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家里的卫生间很小, 盥洗池旁边是蹲便,蹲便前面是花洒,所有东西挤在一个方方正正四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里, 门也不是推拉门, 一个人在里面还算宽敞,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季初燕的牙刷是一把新的粉红色牙刷, 家里几乎不来客人, 拿的是宋娅的备用牙刷, 和邓明姜的牙刷牙膏一起放在一个漱口杯里。

    邓明姜把季初燕推进去, 自己双手抱臂站在门口等。

    等了没一会儿,里面正刷着牙的季初燕嗯嗯啊啊地冲他招手。

    邓明姜一动不动, 假装自己是根木头。

    季初燕低头吐掉嘴里的泡沫, 喊道:“邓明姜, 你进来。”

    邓明姜还是没动。

    换做其他人,可能就不喊了, 可季初燕偏偏在这方面有股韧劲儿,邓明姜越不答应,他就越喊, 非要喊到邓明姜答应为止。

    “邓明姜邓明姜邓明姜……”

    邓明姜沉着脸走进去:“你最好是有要紧事说。”

    季初燕往旁让了让:“你站这里刷牙。”

    邓明姜说:“我等你刷完。”

    “一起刷,节约时间。”

    邓明姜依然按兵不动, 垂眸看着下巴上沾了白色泡沫的季初燕,一脸“我看你要玩什么花样”的表情。

    然而季初燕一脸无辜, 还眨了下那双溜圆的眼睛。

    僵持片刻,邓明姜妥协地拿起自己的牙刷。

    季初燕率先把牙刷完,然后举着牙刷在旁看着, 看到一半,转过身去把卫生间的门关上并反锁。

    邓明姜刷完牙, 把牙刷和牙膏一起放进漱口杯里,再把漱口杯放到盥洗池边,回头看见季初燕还举着那把牙刷,不由得扬眉:“你要带着牙刷睡觉吗?”

    季初燕两眼晶亮,将牙刷递给邓明姜。

    邓明姜接过牙刷反手放进漱口杯里,一粉一蓝两只相同款式的牙刷正好靠在一起,背贴着背。

    季初燕内心的想法都快从眼睛里钻出来了,但面上仍旧颇为扭捏:“我嘴里都是薄荷味,你要尝尝吗?”

    邓明姜沉默了下,说道:“我和你用的同一只牙膏。”

    季初燕一愣。

    邓明姜又说:“所以你嘴里有的薄荷味,我嘴里也有。”

    季初燕:“……”

    邓明姜走过去把锁拧开,转头发现季初燕的一张脸已经拉得老长,他的动作一顿,啪的一下重新按了把手中间的小圆锁,伸手掌住季初燕的后脑勺,低头靠了过去。

    薄荷味在两人嘴里兜了几圈,等门再次打开,季初燕的整个感官世界都充满了薄荷味,他晕晕乎乎地回到地铺前,往上一躺,像条咸鱼。

    邓明姜把他往旁一推,咸鱼翻了个身,还是咸鱼。

    打地铺到底不比睡床舒服,本来邓明姜一个人睡勉强将就,这下加了一个季初燕在旁边挤来挤去,睡觉还不老实,两人硬是磨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宋娅七点起来,出来看到客厅的地上睡着两个人。

    季初燕占了地铺的三分之二,被子全堆在他身上,邓明姜被挤到剩下三分之一的位置上,手脚都放到地铺外面的地上,只有腹部搭了被子的一角。

    宋娅站在地铺前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气,转身去准备早饭了。

    季初燕在邓明姜家里住了两天,放假前一天的早上才被季家的车接回去,虽然季初燕的外婆已经不认得他了,但是他每次从工地上回来都会陪上外婆一天。

    如今家里除了管家和佣人们,就只有外婆和照顾外婆的董景。

    董景是个很不错的看护,不仅手脚麻利,而且细致耐心,很多以前护工都注意不到的小细节全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外婆很喜欢董景,也依赖董景,哪怕董景只是出去倒一杯水,外婆都会喊他的名字喊上半天。

    季初燕拿了张小凳子坐在外婆的摇摇椅旁,他腿边也有一张小凳子,上面放着装了一些水果的果盘,他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握着水果刀,正小心翼翼地给苹果削皮。

    “董景呢?董景去哪儿了?”外婆睁着浑浊的双眼,左右张望。

    季初燕把削下来的一条果皮扔到果盘边上,接着削剩下的果皮,他轻声细语地说:“董景去给你倒水了,外婆你就等等吧,他马上回来。”

    闻言,外婆仿佛这才发现季初燕的存在一般,扭头定定看着他,被岁月爬过的脸上布满皱纹,脸是熟悉的,但眼神对季初燕来说格外陌生。

    外婆抿着嘴角,把季初燕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她问:“你是谁呀?”

    这句话在季初燕耳边响过太多遍,起初像尖刀一样扎在他的心上,每听一遍心就痛上一次,每次都得强迫自己接受外婆忘记自己的现实。

    现在听麻木了,他还能继续冷静地削苹果。

    “外婆,我是小燕。”

    “小燕是谁?”

    “小燕是你外孙,娇娇的小儿子。”季初燕终于削完一只苹果,他削得分外仔细,果肉没被削掉多少,果皮也没留下一点,他用水果刀切下一块剔掉籽儿后抵给外婆。

    外婆人老是老,但牙口还很好,接过苹果咬得嘎嘣脆。

    季初燕放下水果刀,看着外婆:“外婆,你记起来了吗?”

    外婆嚼着苹果:“记什么?”

    “记起我是谁了吗?”

    外婆恍然,差点忘记刚刚纠结的问题:“对哦,你是谁呀?”

    “我是小燕。”

    “小燕是谁?”

    “是你外孙,娇娇的小儿子。”

    这番对话跟车轱辘似的在同一条路上碾来碾去,说到后面,外婆不耐烦了,又开始喊董景的名字。

    董景提着保温壶匆匆赶来,把保温壶放到桌上,笑盈盈地蹲到摇摇椅旁,他拉过外婆的手:“陈婆婆,我刚刚给你倒水去了,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

    外婆一见董景就笑,伸手摸董景的脑袋:“乖孩子。”

    董景看了眼摇摇椅对面的季初燕,表情略显尴尬。

    季初燕却没什么表情,把手里剩下的苹果放到果盘里,起身说道:“你过来坐吧,把这个苹果切给外婆吃了。”

    董景连声应好,随即又问:“你呢?”

    “我出去走走。”季初燕说完就走。

    直到他离开房间,外婆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季初燕说是出去走走,其实压根没心情出去,一个人不知道去哪儿,形孤影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如回楼上卧室躺着。

    十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阳光和煦,下午就有乌云罩顶而来,季初燕冲了凉上床躺着,才玩几分钟手机,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只见外面的窗景已被雨幕覆盖,庭院里的绿植全被雨水砸得噼啪直响。

    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

    季初燕拿起手机拍了张窗景,正要通过新加上的微信发给邓明姜,却见手机屏幕忽的一暗。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备注上显示着“季初兰”三个字。

    季初燕翘起的嘴角瞬间压了下去,他眼神黯淡,里面有某种情绪闪过,而他向来不会隐藏,排斥和抗拒肉眼可见地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坐回床边,他才接起电话,但没有把手机举到耳边,而是摁了免提:“二姐。”

    “还在工地上吗?这么久才接电话。”

    季初燕低头抠着床单,不想解释太多:“嗯。”

    “听说爸让你在工地上多待一个月,真的假的?”

    “嗯。”季初燕说,“真的。”

    季初兰安静了几个瞬息,再开口时,语调变得有些奇怪:“爸突然做这个决定,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有。”季初燕说,“我什么都没说。”

    季初兰呵呵一笑:“那真是奇了怪了。”

    季初燕沉默。

    “我打电话是想问你外婆的生日都安排好了吗?反正不是大寿,一家人庆祝而已,不用搞得那么隆重,你把酒店和蛋糕订下就可以了。”季初兰说。

    季初燕嗯了一声:“都安排好了,酒店联系好了,蛋糕也订好了,那天你们记得早点回来。”

    “放心。”

    季初兰要挂电话,季初燕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喊道:“对了,二姐,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你说。”

    “你是法大18届的学生对吧?”

    “对啊。”季初兰的防备心很重,立马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季初燕说:“你认识邓明姜吗?右耳旁的邓、明天的明、生姜的姜。”

    季初兰一下子没了声音。

    “二姐?”

    “你怎么问起邓明姜了?你认识他?”季初兰不答反问。

    季初燕不想细说,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谁知季初兰咄咄逼人起来:“你怎么认识到邓明姜的?”

    “就……”季初燕抓了抓头发,“就朋友介绍。”

    季初兰嗤笑:“你哪儿来的朋友。”

    季初燕抿了抿唇,眉宇轻皱,显然不高兴了,他硬生生地把话题掰了回去:“所以你认识邓明姜喽?”

    “认识啊。”季初兰说,“我和邓明姜不仅认识,还熟得很。”

    第82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季初燕心道一声果然, 他问季初兰:“他是不是读到一半退学了?”

    季初兰嗯了一声。

    季初燕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退学吗?”

    季初兰没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先告诉我,你怎么认识到他的?你见到他人了?还是你听别人说的?”

    季初燕抬头看着玻璃窗外的雨幕, 也说:“你先告诉我他退学的原因。”

    “小燕子?”季初兰说, “不是我在问你吗?”

    以前只要季初兰这么一说,季初燕就怂了, 但现在关乎到邓明姜, 季初燕不想透露太多。

    “二姐, 是我先问的。”季初燕说, “要回答也是你先回答。”

    “……”

    没等几秒,季初兰说了句行吧, 然后挂断电话。

    季初燕顿时也没了给邓明姜发照片的心情, 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抱着枕头躺了上去。

    他怔怔望着天花板,脑子里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

    政法大学很难上, 好不容易考上却中途退学真的很可惜。

    不知道邓明姜什么时候退的学,邓明姜今年二十七岁,就算读到大四才退的学, 距离今年也有五六年了。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季初燕捋了把头发,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入了夜后, 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 宋娅把楼下的吴倩倩喊来家里吃了晚饭,等宋娅去厨房洗碗时,邓明姜叮嘱了吴倩倩一些话。

    吴倩倩事后才知道那天超市里出的事, 也是心有余悸,还好在场的人是邓明姜和季初燕, 否则她一个女生可能应付不过来。

    开门送吴倩倩走,外面的雨直往楼道里飘。

    “雨真大啊。”吴倩倩说,“晚上回来的人要遭殃了,估计外面那条泥巴路又不能走了。”

    城乡结合部坏就坏在环境不好,很多路没修,一条泥巴道从这头贯穿到那头,天气晴时还好,一下雨就满地泥泞,要是下的雨大了,泥巴变成稀泥,一脚踩上去极容易打滑,根本不能走人。

    但不关邓明姜的事,反正他在家里不用走那条路。

    关上门后,斜飘的细雨也被挡在门外,屋内的暖意将他包裹。

    宋娅从厨房出来。

    “倩倩走了?”

    “嗯。”

    宋娅一边脱了围裙搭到椅背上一边看向阳台外面:“雨下得好大啊。”

    邓明姜坐回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嘴里嗯了一声:“估计要下一宿。”

    “小季还说晚上回来,这么大的雨,外面的路又不好走,我看他是回不来了。”宋娅说。

    邓明姜划着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抬头问道:“他什么时候说要回来?”

    “今早走的时候。”宋娅走过去把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玻璃门拉上,笑了笑说,“不过他加了个‘如果有空’的前提,可能只是嘴上说说。”

    邓明姜的眉头慢慢皱起,半晌,才继续低头看手机。

    宋娅没什么事做,便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换台。

    “对了,小季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和你一起在工地上做事?”宋娅早就想问了,之前一直没找着机会。

    邓明姜头也不抬地说:“他是老总的儿子,被老总扔到我们工地上锻炼,跟我们不一样。”

    宋娅一脸吃惊:“居然是老总的儿子,难怪看着不一样。”

    邓明姜扭头看去,轻笑一声:“哪儿不一样了?”

    “哪儿都不一样。”宋娅想了想说,“小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从小娇惯出来的孩子,跟妈以前那些朋友的孩子一样。”

    家里出事前,宋娅的日常生活和那些豪门富太没有两样,管丈夫、管孩子,隔三差五和其他富太们逛街、喝茶、打麻将、做美容,那些富太们的孩子都养得非常娇惯,不是说性格有多娇纵,而是一看就没吃过苦、十指不沾阳春水,也许连十块钱以下的纸币都没摸过。

    以前宋娅总觉得这么养孩子不好,容易把孩子养坏,因此丈夫发迹之后,她养孩子的方式没有发生多大改变,依然教育邓明姜勤俭节约、好好学习,不要贪图享乐、好吃懒做,争取长大后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

    邓明姜也很争气,即便从普通中学转到a市最好的贵族中学,也从未有过与人攀比的心思,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高三那年被选入国家集训队,拿到a大的保送名额,只是最后还是通过高考去了政法大学。

    未来刚刚展开,可惜断在了七年前的初秋。

    如果早知现在过得如此艰难,她不会再以同样的方式教育邓明姜,她会让邓明姜好好享受生活、放慢脚步、甚至谈段恋爱。

    像小季一样,无忧无虑,不被生活左右。

    这么想着,宋娅的眼睛有些发酸,她低下头,用指尖抹去眼角的一点湿意,忽然感觉肩上一重。

    邓明姜的手抚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母子俩相依为命七年,哪怕宋娅不说、邓明姜不看,他也能感受到她心中所想。

    “小季应该不会来了,你明天一早就走,也早点休息吧。”宋娅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弯腰放在茶几上,“不来也好,他在家里睡得舒舒服服,何必来我们这里跟你一起挤地上睡,两个人都睡不好。”

    邓明姜摁灭手机:“你要睡了吗?”

    “嗯,困了。”

    道完晚安,宋娅回卧室换上睡衣准备洗漱。

    邓明姜趁着宋娅去卫生间的功夫,从卧室的柜子里拿出被褥枕头把沙发铺好,他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将玻璃门打开一半。

    夹着细雨的风立马呼呼吹来,噼里啪啦的雨声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外面又吹风又下雨,雨幕和夜色混成一片,能见度只到外面阳台的栏杆。

    邓明姜将玻璃门拉回到只有一条缝隙,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有些想抽烟了。

    手伸进兜里,却没有摸到烟盒和打火机,只摸到几颗陈皮糖。

    他拿出其中一颗,用掌心托起,垂眼看着。

    之前季初燕给了他一大桶陈皮糖,被他放在宿舍里的床头,从未主动拿过,更不会想起放几颗在兜里。

    应该是季初燕放的。

    现在季初燕几乎随身携带陈皮糖,每次都能跟变戏法似的摸出几颗。

    邓明姜又摸了另一个兜,还是没摸到烟盒和打火机,犹豫了下,他剥了陈皮糖放进嘴里。

    思绪还在缓慢地转。

    他想起自己有三天没碰过烟了,连烟盒和打火机放在哪儿都忘了,以前时不时地抽,对烟盒和打火机的位置了如指掌,忘了带手机都不会忘了带它们。

    糖在齿间滚动,碰到牙齿发出清脆声响。

    邓明姜之前总是吃得很快,没含多久便三两下地咬了吃掉,这会儿倒不急了,像季初燕吃糖一样把糖从左脸颊滚到右脸颊、又从右脸颊滚到左脸颊。

    等酸散去,甜一丝丝地冒了出来。

    他嘎嘣一下把糖咬成两半,一边咀嚼一边将玻璃门拉严实,转身拿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和鞋柜抽屉里的雨伞,穿鞋出门。

    宋娅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见状喊道:“明姜,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妈,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邓明姜把雨伞夹在胳膊下,蹲下身穿鞋,“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说完起身开门。

    “明姜,外面还下着雨呢……”

    宋娅的喊声被关在门后。

    邓明姜戴上外套的连衣帽,撑开伞挡住楼道向外的一边,脚步飞快地往下走。

    细雨不断往楼道里飘,昏黄的灯光照着被打得湿漉漉的楼梯。

    走出小区,光线一下子变暗,外面的路灯本来就少,被雨幕一遮,存在感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邓明姜打开手机电筒,但只能照亮脚下半米左右的路。

    还好他对这里熟悉,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拿着手机,大步地穿过中间的巷子。

    巷子外面的光亮了不少,每走一段路就有一盏路灯,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关了门,下雨天没什么生意,连路人都没几个。

    邓明姜朝着大道的方向走,地上水坑密集,稍不注意就会踩上一个,水溅到裤子上,把裤腿全打湿了,鞋袜自然不能幸免。

    他没低头,目光一直看着前方。

    直到看见雨幕中逐渐映出一道撑着伞艰难前行的身影,他终于站住脚步,视线集中在那人身上。

    雨幕模糊了那人的穿着和长相,只能看见大概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那人朝着他走来,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然后邓明姜看到了季初燕的脸。

    季初燕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步一停,生怕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水坑。

    邓明姜喊了一声:“季初燕。”

    季初燕闻言一愣,估计以为自己幻听了,埋下头接着往前走。

    “季初燕。”邓明姜又喊一声,同时抬手挥了挥,“这里。”

    季初燕猛地抬头,隔着雨幕和他对视上,那张原本充满怨气的脸在刹那间笑开花了。

    “邓明姜?”季初燕惊喜交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喊,“邓明姜!”

    邓明姜放下手,说道:“小心点走。”

    季初燕忙应一声,抬脚就走。

    下一瞬——

    他一脚踩进水坑里,脚下的碎石让他的脚脖子一扭,整个人往前扑去,摔了个大马趴。

    邓明姜:“……”

    第83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季初燕的脚崴了。

    邓明姜不得不把自己的伞收好, 让季初燕拿着,背着已经浑身湿透的季初燕往回走。

    这个点还不算晚,但雨下得太大, 路上除了他俩几乎没别的人, 出来时邓明姜一个人,走得大步流星, 回去时他背上多了一个人, 走每一步都要注意, 不然两人再一起摔个大马趴。

    季初燕摔了一跤, 摔得挺重,心情却跟出着大太阳似的, 说话的语调都在飞扬状态。

    “邓明姜, 我都没跟你说,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季初燕身前的衣服全湿透了,他双手撑在邓明姜的肩膀上, 不让自己的前胸贴上邓明姜的后背。

    邓明姜感受到了季初燕的累,季初燕的手都酸得在抖了。

    “我算的。”邓明姜回。

    “你好厉害啊!”季初燕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崇拜,“你怎么算的?”

    “掐指算的。”

    “哇噻!”

    “……”邓明姜无语片刻, 才说,“你直接趴我背上, 这样你手累,我肩膀也被你撑得疼。”

    话音未落, 撑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一下子减轻一半,季初燕既要拿邓明姜的伞、又要撑自己的伞,任务也不轻。

    “我身上都湿透了。”

    “没事。”邓明姜说, “背着你,我的衣服也干不了。”

    季初燕轻哼一声, 估计也坚持得累了,慢慢趴到邓明姜的背上,手里的伞也往邓明姜的脑袋上偏了一些。

    邓明姜开口:“把伞撑好。”

    “好。”季初燕将伞打正,但走着走着,伞又朝邓明姜的脑袋上偏去。

    季初燕把脸贴在邓明姜耳后的脖子上,问道:“是宋阿姨跟你说我要来的吧?”

    “嗯。”邓明姜看着前方,“看来你还不蠢。”

    “你才蠢。”季初燕被这个形容气得想掐人,可眼下他被邓明姜背着,两手也不空,片刻之后,他张口咬住邓明姜的耳朵。

    力道不大,只是用牙齿磨来磨去。

    邓明姜的身体僵了一瞬,声音蓦地沉了下去:“松口。”

    季初燕不松。

    “你属狗的吗?就知道咬人。”邓明姜语气不悦,却也拿季初燕没有丝毫办法,“以前嫌这脏嫌那脏,怎么现在不嫌脏了?”

    季初燕松了一半:“再说我真的咬你了啊。”

    “你咬。”

    季初燕说咬就咬。

    然而他的牙齿刚碰到邓明姜的耳朵,邓明姜就停下脚步,作势要把他放到地上。

    季初燕吓了一跳,赶紧松口并紧紧圈住邓明姜的脖子:“不咬了不咬了,我不咬了。”

    邓明姜站在原地,还是没动。

    季初燕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快走,雨太大了。”

    邓明姜这才迈开步子。

    宋娅还没回卧室休息,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听到外面响起有人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她连忙走去开门,见是邓明姜背着季初燕回来,顿时惊讶不已。

    “小季来啦,这是怎么了?”

    “他脚崴了。”邓明姜言简意赅,“刚摔了一跤。”

    季初燕不好意思地趴在邓明姜的肩膀上,小声喊了一句宋阿姨。

    邓明姜把季初燕放到地上,让季初燕单脚站着,就走了外面那一段路,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邓明姜还好一些,可怜摔了一跤的季初燕连里面的衣服都被打湿大半,一头卷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

    宋娅拿来两张干毛巾给两人擦。

    季初燕擦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外套的连衣帽里摸出一个正方形的红色礼盒,递给宋娅:“宋阿姨,生日快乐,礼物送得迟了,希望阿姨不要介意。”

    宋娅一时愣住,转头看看邓明姜。

    邓明姜把毛巾搭到脖子上,平静的表情里看不出情绪:“你怎么知道我妈生日?”

