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的公开课大教室非常之大，足够容纳上千位学生，前后两个门是格外有质感的实木色,因为岁月而染上了几分蹉跎的痕迹。自前门正对的是下陷型讲桌和光屏电子板，呈环形的设计足以教室内每一个座位上的学生都可以清清晰晰地看到前排的内容。
在较为中间的位置,一个黑发青年正侧头趴在浅褐色的桌面上。
他的身形很单薄,薄薄的衣服贴在了脊背上,隐约可以勾勒出肩胛骨、蝴蝶骨和凸起脊椎骨的痕迹,那些微微起伏的线条一路延伸,又隐没至被衣摆遮挡的后腰。
青年似乎很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陷入了更加深沉的睡眠，即使这个时间点有不少学生陆陆续续进入到大教室,发出交谈声，也丝毫不影响青年的睡眠质量——作为一个从来都睡眠状况良好、九点睡可以九点起的人来说,失眠大半宿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
直到黑发青年被他的同伴小心拍了拍肩膀,才慢吞吞地抬头、眨眼,露出了被压红的侧脸。
“文森特……是你啊？”顾栖眯着眼睛,因为刚睡醒,眼底的神色并不清明，甚至还泛着朦胧的水光,眼尾晕红，有赖于五官上的精致，令这些红变成了点缀在眉眼之间最姝艳的颜色。
“嗯，是我。”成年后的文森特周身书卷气愈浓，因为一直坚持锻炼，他的身形比作一般beta更结实几分,是典型的穿衣有料、脱衣有肉形的身材。文森特的神色在看到顾栖眼底的睡意后，变得更加柔和，他坐在青年身侧，低声问道：“昨天没睡好吗？”
“是有点……”
“喂喂喂！还有我们呢！怎么就只看见了个文森特。”
阿奇不满地翻了翻眼睛，他一屁股坐在了顾栖的另一侧，抱怨道：“真是的，要不是家里管得严格，我就算是割掉腺体也要来莱特蒂斯上学！就我们那个贵族o学院天天学习的不是插花艺术，就是文学素养，对比莱特蒂斯太没意思了，今天还是我偷跑出来的，还好莱特蒂斯的公开课允许外来人员参加，不然我还得在校门口一直等到你们放学……”
少年时代的阿奇便已经拥有了格外明艳动人的五官，待他成年之后，这种美非但没有被掩盖，反而更盛，从他进教室到现在，便引得不少莱特蒂斯的学生偷偷打量——毕竟很少会有oega。
落后一步的路易满脸无奈，只好坐在了文森特身旁。
顾栖揉了揉眼睛，陆续和几人打过招呼，先看向文森特，“嗯，昨天晚上失眠了，睁着眼睛差不多躺到天快亮。”
他不会忽视任何一个朋友，在回答完文森特的问题后，顾栖又转向阿奇，语气里半是笑意半是无奈，“那可不行，你知道o割掉腺体以后危害有多大吗？虽然现在科技很发达，但这方面的手术风险太大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这条路的。”
说着，顾栖弯了弯眉毛，浅浅附着一层黑眼圈的双眼愈发显得深邃，还有一种慵懒的颓废感，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颓圮城墙内洒下来的一缕光，足以冲散一切尘世间的昏暗。
他说：“等这学期课程不紧了，我去你们学校看你……唔，应该会允许beta进去吧？”
阿奇脸有些发红，他小声道：“当然可以，只要我给你发邀请函就好……到时候你可以来参观我的插花课，我每次都是第一。”
“好，一定会的。”顾栖神色认真，“所以不可以再有割腺体的想法了。”
“知道啦，我就是说一说！”
不怪人们会喜欢顾栖，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下，几乎没有人可以逃脱过顾栖的魅力。
阿奇的家世很好，甚至在贵族o学院中，他完全属于金字塔尖端的人物，从小到现在遇见过不少主动献殷勤的alpha、beta，可在所有人里，他最喜欢的却是温柔有礼、打心眼里尊重o的顾栖。
虽然在人类星域内，大多数人都默认了alpha强大、beta平凡、oa定义为普通的刻板印象后，落在o身上的词汇总是娇美、柔弱，似乎除了外貌和精神力再无可取。
甚至很多alpha会下意识看不起beta和oega，可偏偏oa般生存，便挣脱不开“弱小”的标签。
阿奇在满是人精的家族内长大，早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可顾栖……顾栖是不一样的。
成年不久的o柔和了神情，他坐在顾栖身边吸了吸鼻子，“七七，你真好。”
“你总是这么说。”顾栖勾唇，他眼底还有未散的困倦，隔着文森特看向路易，“看，我安全回来了。”
路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安全回来？差点儿就回不来了！真是的，出个人任务还能失联……”
