是自从他学会了“爱”这个字,就一刻也没有对秦妙言吝啬过。

    “如果我知道能够遇见你,我一定早早跑出来找你,不让你等这么久。”

    他滚烫的胸腔贴着秦妙言,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又重又深地隔着胸腔,撞击在秦妙言的身上。

    少年人的热爱,是纯粹和痴傻,是一头扎进去,就决然溺死在里面的孤勇和炽烈。

    李扶光自小生活在秘境之中,被养成了一个人格不健全的人。

    而遇见了秦妙言的这短短不足两个月的时间,他尝试了无数个初次,那些空白被斑斓的色彩填满,和秦妙言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足以比拟他前面的十九年。

    他精纯灵根,在秘境之中见便日落月升,季节更替,生命消逝,因果自然。

    他从前,从未在意过任何身外之物,他的道是自然,不怕死,不怕疼,不惧时移世易,不畏世事更迭。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要留住一个人,想要同一个人建立起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像个笨拙学步的小孩,又像个饿极了狼吞虎咽的饿死鬼。

    他只想着快点奔跑,追上他心中所爱,又怕吃得太急,尝不出其中销魂蚀骨的滋味。

    他总是觉得这样还不够。

    每天在一起不够,亲吻不够,交.媾之时融入彼此也不够。

    他还要再深一些,更紧一点,恨不能化为一棵树,和秦妙言长成两枝不能分别的枝杈。

    然后他发现,世人都把这种关系,叫做夫妻。

    于是他也迫不及待地,疯狂地想要和她做夫妻。

    许终身,同生死,共白头。

    一想到往后的岁月之中,都可以和他的小雀儿一起,李扶光甚至开启期待起了大道长生。

    他紧紧将穿着喜服的秦妙言搂住,微微弓着腰背,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我好想快点到明天,母亲和父亲也已经在路上了。”

    李扶光太用力,他把秦妙言勒得脊背几乎弯折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莺莺,”李扶光垂头,吻她头顶垂落的珠帘,闭着眼睛,睫毛颤动不休,“我真的……好高兴。”

    秦妙言确确实实感知到了他的激动和快乐。

    他的情绪总能很轻易地感染她。

    只是秦妙言觉得有些心口发闷,也不知道是被勒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也从没有这种被来自另一个的人丰沛如瀑的情感淹没的时候,秦妙言有些不知所措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然后又慢慢地,带着安抚的意味摩挲着他。

    “我会好好修炼的。”李扶光突然说,“我想和你一起走到很远很远的以后。”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颤抖,是喜悦,也是兴奋。

    那是只要想一想,就让他心潮澎湃的将来。

    秦妙言埋在他肩膀上,最后也应了一句:“你会很厉害的,我知道。”

    当夜他们提前过了洞房花烛夜。

    大红的喜服铺了半张床,坠在床位的金线凤尾裙摆,摇得像是一只振翅的活凤。

    李扶光居高临下,手掌抓住床头的雕花,深深垂眼看着秦妙言,痴迷的神色带着虔诚,起伏的脊背,像在不断地朝拜着属于他的神女。

    秦妙言只觉得他的目光已化为了实质,将自己身上烧灼出了孔洞。

    巅峰之时,李扶光捏碎了木雕的扶栏,只恨不得将子孙袋一并送进去。

    最后他低头,送上了一个同他凶狠渴望完全不同的轻柔亲吻。

    缠绵悱恻,只用唇舌,便诉尽了一个少年人万般柔情,千般疼爱。

    第二天晨曦升起,秦妙言在李扶光身边出了殿。

    她站在洒满阳光的台阶上,身上是已然用清洁术清理好的赤红嫁衣。

    晨曦都不如她那般霞光熠熠。

    她掌心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她把石头举起来,迎着阳光看里面扭曲的斑斓色彩。

    这是一块真的誓心石。

    第29章 李……曦?

