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宣是打马回来的,已经是深秋了,身上还跑出一身细汗,他进门就给了门房一脚道:“回头我再收拾你。”
刘怀义满头大汗地等在门口,一看人就跪下了,脸上跟死了娘老子一样白,他觉得自己很冤枉。
门房这狗东西从老太太管家那会儿就扒上宁大少爷这跟金大腿了,他被老太太用过本来就不得家里喜欢,大少爷也不爱用他,有什么事儿都让别人做,早把他架空了,就等着老太太蹬腿儿把他换下来。
所以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啊,都是门房那老瘪三抢他的活儿干。
宁宣不是这么想的,圆圆没去找姓李来福就是刘怀义的错,是他平时不去上香,也没本事让太太奶奶用得放心。
没本事的人本身就错了。
宁宣跟没看见他跪着似的,先沉着气问了旁边幸灾乐祸的门房情况,
门房赶紧道:“几个小东西能惹出什么事?还没动手呢就被我按趴下了!如今那五个人都被捆在柴房里等着大少爷打落!就是老太太也请大夫瞧过了,老太医说暂时死不了。”
只是老太太那脚让人看一眼就胆寒,门房抓人的时候进去看过了。
那金阿翠啊的撒了一地,老太太跟尸体似的就那么翘在小榻上,床头的宝石都被用刀撬下来了。
几个小子一进去就对着那双脚,他奶奶的,几辈子大家也没见过这种脚。
都说三寸金莲好看,但做下人的哪个见过真样子?这都是小姐才有的福气!
里头有个存着钱想攀高枝嫁女儿的男人立马就打消了给女儿缠足的念头,这不是把自己幺女往死里坑吗?
先人的,哪个男人看了不萎他倒要尊称他一声老子!
几个人吓得手耙脚软的连头都不敢抬,最后还是悄悄叫了两个壮婆子把老太太挪到床上去的。
只是这一截不能叫宁宣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
刘怀义看着门房就这么站在宁宣背后,跟自己跪着他似的,立马苦着脸膝行凑在宁宣身边,拉着脸道:“老太医说老太太的脚得把腐肉挖出来,把脓血流干净才能好,就是老太医不肯自个儿动手,说是要孝子贤孙来干,有子孙福气泽润才能好得快。”
其实老太医是觉得自己跟老太太年纪差不多,给她治脚于礼不合,不肯动手,只是故意找帽子压人。
宁宣心里也明白,知道这活儿还得落在自己身上。
总不能让这事儿被二房知道了,那这家的孝子贤孙可不就他一个吗?
至于陪葬,宁宣想到这个就气得七窍升天,宁家从来没要过下人陪葬。
看老太爷连自己的莺莺燕燕都没带下去就知道了,老太太再大还能越过老太爷去?
老太爷没有人陪,她也要不了人陪!
宁宣道:“乡下土财主才讲这个排场,宁家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要人陪,有知道的你们给点米面酒菜,安抚不了就送出去吧。”
刘怀义问:“抓起来的五个人要怎么办?”
“都卖得远远的,别叫人知道是咱们家里的事。”宁宣不是不把人命当命的人,他捏着眉心,又道:“老太太用过的丫头连爹娘兄弟一家子都放出去,在庄子上待着别叫回来了,要是谁嚼舌根子,也卖了吧。”
下狠手挨过打的丫头心里始终会生怨气,迟早有一天会发出来,这种人是留不得的,老太太这不就惹出事了?
刘怀义得了吩咐,立马爬起来去找人牙子过来领人了。
暖云螺儿和冯宝儿三个都是漂亮的姑娘,不漂亮近不了老太太的身。
人牙子看着就满意,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身价都好,多的是人讨去做婆娘。
刘怀义把几个人的身价银子揣在怀里,咧着嘴笑:“我们太太和奶奶心善,大少爷说别卖到脏地方去,远远的卖了不叫回来就成。”
人牙子露出一颗金牙齿笑:“我办事你放心,这辈子保准一个都别想找回来。”
刘怀义这才点头说:“晚上还有人卖,你带辆车过来装人吧。”
人牙子这才欢天喜地地带着五个人走了。
路上那两个厨子说卖了也比殉葬好,凭自己的手艺在哪里活不开?
刘怀义已经嘱咐人把两个厨子卖到十万大山里去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御厨也没办法一展身手,也不用提攒盘缠回来了。
宁宣吩咐完事情,就往院子里走,底下几个人看他脚都没往老太太院子里拐一下,心里就打了个突,这是装都不装了啊!
回头就捏着下头小子们的耳朵耳提命面不许对外漏半个字出去。
要不然都成孝话了!