    宋雅的生日在昨天晚上,他们上午逛菜市,买了一堆食材回来,晚上邓明姜和宋娅一起下厨,吃饭时邀请了楼下的吴倩倩,四人围着一张小小的餐桌,既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生日祝福,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宋娅没说,邓明姜也没说。

    因为邓明姜他爸的忌日和宋娅的生日接近,七年了,宋娅再也没有庆祝过自己的生日。

    “我看阿姨发了朋友圈。”季初燕有些难为情,他哪儿好意思说自己在家闲得无聊,躺在床上把宋娅的朋友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只说,“那个文案的意思好像是在过生日,不是邓明姜的生日,应该就是阿姨的生日了。”

    宋娅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眼睛逐渐泛红。

    还是邓明姜伸手拿过了那个方形盒子,塞到宋娅手里:“收着吧。”

    宋娅点了点头,对季初燕笑:“谢谢你,小季。”

    她当着两人的面拆了礼物,是一条丝巾,季初燕特意让店里的人带了一堆东西来家里,挑挑拣拣半天才选出来。

    他怕送贵了被拒绝,送便宜了代表不了心意。

    丝巾正好。

    价格不便宜,但看着也没那么大件。

    两人把身上擦得差不多了,邓明姜拿了一套旧衣裤让季初燕换上,崴到的脚按着疼,好在没肿。

    邓明姜让季初燕坐到沙发上,随即拿来一张被冷水浸过的毛巾,折成方块按在季初燕崴到的脚踝上。

    季初燕的双手撑着沙发,崴了的脚悬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被邓明姜拿着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脚掌碰到邓明姜绷紧的裤面,季初燕的神经也跟着一绷,原本张着的手指蜷了起来,他不敢把力道全放上去。

    邓明姜半跪在沙发前,一只手还按着毛巾,另一只手拍了拍季初燕的大腿:“放松。”

    季初燕结结巴巴:“我、我很放松。”

    邓明姜的食指在他的大腿上点了点,面无表情地说:“绷得都可以弹琴了。”

    季初燕:“……”

    冰敷了一会儿,季初燕才慢慢卸下力道,将脚踩在邓明姜的膝盖上,他难得能用俯视的角度观察邓明姜,才发现邓明姜的睫毛比他以为的更长,鼻梁比他以为的更挺,脸部的轮廓流畅自然,像是美术生在画纸上一笔勾勒下来。

    他第一次看得如此认真。

    之前邓明姜穿得灰扑扑的,衣裤和鞋子上都是灰,有时候头发上也沾了灰,裤兜里塞着一双脏兮兮的手套,和文四顺、许贵他们坐在一起,看不出年纪,只觉得是个在讨生活的烟鬼,文四顺和许贵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岁月流逝的痕迹全部刻在脸上,也叫人忽略了邓明姜的年纪。

    直到今天,他才如此清楚地意识到——

    邓明姜才二十七岁。

    邓明姜考上了政法大学,本来有着无量的前途。

    “邓明姜。”季初燕轻喊一声。

    邓明姜嗯了一声,抬头看他,浅褐色的眼眸在昏黄的光下像是黑色:“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读书?”季初燕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听。”

    虽然他没什么朋友,但渠道还是有的。

    邓明姜没想到季初燕开口便是这话,眼里有什么闪过,又很快隐埋在了黑瞳里面,他重新把头低下:“算了。”

    季初燕看着邓明姜的头顶,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想说——

    如果邓明姜愿意的话,他可以帮忙找渠道。

    如果邓明姜愿意的话,他可以出钱供邓明姜上学。

    如果邓明姜愿意的话,他可以帮忙想办法。

    邓明姜这么优秀、这么聪明、这么厉害,即便只有一个高中文凭,也可以先自考本科,再报法大的研究生,反正办法总比困难多。

    可邓明姜不愿意。

    两人重新洗了个澡,在地上打了个双人地铺。

    季初燕说司机明天一早来接他们,送他们回工地。

    这个小区说是小区,其实只是把几栋楼圈了起来,居委会那边安排了一个大爷看门,小区外面的路只比巷子宽上一点,汽车无法通行,只能把车停在外面的大路上。

    这也是季初燕今晚走着过来的原因。

    季初燕还在纠结那个问题,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双眼睛亮亮晶晶:“宋阿姨说她也不确定我来不来,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邓明姜仰躺看着天花板,回答基本没变:“猜的。”

    季初燕一脸狐疑:“猜得这么准?”

    邓明姜安静了下,说道:“当你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能猜到他很有可能做出什么决定。”

    “哦。”季初燕的嘴角要翘不翘,压了半天,还是不受控地往上翘,“看来你挺了解我的。”

    “嗯。”邓明姜说,“毕竟你心思简单。”

    “……”季初燕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气得伸手去掐邓明姜的胳膊。

    谁知手还没碰到邓明姜的衣服,就冷不丁地被邓明姜反手抓个正着。

    邓明姜扭头看他:“看吧,是不是很好猜?”

    “……”

    啊啊啊!

    邓明姜气死他了!

    两人又磨到凌晨一两点才睡,第二天起来吃早饭,两人眼下都有着淡淡的青色。

    宋娅担忧地说:“你们回了工地好好休息,大晚上别闹来闹去,不然白天没精力做事。”

    邓明姜没有吭声,季初燕回了声好。

    “唉。”宋娅叹气,“也不知道你们在闹什么,两个人有那么好玩吗?”

    季初燕闷头喝粥,桌下的腿往旁碰了下邓明姜的腿。

    邓明姜面上不为所动,穿着拖鞋的脚准确无误地踩到了季初燕的脚背上。

    季初燕举到一半的勺子顿住,抬眼瞪他。

    还挺好玩的。

    邓明姜心想。

    小少爷的反应比手机好玩多了。

    第84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回到工地, 大家一阵欢喜一阵愁,欢喜的是有活儿干就有钱赚,愁的是又要开始过跟牛比累的日子了。

    同时还有人暗戳戳地羡慕着邓明姜。

    攀上了小季少爷就是好啊, 不仅不用和其他人挤一个宿舍, 而且可以在和小季少爷一起去食堂吃饭时让厨子多打些菜。

    杨健康成天混在工地里,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这天下午, 趁着其他人外出, 他把季初燕单独留在办公室里。

    “听说最近你和邓明姜走得很近?”杨健康单刀直入地问。

    季初燕闻言心里一紧, 身体也在瞬间坐直,心想该不会是他和邓明姜的关系被杨健康看出端倪了吧?

    可他们在工地上注意得很, 即便走在一起也从始至终隔着一段距离, 其他人都没看出, 杨健康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更不该看出才对。

    在承认和否认之间纠结了一会儿, 季初燕还是故作轻松地点了下头:“对啊,他和我年纪相差不大,我们挺聊得来。”

    说完仔细观察杨健康的表情。

    只见杨健康的脸色颇为凝重,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季初燕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秒就从杨健康嘴里听到“我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之类的话, 别看杨健康平时巴结着他,但杨健康一直是他爸那边的人, 杨健康知道的事就等于他爸也知道了。

    他爸知道他和邓明姜的关系不要紧,主要是邓明姜的身份……

    他肯定会被他爸骂得狗血淋头。

    在怦怦的心跳声中,季初燕紧张地等到了杨健康的下一句话:“也是, 你俩都是上过大学的人,在一群大老粗里聊得来也很正常, 就是——”

    季初燕没了耐心:“你直接说啊,别跟挤牙膏似的。”

    “就是我觉得你和他当个普通朋友就行,别深交,和他走得太近不好。”杨建康说。

    季初燕一愣:“为什么?”

    “你不知道他的一些事……”杨健康也很犹豫,他能跟在季总屁股后头混口汤喝,很大原因是他嘴巴严实,能保守秘密,即便知道了邓明姜的一些事,也从未拿出去说过。

    但眼下事关小季少爷,他就没法再帮忙保守秘密了。

    “邓明姜好歹是个考上过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就算没有大学文凭,以他的聪明才智,还愁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就算干份销售也能做到销售经理的位置上吧。”杨健康说起这个,语气略带惋惜,拍了一下大腿,“他啊,就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季初燕皱起眉头:“他惹了谁?”

    “有个叫胡二筒的人,你应该不认识。”杨建康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接着说,“是个放高利/贷的,利息高得吓人,他们跟你签的合同根本不作数,利息他们想改就改,看你挣钱了还能疯狂往上涨,只要沾到他们,这辈子都别想躲过,他们就跟屎上的苍蝇一样,你打不死他们,他们也叮不死你,就缠着你,扰得你上班上不了、生活过不了,只能不停给钱才有几天清静日子。”

    季初燕听愣住了,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一秒钟缺过钱,前二十年人生里压根没想过“高利/贷”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只知道这是害人玩意儿。

    “所以啊,小季少爷,邓明姜向不向你借钱都是另外一回事,我只担心纠缠他的那些人找你麻烦。”

    当然这种事不太可能。

    当初邓明姜为了躲避那些人才逃到杨建康的手底下做事,杨健康也是突然善心大发,帮忙摆平了那些人。

    那些人只是几条地头蛇,欺软怕硬,真正的事不敢犯,只敢打擦边球找一些普通老百姓的麻烦,邓明姜一个人也就罢了,但他身后还拖着一个女人,自然成了那些人的首要骚扰目标。

    他们连杨健康都不敢惹,又怎么可能惹到季初燕身上?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招呼还是得打。

    也不知道季初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呆了半天,问道:“他自己借的高利/贷吗?”

    “不清楚。”杨健康说,“可能是他家人,可能是他自己,他家好像出过变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晚上十点,季初燕等到邓明姜下工一起去食堂吃饭。

    原本和邓明姜组队的文四顺和许贵自然而然地被挤到了后面。

    晚上的饭菜都是傍晚剩下来的,临时热了一下,口感比不上刚出锅时,邓明姜到晚上基本不吃饭菜,只吃面条或者米粉。

    之前季初燕喜欢在晚上吃饭菜,跟邓明姜一起后,也开始吃面条或者米粉了,但他吃一两不够、吃二两多了,每次都点二两再分一小部分给邓明姜。

    文四顺和许贵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红了,尤其看到每次都是小季少爷给钱,邓明姜理所应当地端着餐盘站在一旁,他们脸上全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邓明姜倒不觉得有什么,季初燕爱给钱就给,他缺钱,他不拦着。

    十月底已经接近立冬,天气越来越冷,坐在食堂里的人也穿得比月初厚实很多,季初燕穿了一件很厚的黑色毛衣,衬衫的衣领从毛衣的领口里立出来,和他的脸颊一样白。

    他照旧夹了一小部分的面条进邓明姜的碗里,收回碗后,视线还在邓明姜的脸上徘徊。

    邓明姜看出他有话要说,但就是不开口。

    最后,季初燕小声地说:“邓明姜,我问你一个很冒昧的问题,你不要生气。”

    邓明姜抬眼看他:“知道我会生气你就别问。”

    “……”季初燕才不是个听话的人,他偏要问,“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邓明姜脸上没有表情,眉尾微微抬起。

    季初燕用手挡住嘴巴的一边,做贼似的,他本想回到宿舍再说,又觉得宿舍里的隔音不太好,而且他忍了一天,实在忍不住了。

    “你要是缺钱的话就跟我说,我们多少算个熟人关系,我借钱给你,不要利息,你后面有钱了再还。”

    邓明姜停下吃面的动作,静静看着季初燕。

    季初燕以为邓明姜不信,强调一遍:“我说真的。”

    邓明姜终于开口:“你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季初燕无语片刻:“我这不是想着万一你需要钱嘛。”

    “暂时不需要。”邓明姜说,“我刚赚了一笔五十万,兜里富有得很。”

    季初燕闻言一惊。

    邓明姜不是天天都在工地上吗?从哪儿赚了五十万?

    很快,他想起来了——

    哦。

    从他这里赚了五十万。

    工地上每天都在赶进度,楼垒了一层又一层,季初燕跟着杨健康也忙成了一只小陀螺。

    十一月初又下了几场小雨,停工两天,邓明姜和季初燕都窝在宿舍里玩手机。

    季初燕来工地上快两个月了,按他爸的意思是让他呆两个月就走,下周一是他外婆生日,正好赶在他外婆生日之前回家,庆祝完生日后就可以回学校继续上课了。

    可在这里住久了,季初燕突然有些舍不得走了。

    他爸的秘书还没联系他,他也就没跟杨健康提要走的事,日子一天天地拖着。

    拖到这天下午,一个电话打进来,不是他爸的秘书,是杨健康。

    “小季少爷,你在宿舍吗?过来办公室一趟。”杨健康有些急地说。

    季初燕挂了电话,磨磨蹭蹭地还不想下床穿衣服。

    几天前他厚着脸皮爬上邓明姜的床,那之后就跟邓明姜挤在一张床上睡了,这两天下雨,外面里面都又冷又潮湿,季初燕只觉窝在邓明姜怀里最舒服。

    尤其是邓明姜不上工的时候,他能在邓明姜怀里窝一整天。

    当然,邓明姜被他挤得很不情愿就是了。

    “唉……”季初燕唉声叹气,“杨建康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趟。”

    邓明姜回答得飞快:“快去。”

    季初燕扭头,斜眼睨了过去:“这么急干什么?几步路而已,我慢慢过去。”

    邓明姜沉默下来,半晌跟着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季初燕嘿嘿直笑,摸到床尾的衣服穿上,又下床拿起裤子和外套穿上,在镜子前梳了梳头,才转身跟邓明姜打招呼:“我去了啊。”

    邓明姜已经火速躺到床的中间,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推开门,外面的雨势小了很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腥气,下雨后的工地到底比不上绿化好的小区和公园,鼻子只有遭罪的份。

    工地上修了三间办公室,都在一楼靠左,和公共浴室一样搭着工棚而建,相当于一个小平房,但架出来的雨棚连着办公室、公共浴室和宿舍楼。

    风吹得季初燕的脸有些疼,他抱着双臂,把下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只用半分钟就走到了杨健康的办公室门外。

    门虚掩着,他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杨健康的声音响起。

    季初燕推门进去,一眼发现不大的办公室里多了两个人,而且是他很熟悉的两个人——一个是坐在椅子上的二姐季初兰,一个是站在椅背后面的季初兰带来的秘书。

    第85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季初燕和季初兰是典型的一个像妈、一个像爸, 季初燕感性、情绪化,而季初兰理性、喜怒不形色,季初燕圆眼睛、翘鼻子、略厚的嘴唇和耳朵, 而季初兰眼眸狭长、鼻梁挺拔且嘴唇削薄。

    这对姐弟俩不管从相貌上还是从性格上看, 都不太像姐弟俩。

    “小燕子,你果然还在工地上。”季初兰手里端着一杯茶, 似乎只是用来暖手, 没喝过一口, 她的洁癖更重, 外面的东西从不轻易入口。

    季初燕走进去把门带上,喊了一声二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季初兰歪着脑袋, 露出笑容, “听说你在这里的两个月表现得不错。”

    虽然她脸上笑着, 但是眼里并无多少笑意,她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 总是习惯性地戴上假面具。

    季初燕也习惯了二姐这样,没有太大反应。

    他拉来一张椅子,在季初兰对面坐下, 说道:“可惜外面在下雨,不然可以带你出去走走。”

    “那倒不用, 你姐见过的工地多得去了,不差你这一个。”季初兰挥了挥手, 让在旁边眼巴巴望着的杨健康和秘书先出去。

    等门关上,她才把季初燕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我今天过来, 只是找你随便聊几句。”

    季初燕坐着没动,他在猜季初兰今天过来的真正目的。

    办公室里的门窗紧闭, 但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是从门缝和窗缝外钻了进来,外面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得如同一块沉重的铅石,随时都能压倒下来,在光线不足的环境下,办公室里的灯光把人照得尤为惨白。

    姐弟俩无声地对视着。

    半晌,季初兰先笑出声,弯腰把茶杯放到办公桌上,然后双手十指相扣,轻轻圈住翘着二郎腿的左腿膝盖。

    “你真的变了。”

    季初燕抓抓头发:“我不觉得。”

    “听说你一直没提回去的事,当初爸让你过来,你还死活不肯,没想到才过去两个月,你都适应工地上的生活了,看来你挺适合这一行。”

    季初燕抿了抿唇,半天才说:“我不喜欢这里,我还是喜欢画画。”

    之前他对画画挺感兴趣,想走艺考生的路,但他爸不让,非要他向两个姐姐学习,以后好和两个姐姐一起继承家里的公司。

    可他根本不是那块料,他没有两个姐姐聪明,也没有两个姐姐的韧劲和魄力。

    他经常被两个姐姐的优秀压得喘不过气。

    “不喜欢就少闹点事。”季初兰自然知道季初燕在想什么,她这趟过来的确抱着目的,“前些天妈跟我说了爸生气的原因。

    季初燕脸色微变,低垂着头,抿唇不语。

    “你又不是一天两天知道爸是什么德行,还对他抱着期望?”季初兰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对季敬安的嘲讽,“省省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掰不过来的。”

    季初燕抬头看向季初兰。

    季初兰说:“我觉得你啊,与其花心思赶走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不如多想想怎么从他手里拿到实质性的好处。”

    季初燕目光怔怔,颇为不可思议:“他那行为叫做出轨,是不对的,他背叛了我们的家。”

    季初兰嗤笑:“他早背叛了。”

    季初燕说:“那也不是他一直出轨的理由。”

    季初兰说:“妈也背叛了我们的家。”

    “……”季初燕瞬间没了声音。

    “小燕子,现实很残酷,可你不得不接受。”

    季初兰曾经也愤怒过、怨恨过、还为此离家出走过,如今已经能毫不在乎地谈论这件事,大家庭早已不是她的避风港,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有了专注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理解季初燕的感受,季初燕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可她也只能劝季初燕接受现实。

    “我们的家早在你回来之前就散了。”季初兰第一次把这些话说到明面上,“爸妈只是表面夫妻,为了利益才没分开,他们早就各玩各的了。”

    季初燕表情震惊,久久没能出声。

    季初兰同情地看着他:“我和大姐都接受了现实,只有你还沉浸在外婆给你编织的美梦里。”

    “我……”季初燕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曾经外婆带着季初燕,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他有一对恩爱的父母、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以后父母会接他回家,一家五口快乐地生活。

    季初燕从小缺失父母的爱,外婆的话像树根一般深深扎在他的心底,曾是他在闲言碎语中艰难前行的最大动力。

    他一直认为父母忙于工作才将自己交给外婆抚养,可现实是他正好出生在父母闹离婚的时候,他是一个累赘,丢在了外婆手里。

    季初兰的话很刺耳,却真实到季初燕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外面的雨还在下,姐弟俩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季初兰也准备走了。

    站起身时,她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到底从哪儿认识到邓明姜的?”

    季初燕眼眶微红,挠挠下巴,没有说话。

    季初兰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弟弟还有这么倔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只能说道:“我和邓明姜算老相识了,他突然退学,连个招呼都没跟我们打,如果你知道他在哪儿的话,我想让你带我见见他,看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行。”季初燕低头踢了踢椅子腿,“我考虑一下吧。”

    话这么说,另一层意思就是没戏。

    季初兰听懂了,没再多说,拧开门把手走出去,谁就下一刻,不知道她转头看到了门外的什么,身形一顿,僵在原地。

    雨声清晰地传进办公室里,夹带着季初兰不可置信的声音:“邓明姜?”

    季初燕猛地皱眉,几个箭步上前,探头往外一看。

    外面的过道上站了几个人,除了杨健康几人和季初兰带来的秘书外,还有一个人双手插兜,侧头看着模糊不清的雨幕,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

    就是邓明姜。

    邓明姜本在宿舍里休息,半天没见季初燕回来,才想着穿上衣服出来看看,结果碰到了在外面抽烟的杨健康几人。

    杨健康在季敬安的屁股后头跟得久了,多少了解一些季家三姐弟的关系,他怕季初兰找季初燕的麻烦,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通知季敬安一声,抽烟都抽得整个人愁眉苦脸。

    邓明姜向杨健康问了几句,看杨健康回得心不在焉,便和他们一起等着。

    先出来的是个女人,他不认识那个女人,但女人似乎认识他,一脸震惊,甚至喊出了他的名字。

    邓明姜没有吭声,看向女人身旁的季初燕。

    季初燕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还是杨健康先打破了沉默,惊讶的目光在季初兰和邓明姜之间打转:“你们认识吗?”

    邓明姜回答:“不认识。”

    这下不仅季初燕愣了一下,季初兰的脸也唰的一下白了,她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上前一步说:“我是季初兰啊,你忘了吗?”

    邓明姜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没什么表情地搭着眼皮,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才问:“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季初兰艰涩开口,“大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加入摄影部,是摄影部的新成员,当时部门里搞了个活动,去乡下取景,拍农作日常,我俩是搭档,你还记得吗?”