    婚礼是在第二天的傍晚。

    彼时秦妙言穿戴完好, 李扶光围着她一直转来转去。

    秦鸿飞甚至从西邻国请了傧相回来,只不过那些寻常凡人要遵循的礼节,到了秦妙言和李扶光这两个修士的面前, 都不作数。

    比如成婚之前, 新娘子不能和新郎见面。

    比如新郎要用什么三书六礼将新娘子迎娶进门。

    再比如, 新娘子要盖上盖头, 不能露脸。

    都没有用。

    李扶光什么屁的礼也不懂, 光杆一个就敢和无间谷主求爱求婚, 他没有准备洞府,自然也无法迎新娘到他的洞府,而且秦妙言确实一开始盖盖头了。

    但是中途被李扶光掀起来得有几十次, 把秦妙言的口脂都亲没了。

    最后李扶光索性把盖头一掀,对秦妙言说:“这样好看!”

    他觉得秦妙言美极了,盖头反而遮住了她的美,而且他甚至觉得那东西会拘束行动, 秦妙言肯定不喜欢, 索性就不用了。

    秦妙言笑了笑,确实也不想盖那玩意。

    等临近吉时,秦妙言便和李扶光一起去了后山的无间谷,这里布置得极为喜气, 秦妙言挑选着来“演戏”的长老们, 个个慈眉善目安静如鸡,带着弟子们把喜宴座位填满, 倒是显得很热闹。

    “你父母还没到?”秦妙言看了一眼首席上空着的位置, 尧花和丁丁在席间欢快地穿梭着倒酒布宴。

    而鲛人负责礼乐, 清灵的吟唱在山谷之中回荡,让人听了便会在心中产生无尽的欢喜。

    “马上要到了。”李扶光也有些着急, 他本来是打算去接的,他父亲也几次催他去接,但是李扶光看着秦妙言穿喜服的样子根本迈不动步子。

    一刻钟也舍不得离开秦妙言。

    他紧张地搓着喜服的袖口,掌心都是兴奋的薄汗,说:“我父亲方才给我传信,让我等他,他说他带着母亲和族人一起来了。”

    “无间谷入口开了传送阵,”秦妙言反过来拉着李扶光的手安慰,带着些许调侃,“难得见你这般紧张,怎么,怕你父母对我不满意,不同意你我成婚?”

    秦妙言就是跟西邻国的皇帝老子好,以她如今的地位,也是举国欢庆的,何况是一群常年生活在秘境之中的人,秦妙言参考李扶光的呆傻,把他的家人也一并都当成了和他一样的性子。

    她是谷主,这一个阵仗,就足以折服那一群不开化的傻子了,大不了她给他们一些好处吗。

    秦妙言自信满满,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夕阳西下之际,山谷之中的阵法终于被触动了,传送阵的符文金光闪过,谷内多了一群身着黑衣腰佩长剑的修士。

    秦妙言眉梢一挑,这是尹荷宗的人?

    她并没有通知任何人来参加她的婚礼,难不成尹荷宗的莫泽算到了?

    不过很快,秦妙言就看到了这些黑衣修士的身后,走出了一群身着各色衣衫,腰上同样佩戴长剑的修士。

    而她身边站着的李扶光,突然朝着那群人冲了过去,兴奋喊着:“爹!娘!”

    秦妙言暂且不去想尹荷宗的人为什么要来,她清了清嗓子,也从台子上面走下去。

    她想着再怎么说也都是李扶光的父母,就算是假成婚,她装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秦妙言身形一闪,迅速到了那群人面前的不远处,李扶光已经和其中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女子抱在一起了。

    秦妙言带着微笑抬眼看去,思绪短暂地凝滞了一下。

    “扶光,到我们身后去!”为首的一个样貌年过而立,蓄着两撇胡须的男子,“铮”地将腰间的长剑出窍,直直地对准了正要朝着他们走过去的秦妙言。

    而当他和身着喜服的秦妙言对上了视线的时候,他同李扶光高度相似,却比他更加成熟的脸上,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光儿,快,站到我们身后去!”女子尖利的声音,让秦妙言猛然回神。

    李扶光被他母亲推着向传送阵的方向,不解道:“娘你做什么……”

    秦妙言视线一寸寸,先从她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扫过,落在他对准自己的剑尖之上,又看向他身后那个正在推搡李扶光的紫衣女子,而后瞳孔骤然放大了片刻。

    她一身红装满头金摇,面上的笑容,眼中的喜气,却在一寸寸地收敛,消散。

    “是你……”那为首的男子先开口了,也似如梦初醒一般,微微向后缩了一下,才喃喃道,“竟然真的是你。”

    “你竟然还活着……”男子看向秦妙言,眼中渐渐浮现错愕,“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夫君,还不动手!”