“那可不怪我。”说到这件事情顾栖也无奈，他摊了摊手，在几个好友质问的目光下小声道：“我不信你们没有渠道看这次任务的具体情况。”
文森特神情冷了下来，“那个约尔夫·达布斯……”
几乎是说谁，谁到的预言家——在文森特话还没全部说完，约尔夫·达布斯便阴沉着脸坐在了教室后排，那双阴鸷的眼睛在扫过前排座位后，便紧紧聚焦在顾栖的身上——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有种势在必得的侵略感。
顾栖半回头几秒，原本眉眼间的明媚淡了下去。他并不喜欢约尔夫落在自己的身上的目光，比起监护人的那种一步一步攻城略地、带有安抚宠溺意味的侵略感，约尔夫就像是强盗，似乎会掠夺自己所盯上的每一个猎物——那种感觉，让顾栖以为自己只是个摆在展柜中的藏品，并不具有生命。
“那家伙一直盯着你。”阿奇的神色也不好看了。
约尔夫·达布斯眼底的意味太过明显，他们几个围在顾栖身侧的朋友看得分明。
“不管他了，反正上次任务之后，我和他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顾栖深深叹了口气，比起约尔夫的莫名其妙，他更在意的是来自监护人的……
想法不曾落实，黑发青年便已经悄悄红了耳垂。
“七七，你的耳朵怎么突然红了……”路易皱眉，“不会是生病了吧？”
路易有时候就是个标准的大直a，这话一出顾栖感觉自己脸上红得更多了。
文森特倒是敏锐，他将约尔夫·达布斯抛在脑后，换了一种说法问：“我记得你睡眠质量一向很好，躺下不到十五分钟就能睡着，怎么会突然失眠，是上次任务后遗症吗？”但文森特很清楚，顾栖没有那么脆弱。
阿奇倒是信了，立马皱着眉头，“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创伤？要我说真的太危险了，用不用去看看心理医生，我认识很多……”
“不是啦。”感受到来自朋友们的关心，顾栖心里暖暖的，他无奈笑了笑，“和任务没关系，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说说？或许我们可以帮助到你。”
“嗯……”顾栖迟疑片刻，他小声道：“监护人亲了我的额头……不是说以前没有过，之前晚安的时候他也会亲一下我的额头，但、但是这一次，感觉有些不同。”
路易眯眼，“什么不同？”
“我心跳得很快，很紧张，手掌心里还出汗了。”大概是因为已经开了口，顾栖反而没有最初时的脸红羞涩，或者现阶段在面对除监护人以外的所有人，他都能做到足够平和。顾栖撑着下巴，回忆着自己当时的感官，“感觉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同，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文森特和路易相互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另一种色彩。
阿奇愣了几秒，“七七，你该不会是……”
——当，当，当。
公开课的上课钟声响起了，阿奇的声音被那回荡在宽敞教室内的动静所淹没，趁着老师还没有来，顾栖小声问道：“是什么啊？”
阿奇刚想说，就对上了路易和文森特同时摇头的动作。他清了清嗓子，同样小声回应道：“我本来想说什么的，刚才钟声一响给忘记了，等我下一次想起来再告诉你吧。”
“好。”顾栖不疑有他，点点头把注意力落在了凹陷的大讲台上——今天的老师，似乎来得有些慢啊……
比起顾栖的自然，路易、文森特和阿奇几人交换了眼神，便也收敛了心神，等候着课程的开始；而坐在教室最后的约尔夫则阴森森地盯着顾栖的背影，那眼神，似乎想要将黑发青年活活吞到肚子里，颇有种爱而不得的意味。
正当公开课大教室内的学生们等着老师时，登噔噔的高跟鞋声自走廊响起，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教室前门被一双苍白的手推开了。
坐在座位上的顾栖猛然一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又伸手揉了揉眼睛——画面没有变，走进来的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之上，正面向着大家，露出一个笑容准备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艾薇·金翼，从我的姓氏来看，显而易见——我不是人类。”
这话一出，教室哗然。