    邓明姜终于有点印象。

    当时部长说两人一组,随意搭档,想和他一组的人太多了,从男到女,从线下邀请到线上邀请,最后他随便点了一个人。

    他早忘了那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只记得留长头发,是个女生。

    原来是季初燕的姐姐啊。

    邓明姜心想世界真小,兜兜转转一圈,他和姐弟俩先后有过交集,还是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

    季初兰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邓明姜开口,眼里惊喜的光逐渐变得黯淡,她这才意识到什么,目光扫过邓明姜的穿着以及这里的环境。

    邓明姜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可是工地啊。

    季初兰不是傻子,一下子就猜到了一些原因,她问:“这么多年不见,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工地附近没有商场和餐厅,如果不想走得太远的话,吃饭只能去食堂。

    季初兰的秘书让厨子现炒了两桌子菜,季家姐弟和邓明姜坐一桌,其余人坐另一桌。

    这会儿还不是食堂开饭的时候,工人们都在干活,偌大的食堂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们两桌人的身影。

    季初燕和邓明姜坐一排,季初兰坐在他们对面。

    从刚才到现在,季初兰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她曾经尝试过寻找邓明姜,可惜邓明姜退学后便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她寻找无果,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和邓明姜无缘了。

    隔着一张不大的桌子,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邓明姜。

    尽管如今已经结婚生子,可埋藏多年的少女心事还是不受控地表露出来,心里的盒子被打开,装在里面的每一段回忆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第86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季初兰喜欢过邓明姜。

    并不是多么轰轰烈烈的喜欢, 而是和很多人一样悄悄暗恋。

    不过她的暗恋不值一提,因为她的暗恋仅限于有些好感以及对优秀的人的欣赏,而且哪怕只在一个摄影部里, 暗恋邓明姜的男生女生都占了大半。

    邓明姜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性格沉稳可靠, 不像有些男生稍微有点资本就装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邓明姜对待感情十分认真, 即便是拒绝向他表白的人也认真说明了缘由, 从不拿被人追求的事当做谈资。

    而且邓明姜曾有保送a大的机会,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邓明姜非常优秀, 就算是在学霸云集的法大,他也是人群中最突出的一个, 不管是相貌还是学识还是其他。

    大学时的季初兰没有特别出彩, 之前引以为傲的家世和学习成绩到法大后失去了作用, 她经常被埋没在人堆里,目光追随着闪闪发亮的邓明姜。

    偶然一次机会, 她和邓明姜成了摄影搭档,一天外出取材时,她不小心踩到松软的泥土, 从田埂上摔下去,脚肿得连路都走不了。

    邓明姜不知从哪儿牵来一头黄牛, 让她坐到黄牛身上,然后牵着黄牛往回走。

    路上, 可能是独木桥效应刺激到了季初兰的心脏,她那跳得快要飞起来的心就没有落下去过,快到地方时, 她很隐晦地向邓明姜表了白。

    她以为邓明姜会毫不留情地拒绝她,毕竟在一众追求者和暗恋者中, 她是那么的不起眼。

    但邓明姜没有。

    邓明姜告诉她,他对未来三四年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规划和安排,至少在考上研究生之前,他不会考虑个人感情问题。

    而且读研在国内或国外还未确定,如果在大学时交了对象却去了国外读研的话,很多事会变得麻烦,他目前不想解决这些麻烦,所以选择单身。

    邓明姜说话时没什么表情,看着十分冷漠,坐在黄牛背上的季初兰望着他的侧脸,却觉得鼻头一酸。

    她只是试探性地提了一句,甚至不敢暴露太多,可邓明姜还是如此认真地给出回复。

    “邓明姜,谢谢你。”季初兰吸着鼻子说,“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终有一天,你会实现所有目标,希望我能在电视上看到你的身影。”

    邓明姜难得笑了笑,从侧面看去,他的笑容被温暖的阳光覆盖,熠熠生辉,很是耀眼。

    他说:“借你吉言。”

    然而所有希望都被浇灭在大三刚开学的九月,那时刚刚立秋,过完暑假的学生们还未收心,上课时无精打采、狂打瞌睡。

    一个消息不胫而走,仅是半天功夫就在学校各个群里炸开了锅。

    先是说邓明姜家里出事了。

    然后说邓明姜他爸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的债,把房车铺子全部抵了出去后还是不够,便自杀了。

    最后说邓明姜他爸一开始不是自杀,而是故意伪装成意外,想要骗保,但被保险公司的人识破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邓明姜的事,一阵唏嘘,再往后面,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骗保的事。

    从那之后,邓明姜的名字后面贴上了“骗保”的标签,怎么甩都甩不掉。

    邓明姜请了一周的假,回到学校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上课、下课、吃饭以及忙自己的事。

    只是邓明姜变沉默了,三五好友变成独来独往,也不怎么去摄影部了,没多久索性辞掉了摄影部的职位。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直到另一个消息在学校里传开。

    有人说邓明姜他爸被卷进了高利/贷里,本金还完了,但利息这辈子都不可能还完,如今邓明姜他爸没了,这些人便天天找邓明姜和他妈的麻烦。

    学校堵、家里堵、还在邓明姜兼职的地方堵,邓明姜报过很多次警,但那些人都是老油条,只是骚扰、从不出手,警察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每次只能口头警告,那些人嘴上应着,转身又堵到了邓明姜和他妈新搬的家门口。

    这件事闹了很长一段时间,闹到校领导那里,校领导找过邓明姜很多次,也帮过邓明姜很多次,可依然没有办法。

    邓明姜被那些人缠上了。

    那些人天天无所事事,便在校门外蹲邓明姜,被保安赶走就去街对面蹲,反正马路那么大,总有他们能蹲的地儿。

    那段时间人心惶惶,大家担心惹火烧身,都不敢往正大门那边走,过于无奈,校领导又找到邓明姜,让他休学半个学期再来。

    邓明姜同意了。

    于是,他消失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踪迹。

    法大也从此没了邓明姜这个学生。

    季初兰不敢相信邓明姜竟然来到了工地上,那只本该握着笔杆子的手依然修长好看,但布满指腹和掌心的茧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一顿饭下来,季初兰在回忆和现实之间兜转,鼻尖的酸意就没压下去过。

    她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放到邓明姜面前:“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但我真心想帮到你,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联系我的私人号码。”

    邓明姜看着面前的名片。

    季氏分公司的总经理,一个很高的职位,普通人别说要她的名片,想要一张她秘书的名片都毫无途径。

    此时此刻,这么一张珍贵的名片随随便便地摆在食堂里还没擦干净油的餐桌上。

    邓明姜没有犹豫多久,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在名片上,将名片推回季初兰面前的桌上:“谢谢你,不过我现在很好,暂时不需要帮助。”

    季初兰抿了抿唇,收回名片,转而看向季初燕。

    “真是巧了,没想到你俩能遇上。”季初兰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要么阴阳怪气、要么直话直说,“你俩性格差异挺大,还能做成朋友。”

    一直用筷子戳着米饭的季初燕幽幽开口:“我也没想到你俩大学时进了一个社团,还一起去乡下取材。”

    回忆起那段轻松的时光,季初兰难得温和一笑:“a市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倒是你,一直在工地上呆着,江瑞都没有怨言吗?”

    江瑞这个名字已经在季初燕的生活里消失很久,冷不丁地被季初兰提起,他呆了快半分钟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

    哦。

    是他那个想要取消婚约却又不敢自己跟双方父母说的未婚夫。

    说实话,季初燕都快记不得江瑞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江瑞喜欢抹发胶、喜欢把头发梳成大背头、喜欢穿衬衫西装,都是刻板记忆。

    见季初燕的表情不对,季初兰的筷子停了一下:“怎么了?你和江瑞之间出问题了?”

    知道自己弟弟和邓明姜的关系好还住一个宿舍后,季初兰便没在邓明姜面前藏着掖着,估计邓明姜知道的比她都多。

    季初燕捏紧手里的筷子,莫名有些紧张,他用余光看看旁边的邓明姜、又看看对面的季初兰,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没、没有啊。”

    季初兰何等人精,一眼就看出了不对,两眼一眯,问道:“你们吵架了?还是江瑞怎么你了?”

    “没有,真的没有。”季初燕埋着头说。

    但季初兰不信,嘴角往下一拉,筷子往桌上一放,也不知道是在不高兴季初燕的隐瞒还是在不高兴江瑞那个人。

    “我就觉得江瑞不像个老实本分的人,你偏不听,偏要和他订婚。”季初兰说,“我出社会比你早,见过那些花花肠子的人比你在学校里见的人都多,你要是听我一句劝,就再考虑一下你和江瑞的婚事,你才二十岁,不用这么着急结婚。”

    这番话像是刺激到了季初燕的某根神经一样,他蓦地抬头,脸上挤出一抹僵硬且勉强的笑:“江瑞很好,我们没有吵架,每次放假我都会去找他。”

    季初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邓明姜闻言扭头。

    季初燕僵坐在椅子上,他感受到了邓明姜的注视,却不敢转头和对方对视,他一直盯着季初兰的嘴巴,视线不敢往上挪动分毫,生怕和季初兰的目光对上,就会被她识破自己的谎言。

    “上次我们一起逛了商场,他跟我去电动城玩,看我夹了很多娃娃,还跟我一起吃了猪脚面。”

    季初兰噗嗤一笑:“这可不像江瑞会做的事。”

    天气早就变凉,可不知道是不是季初燕穿得太厚的缘故,他背后全部汗湿了,他讷讷地说:“后来我们还去逛了超市,自己在家做饭。”

    季初兰点了点头:“看来他确实有所改变。”

    季初燕闭上嘴巴,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再也吐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大脑又成了浆糊,被木棍搅拌着,思绪混乱,只有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溢出。

    有那么几秒,他几乎拿不住筷子。

    离开时,他悄悄看了一眼邓明姜,结果正好被邓明姜逮个正着。

    邓明姜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把所有想法都藏得很深,他安静地看了季初燕一会儿,随即挪开目光。

    季初燕的心脏怦怦直跳,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被一个人的眼神吓到腿软的经历。

    哪怕那个人的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地上雨水混着泥巴,泥泞不堪,季初兰穿了一双细高跟鞋,在一群男人中健步如飞。

    快走到工地大门口时,邓明姜忽然脚步一停,对季初兰说:“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第87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两人来到车子的另一头, 这边安静,也和季初燕他们有段距离,说话不容易被听到。

    季初兰穿了一身白色的职业装, 没有外套。

    冷风吹过, 她被冻得抱起双臂,但还是冲着邓明姜笑了笑:“改变主意了?”

    说完要从手提包里重新摸出名片。

    邓明姜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想跟你说说季初燕的事。”

    季初兰微有诧异, 她很快收敛神色, 把手提包上的拉链拉好:“你说。”

    “你不喜欢季初燕。”邓明姜没用疑问句, 用的肯定句。

    季初兰没想到邓明姜说的是这件事, 记忆中邓明姜从不插手别人的事,他是个很不喜欢麻烦的人。

    怔愣过后, 季初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说道:“我们家人多, 关系难免复杂。”

    “季初燕不是你的竞争对手,他志不在此, 也比不过你。”邓明姜垂着眼帘,光和影都在他的脸上,却掀不起他表情中的任何波澜, 他好像一直停在七年前的某个瞬间,“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做, 只要你成功了,季初燕在你的人生中连一条多余的横线都画不出。”

    季初兰看着他, 慢慢放下抱臂的双手,她似乎听明白了邓明姜的意思。

    “你放心吧,小燕子再怎么说也是我弟弟, 我是不喜欢他,但不会一直不喜欢他, 我也很清楚我的对手不是他。”

    她分得清楚是非对错,也看得见黑白交汇中间的那块灰色,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不在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里,走的又是相同的路,难免产生竞争意识,有时候人被情绪左右,言语不受控。

    不过她和季初燕始终是姐弟,有时候会相互讨厌,可一旦有事发生,血缘还是会将他们凝结起来,就像今天,她推了很多工作才腾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回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只为和季初燕当面说几句话。

    她叹了口气,转头朝车的另一头看去,只见季初燕裹紧外套在原地跺脚,像是冷得不行,又不想自个儿先回去,眼睛始终盯着他们这边。

    “你们关系还挺好的。”季初兰说,“就是我弟弟有时候比较任性,只能让你迁就着他。”

    邓明姜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很好哄。”

    “是吗?那就好。”季初兰笑道,“可惜他要回去上学了,还好都在a市,见面方便,你放假有空的话可以来我们家做客。”

    邓明姜扯扯嘴角,要笑不笑的样子,没有回应这句话。

    等季初兰和秘书上车离开后,邓明姜也和季初燕并排往工棚的方向走,杨健康等人走在他们前面,一边说话一边越走越远。

    准确来说,是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慢。

    泥泞的地上很不好走,每走一步都会在裤腿上溅不少泥水,还好工地上的照明灯悬在头顶,明亮的灯光照着脚下的路,他们可以小心避开地上的水坑。

    季初燕忐忑不安地揪着裤子,一直没敢抬头看邓明姜。

    快走到工棚外时,邓明姜忽然出声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季初燕嗯了一声,脚步跟着邓明姜停了下来。

    “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吧。”其实早该走了,是他一直拖着,杨健康问过几次,见他没打算走便没再提过。

    工棚外的照明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人的影子像两条平行线,往前延伸,没有相交的点。

    邓明姜想了一会儿,又问:“等你走了,你那间宿舍是不是要被杨工头收回去?”

    “好像是吧。”季初燕挠着脑袋,他也不太确定,“我可以跟他打声招呼,让他把那间宿舍腾出来给你单独住。”

    “不用了。”邓明姜说,“好麻烦。”

    季初燕忙道:“不麻烦,就几句话的事,杨健康好像还在办公室里,不然我现在就去跟他说。”

    季初燕急急忙忙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只觉心里烧了一簇火,烫得他哪儿哪儿都疼,双脚在地上站不住,一定要走来走去才能勉强冷静下来。

    他要往杨健康的办公室走,却被邓明姜一把抓住手腕。

    邓明姜始终站在原地没动,浅褐的眸子被眼睫投下的阴影遮挡,染得如墨一般黑,他的表情明明没有变化,却仿佛透出一丝疲惫。

    像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疲惫。

    “季初燕,真的不用了。”邓明姜的声音很轻,他闭了闭眼,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季初燕心头一紧,没来由地慌了起来,他双手反抓住邓明姜:“邓明姜,对不起,我不想让我二姐和大姐知道那些事,所以吃饭的时候我……”

    邓明姜叹息一声。

    季初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邓明姜……”

    邓明姜没有挣扎,由着季初燕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他缓慢地说:“我发现生活中总有一些既定的事,通过人力无法改变,我们就像钟表的齿轮,每时每刻都在行走,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可只有低头才会看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而钟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早就定好了的。”

    “邓明姜,你在说什么呢?”季初燕没听懂,却不妨碍他心里的难受加剧,他感觉邓明姜说了很多,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邓明姜从季初燕的束缚里抽出自己的手。

    季初燕抓得很紧,他也抽得艰难,但还是一点点地抽出来了。

    他把手搭到季初燕的脑袋上,跟之前很多次一样地轻轻揉了揉。

    手感依然很好。

    “我说——”他说,“生活中的一些事无法改变,不如顺其自然,接受命运。”

    就像他爸一样。

    就像他妈一样。

    就像他一样。

    也许他不是小说里的主角,没有像季初兰一样逆流而上的机会,也没有改变他人的能力。

    回到工棚,两人的裤腿上全是泥点,一起洗完澡后躺到宿舍的床上,被子是冷的,好在季初燕手脚火热,很快就让被窝暖和起来。

    宿舍里的灯关了,窗外没有月光,夜色在两人床前无限蔓延。

    季初燕窝在邓明姜怀里,抬头找到邓明姜下巴的位置,亲了亲说:“对不起。”

    “嗯。”邓明姜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季初燕有些失眠,硬是熬到凌晨三四点才有困意,他靠着的邓明姜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睡着。

    他不知道自己多久睡的,但睡得很沉,也睡得很久。

    直到被敲门声吵醒。

    “小季少爷。”杨健康在外面喊,“你起来了吗?”

    季初燕等了很久才勉强睁眼,他的眼皮太沉了,意识也重,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双手下意识地去抱靠着的人。

    抱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感觉不对,定睛一看,是个枕头——是邓明姜睡的枕头。

    “小季少爷!”杨健康还在外面喊。“我们要出去了,你跟我们一起吗?”

    季初燕推开枕头,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他拿起床尾的衣服披上,穿着拖鞋去开门。

    杨健康站在门外,抬手看表,对他说道:“季老板刚刚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你要去吗?正好你也在这里呆够了两个月,是时候跟你爸汇报一下了。”

    “我不去。”季初燕还没醒透,声音沙哑,“没什么好汇报的。”

    杨健康惊讶:“可以说说你在这里开展的工作情况和每天的工作内容。”

    季初燕摇了摇头。

    他做的那些事算什么工作?不过是跟在杨健康身后打杂而已,反正两个月已经熬过去了,等他一走,这工地上除了邓明姜外,再没有任何东西和他有牵扯。

    杨健康劝了几句,见季初燕着实没有兴趣,只好作罢。

    “那你继续睡吧,下午要开工的话再喊你。”

    关上门,季初燕准备继续窝回床上,这个时候,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对。

    他刚刚以为邓明姜去洗漱或者去小卖部买东西了,所以没把邓明姜的不在放到心上,这会儿视线变得清明,他意识到了什么。

    上床的动作顿住,他猛地转身,视线在宿舍里搜寻一圈。

    宿舍里少了东西。

    他的床铺还在、行李箱还在、放了满地的鞋子还在,但邓明姜的东西不在了。

    季初燕眼皮骤跳,脑子瞬间清醒,他立马蹲身往床下看去。

    邓明姜日常用的盆子和装在盆子里的东西全不在了。

    只剩他面前的床铺还在,是邓明姜的床铺,可上面也没了属于邓明姜的体温,只有他爬起来时留下的凌乱痕迹。

    邓明姜的东西呢?

    邓明姜人呢?

    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呼啸的海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季初燕头顶,他脸色惨白,瞳孔紧缩两下。

    然后连一只脚的鞋都忘了穿,惊慌失措地冲出宿舍。

    站在过道上抽烟的几个工人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就见季初燕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一边往楼上冲去。

    他跑到邓明姜之前住过的宿舍,忘了敲门,直接冲了进去。

    里面的人闲得无聊围在一起打扑克,听到动静声后,纷纷抬头看他。

    “邓、邓明姜呢?”季初燕从人堆里找到文四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文四顺愣道:“你说明姜啊?他不是走了吗?一早就走了。”

    与此同时,拨通的电话里传来提示音。

    对方已经关机。

    第88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入冬之后, 缘河县下了一场雪,雪不是很大,但一宿下来, 外面空地上的积雪足以堆起一个半人高的雪人。

    宋娅以前讨厌冬天, 冬天太冷,说话都会喷出白雾, 只要在外面站上一会儿, 冷风就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刮, 可如今她在家里憋得太久, 不管春夏秋冬都愿意往外面走。

    雪在上午九点多停的,前脚刚停, 后脚窗户外面响起了何寒的喊声。

    “宋阿姨!”

    “宋阿姨起来了吗?”

    不一会儿, 宋娅趴到窗户前回应:“都多晚了还没起, 那我不是睡成懒猪了吗?”

    何寒哈哈笑道:“你不是说今天上午想去花鸟市场逛逛吗?走吧,我车都骑来了, 带你去。”

    “等等啊。”宋娅说,“我这儿还没收拾好,不然你先上来坐坐。”

    “得嘞!”

    何寒动作迅速, 一溜烟地爬上五楼,连气都不带喘一下。

    宋娅已经开了门, 在门口等着,见何寒一步迈过三层阶梯, 不由得叮嘱道:“当心点,别摔着了。”

    何寒蹦到宋娅面前,嘿嘿一笑。

    宋娅帮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没呢。”

    宋娅好笑地瞪他一眼:“那走什么走?早饭都没吃,饿着肚子去吗?”

    何寒挠头:“我这不是想着出去随便买点包子豆浆。”

    “外面的东西贵, 一个包子都要三块钱,不如自己在家里做饭吃。”宋娅偏过身体让何寒进屋。

    这套租来的房子不大,但比在a市租的房子好很多,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小阳台,总共快七十平,里面的家具就是旧了点,胜在什么都不缺,连微波炉都有。

    而且房子很便宜,每月的房租一千出头,是何寒帮忙找的,房东是何寒的一个亲戚。

    不过房子的玄关很窄,一个鞋架和一张地毯就把小小的空间挤满了,毯上只能放下两三个人的鞋子。

    何寒熟门熟路地从鞋架第一层拿了双棉拖,换上后,又把自己脱下的鞋整齐放到鞋架上。

    客厅被宋娅打扫得非常干净,沙发旁放了一张餐桌,上面摆了两碗正冒着热气的粥和两盘凉拌菜。

    何寒吸了吸鼻子:“好香!”

    “阿姨熬的皮蛋瘦肉粥,你也吃一碗吧。”宋娅说着去了厨房。

    何寒背着双手在客厅里东瞅瞅、西看看,脑袋一转,从半敞着的一间卧室门里看到了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的一道身影。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没好意思进去,连声音都没敢发出,只是安静地盯着那道身影。

    直到身后传来宋娅的声音:“何寒,来吃饭了。”

    喊完又喊,“明姜。”

    卧室里的人头也没抬:“你们先吃,我两分钟后来。”

    宋娅和何寒先坐到了餐桌前,位置是固定的,何寒和邓明姜分别坐在两侧,宋娅坐在中间,和餐桌抵着的墙面对面。

    宋娅把盘子往何寒面前推了推:“小爱去吗?”