    那男子闻言腰背一挺,却迟迟没有送剑上前。

    秦妙言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跨越了几百年,骤然降临在自己面前的旧梦。

    她动了动嘴唇,催动干涩的喉咙,嘶哑地挤出了两个字:“李……曦?”

    一瞬间,如洪水开闸,似江海奔涌。

    她顷刻间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李扶光为什么和她昔年的情郎那么像。

    李扶光为什么姓李。

    “秦姑娘。”李曦神色复杂地说,“你……”

    “李曦,”秦妙言打断他,上前一步,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圈迅速泛红,却不是什么久别重逢的感动,那是她心中的业火在焚烧。

    她走到李曦面前,让李曦的剑尖抵在了她的心口,面上却挤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问了一个和李曦问她一样的问题。

    秦妙言问他:“你为什么活着?”

    当年有人告诉秦妙言,李曦在宫变之时,为了引开叛军,不让叛军在他们约定好私奔的地方屠杀,因为怕伤到她的性命,甚至不惜背叛了大皇子,擅离职守和叛军厮杀,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当时的秦妙言听闻后悲痛欲绝,在宫变之后不仅收了她母亲的尸骨,也在被马蹄践踏得不像样的乱葬岗之中,试图寻找过李曦。

    最终无奈,只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可是当时为了她死去的情郎,经过了五百多年,现在道骨仙风地好端端站在她面前,还用长剑指着她的命门。

    “秦姑娘……”李曦试图收剑,他来之前确实听闻了这无间谷底的谷主叫做秦妙言,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

    据他们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他唯一的儿子李扶光,正是被这个魔头强行带走,还拘在无间谷不得出。

    李曦急切非常,却根本没有闯进无间谷地的能耐,他试图诓骗自己的傻儿子自己出来,却不曾想他已经彻底被魔头迷惑。

    当今世间或许少有人知道无间谷是什么地方,但是五百年前便已经熟知一切的李曦,很是知道无间谷乃是恶人谷,这里面全都是一些妖魔和邪修的聚集地。

    李曦心急如焚,但他必须先稳住局势,在灵鸟传递的书信中,都不敢多透露一个字的异样。

    只听着他的傻儿子,竟还一心一意地要同那邪宗宗主成婚,把对方夸得天花乱坠。

    他和妻子商量救人,但是苦于他们才出秘境,五百间世界已然地覆天翻。

    许多新崛起的宗门,他们根本不认识,更遑论求到人帮忙。

    好在他们当年进入秘境,便带了惊天灵石,这么多年消耗不少,却依旧剩下很多。

    他们通过一些渠道,找到了只要拿钱,就肯为人办事的尹荷宗,正好以邪制邪!

    但是无论李曦如何听到“秦妙言”的名号,却仍旧不敢相信,无间谷主秦妙言,就是当年的那个秦姑娘。

    “你为什么会活着。”秦妙言呢喃一般,再度向前了一步,双眸死死盯着李曦,简直要将他穿透。

    “父亲,你把剑放下,你们怎么了,今天是我成婚,莺莺是我的妻子!”李扶光被族人控制住,眼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景,满心不解与崩溃。

    李曦闻言确实犹豫了,他再度退步,想要解释。

    可是当年之事,根本无从解释,大道长生,成山的灵石摆在眼前,他明知正道各宗马上要因为因果倾覆,又窥见了一位大能修者的预言,知道天下也终究会乱。

    他背叛主子得到了秘境,只要娶了族中表妹,就能带着成山的灵石躲入其中,有了这些资源,他便不再是只会一些仙术的凡人,而是真正的修士。

    长生和利益摆在面前,世人都知道要怎么选!

    他颤了颤双唇,开口还是想同这位旧人商量。

    “秦姑娘,我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们……”

    他到底对着秦妙言有所歉疚,退到族人身边,想要收剑,有话好商量。

    他印象之中,秦姑娘是个温柔似水之人。

    但他欲要收起的手臂却被他的妻子托住,并在他的手臂上灌注了灵力,将他持剑的手臂朝着前狠狠一送!