宁宣对老太太感情是真不深,先慈才有孝,老太太偏心眼儿过了一辈子,她院子里的事他向来不怎么想管的,老太太也不要别人插手,结果就闹成这样。
宁宣也没办法怪自己娘,娘在老太太手上吃的苦头太多了,她也不是圣人,看见什么睁只眼闭只眼给自己报仇,他不是不能理解。
但就这么一屋子人还闹得鸡飞狗跳的,让人想着就忍不住叹气。
要是圆圆能立起来帮他看着就好了,有他和娘帮着总归出不了大事,她对宁家也没有大怨恨,会比娘更心平气和地处理事。
宁宣这么想着,看着院子里紧闭的大门,听到青罗守在门上问是谁,心一下就软了。
妇道人家又没经过什么事,圆圆和娘还不知怎么样呢,也不知道听到家里有几个亡命之徒是不是把胆子吓破了。
圆圆的胆子就比老鼠大点儿。
结果掀开帘子进了陈姨妈的屋,一进去就看到段圆圆笑眯眯地在和陈姨妈一起吃点心。
两人都跟没事儿人似的招呼他过来。
段圆圆穿着鸭蛋青的小袄,头上梳了个圆髻,小脸儿也红扑扑的,对他露出一个笑道:“外头事都办完了吗?”
宁宣点点头默默地走过去靠着她坐下来,脸上紧绷绷的,看着可怜巴巴的。
段圆圆叫了甜甜儿的凉糕沾了白糖递给他填肚子,道:“我们没事儿,不就几个小毛贼吗?”说着一面拿帕子给他擦汗,完了一闻上头浓浓的马味儿,就推他去洗澡。
宁宣听到她好端端地说话,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扣住她的掌心问:“吓到了吧。”
段圆圆看着陈姨妈在,嘴上话儿就拐了个弯,摇摇头道:“没有,一下就被抓了,跟没发生似的。”
“什么事没经过,还怕这个?”陈姨妈闻着味儿,也说:“闻着怪难受的,去吧,没被吓死倒被你熏死了。”
宁宣被两人三推四赶塞到浴室去了,等他洗完澡出来,桌上是段圆圆给他备的饭,她看见宁宣回来心神一松,已经靠着陈姨妈睡着了。
杜嬷嬷在旁边站着,手上还捧着自家姑娘的脏衣服,青罗也还没洗漱呢,就等着这会儿专门让宁宣看。
陈姨妈抱着人看着衣服眼里一下就红了。
宁宣听杜嬷嬷说圆圆是在地上爬出老太太院子里的,也怔了下,那场景叫他想一下就喘不过气。
陈姨妈逃荒的时候死人衣服都扒过,看儿子回来了心神定了也就不怕了,只是提醒他:“晚上多看着她点儿,圆圆才十六岁,她连鸡都没杀过,撞见那个场面,说不怕都是假话,搞不好要起热。”
宁宣停了筷子道:“下头已经去抓了安神药,娘别不放心,咱们家出不了事,熬好了娘也喝点儿。”
吃完了饭,宁宣看表妹睡得甜甜儿的,也没忍心叫她,长手一捞就把人背在背上往房里走。
宁宣没背过人,手上硬骨头多,半路上段圆圆就被颠醒了,呼吸扑在他耳朵上又暖又长。
宁宣察觉到动静知道她醒了,就温柔地说:“别怕啊,我回来了,那些人都被表哥赶出去了,他们欺负不了你。”
段圆圆嗯了一声,这会儿倒是没掉眼泪。她觉得自己心态挺积极的,过了这么长时间,知道自己彻底安全了,她立马就能调整过来了。
宁宣看她这样子心里更担心了,要是人哭一下倒还好,这么闷闷的,晚上更容易惊夜。
回去把人放在榻上,宁宣就叫人搬了几盆菊花和一个小木架过来,逗着她用菊花做花屏风。
菊花宁神,闻着它睡夜里也安稳些。
段圆圆做了一个小的桌上屏风,做完了就放在床边上,菊花有点儿药味儿,不怎么好闻,但摆着很漂亮。
没多久,她就听到外头有动静。
宁宣看她探头探脑的,怕出去又受惊吓,就把人捉过来,喂了一碗安神药,笑:“我叫了些家丁过来,这会儿还在外头喝酒,他们动静大臭得很。”
说完就叫人让外头动静小点儿。
段圆圆想说自己其实没这么脆皮,但看宁宣满脸都写着“这块玻璃马上就要碎了”的样子,她只好顺从地躺下了。
刘怀义正在点人,老太太用过的丫头下人太多,一下都撵出去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他都是逐个击破,一家子一家子地去说少爷要他们出门办事。
给宁宣办事这是近差,得了信儿的自然都欢天喜地地过去,结果一上马车就被拉到乡下去了。
有些往常跟他不对付的,刘怀义就把人丢给人牙子卖得远远的。
有些聪明的始终不肯出去,在院子里就叫起来了,刘怀义看宁宣派人这么说,立马就下了狠手,也不废话了塞了嘴就把人往车上绑。
呸了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去庄子上种地还是去山里开荒,你们自己选一个吧!”
这么一说大家就不敢反抗了,去庄子上还能有回来的一天,去山里不被狼吃了就不错了。
驴车足足装了四五车才把人清理干净。
刘怀义这才擦着汗回房叫了盘花生米喝酒歇着。
半夜段圆圆果然浑身冒着热气,宁宣一摸脸就白了。
段圆圆迷迷糊糊地梦见自己在一条长巷子里被各种瘦长鬼影追杀,它们都拿着刀朝她跑。
她满头大汗地逃命,忽然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脚下也变成了水泥路。
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街上到处都是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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