    “去。”何寒低头吹了吹粥,一边用筷子搅拌散热一边说,“她让我在出发前给她打个电话,到时候就在花鸟市场的门口见。”

    “好。”宋娅说,“吃完就去。”

    何寒嗯了一声,余光瞥见从卧室里出来的高大身影,抬眼看去,笑着问道:“明姜去吗?昨天下了一宿的雪,我们还可以出去堆个雪人。”

    邓明姜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思考了下才说:“你们去,我就不去了。”

    何寒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换了个话题问:“你书看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你一次性报那么多科目,可得抓紧了。”何寒说,“不去也好,把时间腾出来看书做题,多巩固一下,争取明年四月一口气考过所有科目。”

    邓明姜对他扯了扯嘴角:“借你吉言。”

    离开a市前,邓明姜回了一趟学校,那是他时隔七年第一次回去,学校翻修了几栋楼,也多建了一个小广场和一个体育馆,通往教学楼的小路被新修的花园覆盖,花园里有凉亭、人工湖和很多对牵手散步的情侣。

    学校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又好像变了很多。

    变化最大的是当初帮他最多的副校长退休了,新上任的副校长是一个更严肃、更公事公办的中年男人。

    其实当初邓明姜没有退学,他的学籍被保留了,大学休学最长的时间上限是两年,因为教育部规定大学本科的在校时间不得超过六年,超出时间的话,学校可以勒令该学生退学,但具体情况还是看每个学校的规定,曾经的副校长同情他、想拉他一把,所以一直没有剔除他的学籍,直到三个月前退休,还把他的事跟新副校长说了一遍。

    新副校长在办公室里跟他聊了很久,大概意思是七年实在太久了,如果邓明姜想回学校,可以考虑重新考试。

    邓明姜一直听着,等新副校长把话说完,他才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不是想要恢复学籍,他只是想要办理退学手续。

    于是那天之后,邓明姜真真正正成了一个只拥有高中文凭的人。

    他带着宋娅回到他们的老家缘河县,缘河县不大,常住人口只有七十几万,初高中有五六所,可惜很多考出去的学生都在外面扎根,很少有人愿意回到小县城发展。

    然而这里承载了邓明姜人生中前十四年的记忆。

    以前他爸在外面做生意,他和他妈在老家生活,他爸是个很厉害的人,既能吃苦耐劳,也愿意铤而走险,在他十四岁那年,他爸抓住了一夜暴富的机会,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一跃成了a市排名前几的大老板,也在同年把老家的妻儿接去了a市。

    邓明姜在a市没几个朋友,在老家却有不少认识的人。

    比如小姨一家。

    比如初中同学何寒。

    他和何寒在初中做了快两年的同桌,关系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他回来后连何寒在没在老家都不知道,更别提主动联系何寒。

    还是一天早上他陪宋娅出去买菜,在菜市场上撞见了何寒,当时他没认出何寒,何寒先认出了他,扭着脑袋看了他半天,才上前问了一句。

    从那之后,两人在何寒的主动下经常联系,现在何寒和邓明姜关系还行,但和宋娅以及邓明姜的表妹朱小爱打成一片。

    吃完饭,邓明姜收拾碗筷,宋娅换了身衣服和何寒出门。

    外面冻得不行,宋娅直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何寒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副手套,塞到宋娅手里。

    “宋阿姨,你把手套戴上,我去推车。”

    刚认识的时候宋娅客气得不行,一分钱的便宜都不想占何寒的,何寒给了她什么东西,她一定要急吼吼地还回去。

    这会儿熟悉了,她便能镇定自若地接受何寒的东西了。

    何寒给她的手套是一副没拆吊牌的女士手套,一看就是新买的,也不可能退掉。

    等她戴上手套,何寒也骑着电瓶车过来了。

    何寒家境不错,自己也有能力,大学毕业后只在大城市工作两年就回来了,他学了一门手艺,在缘河县的商业街里开了一家两层楼的咖啡厅,是整个缘河县环境最好、价格最贵的咖啡厅,生意不错,他按揭了一套房子和一辆落地二十万的丰田车,房子也在商业街的附近,一平七八千,听说首付就给了二十来万。

    不过何寒很少开车,县里小路太多,停车不方便,稍不注意就会吃上一张罚单,不如骑电瓶车来回穿梭、自由自在。

    就是冬天骑着有些冷。

    好在宋娅还挺开心,抱着何寒的腰说:“听说江南里后头要修一个商场,是不是真的啊?”

    “对。”何寒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我朋友跟我说,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内开始动工。”

    “那敢情好。”宋娅说,“我们缘河县还没一个正经的商场,买点东西都要去市里,怪不方便。”

    何寒笑道:“三四个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现在说修就修,也不知道是哪个老板这么阔绰,真是个行动派。”

    不到半个小时,电瓶车在花鸟市场的大门外停下。

    这里说是花鸟市场,其实也不太准确,只是一些做小本买卖的摊贩在这里聚集起来,时间长了形成一定规模,每当大家想买些花花草草时都会过来逛逛。

    何寒停好电瓶车,先下车的宋娅已经和等在门口的朱小爱聊上了。

    朱小爱比何寒和邓明姜小了五岁,今年刚刚大学毕业,一毕业就回来了,目前和邓明姜一样宅在家里看书做题。

    邓明姜准备自考本科,朱小爱就在准备公务员的考试。

    朱小爱没有邓明姜的紧迫感和自觉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一约就出来了。

    何寒把车钥匙揣进兜里,走近便听见朱小爱的抱怨声:“他怎么又不出来啊?又不是出去旅游要花七八天的时间,随便逛逛而已,一两个小时就回去了。”

    第89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朱小爱是个话唠, 都不用其他人接话,她自己就能叽叽喳喳地说上半天。

    把邓明姜从头到脚地念了一遍,她哼了一声, 抱着双臂往花鸟市场里走, 可没走几步,又唉声叹气:“表哥到底怎么了?感觉他回来之后变得怪怪的, 去年我去a市找他, 也没见他这么自闭。”

    “人家在家里准备考试就叫自闭了?”何寒说, “不然跟你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

    朱小爱被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 扬了扬拳头说:“说我表哥呢,好端端地扯我干嘛?”

    何寒笑嘻嘻的样子:“你先扯你表哥, 那我只能扯你喽。”

    “可我才毕业啊大哥, 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干什么?我又没有房贷要还。”

    “……”这下轮到何寒扎心了,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朱小爱捂着嘴偷乐。

    走在旁边宋娅无奈地看着两人耍嘴皮子,而后也轻叹口气。

    邓明姜有没有变化, 她这个当妈的自然最清楚了。

    宋娅觉得家里太单调了,加上冬天出太阳的时候少,尤其最近几天又下雨、又下雪, 阴沉的天空就跟罩了张灰布似的,看着叫人心里难受, 她想买些花装饰一下家里。

    花鸟市场不是露天的,上面搭了个巨大的棚子, 挡住了昨晚下的雪,往里走了一段路,布满湿脚印的路才逐渐变得干燥。

    里面光线不好, 一些摊贩特意拿来大灯照着。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逛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宋娅买了两盆蝴蝶兰,紫红的花开得灿烂,给灰蒙蒙的背景添了几分亮色。

    两盆蝴蝶兰用两个塑料口袋装着,何寒提了一盆、朱小爱提了一盆。

    出了花鸟市场,何寒问宋娅:“宋阿姨,去我的咖啡厅里坐坐吗?明姜在家里学习,等快中午了再回去吧。”

    宋娅正有此意,她知道邓明姜为了考试有多用功,平时能不打扰便不打扰,尽量多在外面呆着。

    朱小爱闻言,连忙举手:“我也要去!”

    何寒言简意赅:“可。”

    “……”朱小爱撇了撇嘴,又说,“我能把我家爱明也带去吗?上次带它去你店里,好多客人喜欢它,你生意都好了不少。”

    何寒的眼皮跳了两下,忍了一会儿,还是把一些话扔回了肚子里:“行。”

    于是何寒载着宋娅、朱小爱单独骑着一辆电瓶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去了商业街的咖啡厅。

    咖啡店刚开业时,何寒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了七八斤,如今咖啡厅的生意步入正轨,何寒便请了几个员工,而他当起甩手掌柜,想忙时忙、想闲时闲。

    今天是周末,这条整个缘河县最大、最繁华的商业街已经热闹起来了,咖啡店夹在一家餐厅和一家服装店的中间,一楼面积稍小,二楼面积几乎是一楼的两倍,靠外的整面墙全被打掉,做成一整面落地窗,抬头看去,窗前已经坐了两桌人,服务生也都忙开了。

    停好电瓶车的朱小爱仰头看了一会儿,啧道:“你们大城市回来的人就是与众不同,大清早起来喝咖啡。”

    “咖啡可以提神醒脑,一天之中的早上正是喝咖啡的最好时候。”何寒也停好电瓶车,伸手接过宋娅手里两个装了蝴蝶兰的塑料袋。

    朱小爱说:“如果我晚上喝咖啡呢?”

    何寒的表情变得严肃:“会出问题。”

    朱小爱跟着紧张起来:“会出什么问题?”

    “会——”何寒拖长声调,在朱小爱越来越紧绷的注视下,他蓦地话锋一转,“睡不着。”

    朱小爱:“……”

    对方垮下去的脸逗得何寒哈哈直笑,提着两盆蝴蝶兰招呼宋娅一起进了咖啡厅。

    剩下朱小爱在原地气得差点跳脚,一顿碎碎念后,她收拾好情绪,把车钥匙往包里一揣,准备回家接她的爱明过来。

    谁知转身撞上一个径直朝她走来的人。

    那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猝不及防,直接踩到她的脚背上。

    朱小爱惊呼一声,眼睛都瞪直了。

    那人赶忙把脚拿开,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想来问问路……”

    朱小爱也往后退了两步,嘶着气,疼得一阵呲牙咧嘴,抬头正想抱怨几句,结果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后,她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呆住了。

    居然是个帅哥。

    不不,应该是个超级帅哥——脸型流畅、五官端正、皮肤白得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那双眼瞳极黑,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映出两团小小的黑影。

    帅哥穿得好看且昂贵,光是脚上那双鞋就抵得上她以前大半年的生活费,她前任买过,省了大半年的钱买的,买完后成天跟她哭穷、跟她借钱,所以成了前任。

    就是不太高……

    也不太——

    像喜欢女人的样子。

    朱小爱的花痴状态瞬间冷却,弯腰拍了拍自己鞋面上并没有的灰,没好气地说了声没事。

    “请问一下——”帅哥又开口了,“黑格咖啡厅在哪里?”

    朱小爱往旁一指:“这不就是?”

    “哦哦。”帅哥点头如捣蒜,冲她笑了笑,“谢谢你。”

    朱小爱看着帅哥的脸,心情好了不少。

    她和何寒一样住在商业街附近,她爸妈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到头只回来几次,家里只有她和跟着她回老家的爱明。

    爱明是一条柯基犬,有着圆圆的屁股,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上一把。

    至于爱明这个名字,来源相当简单,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爱”字、她前男友的名字里有个“明”字,所以叫爱明。

    本来她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可等她表哥带着她姨妈回老家后,这个名字就很尴尬了。

    她才想起来她表哥的名字里也有个“明”字。

    之前她考虑过给爱明改名字,又因为一些原因把这件事搁置了,现在她还是喊着爱明。

    尤其当何寒嘴欠惹她生气的时候,她说不过何寒,就在何寒耳边喊爱明。

    何寒保准要黑脸。

    牵着爱明回到步行街,推开咖啡厅一楼的玻璃门,不少人的目光集中过来。

    朱小爱刚要牵着爱明往二楼走,视线忽然扫到一个人,是不久前踩到她的那个帅哥。

    帅哥坐在靠近门的一张桌子前,手机放在桌上,下面垫了张纸,他正在发呆,没有焦距的眼神冷不丁地和朱小爱对上。

    帅哥眼前一亮,立马站起身来。

    朱小爱扯住想要撒欢的爱明,站在原地等帅哥走近。

    “你好。”帅哥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和他的脸一样叫人赏心悦目。

    朱小爱问:“你有事吗?”

    “我可不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帅哥问完,怕她误会,连忙解释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想找人聊聊。”

    朱小爱说:“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今年才回来,以前寒暑假都待在学校,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

    说完想了想,又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找他聊准没错。”

    朱小爱牵着爱明上楼,把遛狗绳拴到桌腿上,让宋娅帮忙看着些,然后拉着没什么事干的何寒下楼。

    帅哥已经坐回位置上,一双圆眼睛巴巴望着楼梯方向。

    朱小爱脚步一顿,回头看看何寒。

    何寒莫名其妙,太阳穴旁的青筋直跳:“你到底要干什么?”

    朱小爱没有说话,又看看帅哥,过了片刻,她才惊奇地说:“不是我说,你和那个帅哥真的挺像啊,都是圆脸、圆眼睛,皮肤也白,不过你没那个帅哥精致。”

    “……”何寒沉着脸,眼神里风雨欲来,“你把我拉下来就是为了进行拉踩?”

    关键他还是被踩的那个!

    “诶诶诶!”朱小爱见何寒转身要走,连忙把人拉住,并推到帅哥面前,她从何寒身后探出脑袋,指了指何寒,“他是这家咖啡厅的老板,他对这里熟,你跟他聊。”

    何寒问:“聊什么?”

    帅哥有些局促,抿了抿唇说:“可以坐下聊吗?”

    何寒说:“可以。”

    反正他不忙-

    邓明姜合上书本,发现闹钟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中午十一点,他拿起手机给宋娅打了个电话。

    宋娅还在何寒的咖啡厅里,接到电话才准备回去。

    邓明姜问她买了什么,她说两盆蝴蝶兰。

    邓明姜想了想,让宋娅在咖啡厅等他,他过去找她。

    宋娅原想说不用,她让朱小爱送自己回去,但邓明姜说他想去商业街那边的书店逛逛,宋娅便答应下来。

    家里距离步行街还是有一段路,要坐十几二十分钟的公交,邓明姜随便穿了件外套,拿起钥匙出门。

    小区地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许多孩子玩玩闹闹,堆了一路的小雪人,孩子家长也站在边上扎堆聊天。

    邓明姜从旁路过,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确实外形条件不错,可惜没工作,成天家里蹲,人家女孩子不一定乐意。”

    “而且他都奔三了吧,没车没房,还和他妈租房子住,家里条件也不咋行。”

    “再看看吧,他和他妈刚从大城市回来,说不定都没安顿好。”

    邓明姜扭头看过去。

    几个正在说话的人被他看得心里一惊,脸上涨红不已,一时鸦雀无声。

    第90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邓明姜偶尔会去何寒的咖啡厅里帮忙, 他对很多东西都没兴趣,对在外面吃饭不感兴趣、对在外面逛街不感兴趣、对看电影不感兴趣,所以很多次何寒约他出来, 两人就坐在咖啡厅里聊天。

    他下了公交车, 熟门熟路地走到咖啡厅门外。

    朱小爱准备回家了,牵着爱明正在推玻璃门。

    邓明姜上前帮她把玻璃门拉开。

    朱小爱见来人是他, 一双眼睛几乎是噌地一下亮了起来:“哥——”

    话音未落, 人已经扑到邓明姜身上, 可怜旁边的爱明被骤然拉紧的绳子扯得一个踉跄。

    邓明姜习惯了朱小爱的咋咋呼呼, 手推着玻璃门,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一个人猛地起身,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一把将朱小爱从邓明姜身上扯开。

    朱小爱回头, 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何寒那张很不爽的脸。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么大了该跟你哥保持距离。”何寒说。

    朱小爱冲他吐了吐舌头。

    她当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 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气何寒,谁让何寒一天到晚都在怼她。

    见朱小爱又黏黏糊糊地凑了上去,抱着邓明姜的胳膊不放, 何寒沉声喊道:“朱小爱。”

    朱小爱眨眨眼:“干嘛?”

    “都让你保持距离了,你这样叫别人看见不好。”

    “哪里不好?他是我哥, 只有你才会胡思乱想。”朱小爱晃了晃邓明姜的胳膊,仰头问道, “是吧?哥。”

    邓明姜没有回答。

    准确来说,他压根没听朱小爱和何寒的对话,他的目光始终望着门左边的某一处。

    那里的桌前坐着一个人。

    是季初燕。

    几个月没见, 季初燕瘦了一大圈,原本带有肉感的脸有了清晰的轮廓, 衬得那双眼睛更圆、更黑了,他把有些长的头发剪了,栗子色染成纯黑色,乍看之下反而更像高中生。

    季初燕之前坐着,和他对视上后,缓缓站了起来。

    门外是阴天,没有一点阳光。

    咖啡厅的一楼和二楼都亮着灯,一楼的一盏灯正好悬在季初燕的脑袋上方,明亮的光线照得他脸色惨白。

    他往前迈出两步:“邓……”

    刚挤出一个字,邓明姜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他把手从朱小爱怀里抽出,扯了扯朱小爱手里的遛狗绳,把挡在门中间的爱明扯到自己脚边,随即问道:“我妈呢?”

    朱小爱立即抢在何寒前面回答:“在楼上!”

    何寒无语。

    邓明姜抬脚往二楼走,本来准备回去的朱小爱也改变了主意,牵着爱明跟在邓明姜身后,她用略带撒娇的口吻喊:“哥,你等等我和爱明嘛!”

    何寒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决心下次一定要从朱小爱身上找补回来。

    朱小爱太过分了,明知道他……

    还故意气他。

    收敛思绪,何寒才想起刚刚和自己聊天的人,转头看去,只见季初燕呆呆站在桌前,眼睛望着楼梯的方向,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何寒以为自己的冷落让对方生气了,赶紧回去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朋友来了,跟他说了几句。”

    季初燕还是看着楼梯方向。

    “季初燕?”何寒抬手晃了晃,刚刚聊天时他们交换了名字和微信。

    季初燕如梦初醒,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他跌坐回椅子上,失去力气的手脚软软垂下。

    咖啡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他浑身冰冷,仿佛被谁放在风口上,冷风在他耳边吹出了呼呼的声响。

    那个女生是谁?

    他的关注点在这里。

    那个女生和邓明姜之间似乎非常亲密,她抱着邓明姜的胳膊,邓明姜却不挣扎。

    想知道答案很容易,这家咖啡店的老板何寒是邓明姜的朋友,也跟那个女生很熟的样子,只要他问何寒,就能知道答案。

    可他不敢问。

    在他渴望知道答案的同时,他浑身的细胞也在抗拒知道答案。

    他怕得到一个让他承受不起的答案。

    尽管答案显而易见……

    “季初燕?”何寒的手又在眼前晃,显然被他的异样吓得不轻,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季初燕的双眼逐渐在何寒脸上聚焦,他摇了摇头:“里面有些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好。”

    何寒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季初燕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了咖啡厅。

    何寒愣了一会儿,摸摸下巴:“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突然想起季初燕还说想跟他打听一个人,结果连那个人的名字也没来得及说。

    楼上,邓明姜一手插兜、一手提着两袋蝴蝶兰,正在听宋娅和朱小爱商量去哪里吃饭。

    但听着听着走了神。

    “哥?”朱小爱的脑袋凑了过来,和他一起往玻璃窗外看,“你在看什么啊?”

    邓明姜一秒收回目光:“没什么。”

    “才怪。”朱小爱不信,“你看得那么认真。”

    邓明姜没什么表情:“商量好去哪里吃饭了吗?”

    干饭人朱小爱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开了,她嘿嘿地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去吃川菜,我知道一家店的毛血旺特别好吃,超辣!”

    朱小爱爱吃辣的,越辣越兴奋。

    见宋娅没有意见,邓明姜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朱小爱问:“何寒哥去吗?”

    邓明姜说:“我问问他。”

    答案依然在意料之中,何寒怎么可能不去?于是朱小爱又开始表演了。

    路上她双手挽着邓明姜的一条胳膊,亲亲热热地和邓明姜说话。

    何寒乌云密布的脸就没转晴过。

    邓明姜知道朱小爱在气何寒,也知道何寒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他不想掺和进两人的事情里,以免不小心把纸捅破,又牵扯出更多的麻烦。

    他眼观鼻、口观心,就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来到饭店,邓明姜和宋娅坐一排,朱小爱和何寒坐一排继续拌嘴。

    几人点了餐,邓明姜脱下外套,只穿着里面的一件黑色毛衣,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

    “明姜?”宋娅看他。

    “我去趟卫生间。”邓明姜说完就走。

    此时正值饭点,饭馆里坐了不少人,卫生间在饭馆的里面,邓明姜没有往里走,而是径直出了饭馆的大门。

    大门右侧鬼鬼祟祟地躲了一个人,刚刚那人差点和他撞上目光,赶紧躲回门后,掩耳盗铃地把头转向另一边,用弓起的背对着门口,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邓明姜穿着运动鞋,脚步很轻,没发出声音,他在饭店门口站了快一分钟,都没被季初燕察觉到。

    这会儿不断有人进出饭店,邓明姜担心自己挡了别人的路,索性绕了半圈站到季初燕面前。

    认真一看,他才发现季初燕不仅把身体蜷缩成了鸵鸟姿态,连眼睛也紧紧闭了起来。

    邓明姜:“……”

    又站了快一分钟,季初燕仍旧双眼紧闭。

    他明白了——

    对方在装傻。

    “季初燕。”邓明姜轻喊一声。

    季初燕浑身一颤,仿佛裹在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人残忍地撕成两截一般,他拔腿就想跑。

    谁知邓明姜的反应更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季初燕来不及防备,加上邓明姜的力气极大,像钳子一样把他的手臂定在半空中,他脚下一滑,当场在原地转了个圈,最后一头撞到邓明姜身上。

    他的脸撞上邓明姜的胸膛。

    一瞬间,宛若时间倒退,他们回到了第一次有了身体接触的那个晚上,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定格了快半分钟。

    但那时是夏天、现在是冬天,那时附近只有他俩、现在路上人来人往且都向他们投来异样目光。

    两人都没在意那些目光。

    邓明姜提着季初燕的手让对方站稳,然后松开力道。

    季初燕像是一只被拎住了耳朵的兔子,不敢跑了,哆哆嗦嗦地站着,也不敢抬眼和邓明姜对视。

    邓明姜已经戒烟几个月,可有时候还是会犯瘾,比如现在,他突然很想抽烟,手在兜里摸索一圈,没有摸到烟盒和打火机,摸到一个裹着小包装袋的东西。

    他拿出那个东西。

    是一颗黑巧。

    “你怎么在这里?从a市过来的?”邓明姜很平静地问,像在和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交谈,中间的断联和之前的不告而别都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任何印记。

    季初燕听着熟悉的声音,两眼一酸,很突兀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溢出了他的眼眶。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砸,砸出了一朵朵很小的水花。

    邓明姜垂眸看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他撕开手里的小包装袋,拿出里面的黑巧放进嘴里。

    一股苦味在舌尖蔓延。

    他不喜欢甜味,但也不适应苦味。

    然而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平静地把黑巧咬成两半,慢慢咀嚼起来。

    “嗯。”季初燕努力控制眼泪,可惜控制不住,光是脚前的小水花就出卖了他,他吸着气说,“我爸公司在这里投了个项目,正好我放寒假,他让我过来看看。”

    第91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这几个月来, 邓明姜外出的时间极少,但在家里听宋娅说过外面的一些事,包括有个地方要修商场的事。

    他一下就想到了那里。

    “江南里那边吗?”

    “嗯。”季初燕胡乱抹了把脸, 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他的眼眶通红,眼睫依然湿漉漉的。

    虽然消瘦很多, 但这张脸还是熟悉。

    邓明姜安静看着, 心里有很多想问的话, 却都没问。

    问了也是白问。

    他不喜欢干浪费力气和时间的事。

    不过有些话还是得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我朋友的咖啡厅, 你是怎么找到的?”