艾薇并不受影响，她只轻轻走了两步，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道：“我是虫族，高阶虫族，同时也是这一次专门受邀来贵校授课的老师，将在未来三个月内为大家讲述有关于虫族兴衰、演化的课程，等三月之后，将会发放一百个交换生名额，到时候被选中的学生会随我一起去因塞特星域内的中央星上，感受虫族的军校教育。”
“当然，只有课程，因为帝国和虫族不冷不热的关系，他们没有接触过任何课本之外和虫族有关的内容，可当艾薇·金翼受邀来代课时，就足以说明帝国和虫族的关系在改善、在往一个好的趋势发展。
而教室内的绝大多数军校生，都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由衷地期待着交换生一事——他们将借助这一次机会，看到更加广阔的蓝天。
“去因塞特星域？天，莱特蒂斯也太棒了吧？我也想去，我还没见过虫族呢！听说他们的原型有一栋房子那么大，好想看一看。”阿奇抱着脸颊，眼底闪烁碎光。
路易轻哼一声，“等你见着了，估计得吓晕过去。不过这种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一百个名额里少不了有我。”
文森特稍显理智，“既然有高阶虫族来为我们代课，这说明帝国和虫族之间正尝试着改善关系……不过为什么会这么突然，我一直以为这种境况或许要等到很多年以后了，难不成是最近发什么了什么吗？”
“或许吧……”有些失神顾栖慢吞吞回答，他的目光四散着，正巧与讲台上的艾薇对视。顾栖隐约觉得这件事或许和自己有关系？
然后，他看到了艾薇那“山不见我，我自见山”的目光。
好了，破案了，这件事就是和他有关。
——狡猾的高阶虫族们！
这节课的效果远远比莱特蒂斯校方最初想象的好很多倍——
能够进入这所学校的人，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没有废物，他们是曾经真真切切用自己的力量通过的入学考试，因此莱特蒂斯内八成以上的军校生不甘于平凡，他们更加渴求知识、也更加渴求力量。而“交换生”就是一个很好的镀金途径。
从前因为帝国和虫族之间的隔阂，人类与这个外星种族之间被陌生充斥着，但这并不能遮掩人类对于虫族的好奇，再加上艾薇讲课生动有趣，一堂课的时间足够她获得学生们的喜欢，甚至在公开课的下课钟声响起后，还有不少学生可惜着时长。
顾栖抱着手里新下发的教材，当人群散得差不多时，他告诉自己的朋友们有点儿事情，便小心走到了艾薇·金翼的身边。
“只有你来了吗？”顾栖问道。
“当然不只是我。”艾薇摇摇头，“殿下觉得他们能忍不住不见您？”
“这样不会影响到你们吗？”
“不会，恰恰相反，这样会令我们更加有动力。”
艾薇笑了笑，她问道：“所以，殿下可以给我一个久别重逢后的拥抱吗？”
“哪里是什么久别啊……明明只是几天而已……”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顾栖还是顺从地握着拳头、给了艾薇一个拥抱。
大概是源自于虫母血脉，顾栖面对高阶虫族时有种天然的亲昵感，很淡很淡，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行为，但也是这零星的亲昵，令艾薇他们有了更多靠近顾栖的机会。
“所以是你们都来了吗？”
“唔，或许这可以留给殿下去发现。”艾薇晃了晃手里的教材，眼神轻轻从教室后侧跳跃过，压低了声音询问：“殿下，后面一直盯着您的那个家伙看起来很不善，用不用我帮您处理掉。”
说着，艾薇做出一个拉脖子的动作。
“不、不用。”顾栖摇头，他知道艾薇在说的一定是达布斯家的大少爷，“用不着那么麻烦，有监护人的名头，他不敢做什么的。”
高阶虫族的行为处事，果然凶残爽快。
“好，”艾薇颔首，“那么以后殿下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我就好，我要先去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了。”
“好，那你快去吧。”
目送着艾薇离开，顾栖目不斜视地从约尔夫身边走过，还不等高大的alpha围上来，路易、阿奇和文森特就有意无意地将黑发青年拥到了自己的中间。
“呵……”被留在原地的约尔夫冷冷压平了嘴角。
他自然记得自己因为恺因·柯尔刻在那颗荒星上有多狼狈，不知道那家伙力道有多大，他脸上的青紫在治疗仪的作用下耗费了三天才完全痊愈，甚至因为恺因·柯尔刻的施压，导致达布斯家族从中无法作为，令他储存在军校内的档案被盖下了“违规”的红戳。
这些屈辱，他会一一找回来的……