    “娘,你在做什么?!”李扶光本来被族中的几位长者按住,虽然一头雾水,却不敢随意挣动,恐怕伤了这么多把老骨头。

    但是他看到父亲和秦妙言说奇怪的话,用剑对着秦妙言,母亲还这样偷袭,登时什么都顾不上,用上一些灵力,挣开族中几位长老的钳制,朝着秦妙言冲去:“莺莺!”

    秦妙言周身喜服骤然被这锋利的剑气和灵光撕裂,化为了无数的碎片,天女散花一样纷纷扬扬飞落。

    头顶的凤冠掉落,长发落了下来,瀑布一般垂在腰下。

    秦妙言低头,心口的长剑,却弯曲地抵在她的法袍之上,法袍之上的符文被激发,她周身灵光大盛,长发无风自动,宛若神女临世。

    “呵……”秦妙言看着自己心口弯折,却刺不进去分毫的长剑,无比阴冷地笑了一声。

    而后一抬手,将那个李曦身后偷偷下手不成,提剑冲来的女子,狠狠扇飞!

    跑过来的李扶光,正好接住被击飞的亲娘。

    那女子落地之后,“噗”地一声,狠狠吐出了一口血。

    “娘!”李扶光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简直目眦欲裂。

    但是秦妙言已经再度凑到李曦的面前,抬手以灵光凝成了大掌,攥住了李曦的咽喉,将他举到半空之中。

    秦妙言此刻已经被怒火彻底点燃,她周身灵光炸裂,噼里啪啦犹如电闪加身,而被她灵光大手扼住的李曦,手中佩剑乱挥,却根本丝毫触及不到秦妙言。

    只听他颈骨都在咯咯作响,一张脸迅速涨紫青筋毕现,再也没了丝毫道骨仙风,眼见着便要被生生揪下头颅。

    “我问你,”秦妙言声音裹着盛怒和毫不收敛的灵压,如惊雷盖顶,似山崩地裂般地挤出牙缝,“你为什么会活着!”

    第30章 关入火牢

    李曦曾经有多么令秦妙言难忘, 此时此刻他还活着,还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秦妙言的身边,就有多么的令她愤怒。

    因为李曦能够活下来, 能够出现在秦妙言的面前, 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他骗了自己, 他背叛了自己。

    秦妙言生平最恨背叛和欺骗!

    因此她彻底失控, 周身灵光肆虐, 几乎将她身边的所有人,全部都碾压得匍匐在地。

    茧魂境修士的爆发,几乎是摧毁性的, 只几息的工夫,被秦妙言以灵力钳制住的李曦,在秘境之中生生用灵石堆积起来的修为,便已经分崩离析。

    他的经脉在茧魂境爆灵的冲击之下, 寸寸断裂, 他的灵府如同山崩地裂一般,弥漫上了数不清的蛛网裂痕。

    山谷之中秦妙言豢养的鸟雀,感知到了主人弥漫的杀意和愤怒,顷刻间振翅鸣叫着飞上天空。

    灵光乱舞, 百鸟腾飞, 李扶光布置在这些鸟雀身上的红绸,伴随着些许羽毛被凛冽的灵力绞碎, 化为洋洋洒洒的红色花瓣, 天女散花一般朝着下面飞落。

    这一幕盛大而美丽, 却糅杂了无尽杀机。

    这些“花瓣”在乱冲的灵力之下,变成了比利刃还要坚硬的可怕之物, 如同一场密集无比的刀雨,沾染在人的身上,便会轻易割开一道伤口。

    “表哥——”伴随一声凄厉地尖叫。

    李曦在秦妙言的手中七窍涌出了血,眼看着便要在她掌心之下灰飞烟灭!

    这时候没有人敢上前,唯有不怕死活的李扶光,咬牙忍着如刀似剑乱劈的灵力,如同箭.矢一样穿透胸腹的灵流,也依旧上前,从秦妙言的身后死死抱住了她!

    “莺莺!”李扶光贴着她的耳边吼道,“他是我的父亲!”

    秦妙言是没有心魔的。

    她是骗李扶光的,但是她这个人的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心魔,不疯不魔,如何能够正邪双修?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魔怔的状态,在她的记忆里,李曦为她而死,那么李曦就必须死!