    邓明姜可不信他和季初燕是偶然在何寒的咖啡厅里撞见的,还记得当时季初燕在跟何寒说话, 后来何寒也提起有个客人想找他打听个人结果自个儿跑了。

    季初燕飞快地抬眸看了邓明姜一眼, 又飞快地垂下视线, 他拧着眉头有些纠结,沉默半天, 说了实话:“我找文四顺问了你的去向,他也不清楚,只给我看了一张照片, 就是你拍的那些考试资料的照片,我看到旁边放了一杯咖啡, 杯面上有logo……”

    其实黑格咖啡厅相当好找,缘河县距离a市也就三百多公里的路程, 而且咖啡厅不是连锁店,是老板的原创品牌,还在各大软件上开通了团购渠道和社交账号。

    咖啡厅的社交账号每天都有经营, 图文和视频一起发,里面的杯子和桌面可以跟邓明姜图片里的对上号。

    难的是他得找个过来的理由。

    所以他等了好几个月, 等到放寒假的时候,终于盼到了来缘河县的机会。

    这些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季初燕回忆起这几个月的煎熬和难受,只觉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仿佛在做梦一般,可做的都是噩梦。

    起初他是愤怒的,气邓明姜的不告而别、气邓明姜的绝情绝义、气邓明姜把自己整个封住也把他隔在外面。

    可后来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想起邓明姜离开前一晚说的那些话,他慢慢分析出了那些话里的意思。

    原来邓明姜在生他的气。

    原来邓明姜是在那个时候有了离开的想法。

    他后悔了。

    他不该撒谎的。

    他不该为了维持在大姐和二姐面前的一点面子而把邓明姜从自己身边推开,那些事明明是他和邓明姜一起做的,他为什么要说成江瑞?和他一起的人明明不是江瑞……

    每次想到这些,他心里一阵绞痛,甚至只要躺着就呼吸不了,他不得不坐起来,抱着被子坐上一整晚。

    心头的酸意几乎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眼睛就没干过。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又被邓明姜打破:“你现在住哪里?”

    季初燕愣了一下才说:“还没找好酒店,我昨天下午坐高铁到g市,在g市歇了一晚,今天上午才转大巴过来。”

    “其他人呢?”邓明姜已经把嘴里的黑巧吃完,他把剩下的包装袋放进兜里,“没跟你一起过来吗?”

    季初燕始终垂着视线,也看到了邓明姜手里的包装纸,他认出那是一款巧克力的牌子,进口产品,对普通人来说价格不算便宜。

    以前邓明姜的兜里都放着他偷偷塞进去的陈皮糖,现在换了。

    不知道是谁换的,反正不是邓明姜自己换的。

    季初燕眨了眨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快被酸死了。

    “其他人要等一阵子。”季初燕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故意咳嗽几声,想把哭腔咳掉,“我自己先来的,我爸让我来看看情况。”

    邓明姜安静了下,没有戳破季初燕的谎言,只是问道:“他们要等多久?”

    “两、两三个月吧。”季初燕说得结结巴巴。

    邓明姜没再多言。

    季初燕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他之前设想过无数次自己和邓明姜重逢的场景,但从未想过自己如此狼狈。

    他恨死了自己的眼泪,要是不那么容易流出来,他还能假装轻松地和邓明姜多说上几句话。

    “那、那我先走了啊。”他吸了吸鼻子说,“我还要找酒店,行李也放在一个超市里寄存着。”

    他嘴上说着,可脚上没动。

    他很矛盾,一方面不想让邓明姜看到自己的难堪,一方面又隐隐约约地期待邓明姜挽留自己。

    可惜他的期待并未实现。

    邓明姜往后退了一步,点头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咖啡厅找我朋友,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会帮你的。”

    “嗯。”季初燕重重点头。

    邓明姜转身要往饭店里面走,却迎面撞上出来找他的朱小爱。

    “哥,你不是去上厕所吗?怎么跑外面来了?”朱小爱奇怪地问,没何寒在,她对待邓明姜的态度就很正常了。

    站在原地的季初燕听到声音,脸色唰的一下又白了,他扭头看向朱小爱。

    饭店大门一直有人进出,朱小爱也怕挡着别人的路,便往邓明姜的身旁挤,顺势抬手挽住邓明姜的胳膊。

    邓明姜任她挽着,回答:“遇到一个朋友,就聊了一会儿。”

    这时,朱小爱也注意到了脸色惨白的季初燕,她惊讶地啊了一声:“是你啊,原来你是我哥的朋友!”

    邓明姜看她:“你们见过?”

    “咖啡厅里见过,他来找人,我让何寒跟他聊,来的路上何寒不是跟你说过这事儿吗?”朱小爱热情地跟季初燕打了招呼,“我叫朱小爱,你呢?”

    季初燕张了张嘴,极为艰难地挤出自己的名字:“季初燕。”

    “哪个初燕?”

    “初春的燕子。”

    “一看就是春天过生日。”朱小爱大大咧咧地笑,“你还是一个人吗?来跟我们一起吃呗。”

    季初燕没有忙着答应,他愣愣看向邓明姜。

    邓明姜面无表情,感受到他的注视后,平静地转头和他对视,但始终没有说话。

    朱小爱再粗神经也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连忙扯了下邓明姜的衣服。

    “哥,你说话啊。”

    邓明姜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来就来了,一起吃顿饭再走吧。”

    朱小爱嘻嘻笑道:“来来,我哥请客。”

    邓明姜睨她一眼。

    她冲邓明姜吐吐舌头。

    两人的互动全被季初燕看在眼里,他几乎难受到了喘不上气的地步,双手攥紧,指甲嵌进肉里,疼痛如鞭子似的抽打着他的神经。

    他跟着两人走进饭馆,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她真的是邓明姜的女朋友?

    可她为什么把邓明姜喊做哥?

    还是说他们是兄妹关系?

    可情侣之间也有以哥哥妹妹互称的。

    季初燕的脑子很乱、神经一抽一抽地疼,眼前的画面像是幻觉,他曾经从未想过邓明姜会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即便当时他也从未想象自己和邓明姜的未来。

    仿佛他们的人生只会定格在不久前的秋天,脏乱差的工地、简陋的工棚、狭窄且坚硬的架子床,他和邓明姜相拥着窝在被子里。

    结果事实证明他错了。

    只有他停在那里。

    邓明姜一直在往前走,也许曾为他放缓脚步,但从未停下来过。

    回到餐桌前,菜都上好了,宋娅和何寒正隔着一张桌子聊天,何寒的话唠程度不比朱小爱低,哪怕宋娅不怎么开口,他也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半天。

    两人抬头看到跟在邓明姜和朱小爱身后的季初燕,同时一愣。

    接着同时开口。

    “是你?”

    “小季?”

    说完对视一眼。

    何寒率先问宋娅:“宋阿姨,你认识他啊?”

    宋娅笑着点头:“他是明姜在a市认识的朋友,之前来我们家里住过几次。”

    随即询问季初燕,“小季,你不是在a市吗?你怎么来缘河了?”

    季初燕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只是看着分外憔悴,他说:“我放寒假了,跟几个叔叔一起来这里实习。”

    宋娅哦了一声,又道:“来来,快坐。”

    一张餐桌前只有四张椅子,邓明姜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季初燕,然后叫服务生拿来一张凳子放到两排人的中间。

    何寒的反应和朱小爱差不多,又惊又奇,没想到能巧到这个地步。

    原来季初燕要打听的人就是邓明姜啊。

    饭桌上有朱小爱和何寒在,基本上不会有冷场的时候,两个人跟欢喜冤家似的,说不到几句就要拌嘴。

    在两人的拌嘴声中,季初燕终于没忍住看向邓明姜,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小爱是你女朋友吗?”

    何寒噗嗤一乐,正要说话,朱小爱偏身扑到了邓明姜身上,扯着邓明姜肩上的衣服,歪着脑袋,一脸鸡贼的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朱小爱!”何寒气得筷子都掉了。

    朱小爱对他做鬼脸。

    何寒沉着脸对季初燕说:“朱小爱是他妹。”

    “干妹妹,暧昧中的那种。”朱小爱冲何寒努努嘴,挤眉弄眼地小声说,“他就是嫉妒我敢于为爱冲锋、勇往直前。”

    说是小声,但声音足以被餐桌前的几人听见。

    宋娅无奈地笑。

    原本炸毛的何寒不知道被朱小爱的哪句话戳到了,忽然没了声音。

    同样没了声音的还有季初燕。

    季初燕愣愣看着朱小爱搭在邓明姜肩膀上的手,眼里的痛苦掩饰不住,强烈到几乎从眼里流出来。

    第92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等朱小爱闹完, 餐桌上的五个人一下子沉默了两个,剩下邓明姜本就不爱说话,只有宋娅时不时地接朱小爱的话茬。

    结完账, 一行人离开饭馆。

    朱小爱手里牵着爱明, 还要回家给饿肚子的爱明做狗饭,打完招呼后就跟何寒一起走了。

    何寒要回咖啡厅看生意, 她的电瓶车也停在那边。

    季初燕没有主动离开, 装傻地跟着邓明姜和宋娅。

    两盆蝴蝶兰全提在邓明姜手上, 邓明姜原想和宋娅一起去书店看看, 可有季初燕在,他临时变了想法, 决定先把宋娅送回去。

    几人在公交站台停下, 邓明姜把装了蝴蝶兰的塑料袋放到地上, 转头问季初燕:“你现在往哪儿走?”

    季初燕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被霜打了个茄子, 他表情麻木地想了半天,仿佛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忘了。

    宋娅也问:“小季,你现在住哪儿呀?”

    “住宾馆。”邓明姜代替季初燕做了回答, “他说他的行李还放在超市的寄存柜里,得先把行李拿了再去找宾馆。”

    “哦。”宋娅想了想, 伸手提起两盆蝴蝶兰,“小季初来, 在缘河哪儿都不熟,不然你带他去找宾馆吧,妈自己提着东西回去。”

    要不是家里只有两室一厅, 邓明姜需要空间学习,宋娅就让季初燕去他们家暂住了。

    但想想也不太可能。

    季初燕来这里工作, 不止待三五天,住他们家里又是和同事分开、又是工作不便,两边都添麻烦。

    “算了,东西重,我先送你回去。”邓明姜从宋娅手里提走蝴蝶兰。

    宋娅还想提回,但被邓明姜躲开了。

    “妈自己可以回去。”宋娅说,“你陪小季,免得小季一个人。”

    邓明姜说:“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那小季怎么办?”宋娅说完,越过中间的邓明姜看向季初燕,“小季,你急不急?不急的话先跟我们回去一趟?正好你来了缘河,认认我们家的门。”

    邓明姜一下子不说话了。

    季初燕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状态,听完宋娅的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他下意识看向邓明姜。

    邓明姜扭头看着车来的方向,从季初燕的角度,只能看到轮廓流畅的侧脸以及高挺的鼻梁。

    但季初燕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邓明姜此时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冷淡、平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邓明姜一直都是这样,明明身在局内,却总能给人一种置身局外的感觉。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邓明姜的脑袋往这边稍偏了下,他的视线落在马路对面,但话是对季初燕说的:“你自己决定。”

    季初燕呼吸一紧,心头溢出一丝喜悦,他不再犹豫,连忙对宋娅点头说道:“好,打扰阿姨了。”

    宋娅笑道:“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季初燕也笑,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勾,然而当他的目光回到邓明姜的脸上时,又有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心里那簇燃烧的小火苗瞬间熄灭。

    邓明姜果然没有表情,他似乎毫不关心季初燕的决定,去也好、不去也罢,都和他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相较而言,他更在乎公交车为什么还没来。

    季初燕只觉从头凉到脚,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又等了两三分钟,公交车慢慢悠悠地开来,邓明姜先让宋娅上车,然后看向无措地站在最后的季初燕。

    季初燕跟在另外几人后面,正在翻钱包。

    可惜他坐公交车的次数少得可怜,即便知道坐公交车需要零钱,也会忘了准备。

    “季初燕。”邓明姜喊道。

    季初燕猛地抬头,额上已经急出冷汗,他很害怕赶不上这趟公交,好像公交站台的地下藏了吃人怪物一样。

    “你先上去。”邓明姜说,“我在后面刷卡。”

    季初燕白着脸说:“我没有这里的公交卡。”

    “我来刷,一张卡可以刷两次。”

    季初燕愣了一下,顿时如释重负,赶紧上车。

    邓明姜跟在后面刷了两次卡,把卡放回兜里,他一手提着蝴蝶兰、一手抓着座椅的扶手和季初燕一起往后面走。

    公交车里的人不多,但座位几乎坐满了,宋娅找到位置,从邓明姜手里接过蝴蝶兰放到自己脚下。

    邓明姜和季初燕两人只能站着。

    “要坐二十分钟。”邓明姜对季初燕说。

    季初燕双手抓着后门旁边的杆子,一张俊脸已经开始泛白,听到邓明姜的声音,他睁开眼睛。

    “好。”季初燕应了一声。

    邓明姜看了看他,唇色比脸色还白,额上的虚汗接连不断地往外冒,他说完又闭上眼睛,但眼睫抖得厉害。

    小县城的公交车和大城市的公交车还是有所区别,大城市的公交车讲究干净整洁,为了树立文明城市形象,有一点磕磕碰碰都会返厂修理,小城市的公交车则讲究一个实用性,只要还能载人、还能在马路上跑,其他都是次要的。

    因此这辆公交车行驶时噪音很大,尤其在车窗紧闭的时候,发动机的轰鸣声几乎贴在耳边响。

    而且车身有些摇晃,坐着的人还好,站着的人就受罪了。

    季初燕先是扶着杆子,后面索性抱着杆子,他垂着脑袋,仿佛真的要焉掉了。

    邓明姜一直关注着他,见状说道:“你在下个站下吧,我先送我妈回去,回头陪你找宾馆。”

    季初燕虚弱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可他还在坚持,摇了摇头。

    “季初燕。”邓明姜沉下声音,“晕车不好受,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季初燕还是摇头。

    就在这时,前面有小车别过,司机一个刹车,季初燕没抱稳杆子,身体绕着杆子急速转了半圈,一头扎到邓明姜的怀里。

    喉咙里有什么上涌,季初燕干呕一声。

    所有坐着的乘客都看了过来,表情有惊有恐,只有宋娅一脸担忧:“小季?”

    邓明姜反应迅速,双手快过脑子地脱了身上的外套,他捧着外套围住季初燕的脸,同时用身体把季初燕挡在栏杆和后门之间。

    季初燕仍旧抱着杆子,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衣服里,他一阵干呕,并没吐出什么。

    中午没有胃口,吃得太少了,现在连吐的东西都没有。

    开车的司机见怪不怪,把车开到公交站前停稳:“好了好了,下车吧。”

    邓明姜跟宋娅说了一声,将外套搭到手臂上,扶着快要站不稳季初燕下了车。

    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季初燕打了个哆嗦。

    邓明姜扶着他坐到站台的金属凳上,拎起外套抖了抖,什么都没有,便重新穿到身上。

    季初燕良久没能缓过来,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背脊弯出一条很深的弧度,一头黑发垂下,挡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巴。

    邓明姜安静看着,再一次感受到了季初燕的瘦。

    真的瘦了很多。

    本来身上就没什么肉,也不知道现在瘦到什么程度了。

    他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块黑巧递给季初燕。

    季初燕看了一眼,摇头。

    邓明姜没说什么,撕开包装,自己嚼得嘎嘣脆。

    季初燕抬头看他,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天是阴的,黯淡的光映着他的脸,有些像电影里的鬼脸。

    “好吃吗?”季初燕问。

    邓明姜说还行。

    “比陈皮糖还好吃吗?”

    邓明姜咀嚼完了,低头和季初燕对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g市过来的大巴车比缘河的公交车还破,你怎么坐过来的?”

    季初燕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我上车前买了一堆塑料袋,一边坐一边吐,厉害吧?”

    邓明姜问:“你前后左右的人就不嫌弃?”

    “我前后左右没有人。”季初燕说,“我把我前后左右的位置都买了。”

    邓明姜:“……”

    季初燕恢复了些精力,小得意地抬抬眉毛:“中间有条路没修,特别烂,坐在车上像坐在蹦蹦床上一样,还不是被我坐过来了。”

    邓明姜没说话了,眼里有暗流涌动,但不明显。

    季初燕也慢慢收敛了嘴角的弧度,双手攥紧,表情里有着完全藏不住的忐忑和不安,也清清楚楚地映在那双微微闪动的黑眸里。

    他以为邓明姜会说点什么,或者当场把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捅破、或者亲手撕下他们之间看似平和的气氛。

    结果邓明姜什么都没做。

    “休息好了就走吧。”邓明姜说,“我陪你去把行李拿了,再找宾馆。”

    季初燕愣住。

    邓明姜问他:“你的行李箱放在哪个超市?”

    季初燕半天才回:“大辉超市。”

    “离这里有点远。”邓明姜摸出手机搜了一下地图,“步行三公里,你能接受吗?不行的话我们打车。”

    季初燕点了点头:“能的。”

    于是两人步行前行。

    才下过雪的天很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刮似的,还好路边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走在上面不会打滑。

    缘河县分旧城和新城,新城在步行街那边,有宽阔的马路以及两边的人行道路,新城只有一条不怎么宽的马路,两边的人行道路狭窄到两人无法并排而行。

    邓明姜走在前面,季初燕跟在后面。

    第93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他们一路上和很多人相擦而过, 邓明姜习惯了这种路,每次都会侧身避过,但季初燕不习惯, 每次避的时候都不知道脚放哪里。

    因为脚下的地坑坑洼洼, 走也走不顺畅。

    中途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了肩膀,季初燕本就体力不济, 这一下差点被挤下人行道路, 他连忙搂住一棵行道树, 手心磨过粗糙的树皮表面, 疼得他直吸凉气。

    仅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邓明姜已经走到了很前面。

    邓明姜没有回头, 似乎压根不知道季初燕没跟上来。

    季初燕喊了一声。

    “邓明姜, 等等我。”

    邓明姜没有听到, 也没有停下脚步,还在匀速往前走。

    季初燕吐出口气, 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

    三公里的路仿佛被延长到了三十公里,季初燕第一次感觉连走路都如此难熬,每一口气都像是从肺部深处喘出来, 他四肢力气渐失,却不得不强撑着跟上邓明姜的速度。

    “邓明姜……邓明姜……”他气喘吁吁地喊。

    邓明姜依然头也不回。

    季初燕摸出手机想打邓明姜的电话, 翻通讯录时才想起邓明姜早就换了号码,他不知道邓明姜的新号码。

    便只能收起手机继续追。

    太累了。

    季初燕知道只要自己稍没撑住, 双腿就会不受控地跪到地上。

    他咬着牙,就撑着那么一口气,一直走、一直追。

    过了很久, 走过一条极长的小道,眼前的路豁然开朗, 前面有一片空地,空地旁是一个小型商场,“大辉超市”的牌子就挂在商场上方。

    空地上有很多老人带着孩子在玩,卖气球、卖棉花糖以及卖各种各样玩具的摊贩混在人群中,场面十分热闹。

    邓明姜身形笔挺地站在人群边缘,三公里的路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他连气都不需要多喘一下。

    季初燕终于可以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半天的气,才站直身体朝邓明姜走去。

    邓明姜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随他脚步而动。

    季初燕很喜欢这种感觉,让他很有安全感。

    邓明姜在专注地看着他,而不是视他为无物,明明他们俩离得很近,可中间宛若隔了一条鸿沟。

    距离越来越近。

    最后,他在邓明姜面前站定。

    “我好累,快跟不上你了。”季初燕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他抹了把脸上的汗,里面的衣服也被打湿,热气从领口冒出来,黏糊糊地覆在皮肤上。

    邓明姜说:“你不适合小县城,这里的路不好走,你容易摔跟头。”

    季初燕似乎没听懂邓明姜在说什么,笑容不变:“你看我一路走来也没摔过跟头。”

    “我看到了。”邓明姜伸手抓过季初燕的手背,翻过来一看,上面擦出了一小片很浅的血色。

    季初燕想收回手,可邓明姜抓得很紧。

    邓明姜说:“这不是差点摔了吗?”

    “那也没摔。”季初燕一个用力,终于把手抽了回去,他扯了扯衣袖,用毛衣的袖口遮住手心。

    邓明姜沉默地看着他。

    季初燕早已累得不成样子,张着的嘴合不住,眼皮疲惫地搭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脑袋上,如果他们不在外面,季初燕应该会立马躺到地上睡上一觉。

    然而季初燕眼里的倔劲还在,犹如一根勒紧的绳,两眼死死盯着邓明姜,他重复道:“我没摔跟头。”

    “……”邓明姜叹了口气,转身朝超市入口的右边走去。

    季初燕也不问原因,紧跟在他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药店,邓明姜问店员要了棉签和酒精喷雾,结完账离开药店,他带着季初燕在空地边的长椅上坐下。

    掌心磨破口子,酒精喷在上面很痛,季初燕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邓明姜拿着棉签仔细擦着伤口,没抬眼皮:“后面注意一点,小心别碰着水了。”

    “好。”季初燕的声音有些抖,疼过之后,他说,“谢谢你,邓明姜。”

    邓明姜拿起瓶子又是一喷。

    季初燕痛得直接叫了出来。

    邓明姜听在耳里,却毫无反应,他换了根棉签继续擦拭伤口:“我没等你,也值得你谢吗?”

    酒精刺激得伤口太痛,季初燕瞬间红了眼眶,生理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从眼里滚落,他的身体都在隐隐地抖,半天才缓过来,又跟个没事人似的,抬起手背在眼角一抹。

    “不,你等了我的。”季初燕说。

    “我什么时候等你了?”