显然，此刻的约尔夫·达布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滑稽可笑，或许是大少爷和达布斯下一代家主的身份令他自命不凡，以至于他忘记人外有人的说法——而恺因·卡尔刻便是有的那个“人”。
公开课上来自约尔夫那不友好的目光就像是一道小插曲，顾栖本人并不怎么在意，等他陆陆续续上完这一天的课程后，才知道艾薇所谓的“发现”是什么——
格斗课上，除了一开始带着他们的冷面教官，还在来了和冰块似的陆斯恩作为场外指导，给这群年轻的军校生们上了一节残酷又现实的课：化为原形的银发高阶虫族具有巨大且充满机械感的外形，略立的触角，坚硬的甲壳，完全可以掀倒机甲的可怖前足……
陆地上的对决，陆斯恩就是王者。
在这一场军校生联合对抗高阶虫族的格斗课上，几乎每一个被打出去的alpha或是beta最终都抱着手臂、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地躺靠在角落里。只有是顾栖在格斗过程中最后一个被甩飞的，他不仅独自享有了独家指导小课堂，还在甩飞的时候被陆斯恩勾着脚踝、缓冲了力道，最终揉了揉屁股、喘了口气就可以自主站起来。对比其他同学，简直好了太多。
见此，相互搀扶的路易和文森特面色发苦，被围观看热闹的阿奇好生嘲笑了一番。
战场指挥课上，现身的是一身西装的安格斯。
安格斯看起来像是吊儿郎当的性格，实际上他在战术指挥上极具天赋，猩红一族以背后如火的血翅出名，他们在面对敌扰时不似银甲那般直接发动攻击，也不像一部分金翼所具有预感天赋而早做准备，猩红以战术为上，可以说因塞特星域内90的军校所采用的战场指挥课程，均是出自猩红一族。
不过上课期间，安格斯可谓发挥了他隐□□舌的属性，一整个教室的学生，凡是回答不上来问题的都被“攻击”了一番，让大家深刻认识到这位虫族老师的不好相遇，就连一直旁听的阿奇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七七啊，这个老师是不是想叫你啊？他怎么老是看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安格斯自以为温柔的目光落在了o眼中和“凶神恶煞”一词逃不开关系，但只有顾栖知道，那“凶神恶煞”的眼神里其实满是关心和询问——偶尔连接起来的精神力中，安格斯会问顾栖有没有听明白、上课节奏会不会觉得慢，只有从顾栖那里得到肯定答案，安格斯才会继续进行下一个环节。
即便如此，这一堂课上的“要点”也足够学生们记三四页笔记慢慢消化了。
一整天，等顾栖放学以后，才有空觉得不真实——
他在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并不是顶尖学生，很多军事理论、战术指导、机械制造的课程中，教官和老师总是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放在反应快、成绩好的学生身上，因此讲课进度也是与，很有可能他只是低头记了一行笔记、再抬头就听不懂了。
对此，顾栖总是课下的功夫远大于课上。
但这一天，凡是高阶虫族们带的几节课，都完全和顾栖的节奏差不多，这样的听课时的轻松感，令顾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被浓浓的偏爱所包围着。
——他私藏了这个名为“爱”的小秘密，只自己偷偷享有。
坐上悬浮车后，顾栖悄悄松了口气，但在吐气的时候，心底又划过一丝很淡的失望——前者是因为他怕自己见到监护人后忍不住脸红心跳，后者则又矛盾地想要监护人接他回家。
你可太难搞了！
顾栖在心里谴责着自己的善变，没忍住问驾驶座上的司机，“daddy今天没有来吗？”
“先生在蔷薇庄园里见客。”
“见客？是什么客人呀？”
司机不太确定道：“好像是一位家庭教师。”
“好吧。”顾栖想着，今天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都出现了，似乎还差一个莫格，家庭教师总不能是莫格吧？
顾栖的预感少有灵验，但这一次似乎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等他回到蔷薇庄园内，就隔着走廊看到了两个端着茶杯、皮笑肉不笑的人相对而坐，一个是监护人，一个是莫格。
恺因冷声，“我们并不缺家庭教师，甚至还可以请到比你更好的。”
“当然，这一点我从不质疑。不过——我或许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适合虫母殿下的。”莫格轻啜了口红茶，维持着自己脸上的温和，“毕竟我更了解虫母的一切。”