    “莺莺……”

    李扶光被秦妙言身上爆出的灵压碾得跪在地上,几乎骨骼断裂,“噗”地喷出了一口血。

    但是他执着抱住了秦妙言的小腿,掌心死死扣着。

    秦妙言终于低下了头,看了一眼李扶光血染半张脸的模样,她眼中的怒火被映照得也血红一片。

    但她眨了眨眼睛,周身的灵压如海啸之后的还潮,当真开始一寸寸退去。

    被她以灵力吊在半空险些化为飞灰的李曦,直直拍在地上,摔得肢体扭曲。

    外放的灵压无声收敛,环绕着秦妙言一圈圈地流动,最终回到她的身体。

    “夫君……”那个女人第一时间朝着已经没了意识的李曦爬过去,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捏开李曦的嘴,将整瓶伤药,全都倒入了李曦的嘴里。

    她泪眼猩红,察觉到李曦的呼吸平稳下来,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看向了秦妙言。

    而后对着不远处的一群尹荷宗的黑衣修士吼道:“你们动手啊!收了那么多灵石,给我杀了这个妖女!”

    秦妙言闻言朝着那个女人看去,她被秦妙言看得生生哆嗦了一下。

    疯狂的嘶声叫喊,让尹荷宗的人赶紧动手。

    很快尹荷宗的修士们动了,但是最先动的一个人,却没有对秦妙言展开什么攻击,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袋子灵石,直接朝着那个叫喊的女人砸过去。

    之后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娃娃脸,笑出了一个漂亮的小梨涡。

    “啧啧啧……活得久了,还真的什么都能碰见。”

    莫泽的声音调皮,还对着面无表情地秦妙言抛了个灵动调皮的媚眼。

    然后说道:“我才把门里面清理干净,正想听你的找点乐子,这乐子啊,就自动找到了我的身上了。”

    “老秦,这些人给了我灵石,要我将你诛杀,这活儿我可没接,”莫泽说,“以后你遇见我门中弟子落难,可不要袖手旁观啊。”

    秦妙言依旧没有表情,她视线看着那个捂着脸,被砸脸后爬起来的女人,听她颤抖着骂道:“你们是一伙的!一群邪宗恶贼,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聒噪。”秦妙言还未等说什么,莫泽便已经一个禁言施过去,那个女人顿时除了满地乱爬,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需要我帮忙吗?”莫泽指着那个女人和昏死的李曦,点过跟着李曦他们来的一些族人,又指向不远处一群安静如鸡,被秦妙言找来参加婚礼的长老们。

    说:“你手下叛变了?”

    “那这只小崽子是怎么回事儿?”莫泽看着瘫软在地上,却一只手还死死抓着秦妙言的李扶光。

    “他穿的是喜服……嘶!”

    他看到了秦妙言身边不远处的破碎凤冠,还有一些红色的碎衣料。

    瞪圆了双眼,仿佛第一次认识秦妙言一样,“你……你别告诉我,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莫泽的声音十分欠揍。

    说完之后,他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十分夸张地仰天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生得实在是年轻俊俏,哪怕是做这样夸张的样子,竟也只给人感觉少年意气。

    只不过他的内里,也是和秦妙言一般的老妖精,前些天才因为不想活闹出了笑话,让秦妙言上门笑话了一回。

    没想到一转眼就找回来了。

    秦妙言实在是烦他,不过被他这么一闹,确实沸腾的情绪沉寂下来了不少。

    都是相识多年的老狐狸了,秦妙言懂他的意思,他是希望自己冷静。

    秦妙言反手化灵力为鞭,狠狠朝着他抽去!

    莫泽不笑了,跳开老远,伸手接住了她的鞭子,这世上敢这样徒手接她鞭子的人,也就只有和她同为邪修的莫泽。

    “好好好,我不管,我这便带人走。”

    “这几头猪,你要是不方便处理,不如送给我回去炼蛊。”莫泽头一歪,说的正是李扶光的父母和家人。

    他早在李扶光的父母求在头上的时候,就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

    自然知道这几个不知死活的,是秦妙言小情人的父母亲人,他是要替秦妙言杀了他们,好让那个小情人有冤仇,都来找自己报。

    反正他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呢。

    “滚吧。”秦妙言皱眉冷着脸让他走。

    莫泽便也没有再废话,很快招呼道:“孩儿们,走吧,下面的戏看不到喽!”