    “如果你没等我,现在我和你就不会坐在这里,我还在追你的路上。”

    邓明姜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子看向季初燕。

    季初燕的眼睛还是红的,泪水把眼睫浸得湿漉漉的,小少爷爱掉金豆子,但不管哪次掉金豆子,都可怜兮兮的。

    不可否认的是,邓明姜每次都心软了。

    他不是见不得人哭,他只是见不得季初燕对着自己哭。

    小少爷还是笑起来好看。

    他把用了的棉签扔进塑料袋里,坐直身体,语气无波无澜:“这里是终点,前面没有路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得不等。

    “只要你想躲,哪里都不是终点,到处都有路。”季初燕小声地说。

    他曾向邓明姜道过歉,也在分开的几个月里把道歉的话反复练习,可这会儿再开口时,心脏某一端还是被扯得难受。

    他习惯了逃避、习惯了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甚至恨不得自己失去那天晚上的记忆。

    那些曾从他嘴里说出去的话变成一个个回旋镖,把他割得遍身都是伤口。

    他的嘴里宛若含着一口胶水,每一次张口都特别艰难,他拼命地把在肚子里揣了几个月的话往外挤。

    “邓明姜,对不起,那天晚上是我糊涂。”季初燕声如蚊呐,“我大姐和二姐的婚姻美满,我不想在她们面前丢了面子,所以我撒了那样的谎,其实我和江瑞很久没联系过了,我连江瑞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要承认自己内心的阴暗是件很难的事,若面前是其他人,季初燕永远也开不了口,他宁愿把这些想法全部烂在心底。

    可面前是邓明姜,第一个字说出来后,后面的话也就没那么难了。

    邓明姜嗯了一声,低头收拾酒精瓶子和塑料袋。

    几样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可他能让自己看上去很忙的样子。

    “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再撒那样的谎。”季初燕的眼睛又酸了,他是个情绪敏感的人,情绪像浪潮一般来得快也去得快,此时正是来势汹汹的时候。

    邓明姜终于把几样东西收拾好了,在塑料袋上打了个结,他慢慢开口:“我不知道你和你大姐的关系,不过你二姐是关心你的,至少在你和江瑞的关系上,她真心为你着想,所以你没有欺骗她的必要,也许她比任何人都想你过得好。”

    季初燕睁圆眼睛,泪水在里翻滚:“我二姐她……”

    邓明姜说:“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找个时间和她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季初燕抠着手指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乖顺的回答让邓明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季初燕头顶,发间的汗水干了不少,黑发又变得蓬蓬松松。

    以前他喜欢揉季初燕的头发,喜欢看脾气大的小少爷像猫一样乖巧的反应。

    此时他看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开了。

    “行了。”邓明姜提着塑料袋站起来,“去拿行李箱。”

    季初燕慌忙起身:“邓明姜。”

    邓明姜扭头看他。

    “你……”季初燕喉咙里堵着棉花,吐出来的声音都泛着一股潮湿的感觉,“你原谅我了吗?”

    邓明姜默了一瞬,说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季初燕一愣。

    “虽然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是认真想了想,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大姐和二姐都是很能干的女人,你不想自己在她们眼里落得一个一无是处的形象,是正常的,不光是兄弟姐妹间,有时候孩子对父母或者父母对孩子都会在乎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邓明姜顿了顿,接着说,“而且我和你在确定关系之前就说过,我们随时可以结束那段关系。”

    “可……”季初燕结结巴巴,“可我没想结束,我只是在二姐那里撒了谎,我没想和你分开……”

    “是我想了。”邓明姜表情平静、语气平静,他很像一面湖,即便扔了一个小石子进去,也只会短暂地掀起一圈涟漪,然后再没有任何痕迹。

    季初燕整个愣住。

    “是我想结束那种关系了。”邓明姜说了同样的话,“我听文四顺说,江瑞和他父母又在跟你家商量结婚的事了,不管怎样,江瑞还是回到了你身边,这下你开心了吧。”

    话音未落,季初燕又一次泪流满面。

    第94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季初燕也不知道江瑞和那个男的是怎么分的, 他已经很久不关心江瑞的事了。

    元旦前一天晚上,江瑞突然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是不是还在工地上, 快过节了, 想约他吃顿饭,顺便谈谈两人的事。

    那时季初燕早就回了学校, 每天上课、下课、去食堂吃饭, 过得跟行尸走肉似的, 周末也不和同学出去玩, 要么宅在宿舍、要么回家陪外婆。

    他去邓明姜租房的地方转悠了很多次,可惜没有打听到一点消息, 邓明姜带着他妈从a市凭空消失了。

    元旦那天, 天气非常不好, 一片片黑云沉甸甸地悬在头顶,仿佛每一秒都在往下坠。

    季初燕走到学校门外, 看到靠在车边等他的江瑞。

    江瑞还是老样子,一身昂贵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头上抹着发胶,典型的精英扮相, 和校门口进出的学生格格不入。

    当然,也和穿着羽绒服牛仔裤的季初燕格格不入。

    说来好笑, 季初燕和江瑞订婚那么久,江瑞还是第一次来季初燕的学校, 以前都是季初燕去江瑞的公司,江瑞还不让他上楼,说是不想被公司里的人起哄, 于是他每次都在楼下咖啡厅里等着。

    那也是江瑞第一次等季初燕,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江瑞抱着双臂, 时不时地抬手看表,不耐的情绪在他脸上无限放大,瞧见季初燕的身影时,他的眉眼间全是压不住的恼怒。

    “你在干什么?我等了你快两个小时!”江瑞用食指的指甲敲着手表的玻璃面。

    季初燕却很平静,不慌不忙地说:“以前我经常等你两个小时以上。”

    江瑞顿时一噎,皱起眉头,从上到下地打量季初燕。

    季初燕变了。

    他感觉得到。

    但他和季初燕太久没见,季初燕又在工地上呆了那么久,有情绪是正常的,也许季初燕还在为他说取消婚礼的事生气,像以前一样哄哄就好了。

    江瑞想着,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伸手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先去吃饭。”

    两人去了以前常去的餐厅。

    餐厅也是老样子,装潢和布局都没变过,走在通向包厢的水上长廊里,季初燕甚至能回忆起他和江瑞以前过来的画面。

    江瑞喜欢走他前面,很少回头等他,不管走多远、走多久,他能看到的永远只有一道背影。

    可那次不一样,江瑞居然和他并排而行。

    两人的手都垂在身侧,走路时轻微摆动,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江瑞的手背擦过他的手背。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被江瑞抓住,江瑞十分主动,手指直接往他的指缝里扣。

    他浑身一个激灵。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顺着喉咙涌上来,直冲脑门,他猛地挣开江瑞的手,竟然转身趴到长廊的栏杆上干呕起来。

    走在前面的服务生吓得不轻,连忙挤开脸色极为难看的江瑞,上前询问他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去医院。

    季初燕白着脸摇头。

    这两个月来,他没怎么吃东西,干呕半天也没呕出什么来,元旦前几天都在下雨,泥土腥气和草木清香笼罩了餐厅的庭院,本是不错的雨后风景,却让他回忆起了很多不好的事。

    邓明姜消失的前段时间,工地上也一直在下雨。

    后来,饭没吃成,季初燕以不舒服为由让江瑞把他送回学校。

    不过该谈的还是谈了。

    他在下车前跟江瑞说:“你说取消婚礼的事,我已经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准备年前找你父母商量一下怎么对外交代,你做好准备吧,取消婚礼是你提的,我不会帮你隐瞒。”

    江瑞目瞪口呆,他原想和季初燕修复关系,谁想季初燕张口就是一个炸/弹抛来,他一时连刚才的气都忘生了。

    “取消婚礼?你认真的吗?你想取消我们的婚礼?你不想结婚了?”

    一连几个问句砸下来,季初燕面不改色,冷淡地嗯了一声:“不结婚了。”

    江瑞张着嘴巴,所有的话都卡住了,他的表情因太过震惊而显得滑稽,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季初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已经订婚了,你现在想取消婚礼?”

    “不是我想,是你想。”季初燕说,“我成全你。”

    江瑞结巴开口:“可我没想取消婚礼,我要是想取消婚礼的话,今天还会来找你吗?”

    季初燕反问:“九月份说取消婚礼的人不是你?”

    “……”江瑞一时语塞,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当时没想明白,我觉得你太小了,才二十岁,我怕你过几年后悔和我结婚,所以想等你大学毕业再说。”

    季初燕认真听着:“还有呢?”

    “当时我天天忙得焦头烂额,脑子都糊涂了,才会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取消婚礼不是我的本意,我怎么可能不想和你结婚?”

    江瑞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可惜在季初燕看来,江瑞的每句话、每个字乃至每个细微表情都透着虚假,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不想再和江瑞虚与委蛇,直白地问:“你确定是这个原因?”

    江瑞一愣:“当然是这个原因。”

    “那向奎呢?”

    向奎就是那个男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江瑞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

    季初燕扔了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到江瑞身上,有邓明姜帮他拍的照片、有侦探偷拍的照片、也有向奎自己晒到社交网站上没有露脸的酒店合照。

    每张照片里两人的姿势都格外亲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

    江瑞拿起照片的手在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初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最好提前跟你爸妈打声招呼,好让他们也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江瑞着急忙慌地跟下来,想拉他的手,却被他避瘟神一般地避开了。

    “江瑞,我知道你的劈腿对象不止向奎一人,你做的所有错事,我都不会帮你隐瞒。”季初燕最后一次认真地看了江瑞一眼。

    没有痛苦、只有恶心。

    他终于摆脱了江瑞布下的泥沼,却也陷入了另一片名为邓明姜的沼泽地里。

    他一字一顿、缓慢地说:“你真的太恶心了,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后面,江瑞和他父母的确去了季初燕家里很多次,不是商量婚事,而是为了江瑞劈腿的事以及提出取消婚礼的事赔礼道歉。

    江瑞父母自然还想把婚事进行下去,只是一家三口都被气急败坏的季敬安骂得狗血淋头。

    大姐季初安和二姐季初兰也撇下一身事务赶了回来,看向江瑞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难得的,托江瑞的福,季初燕和所有家人团聚了一回。

    如今季初燕和江瑞已经没了任何关系,虽然取消婚礼的事还未公布出去,但是亲朋好友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两家之间的八卦。

    季初燕想把这件事告诉邓明姜。

    可话未出口,一个残酷的现实横在了他面前——邓明姜有女朋友了。

    回想起朱小爱亲密熟络地挽着邓明姜胳膊的画面,他的心脏几乎疼到痉挛,四肢仿佛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迈得极其沉重。

    他跟在邓明姜身后走进超市,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

    邓明姜找到存放物品的柜子,向他伸手:“纸条。”

    季初燕的脸色已经到了惨白的地步,一连串的折腾下来,他走路摇摇晃晃,明明穿了厚重的羽绒服,可身体薄得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跑。

    他摸了摸衣兜,摸到纸条,递给邓明姜。

    邓明姜用纸条上的条形码打开柜门,提出季初燕的行李箱。

    是一个24寸的行李箱,里面装了很多东西,包括一个平板和一台笔记本电脑,相当的沉。

    季初燕看着邓明姜把行李竖放到地上,伸手要拿,却被邓明姜挡了一下。

    “我来。”邓明姜说,“你好好走路就行。”

    然后拉着行李箱走到前面。

    不过邓明姜走得很慢,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季初燕:“还不走吗?”

    季初燕鼻尖一酸,连忙小跑上去:“来了。”

    邓明姜看他一眼,扭头继续往前走,但不是像来时那样只留一道背影给他,而是走在他的斜前方。

    只要季初燕的目光稍稍往右一偏,就能轻易看到邓明姜的侧面。

    他加快脚步,和邓明姜并排而行:“小邓哥,谢谢你。”

    邓明姜愣了一下,说道:“这称呼真别扭。”

    季初燕抿着嘴笑。

    缘河县只是一个小县城,除了一家还行的酒店外,其他都是宾馆,邓明姜带着季初燕去了那家酒店,估计那是季初燕住过最差的酒店。

    没想到季初燕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口气给了半个月的住宿费,拿着房卡上楼后,他把行李箱往墙前一推,小心翼翼地问准备走人的邓明姜:“你要去书店了吗?”

    邓明姜要去书店买学习资料,他一直记着这件事。

    邓明姜摸出手机看看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季初燕忙问:“那你什么时候去书店呢?”

    邓明姜没有回答,眼神有些奇怪,沉默地盯着他。

    季初燕被盯得心虚,一股难受也随之淹到胸口,他尝到了一股涩味,像是从内心深处溢出,苦得他几乎流出眼泪。

    不过他眼睛是干的。

    泪水早在不久前流光了。

    “你、你别多想,我就是想请你吃顿饭,可以把阿姨和你的朋友都叫上。”季初燕顿了顿,声音变小,“还有你的女朋友,也把她叫上。”

    邓明姜转了下身,正面朝着季初燕。

    季初燕仰头和邓明姜对视,他不想笑,真的笑不出来,可他不得不笑,还要逼着自己笑得很轻松的样子。

    太痛苦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邓哥,我好歹这么远过来一趟,你连请吃饭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可以一起吃饭。”邓明姜慢吞吞地开口,“不过有件事你误会了,小爱不是我女朋友。”

    在季初燕惊诧不已的眼神中,他说了后面的话。

    “她是我的表妹。”

    第95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季初燕表情呆滞。

    刹那间, 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他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怦怦。

    怦怦怦怦。

    激烈得似乎要穿破胸膛。

    不是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

    朱小爱不是邓明姜的女朋友!

    他又活过来了、他又能呼吸了、他的世界又恢复色彩了!

    邓明姜走后,季初燕压不住内心的狂喜蹦到床上, 他连着打了几个滚, 滚得头发凌乱、羽绒服外面的扣子开了一半,他管不了那些, 脸颊通红地喘着粗气。

    半晌, 又抱起枕头大笑。

    另一头, 邓明姜回到家, 宋娅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买来的两盆蝴蝶兰已经放到阳台上, 天空阴沉, 紫红色的花朵为家里增添了几分鲜艳的色彩。

    客厅里开着暖气, 邓明姜脱了外套搭到沙发扶手上,撩起袖子去厨房里帮忙。

    宋娅一边削土豆一边问他:“小季呢?”

    “安顿好了。”邓明姜也拿了一个土豆, 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宋娅说:“小季不是在a市呆得好好的吗?怎么想到来缘河实习了?缘河的环境还是比不上a市,就怕小季适应不了。”

    “没什么适应不了的。”邓明姜洗好土豆,在水池里甩了甩水, 拿刀削皮,“之前工地上的环境那么糟糕, 他还不是适应了。”

    宋娅笑:“我还说小季那孩子娇惯,实际上人家很能吃苦。”

    邓明姜没吭声了。

    但想了想, 貌似确实是这样。

    季初燕脾气不好、嫌这嫌那,在做事前就能抱怨上一堆,可又每次在抱怨过后老老实实地做事, 还记得他刚到工地上,每天臭着张脸, 大家见了都得避他三分,结果小少爷不开心归不开心,依然跟着杨健康东奔西跑,累得满身是汗不说,还经常钻得一身灰。

    有一说一,季初燕在适应环境方面确实很强。

    至少比他强。

    邓明姜有些羡慕,如果他有那样的心境,可能会选择重考法大,而不是回老家准备自考。

    他以为七年时间足够磨平自己对那个地方的恐惧,可当他重新踏入那片区域时,所有痛苦记忆纷至沓来。

    同学们的议论、高利/贷的围堵、老师和校长时不时找他谈心……

    那年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无能为力。

    他才二十岁,他还没踏入社会,他只是一个刚从高中出来两年的学生。

    最痛苦的莫过于亲眼目睹他爸的死亡,他和他妈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往那片废弃工地,结果还是晚了,他们眼睁睁看着他爸从高处坠落,摔得血肉模糊。

    他爸的自杀是为了骗保,伪装成意外身亡,保险公司的人又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

    二十岁那年,他人生的摆钟停下了。

    他在a市苦苦坚持七年,以为总有一天能摆脱掉那些骚扰他们的人回到学校,可他低估了那段黑暗时光带给他的伤害。

    重新呼吸到学校空气的刹那,他仿佛被拉回到那年的深渊,双腿陷入泥沼,拼尽全力也拔不出来。

    他注定和法大无缘了。

    吃完饭,邓明姜回卧室看书,宋娅继续在外面忙。

    敲门声响起,宋娅开的门。

    不一会儿,宋娅喊道:“明姜,何寒来了。”

    “好。”

    邓明姜嘴上应着,可做题的手并未停下。

    他做事向来专注,而专注的另一面是不容易被打断,他不喜欢将思绪掰断再重新接上,因此每次这种时候,外面的人都需要等上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他合上资料书,起身出去。

    何寒和宋娅并排坐在沙发上,手里捧了一杯热水,正在一起看电视。

    见邓明姜出来,何寒便道:“我过来买点东西,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邓明姜家的附近有个夜市,已经开了一个多月,何寒经常骑电瓶车过来买东西,车就停在邓明姜家的楼下。

    以前何寒也会叫邓明姜一起,但次数比较少,按理说今天才一起出去过,何寒不会再提出这种要求。

    不过邓明姜没有拒绝:“等我穿件衣服。”

    他随便套了件羽绒服,然后提着家里的垃圾和何寒一起出门了。

    这阵子天寒地冻,晚上出来散步的人少,两人在小区里走了半天都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小区里的路灯还算密集,但灯光较暗,只能勉强照亮前面的路。

    阴影在两人脚下团着,两人之间隔了三四十厘米,很正常的社交距离,只是对朋友来说多少有些生疏。

    何寒问:“你的资料书买到了吗?”

    邓明姜说:“没来得及。”

    “哦。”何寒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不是说他还没找宾馆吗?”

    “我带他去了双塔那家。”邓明姜仍旧言简意赅。

    “那家可以,我有客人来都住那家。”何寒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一团阴影。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邓明姜扔了垃圾,回来看到何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知道何寒喊他出来是有话想问,可何寒不说,他也不好主动提起。

    就像有些事,如果对方没有直说或者表现得比较明确,他提的话难免显得自作多情。

    所以他只能装傻。

    这次也是。

    夜市上倒很热闹,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两边都是摊贩们的吆喝声,还有卖羊肉串的商家劲歌热舞的欢闹声。

    邓明姜对这种地方不感兴趣,没什么东西要买、也没什么东西想吃,便安静跟着何寒。

    何寒还挺高兴,排队买了二十串羊肉串。

    两人找了张长椅坐下,何寒递了一半给邓明姜。

    邓明姜摇头:“我晚上吃饱了。”

    何寒说:“一根签子上又没多少肉,吃不撑你。”

    邓明姜还是拒绝。

    何寒说了一次不好再说二次,只能收回手,自己一点点地咬着羊肉串上的肉,他脸上的失落被夜色遮挡,很快消失干净。

    “对了。”何寒纠结半天,说话跟挤牙膏似的,“你那个朋友和你关系很好吗?”

    邓明姜本是看着前方一家卖柠檬水的摊子,闻言转过头来,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和何寒对视上。

    可能是灯光原因、可能是气氛原因、可能是人的原因,不远处的光落到邓明姜脸上,柔和了他凌厉的脸部轮廓和锋利的眉眼。

    这一刻,邓明姜帅得叫人挪不开眼。

    何寒连手里的羊肉串都忘吃了,怔怔望着邓明姜。

    直到邓明姜回答:“以前挺好,现在一般。”

    何寒骤然回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尴尬笑笑:“今天上午我和他聊了一会儿,听他说来这里找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以为你俩关系很好。”

    何寒的话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被邓明姜听出来了。

    邓明姜犹豫了下,还是没接话茬。

    最后,何寒只买了一些零嘴回去,走到邓明姜家的楼下时,他问邓明姜:“下周我要组织店里的员工去c市玩,三天两晚,你去吗?”

    邓明姜说:“我要复习。”

    “成天在家复习太闷,马上要过年了,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何寒没有勉强他,只说,“我们准备去c市泡温泉,在温泉酒店里呆两天两晚,第三天早上再去市里逛逛,傍晚回来。”

    邓明姜嗯了一声。

    “你好好考虑一下,行的话跟我说。”

    “好。”

    结果没过两天,邓明姜就同意了。

    因为何寒又去问了朱小爱,朱小爱本就贪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听说邓明姜还在考虑,她专门花了半天时间跑来家里当说客。

    朱小爱也问了宋娅,宋娅不想打扰年轻人的聚会,不过她和朱小爱一样希望邓明姜去,她觉得邓明姜的生活太枯燥了,她有时还会和邻居串串门、找以前的朋友出去走走,而邓明姜仿佛被困在了这个出租房里,他的生活晒不到一点外面的太阳。

    于是邓明姜同意了。

    他在微信上跟何寒说了一声,吃过午饭,准备去书店逛逛,朱小爱闲来无事,便当他的跟屁虫。

    两人坐公交车来到步行街附近,还没走进书店,就远远看到一个人蹲在书店门外,双手捧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划着。

    那个人穿了一身灰色大衣,里面是黑色毛衣和深色牛仔裤,黑色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但露出来的下巴和拿着手机的双手都非常白。

    朱小爱一眼扫过去,目光定住了,她连忙拍邓明姜的手臂:“哥哥哥哥,那不是……”

    话没说完,她的嘴巴被邓明姜一手捂住。

    邓明姜连余光都没往那边撇,搂着挣扎个不停的朱小爱,径直朝书店里面走去。

    然而蹲在门外的人还是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抬头看到他们,霎时眼光一亮,连忙站起身来。

    不知道是不是蹲得太久导致双腿发麻的缘故,季初燕脚跟没稳,直挺挺地撞到身后的墙上。

    朱小爱看得嘶了一声。

    当事人季初燕却没当回事,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一边拍着身后的衣服一边朝他们奔来。

    “小邓哥,小爱姐。”季初燕笑得眼睛弯弯、牙齿白白。

    第96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朱小爱算是颜控, 虽然和季初燕不怎么熟,但是季初燕毕竟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她左看右看都觉得喜欢, 被季初燕这么一喊, 顿时笑得牙花子都快出来了。

    “诶~”她问,“你几岁来着?”