“你们这些高阶虫族是没有事干嘛？一个两个地都赶到圣浮里亚星，生怕我转头把你们的殿下吃了？”
“我们可以同时兼具照顾殿下和处理公务，至于‘吃’——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恺因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在莫格看到红发alpha抱着虫母时的那一刻开始，某种猜想就已经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了，而随着后续言语上的试探和观察，莫格有90的把握确定自己的猜想。
他适时提醒道：“或许，恺因先生要记得自己的种族，‘人类’两个字足以成为隔绝你们的屏障。”
恺因赤金色的眼瞳转了转，“听语气，似乎除了寿命问题，你再没有别的异议？”
“我是没有，我所希望的不过是殿下幸福。不过，陆斯恩和安格斯有没有我就不确定了。”
恺因玩味地笑了笑，其他人所在意的寿命问题，在他这里完全不需要重视，他可从未忘记自己龙鲸的身份，也不曾忘记最初发现那一抹深海下的精神力是在什么样儿的境况之下——那可是他的命定伴侣。
“你们在说什么啊？”顾栖一头雾水，他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也不是很差。
“没什么，”恺因很自然地起身接过黑发青年手里的教材，在指尖相错的瞬间，顾栖后知后觉会想起那天“不同以往”的额头吻，耳朵瞬间红了，收手时几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要不是恺因动作快，恐怕教材就要落在地上了。
红发alpha的眼神慢条斯理地从青年的耳朵上转了一圈，才道：“他是来应聘家庭教师的。”
莫格适时起身，微微颔首，像是重新认识一般自我介绍道：“殿下日安，我准备应聘您的家庭教师，一切军事理论和格斗训练我都可以教……”
“格斗训练不用你教，我自己来。”
恺因不爽，但还没等他不爽完，就被反应过来的顾栖阻止道：“不行！daddy你每次都舍不得下手，我怎么进步呀！”
“我……”
“daddy答应嘛！”顾栖抱住了alpha的手臂，此刻为了自己的学业，早先那点儿小羞涩早就被顾栖扔到了九霄云外，“好嘛好嘛？求求你了daddy！”
恺因无奈，“我什么时候真的拒绝过你……”
他的底线为了顾栖一降再降，恺因·柯尔刻的名字在对上顾栖后，永远都无法成为外界传闻中那个冷酷、残忍的形象。
于是，家庭教师一事被彻底敲定，莫格成了蔷薇庄园内暂住的一员，负责教导顾栖军校内一切会布置的课程——高阶虫族们早已经度过了足够长的时光，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储备令人惊讶，那是受限于寿命长短而叫人类难以企及的高度。
顾栖艳羡着，他赞叹于高阶虫族们所知事物的深度、广度，也惊艳于他们眼中所见的宇宙星河，那是他不曾接触过的另一种震撼的风景。
对此，莫格总是很温柔地望着他所心甘情愿追随的黑发虫母，“殿下，当您如我们一般度过如此漫长的生命后，您也将看到更盛大的星空。”
从莱特蒂斯内担任了老师的艾薇、陆斯恩、安格斯，到蔷薇庄园内的家庭教师莫格，以及辅助顾栖训练精神力的监护人，顾栖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在进步——从理论到格斗，顾栖就像是一块海绵，尽可能地吸取着一切他所需要的知识，尤其有专人指导，他进步之快叫军校内的教官们都为之侧目。
顾栖知道，不论是监护人还是高阶虫族们，都在帮助着他，让他在通往梦想的那条路上少走几道弯路、少踩几个坑。
顾栖的学习之路并不枯燥——当他结束了其他课程，踩着黄昏走进书房、准备开启每一天的精神力训练时，总是忍不住先在书房门口踌躇片刻，直到门扇后的另一个人主动开口，红着耳朵的青年才小心进去，颇有种探头探脑的心虚感。
每一日都是如此。
“先坐着吃点儿东西吧，都是叫兰妮提前给你准备的小蛋糕。”恺因头也不抬地处理着手边的公务，但属于龙鲸的精神力却早就亲热地蹭过去，悄无声息地靠在顾栖的身侧。
“好、好的。”
最近单独面对监护人总是会莫名紧张的顾栖咽了咽唾沫，他试图让自己全神贯注于眼前的蛋糕，可偏偏地毯对面的红发alpha偶尔会轻啜一口香浓醇厚的咖啡，几近于无的吞咽声在这过于寂静的室内，很难不被注意。
巧克力的蛋糕被顾栖轻轻在嘴里咬了一块，他控制着牙齿咀嚼的声音，眼睛却忍不住偷偷落在了监护人的身上。
似乎从上一次对方所谓的“标记吻”后，顾栖在单独面对监护人时，总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他有时候会茫然这种感觉的形成原因，总是在心跳加速中下意识躲避着恺因的眼神，可当对方真的收回目光后，顾栖又忍不住再偷偷摸摸地看过去。