    莫泽临走之前,还踢了那一群李扶光族人之中,最年长的一个老者的屁股。

    进入传送阵里面,还作势拉他们,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而等人都走了,秦妙言基本上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胸腔之中的火焰,化为了滚滚熔岩,沉寂在她心底的火山之中。

    她垂头看向被她灵压穿的伤痕累累,还在执着抓着她,看着她的李扶光,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弯腰去扶他。

    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而是对远处没有收到召唤,不敢上前的三个徒儿说:“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关入火牢。”

    这时候那个女人被莫泽施的禁言术到了时间,她开口喉间含着血一般地对秦妙言展开了咒骂和诅咒。

    很快被秦鸿飞一巴掌拍得昏死过去了。

    秦妙言挣开了李扶光抓着她的小腿的手,径直走向鲛人池的方向,在池水之中洗了洗手,然后对她养的鲛人们说道:“别急,很快有好吃的。”

    接着她御剑乘风而起,飞速离开了这一处山谷。

    一直到她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了山谷上方,李扶光都始终在死死地盯着她。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他完全不懂。

    可他只知道,他的新娘没了,他的婚礼全都毁了。

    秦妙言看向他的眼睛之中,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李扶光被秦蓉给扶了起来。

    其他的族人,包括李扶光的父母,都是被拖着走的,唯独他被扶着起身,被秦文彦和秦蓉一左一右地架着走。

    秦鸿飞甚至还给他的口中,塞了一枚中品的疗伤丹药。

    然后秦鸿飞小声说:“咱们两清了。”

    李扶光当日劝阻了秦妙言没有把他们三个扔下山的恩情,这一颗伤药算是还清了。

    再多的不能做了,秦鸿飞从没见过秦妙言如此失控,这一群肯定是她昔年仇敌。

    这一群人,包括李扶光,恐怕一个都活不成了。

    李扶光和他的父母族人,被关入了火牢。

    火牢是秦妙言以妖火为底,用阵法设下的惩戒牢狱,里面经年炽热无比,待久了,不仅能把人烤得皮肉焦煳,连灵魂都能烧着。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加温,之后再降温,下一次加温就更加厉害,堪比黄泉炼狱。

    哪怕是一直放着不管,用不了多久,人就会外酥里嫩,自己闻到自己散发出的香味儿。

    曾经有背叛了秦妙言的她的一个弟子,联合了所谓的正道宗门,要来清缴她。

    秦妙言将他放入了火牢,整整七十年。

    他没死,但是熟透了。

    秦妙言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被殿中满目艳红刺伤了眼睛。

    她抬手袖口涌出万千灵丝,这些灵丝化刃,很快就将整个殿内的红绸搅成了粉末。

    秦妙言这才踏入其中,走到她自己的床上,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不动了。

    但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妙言突然就坐起来,从储物袋摸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狠狠朝着殿内一摔!

    石头撞到了桌子上秦妙言最爱的茶壶和茶盏,“砰砰”的碎裂声清脆悦耳,像一面被打破的镜子。

    “镜子”碎裂之后,秦妙言终于看清楚了自己。

    她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从未有过的清楚。

    而她哪怕不用去问李曦和他的那个狗屁妻子,也能通过往事,推算出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生,被背叛了无数次。

    唯一的一次以为被拯救,到如今时隔了五百年,揭开一看。

    依旧是血淋淋腥臭无比的陈年旧伤,腐烂流脓,不堪回首。

    她在殿中低低笑起来,打开私库拿出藏酒,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沐浴池边上。

    她抱着坛子大口大口地喝酒,她并不伤心,因为李曦对她来说,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就是觉得一切可笑极了。

    可怜可爱的小情郎肖似故人模样,却未料到,竟是故人之子。

    秦妙言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他祖宗的天条了。

    她一边喝酒一边笑,下酒菜就是怎么炮制那些火牢里面的故人们。

    说真的。

    暴怒之后的秦妙言,有点兴奋。

    五百多年了,找点有趣儿的事儿干,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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