    季初燕说:“我二十了。”

    朱小爱一惊:“你才二十啊?卧槽, 你和我哥差了七岁, 你们这性格南辕北辙, 怎么当上朋友的?”

    话一说完, 嘴巴又被捂住了。

    “少说点话。”邓明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朱小爱很少被自己表哥这么略显粗鲁地对待,她立即明白过来——自己表哥在不高兴。

    但她不知道邓明姜在不高兴些什么, 遇到朋友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吗?看人家季初燕笑得多开心。

    想归想, 但她不敢说。

    嘴上的手松开, 邓明姜不咸不淡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无聊,过来这边走走。”季初燕像是早就想好了台词, 说得那叫一个流利,还往后指了一下,“我在那边吃饭, 顺着这条路就过来了。”

    邓明姜问:“哪边吃饭?”

    “那边。”

    “哪个饭馆?”

    “就、就一个川菜馆。”

    “叫什么名字?”

    “……”季初燕答不上来,表情肉眼可见的慌乱, 他挠头说,“我、我直接进去了, 没记饭馆名字。”

    邓明姜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朱小爱直皱眉头,她抬起胳膊撞了撞邓明姜的腰侧:“哥,你问就好好问, 这么凶干什么?”

    说完,她蓦地想到什么, “不对啊,那边不是湖吗?哪儿有什么川菜馆?”

    季初燕:“……”

    他后悔一直在这里蹲点了,早知道先去楼上找一家店吃饭。

    季初燕心虚得不敢直视邓明姜的眼睛,他穿得不少,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还好邓明姜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只道:“我去书店,你呢?”

    季初燕摸摸下巴,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双手背在身后,吞吞吐吐地说:“我没什么事干,也去书店看看好了。”

    “好啊好啊。”朱小爱高兴地说,“那一起呗。”

    季初燕没有应声,忐忑不安地抬眸看向邓明姜。

    邓明姜已经把头转了过去,说了句随便,然后迈开步子朝书店里面走去。

    季初燕眼睁睁看着邓明姜走到前面,脸色发白,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他像一只老鼠,从地沟里爬出来,偷偷摸摸地、战战兢兢地走在街道上,可他脚下的路不是水泥地,是一层薄如蝉翼的冰。

    他真正体会到了如履薄冰的感觉。

    他的命运全交在邓明姜身上,只要邓明姜的步伐稍一沉重,他脚下的冰就会破碎,他不知道会掉向何方。

    下场总归不是好的。

    季初燕呆呆站在原地,直到被朱小爱扯了下袖子。

    朱小爱心里真是奇怪极了,她哥和季初燕是朋友,前几天还一起吃过饭来着,怎么一转眼就跟仇人一样?

    她不清楚她哥和季初燕之间发生过什么,为了不让季初燕尴尬,她拉着季初燕往书店里面走。

    一边走一边说。

    “哎呀,我哥可能心情不好,悄悄跟你说,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才被我大姨念叨过。”

    季初燕问:“阿姨念叨他什么?”

    “还不就是希望他多出去走走,不要老宅在家里,开阔一下心胸、陶冶一下情操、丰富一下生活。”朱小爱想着季初燕是邓明姜的朋友,说话倒没多藏着掖着,她长吁短叹地说,“我哥那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内敛了,你知道是哪种内敛吗?”

    季初燕说:“他不爱主动,也害怕主动。”

    “嘿,你怎么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朱小爱惊喜地拍了下巴掌。

    她和不少人说过他哥内敛,那些人都觉得她哥那叫成熟、稳重、靠谱,内敛多好啊,走低调路线,不张扬、不突出、闷声干大事,这不是一个好的品质吗?

    可她不这样觉得。

    她觉得她哥像一个盒子,盒子封得死死的,外面还挂了一把锁,钥匙不知道去哪儿了,锁孔也生锈了。

    她哥不是不愿意打开盒子,实在是那把锁挂得太久,要找钥匙、要清理锁孔里的锈、还要面临打开盒子后可能无法恢复原样的风险。

    久而久之,那把锁不再是挂在盒子外面,而是从盒子表面长了出来。

    他哥心头也挂了一把锁。

    很难打开的锁。

    她知道仅凭她哥自己根本打不开那把锁,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她看中了何寒,可惜何寒一直犹豫、一直徘徊、一直保持着他的礼貌和边界感,何寒在锁前站了很久,却连手都没伸出过。

    朱小爱恨铁不成钢,从兜里掏出两块黑巧,一块递给季初燕,一块撕了包装放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直响。

    季初燕看着手里的黑巧,一时愣住:“这是你买的?”

    “对啊。”朱小爱说,“怎么了?”

    季初燕想到邓明姜吃的那两块黑巧,代替了陈皮糖的位置放在邓明姜的兜里,他原以为是哪个暧昧的人给的,没想到黑巧的主人是朱小爱。

    刹那间,盘旋在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散去。

    季初燕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容。

    不是别人就好。

    是朱小爱就好。

    太好了……

    朱小爱吃着第二块黑巧,书店里的人不多,他们在的这片区域颇为安静,她翻着书的时候不得不压低声音。

    “我让我同学从国外带的,带了好多,你喜欢的话回头我给你拿两盒,不要你的钱。”

    季初燕笑道:“好啊。”

    朱小爱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和雪白的面颊,愣了两秒,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何寒和他长得真是有些像啊,要是何寒也这么好看的话,感情路上会不会顺利一点呢?

    也不一定。

    毕竟她哥不看脸,她哥就需要一个不要脸的人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她经常缠着她哥,可太清楚她哥吃哪一套了。

    而且还要男的。

    唉……

    真的很难。

    “那说好了。”朱小爱说,“我之前拿了几盒给我哥和何寒,他们不爱吃就算了,何寒还老是悄悄把我给的黑巧塞在我哥兜里。”

    季初燕笑容一凝,呆了片刻才说:“邓明姜兜里的黑巧不是你放的吗?”

    “我往他兜里放黑巧干什么?”朱小爱疑惑地歪了歪头,“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都是一盒一盒地给。”

    说完又说,“他兜里那些黑巧都是何寒塞的,明知道我哥不吃还塞,真浪费。”

    季初燕愣道:“你哥吃的。”

    “啊?”

    “你哥吃的。”他说,“我看到了,吃了两块。”

    朱小爱一脸神奇:“我哥不喜欢吃甜食,但他兜里经常装一些陈皮糖,装了又不吃,何寒就把黑巧塞给他,陈皮糖全拿走自己吃了,我以为我哥不吃呢,原来是要何寒塞给他才吃,真的是……”

    听着是抱怨的话,但朱小爱的语气里隐隐夹着一丝兴奋。

    季初燕却犹如被人打了一棍子,全身麻木。

    何寒……

    就是那个咖啡厅的老板。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完朱小爱的话,吃饭时注意到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他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另一头,邓明姜选好资料书在收银台等着,等了小半个小时,朱小爱也拿着一本资料书出来了。

    季初燕跟在朱小爱后面,像丢了魂一样。

    邓明姜一起结了账。

    朱小爱家就在附近,十几分钟的脚程,向两人告别时,她对邓明姜强调道:“下周三,三天两夜,记住哦!”

    邓明姜点头:“去吧。”

    朱小爱目光一转,转到了季初燕身上,她表情一喜,张口就问:“小季你去不去c市……”

    “朱小爱。”邓明姜声音一沉。

    朱小爱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她皱着眉头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手势,对季初燕挥了挥手,转身溜了。

    邓明姜手里提着装了资料书的塑料袋,单手插兜,看向季初燕:“坐公交、打车、走路,选哪个?”

    季初燕知道邓明姜这是有话跟自己说。

    “走路。”

    他刚刚用手机搜了下,从这里到酒店走路要四公里,得走上一个小时,他们可以慢慢地走。

    第97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酒店的方向是往郊区走了, 路上行人不多,只有车辆时不时地从旁边的马路上穿过。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季初燕以为他们会说点什么,结果走了大半的路, 邓明姜都没开口, 他也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直到脚下的路变得宽阔,他赶紧走到邓明姜身旁, 和邓明姜并排而行。

    “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季初燕说完, 飞快地抬头看了眼邓明姜的侧脸。

    邓明姜反应不大, 眼睛看着前方:“你说。”

    “其实我和江瑞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季初燕说, “江瑞和他父母到我家是为了商量解除婚约的事,不是文四顺说的那样。”

    邓明姜嗯了一声, 还是没什么反应, 好像并不关心这件事的发展。

    季初燕踢开脚下的石子, 继续跟上邓明姜的步伐。

    话题就此打住。

    直到两人在酒店楼下停下,邓明姜终于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埋着头的季初燕闻言一愣, 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他顿时一喜,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我早就对他没感觉了, 之前为了面子,才想将就一下。”季初燕说到这个, 还是有几分的不自在,谁都不想当着在意的人的面承认自己的不堪, 季初燕也一样。

    邓明姜双手插兜,安静地看着他。

    “我和他订婚的时候请了几桌人,确定婚礼日期后也通知了很多人, 大家都知道我和江瑞要结婚的事,如果我们取消婚约了, 肯定很多人会问原因,不想让别人同情我,也不想让两个姐姐知道我选择的人有多么糟糕。”季初燕垂着视线说。

    最重要的是后面一个原因。

    他的两个姐姐眼光很好,选择的丈夫不说多么有钱有势,但都工作勤恳且专一顾家,两个姐姐经常在他面前提起,他心里羡慕却要装作不那么在乎的样子。

    姐弟三人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的父母,两个姐姐早就放弃了对大家庭的幻想,她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季初燕也想效仿,可他失败了,他不敢让两个姐姐知道自己的失败,两个姐姐肯定会像小时候一样,嘲笑他自不量力、嘲笑他东施效颦。

    每次想起江瑞劈腿,他痛苦的根源不是江瑞,而是想象中两个姐姐的嘲笑。

    “你看啊,他又在学我们。”

    “学又学不会,一点都不像我们的弟弟。”

    “把他的纸全部拿了,不让他画。”

    于是他的铅笔和画纸都被拿走,他在客厅里,隔着一面玻璃门,她们在外面的小桌上摆好纸笔。

    他就哭,一边哭一边拍玻璃窗,喊着他也要画。

    然后管家来了,打开玻璃门,责备了两个姐姐几句。

    两个姐姐把铅笔和画纸还给他,他也趴到小桌上开始画,可两个姐姐不画了,管家带了蛋糕回来,她们把笔纸一扔,欢欢喜喜地去吃蛋糕。

    季初燕画也画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他只记得自己一边画一边哭,眼泪落在纸上,把纸打湿得都不能用了。

    他以为两个姐姐又要笑他,可结果令他意外,两个姐姐比他还要生气,大姐当场被江瑞那番不要脸的话气哭了,给了江瑞一巴掌。

    江瑞离开时,两边脸颊都有红掌印。

    另一边是二姐打的。

    季初燕小时候跟着外婆,长大后和爸妈姐姐们团聚,爸妈的溺爱和姐姐们的孤立是两个极端,他在中间始终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所以他老是说错话、信错人、反应不及或者反应过度,揪着伤害自己的人的同时又在伤害不该伤害的人。

    他想下次做得更好,却每次都在重蹈覆辙。

    头上有重量落下,他抬头看去,和邓明姜四目相对。

    邓明姜如以前那般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做得很好。”邓明姜说,“你的选择是对的。”

    熟悉的触感让季初燕眼睛发酸,他眨了眨眼,小声地说:“邓明姜,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是来实习的,我是来找你的。”

    邓明姜收回手,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合不合适,但我怕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就没机会了。”季初燕顿了顿,见对方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才接着说,“邓明姜,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邓明姜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季初燕嘴巴微张,却感觉喉咙里卡了什么一样,说不出后面的话。

    还是邓明姜先开了口:“我们不合适。”

    季初燕已经料到这个答案,可酸意爬上鼻头,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我……”他说,“我可以等。”

    邓明姜说:“你没必要等。”

    季初燕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寒假不长,回去好好休息,别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你能做的事还有很多。”邓明姜说。

    邓明姜的语气不重,甚至和以前一样平和,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只是很久不见的普通朋友。

    也是这样的语气,跟刀子似的扎在季初燕在心口上。

    他拼命忍着才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宁愿邓明姜责怪他、说他、骂他,也不要这么若无其事地对待他,好像邓明姜早就释怀了过去的种种,连他这个人一并释怀了。

    一辆车开来,司机打了两下喇叭。

    邓明姜把呆呆愣愣的季初燕扯到路边,他轻推了下季初燕的背:“上去吧。”

    季初燕眼睛通红,半天不动。

    邓明姜陪着他站了一会儿,说道:“那我走了。”

    他说完就走,毫不犹豫,连头也不回一下-

    朱小爱在缘河闷了半年,好不容易出去一次,提前几天就在准备了,她拉着邓明姜去了超市。

    买东西的时候,又碰到了季初燕。

    准确来说,是朱小爱喊季初燕出来的。

    “他找了我好多次,想去得很,我实在没有办法。”朱小爱悄悄对邓明姜说。

    邓明姜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哀乐,但朱小爱能感受到他的不悦:“我不是让你拒绝他了吗?”

    “我拒绝了啊,我也拒绝了好多次,可拒绝不了嘛……”朱小爱花季的脸上出现了更年期的愁容,她长叹口气。

    她发现季初燕真的很能磨人,耐心一等一的好,别说她了,估计她哥都经不住季初燕的磨。

    季初燕很晚才来,他们都把超市逛到一半了,他才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的脚步。

    季初燕穿得很厚,黑色的羽绒服把他裹得跟粽子似的,下面一条黑裤子和一双雪地靴,手上也戴了手套,但没戴帽子,黑发有些湿润。

    朱小爱问:“外面下雪了吗?”

    季初燕摸了摸头发,点头说道:“飘了小雪。”

    “嗐,能不能不要在我出行前下雪啊,这种时候我只想窝在被子里。”朱小爱嘀嘀咕咕地抱怨。

    三人继续往前走。

    朱小爱在前面挑选东西,邓明姜在后面推着购物车,季初燕恍恍惚惚地走在购物车旁边。

    朱小爱放了一袋饼干进购物车,转头对季初燕说:“路上要开四五个小时的车,你想吃什么就拿,不然路上要饿肚子。”

    季初燕半天回神,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好。”

    “你怎么了?”朱小爱仔细看他,“你脸色好差啊,生病了?”

    季初燕连忙摇头:“昨天没睡好。”

    “熬夜了?”

    季初燕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等会儿回去补个觉吧。”

    “好。”

    朱小爱看了眼邓明姜,只见邓明姜偏头看着货架上的东西,似乎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

    怪怪的。

    她心里想着,但没多想。

    买的东西分成两大包,邓明姜提着他和朱小爱那包,季初燕提着自己那包。

    刚好中午,朱小爱要跟着邓明姜回去吃饭,她以为季初燕也要回酒店补觉,便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我姨妈做了饭,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吗?”

    还以为季初燕会拒绝,谁知季初燕想也没想地说:“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到阿姨了。”

    朱小爱:“……”

    她都不敢往她哥的方向看了,

    三人坐公交车回去,中午人不少,他们都没有找到座位,朱小爱自个儿找了个空位站着,季初燕把超市的塑料口袋挂在手臂上,抱着后门的栏杆,又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邓明姜本是和朱小爱站在一起,可车开着开着,朱小爱就眼睁睁看着她哥慢慢挪到了季初燕身后。

    季初燕跟着车身摇摇晃晃,脑袋往后一仰,撞上了邓明姜的胸膛。

    他半睁开眼,和邓明姜对上视线。

    邓明姜垂眸看他:“难受的话可以下去打车。”

    季初燕摇了摇头,更紧地抱着栏杆,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睁眼看向邓明姜。

    邓明姜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抓在后门的扶手上,这个姿势正好把季初燕整个人圈在自己怀中。

    两个男人靠得这么近着实有些奇怪,不过车里人多,大家挤来挤去,也就没人关注这些了。

    “邓明姜。”季初燕小声地喊,“我可以靠靠你吗?”

    第98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邓明姜还没说话, 季初燕的脑袋就慢慢靠了过来。

    他靠得小心翼翼,确定邓明姜不会把他推开,才将一部分的身体重量放到邓明姜身上。

    邓明姜低头一看, 视线里是季初燕的黑发, 之前被雪水打湿,现在干得差不多了, 但没了之前蓬蓬松松的感觉。

    他抬手摸了摸。

    果然还没干透。

    季初燕侧脸贴在他的肩上, 感受到他的碰触后, 用脑袋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眼睛始终闭着,眉头也始终皱着。

    邓明姜本想把手收回, 犹豫片刻, 还是轻抚了他的头发。

    车子到站时, 季初燕几乎靠在邓明姜身上睡着了,邓明姜把他喊醒, 他的眼皮格外沉重,费很久的力才勉强睁开。

    朱小爱和邓明姜先后下车,季初燕提着购物袋走在最后。

    只走了一小段路, 季初燕就落后了四五米。

    邓明姜和朱小爱先后停下等待。

    “小季,你真的没事吗?”朱小爱往回走了几步, 等季初燕走近,她伸出手, “我帮你提。”

    季初燕摇了摇头:“谢谢,我自己提。”

    朱小爱看着他,一脸担忧:“我感觉你生病了, 我陪你去医院看下吧,或者吃完饭再去也行。”

    季初燕笑了笑, 但笑得十分勉强:“我下午自己去看。”

    朱小爱到底和季初燕不是特别熟,闻言只能说一声好。

    公交站和家里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不是很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然而对于此时的季初燕来说,显然有些折磨。

    他头晕目眩,脚下的路好像在动一样,每走一步都能晃上半天。

    他本身不是个爱出汗的人,却感觉自己汗如雨下,冷汗溢出额头,打湿眼睫,叫他连前方的路都看不太清。

    他可能真的生病了。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病的,可能因为酒店的空调坏了、可能因为他好几次半夜睡觉把被子踢下床、可能因为他之前连着很多天在书店门外蹲点,缘河太冷了,气温比a市低三四度,到晚上更冷。

    他失眠、焦虑、难过,胃口一直没有好过。

    他都记不清自己上次吃一顿完整的饭是什么时候了。

    眼前景象一阵晃动,他的身体往旁斜了斜,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臂。

    紧接着,他的手上一轻,购物袋也被提走了。

    邓明姜一手拎着两个购物袋,一起递给朱小爱:“你回去吃饭,我带他去医院。”

    朱小爱连忙一手一个地接过:“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邓明姜扶着季初燕,“你们先吃,别等我们。”

    说完,他背对着季初燕蹲下。

    季初燕愣着没动。

    邓明姜偏头:“上来。”

    季初燕抿了下唇,缓慢地爬上邓明姜的背,他双手圈住邓明姜的脖子,一边脸颊贴在他的肩上。

    邓明姜起身就走。

    今天真的很冷,上午下了小雪,这会儿雪停了,可地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脚踩上去能听到轻微的摩擦声响。

    邓明姜的背很宽阔,季初燕眯眼看着,突然困意袭来,这么多天他在酒店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结果缺失的睡眠全在此时袭击了他。

    “邓明姜。”季初燕轻声地喊,“我困了,想睡觉。”

    “嗯。”邓明姜说,“睡吧。”

    季初燕抱紧邓明姜的脖子,犹如一只树袋熊正在攀紧一棵树,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无理取闹,可他就是想说:“你不会等我睁眼的时候又消失了吧?”

    邓明姜沉默片刻,才说:“不会。”

    “那我睡一会儿啊。”

    “睡吧。”

    季初燕把脸埋进邓明姜的颈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真就这么睡了过去。

    邓明姜走了小半个小时,来到他知道的一家诊所,诊所的医生见季初燕趴在邓明姜背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帮忙把季初燕放到里面的床上。

    “他怎么了?”医生忙问。

    “他睡着了。”邓明姜说。

    “……”医生无语,伸手摸了下季初燕的额头,说道,“哎呀,都发烧了。”

    邓明姜早就感觉出来了,虽然季初燕穿得很厚,但是掌心很烫,刚才贴着他的脖子,温度传到了他的皮肤上。

    “麻烦你帮他看看。”

    医生先给季初燕量了体温,季初燕睡得迷迷糊糊,被喊醒后听话地含住温度计,他没有力气,身体歪歪斜斜,脑袋也黏在邓明姜的肩膀上。

    邓明姜动动肩膀,往上坐坐。

    季初燕立即把头抬起,眯缝着眼等了一会儿,等到邓明姜没了动静,他的脑袋又试探性地靠了回去。

    邓明姜没说什么,他往上坐本就是想让季初燕靠得舒服一些。

    坐在柜台后面的医生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起来:“你弟弟很黏人啊。”

    邓明姜面不改色:“是有点。”

    等了一会儿,医生拿出温度计,38.4度,烧得不低。

    医生给季初燕挂了点滴,又开了降烧药。

    邓明姜结完账,提着装药的小塑料袋回到里面,季初燕原本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后赶紧坐了起来。

    邓明姜在床前停下:“躺着更舒服一些。”

    季初燕抬头望他,一头黑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一双乌黑的眼眸若隐若现,他说:“我想靠着你。”

    “……”

    邓明姜犹豫几秒,坐下了。

    挂完点滴已是一个小时后,睡了一觉的季初燕精神不错,他跟着邓明姜回到家里,朱小爱吃完饭走了,宋娅给他们留了饭菜。

    他们吃饭时,宋娅也在边上坐着,询问季初燕:“小季啊,你不是说你来实习吗?你在哪儿实习?”

    “江南里后头有块空地,后面要修商场,我就在那儿做事。”

    “原来是那儿啊。”宋娅惊讶地说,“那里不是两三个月过后才开工吗?”

    “……”季初燕脸上闪过一抹心虚,“我提前过来看看。”

    宋娅笑道:“那你也提前太久了,等那里开工,你都开学了,到时候过来也不方便。”

    季初燕忙道:“我周末过来。”

    “不嫌麻烦吗?”