就好比此刻，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很认真，有力的蜜色手指捏着墨绿色的钢笔，“沙沙”的摩擦声变成了书房内唯一的点缀，每一次墨水自笔尖流过，alpha的半掩在袖口下的腕骨就会微微凸起，像是某种信号，散发着叫人难以挪开目光的魅力。
顾栖咽下了嘴里甜滋滋的蛋糕，就像是重新认识一般观察着监护人——
对方陪伴着他度过了足足十八个年头，亦师亦友亦父，可以说在顾栖成长的日子中，恺因兼具多个身份，完全填充了顾栖的各种需求。
但最近，当顾栖听了路易所说的“秘密”后，再联想到自己各种脸红心跳的症状，他忍不住把某种猜想往监护人的身上靠……
“在想什么？”
“想路易……”下意识的，顾栖直愣愣地回答道。
——啪。
墨绿色的钢笔被半腰折断，深色的墨水晕染到alpha蜜色的手指上，他若无其事地用桌边的纸巾擦了擦，也不管那难褪去的痕迹，只是缓慢起身，走向了顾栖的位置。
恺因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些压抑，“为什么想他？”
那一瞬间，顾栖心底冒出了一种隐秘的、想要试探的想法，他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袖口，眼神游移，就是不与监护人对视。
他小声回答，“daddy，路易他……他说喜欢我。”
路易之前说等顾栖任务结束后，就告诉他一个秘密，而那个秘密就是被年轻alpha王子一直深藏在心底、小心掩饰的心动。
“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恺因坐在了顾栖的另一侧，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放蛋糕的小桌子。
alpha就好像并不在意问题的答案似的，只是动作优雅地给顾栖倒上了一杯温热的茶。但恺因自己才知道，汹涌在他背后的龙鲸精神力几乎凝为实质，恨不得冲出去撕了那个叫做路易的家伙。
好吧，龙鲸的占有欲就是这么强大。
“我觉得我似乎已经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顾栖眨眨眼，偷偷掀起眼皮，看了看面色平静的监护人。
他心里嘀咕，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态度。
“嗯，是可以谈恋爱了。”恺因摩擦着手指上沾染的墨水痕迹，心中的不快在加深，但他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神情依旧平静，几乎叫人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他想，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会憧憬美好的爱情，但是并不是每一份爱情都足以称之为“美好”。
恺因不觉得有谁能越过自己成为顾栖的美好。
但是，当他先一秒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一切的游刃有余都变成了不确定结果的担忧。
恺因将手里的茶杯递过去，他抬起低垂的眉眼，赤金色的眼瞳深邃而充满了幽光。
“怎、怎么了……”原本试探的心思淡去，顾栖紧张到差点儿咬住自己的舌头。
“这里——”炽热的手指轻轻拭过青年的唇边，捻下一块巧克力奶油，对比蜜色的指腹显现出一种丝绒的质地，“有奶油。”
“啊，嗯……谢谢……”顾栖想，会不会是那种爱情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桥段，男主会把从女主嘴边抹下来的奶油吃饭自己嘴里。
下一刻，顾栖看到监护人用手帕擦掉了指腹上的奶油，动作很慢很慢，足够他看清手帕包裹着手指，来回摩擦，清晰的骨节微凸，巧克力奶油被一点一点抹除……
很平常的动作，却又充满了荷尔蒙。
在顾栖失神之际，他眼底微弱的小失望也没躲过恺因的视线。
于是红发alpha道：“其实换一个身份，我会有不同的举动。”
“什么身份……”顾栖茫然。
恺因轻笑——
“如果是我的伴侣，我会帮他吻掉唇边的奶油。”
“一定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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