    “不麻烦。”季初燕看了眼邓明姜,只见邓明姜认真吃着饭,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小声地说,“等我大三就有时间了,我们大三下学期会停课实习,我可以住在这边。”

    宋娅哦了一声。

    吃完饭,邓明姜收拾好碗筷去厨房,季初燕跟在旁边看着。

    “你是大自考还是小自考?”季初燕问。

    “大自考。”邓明姜埋头洗碗。

    “那最快也要考两年。”季初燕想了想,小心地问,“我找人去你学校打听了,没提你的事,只问了一下和你相同的情况,你学校的老师说你这种情况可以重考,你为什么不重考呢?”

    重考的好处可比自考大多了。

    全日制本科和非全日制本科的区别显而易见,有些单位招人都会特别注明只要全日制本科。

    邓明姜把洗好的碗筷放进碗柜里,拿过挂在钩子上的帕子擦手,他转头看着季初燕说:“不想重考。”

    季初燕也看着他,表情呆呆的,一簇头发在头顶翘起。

    邓明姜看了一眼,忍住了抚平的冲动,继续说:“我打算跳过本科,拿了自考学历后直接考研。”

    其实即便读研读博,本科学校也很重要,大家不仅看学历上限,也看第一学校。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季初燕的脑海里兜了一圈,他问:“你现在钱够吗?”

    “够。”

    “不够跟我说,我赞助你。”

    邓明姜突然沉默。

    季初燕被沉闷的空气堵得有些窒息,还要故作轻松的样子,他勉强笑着,推了推邓明姜的肩膀:“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我又不要你做什么,我就是纯纯地做好事,我大姐二姐也资助了几个学生,她们只给钱,也没让那些学生做什么。”

    邓明姜走过去把厨房的门关上。

    厨房很窄,只能容纳下两个人,但当两人面对面时,距离拉不了太远。

    邓明姜的一只手撑在流理台上,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需要准备考试,考完了还要找工作以及考研,事情很多,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我谈恋爱。”

    “我、我知道啊。”季初燕的手指抠着衣服边缘,他不会伪装,笑容越来越僵硬,“我是喜欢你,但我又不要求你回应我,我喜欢我的,你忙你的,我们做朋友就好了。”

    邓明姜说:“没有哪对朋友像我们这样。”

    “……”

    听到这话的刹那,季初燕的情绪险些又没绷住,然而难受是不可避免的。

    他现在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那天晚上邓明姜的感受。

    有人说言语像刀,曾经他不觉得,现在发现言语何止像刀,更像一把尖利的剑,刀只能伤其表面,可剑能刺穿人心。

    他眨眨眼睛。

    悲伤像海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想问邓明姜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和那个何寒在发展中,又没敢问,万一邓明姜说自己的确对何寒有点好感,他的心都碎得一地都是。

    最后,两人什么也没说,一前一后地出了厨房。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宋娅察觉气氛不对,只是看看他们,没有多问。

    第99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季初燕拿了他的那包购物袋, 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没有提走。

    他也磨磨蹭蹭地不想走,先坐在沙发上和宋娅一起看电视, 等宋娅回卧室午睡, 他便自个儿在客厅里玩手机。

    玩着玩着,他也困了。

    他把客厅的空调关了, 悄悄打开邓明姜卧室的门。

    邓明姜看了两个小时的书, 连姿势都没变过,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雪, 阴沉的天空填满整个窗户,光线不足, 台灯亮着, 明亮的白光模糊了邓明姜的轮廓。

    季初燕一声不吭地趴在门口看。

    看了一会儿, 就见邓明姜稍微坐直身体:“进来,把门带上。”

    季初燕赶紧走了进去, 关上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

    邓明姜转过头说:“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

    季初燕抬起手臂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到,他以前会喷香水, 也会特意挑选带有清香的沐浴露,现在来了缘河, 带的东西不够,住的酒店连他的宿舍都比不上, 哪儿还有心情捣鼓那些?

    他嗅了半天,蓦地想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邓明姜身后。

    “卧槽!”他惊恐地说, “你说的该不会是狐臭味或者汗味吧?”

    邓明姜没能忍住,噗嗤一声。

    季初燕见状, 脸上的惊恐瞬间消失,他眉眼一乐,弯腰凑到邓明姜面前:“诶,你笑了!”

    “……”邓明姜瞬间恢复到没有表情的时候。

    季初燕还在乐,他头发都是乱的,嘴角上咧,有点傻乐的意思。

    “邓明姜,你笑了你笑了你笑了!”季初燕一个劲儿地说,“我看到了,我的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邓明姜回头把目光放到书本上面,但耳边还在回荡季初燕傻乐的笑声。

    他叹了口气:“别笑了。”

    季初燕的笑声立马止住,他张望一圈,拉来一张椅子坐到邓明姜身旁。

    “你还没告诉我呢,我身上到底是什么气味?你别说真的是狐臭味或者汗味!”

    “不是。”

    “那是什么?”

    邓明姜在想。

    “你说啊。”季初燕真的急,伸手扯邓明姜的衣服,“你快说你快说你快说!”

    邓明姜被扯得叹气:“是香味。”

    季初燕扯他的动作一顿:“啊?”

    “你身上有一股香味。”邓明姜说,“一直都有。”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反正很香、很好闻。

    之前他在工地上呆了几年,闻到的全是灰尘味、泥土味、晾不干衣服的窝臭味以及宿舍里各种乱七八糟的难闻气味,所以第一次靠近季初燕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季初燕身上的气味,像清冽的泉水,泼开了包裹着他的混乱气味。

    刚刚季初燕打开门的瞬间,他身上的气味就顺着一阵极轻的风飘了进来。

    这下轮到季初燕不说话了。

    邓明姜扭头看去,发现季初燕整张脸都红透了,但一双黑眼珠子水汪汪的,一顺不顺地盯着他。

    “嘿嘿。”季初燕咧嘴一笑,没骨头似的靠到他身上,“那你多闻闻,回头我让管家把我的香水都寄过来,每天换着味儿地给你闻。”

    邓明姜:“……”

    下午,邓明姜看书,季初燕坐在他身旁玩手机。

    季初燕本就有些困了,没玩多久,睡意压过眼皮,他直接靠在邓明姜身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他从靠在邓明姜肩上变成靠在邓明姜怀里,邓明姜一手搂着他、一手拿着笔正在本子上书写。

    季初燕睁眼看到邓明姜轮廓清晰的下颌线,他呆看半晌,才眨眨眼睛。

    低头看去。

    邓明姜正在刷题。

    “醒了?”邓明姜嘴上说着,但笔上没停。

    季初燕没说话。

    邓明姜的速度很快,唰唰唰地写完一道题,搂在季初燕背后的手轻轻一拍:“怎么不说话?”

    季初燕说:“我这不是等你把题写完嘛。”

    “不用等。”邓明姜说。

    “我怕打断你的思路。”

    “我的思路没这么容易被打断。”

    季初燕哇了一声,两眼都要冒星光了:“你好厉害,我就不行,别的时候还好,如果做题时的思路被打断了,我还要把题重新读一遍。”

    邓明姜心想因为他习惯了。

    小少爷不知道自己有时候有多烦人,说话的量比他认识的人加起来都多,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起初他不适应,以为后面能让季初燕少说点话,谁知在季初燕改变之前,他反而先适应了。

    当然这种话不能说。

    “起来了。”他说,“要吃饭了。”

    两人出去,宋娅已经在厨房里忙起来了。

    吃完饭,邓明姜送季初燕回酒店。

    购物袋提在邓明姜手里,季初燕两手空空、步履轻松,和上午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我明天还要过去输液吧?”季初燕问。

    “嗯。”邓明姜说,“记得吃早饭,记得吃药。”

    “好。”季初燕冲他笑,可下一秒,夜风吹过,他冷得打了个哆嗦,脖子一下子缩进了衣领里。

    邓明姜把购物袋拿给他:“快上去吧。”

    “好。”季初燕嘴上应着,但脚上没动。

    两人在冷风中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邓明姜说:“那我走了。”

    “邓明姜。”季初燕喊他。

    邓明姜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季初燕纠结一天,还是决定问出来,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像只打不死的小强,现实越往他身上踩,他就越想往高处爬。

    问了更好,免得再在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晚上没有下雪,可风一直在吹,邓明姜也穿着羽绒服,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他站在季初燕的几步之遥,半张脸被光影覆盖。

    季初燕攥了攥手指,紧张兮兮地说:“你和那个何寒真的只是朋友吗?”

    “对。”邓明姜终于开口,“只是朋友。”

    “可他喜欢你。”

    何寒一直徘徊、一直犹豫、一直不敢说出的事实在这个临近年关的晚上被季初燕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季初燕停顿了下,补充说道:“我也喜欢你。”

    邓明姜嗯了一声:“我知道。”

    也不知道他知道什么,是知道何寒喜欢他、还是知道季初燕喜欢他、还是知道他们都喜欢他。

    “你还吃了他给的黑巧。”季初燕说。

    他以为邓明姜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想到邓明姜不仅秒懂,还回答道:“黑巧是朱小爱买的。”

    “可你兜里的那些是他给的。”

    “他给的我没吃,我吃的是朱小爱给我的。”

    季初燕猛愣,很突然的,他那充满雾霾的内心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

    第二天上午,季初燕在小区门口等到邓明姜,两人一起先去诊所输液,再去菜市场买菜。

    季初燕不会买,就老老实实地跟在邓明姜后面,邓明姜负责买菜,他负责帮邓明姜分担重量。

    回去后,还是宋娅做饭,他和邓明姜在卧室里各干各的。

    季初燕也有寒假作业,来缘河前做了一半,来缘河后天天想着邓明姜的事,即使开着电脑也是发呆。

    今天他特意带来电脑,把电脑放在桌子一头,拉来椅子做作业。

    两人吃完饭、洗完碗后又回卧室,邓明姜刷题,季初燕做寒假作业。

    一直做到下午两三点,季初燕困了,合上电脑,想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邓明姜认真写题,也在余光中注意到了季初燕的动静,他头也不抬地说:“去床上睡,趴着睡对颈椎不好。”

    季初燕趴在桌上,侧着脑袋,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邓明姜:“床在后面,只能看到你的背影。”

    邓明姜还在写题:“背影怎么了?”

    “不想看到你的背影。”季初燕说,然后在心里补充,那样给他一种邓明姜随时要走的感觉,他太讨厌那种感觉了。

    他想睁眼就能看到邓明姜的脸。

    像昨天那样。

    可他不好意思提,他期盼着邓明姜提。

    邓明姜在本子上书写的笔尖一顿,抬起眼皮子看他。

    他露出半张脸,冲邓明姜笑笑。

    邓明姜说:“那你就这么趴着睡吧。”

    “……”季初燕的笑容一凝,变成了忧郁的表情,他暗叹口气,轻声说道,“小邓哥,我可以靠着你睡吗?”

    “不可以。”

    “那我只能这么盯着你睡了。”季初燕碎碎念,“其实我睁着眼睛也能睡着,就是睁眼睡看着有些恐怖,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做题,但你也只能忍忍了……”

    邓明姜猛吸口气:“坐过来。”

    季初燕嘿嘿直乐,立马起身挪椅子,坐下后熟练地往邓明姜身上一靠,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说来奇怪,自己在酒店睡就跟被人下了咒似的,怎么都睡不着,一靠到邓明姜身上,睡意说来就来。

    邓明姜做完一道题,还想说季初燕睡得不舒服就去床上,结果低头一看,对方已经睡得像昏死过去一样。

    邓明姜:“……”

    唉……

    下午五点,外面的天依然阴沉沉的,桌上的台灯开到最亮,放在台灯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邓明姜一手搂着季初燕,只能另一只手放下笔后去拿手机。

    是何寒发了两条微信。

    第100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看到何寒的名字, 邓明姜才想起他还没跟何寒聊过季初燕要去c市的事。

    朱小爱说她先征询到何寒的同意才答应了季初燕,不过何寒只是在电话里应了几声,态度不冷不热。

    邓明姜点开何寒发来的两条语音。

    “明姜, 我要订酒店了, 需要你们的身份证号。”

    “对了,我听小爱说你那个朋友也去。”

    邓明姜回了个嗯。

    何寒那边秒回, 依然发的语音:“你有空吗?我在电话里跟你说。”

    邓明姜弹了个微信语音过去。

    何寒接起。

    “我朋友也去。”邓明姜说, “你那边方便吗?不方便的话, 我和他自己坐车过去, 我们在酒店汇合。”

    何寒默了一瞬,才笑:“方便, 小爱跟我说了之后我就安排好了, 就是我听小爱说你朋友晕车, 我们开车过去要四个小时左右,不知道你朋友受不受得住。”

    话音未落, 不知何时醒来的季初燕接了一句:“何寒哥,我可以的。”

    邓明姜低头看去,季初燕也仰头看来, 一双眼睛睁得溜圆。

    “四个小时。”邓明姜把手机放到书桌上,“你坚持得住?”

    “可以的。”季初燕还是那句话。“我连从g市过来的大巴车都坐了, 四个小时的高速路算什么。”

    邓明姜想了想:“行吧。”

    手机对面的何寒却迟迟没有说话,直到邓明姜喊他一声, 他才骤然回神一般:“哦哦,好的,那我去安排了。”

    邓明姜说:“麻烦你了。”

    “都是朋友, 说什么麻烦。”何寒笑道,“你们在外面?”

    “在家里。”邓明姜说。

    何寒哦了一声, 便没说什么了。

    晚上吃完饭,邓明姜和季初燕在厨房洗碗,何寒来了,提了两盒车厘子,宋娅开的门,把他迎到客厅,给他倒了杯水。

    “外面很冷吧?”

    “还好,没有下雪了。”何寒接过水杯,张望了一会儿,很快望到厨房里的身影,“明姜在洗碗吗?”

    宋娅笑道:“快洗好了,你坐着等等吧。”

    何寒坐在沙发上,但目光一直瞟向厨房。

    厨房的门半敞开着,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邓明姜的半边身影,邓明姜穿了一件深色的高领毛衣,粉色围裙的带子系到腰后,让他高大的身形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居家感。

    何寒愣愣看着,心里想的却是下午的那通语音。

    他和邓明姜重逢的时间不算长,但来邓明姜家做客的次数很多。

    邓明姜的卧室比宋娅的卧室简陋太多,里面只有床和桌椅,连衣柜都是临时买的铁架子,然而就是那样一个小小房间,像是被邓明姜画了圈的私人领地,平时宋娅不会踏足一步,他和朱小爱过来做客也从未进去打扰。

    他以为谁都不会例外。

    那个季初燕……

    和邓明姜真的只是朋友吗?

    何寒心里想着,下一秒,他就看到季初燕跟在邓明姜后面出了厨房。

    何寒:“……”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邓明姜脱下围裙随手搭到餐椅上,后面的季初燕一直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偏头听着,也不回应,可季初燕毫不在乎,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张合的嘴巴就没闭上过。

    直到跟着邓明姜走到客厅,季初燕冷不丁瞅见沙发上的何寒,赶紧将嘴一闭,完了想起什么,喊了一句何寒哥。

    何寒还没回神。

    邓明姜问:“你怎么来了?”

    何寒这才如同被人解开穴道,笑了笑说:“我朋友给我拿了一箱车厘子,我给你拿了两盒。”

    邓明姜也看到了茶几上的车厘子:“谢谢啊。”

    “客气什么。”何寒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本来他想和邓明姜聊聊,可眼下季初燕也在,什么话都不方便说,他只好起身,“那我走了,记得收拾东西,后天上午九点,咖啡厅门外见。”

    邓明姜问:“你走着来的还是骑车来的?”

    “走着来的。”何寒说,“顺便饭后消食,而且骑车太冷了。”

    邓明姜说:“那我送你。”

    “不用不用。”何寒忙道,“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行。”

    “没事。”邓明姜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瞥向季初燕,“我也要送他。”

    季初燕似乎没明白话题怎么跑自己身上来了,他说:“送我干嘛?”

    “送你回去。”

    季初燕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儿?”

    “酒店。”邓明姜看着季初燕茫然的样子,往卧室走的脚步缓了缓,“你不回酒店了?”

    “……”

    季初燕哪儿还记得自己要回酒店?

    在邓明姜家睡了一个下午,他脑子都睡糊涂了,刚还想着等何寒走了就可以洗澡上床了。

    结果被邓明姜几句话打回现实。

    见邓明姜推开卧室的门,他连忙跟了上去,顺手关上门后,凑到邓明姜身旁,期盼地小声问:“邓明姜,我酒店房间的空调坏了,前台说找师傅修,也不知道找没找,万一没找的话,我回去又要挨冻了。”

    邓明姜把季初燕的电脑和鼠标装进电脑包里,又开始卷电脑的充电线。

    “邓明姜……”季初燕在旁边喊。

    邓明姜的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季初燕连着喊了好几声,对方都没回应,他沉默一瞬,忽然双手往桌上一撑,身体前倾,脸也凑了上去。

    “小邓哥。”他在邓明姜的耳朵上吹了口气。

    邓明姜猛地僵住。

    季初燕歪头看他:“我可不可以退了酒店在你这儿睡啊?”

    邓明姜三下五除二地把卷好的充电线塞进电脑包里,哗的一下拉上拉链,他把电脑包塞到季初燕怀里,冷声冷气地:“不可以。”

    季初燕抱着电脑包,原本充满期待的脸也哗的一下垮了下去:“我酒店房间的空调坏了,前台肯定还没找师傅修。”

    邓明姜一眼看穿他的把戏:“你压根没跟前台说。”

    “……”季初燕气恼的表情有几秒的慌乱,又很快收拾好,他理直气壮地找了一个借口,“我忘了说。”

    邓明姜懒得和他掰扯,走去开门:“冷就跟前台说一声,让他们给你换个有空调的房间。”

    季初燕急急忙忙跟上:“你这床有一米五吧?睡两个人不是正好?冬天冷得很,一起睡才暖和!”

    邓明姜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他闻言一顿,扭头看向季初燕。

    季初燕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干嘛?我说得不对吗?”

    “小季少爷。”邓明姜缓慢开口,“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

    季初燕飞快地眨了眨眼,这是他心虚的表现:“什么关系?上床的关系?”

    邓明姜沉默不语。

    “我没忘啊,做不了炮/友还不能做朋友吗?你当我是朋友就好了啊,你不是也跟其他人说我是你朋友吗?”

    邓明姜扯起嘴角,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我们这样的朋友吗?”

    这句话非常熟悉。

    昨天下午季初燕第一次来邓明姜家,在厨房里,邓明姜也说了类似的话。

    邓明姜说“没有哪对朋友像我们这样”。

    当时季初燕只觉大脑一阵空白,绵密的疼痛覆盖了整个感官世界。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反应,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

    邓明姜只用一句话就击垮了他。

    然而现在,他不仅站起来了,还学会了防御。

    只要他不要脸,就没有任何话伤害得到他!

    “怎么没有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再说了,我们自己不就是一个例子吗?”季初燕豁出去了,硬着头皮说,“还有人一边当炮/友一边当朋友,我们也没那样啊,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怎么了?”

    邓明姜被他的一席话惊住了,第一次露出了几乎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的表情。

    “小邓哥,晚上我就不走了,等会儿跟你一起把何寒哥送走,我们回来洗澡睡觉。”季初燕说着要把电脑包放到墙角靠着。

    刚弯下腰,手被拽了一下。

    邓明姜连手带包地将他拎直站好,脸色微沉,连名带姓地喊道:“季初燕,别闹。”

    季初燕也很严肃地说:“我没闹,我认真的。”

    邓明姜看他片刻,低声说道:“走了。”

    “哎呀,你急什么?这么怕我和你睡一张床吗?”季初燕见邓明姜回头开门,侧脸的轮廓崩得紧紧的,便跟藤蔓似的缠了上去,压低声音,“没什么好怕的,我又不和你做/爱。”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被邓明姜的手拉开一半,外面站着一个人。

    是何寒。

    何寒抬手保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显然他听见了刚刚季初燕的话,不久前出现在邓明姜脸上惊悚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何寒沉默。

    邓明姜和季初燕也没出声。

    直到客厅里传来宋娅的喊声:“你们还不走吗?等会儿又要下雪了哦。”

    何寒率先回神,立即往后退了两步,邓明姜也反应过来,拉起季初燕的手出了卧室,然后拉上房门。

    “走吧。”邓明姜说。

    三人神态各异,但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走出单元楼,外面果然开始飘雪了,雪很小,却被昏黄的灯光和漆黑的夜幕映照得密密麻麻,仿佛有人撕开了棉絮并洒得满天都是。

    季初燕自知说了不好的话,这会儿老实得很,提着电脑安安静静地走前面,一阵冷风刮过,直往他的衣领里钻,他浑身一个哆嗦,偏头打了个喷嚏。

    “邓明姜……”

    正想扭头说话,一条围巾裹到了他的脖子上,上面带有热度,一下子驱散了萦绕在他脖颈间的寒意。

    他扫向邓明姜的脖子,上面本来围了一条卡其色的围巾,这会儿已经空空荡荡。

    “感冒了就多穿点。”邓明姜说,“别走路了,打车吧。”

    季初燕摸着松松软软的围巾,心里别提有多美,他问:“那你们呢?”

    邓明姜言简意赅:“你别管。”

    “……”季初燕一张俊脸瞬间一垮。

    邓明姜招手喊来一辆出租车,二话不说把季初燕塞进去,关门之前,他弯腰搭着车门说:“记得找前台换房间。”

    季初燕抱着电脑包,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要是换不了呢?”

    邓明姜没有说话。

    季初燕蠢蠢欲动:“换不了的话我就回来找……”

    最后一个“你”字还没说出来,邓明姜蓦地开口:“换不了你就自个儿受着。”

    季初燕:“……”

    邓明姜懒得管他,砰的一下关上车门。

    车窗迅速降下,季初燕幽怨的脸露了出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愤愤地盯着邓明姜,然后被出租车越带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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