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邓明姜拍拍身上的雪, 转身对何寒说:“走吧,我送你一截路。”

    两人继续往商业街的方向走。

    何寒没话找话:“酒店已经订好了,就订了房间的数量, 等过去后再安排怎么住。”

    “好。”邓明姜说。

    “到时候你和你朋友住一间房也行。”何寒的话里带着一丝试探, 很容易察觉,他并未藏着, “你们方便吗?”

    可惜邓明姜似乎没有get到他的试探, 目光看着前方, 不怎么在意地说:“听你安排。”

    何寒沉默了下, 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和季初燕真的是朋友吗?”

    邓明姜扭头看他。

    何寒的表情颇为纠结,他一直和邓明姜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离, 从不越界, 一方面是他不确定邓明姜是否也喜欢男人, 一方面是缘河到底是个小县城,和a市不一样。

    何寒想过很多次, 要是邓明姜也对他有一点好感,他们是交往还是继续保持暧昧关系?除非他们搬离缘河县,否则他们一定会被周围的闲言碎语困扰, 可他在缘河县买了房车,咖啡厅的经营也趋于稳定, 他和邓明姜一起搬去其他地方绝对是伤筋动骨的一件事,万一没有结果……

    他不敢想象。

    如果没有结果的话, 他该怎么办?

    他已经二十八岁,过了为爱冲锋的年纪,他不想要什么轰轰烈烈, 只想要两个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他承担不起没了爱情又抛下事业背井离乡的后果。

    何寒原想再等等,等到邓明姜考完试或者他攒下一定积蓄。

    或者等过完年。

    总之就是再等等。

    然而等到现在, 冷不丁地等来了一个季初燕。

    何寒心里说不慌是假的,他转头直视邓明姜的眼睛,迈出了这么久以来的勇敢第一步:“之前在你家里,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说的话。”

    邓明姜嗯了一声。

    何寒问:“季初燕不是你朋友,是你前任吧?”

    邓明姜说:“不算。”

    何寒一愣,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回答,随即又问:“你们还没分手?”

    邓明姜依然语气淡淡:“我和他就没交往过。”

    “……”何寒整个呆住,“哈?”

    在何寒对爱情有限的认知里,邓明姜和季初燕要么已经分手、要么还没分手,现在的拉扯可能是季初燕想挽回,毕竟在他看来,季初燕都很主动,邓明姜一直被动。

    就没交往过是什么意思?

    炮/友?

    这两个字在何寒脑子里冒出时,他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可思议,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邓明姜都不像是会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和一个没感情的人上床的人。

    邓明姜仿佛猜到了何寒在想什么,补充说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我和他在一起过,但不是交往。”

    何寒一脸震惊,半晌才讷讷地说:“你喜欢男的?”

    “算是吧。”邓明姜说,“我也没喜欢过哪个女的。”

    何寒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邓明姜也停了下来,和何寒面对面地站着。

    雪越下越大,被风吹着,将两人包裹,邓明姜的头发有些凌乱,他注重保暖,下雪之前就把围巾戴上了,今晚是他下雪之后唯一一次没戴围巾,但不是忘了戴,而是把围巾给了另一个人。

    何寒的目光落在邓明姜的脖子上,顿时被那里光秃秃的样子刺痛了眼睛。

    他勉强在冷风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我喜欢你。”

    “嗯。”邓明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落出一块块小的阴影,让他的五官更加好看立体,“我知道。”

    何寒惊讶了下:“你知道?”

    “有时候你表现得有些明显。”邓明姜诚实地说,“朱小爱应该也看出来了。”

    何寒有一瞬的尴尬,而后一股难言的苦涩从心尖蔓延开来,他的喉咙略有发酸,抬头怔怔望向邓明姜:“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邓明姜垂着眼眸,平静地说:“你没有直说,我也不好自作多情地捅破那层纸。”

    “那我现在直说了。”何寒很轻地笑了下,“你刚回来时,我想着小时候和你关系不错才跟你来往,但到后面,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你,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单了这么多年,从没遇到心动的人,你是第一个,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邓明姜说:“抱歉。”

    何寒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尽管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可他还是有一丝不甘:“你对我就没有一点超出朋友的感觉吗?”

    雪落在邓明姜的肩膀上和头发上,给他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白,有那么几秒,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邓明姜和小时候的他变化很大,行为举止上、为人处世上以及方方面面上。

    很多时候何寒感觉邓明姜在负重前行,身上压着很多无形的东西,让他步履维艰,因此邓明姜沉默、不爱说话、时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邓明姜在a市的十多年经历过什么,只知道邓明姜的父亲去世,他从法大退学,带着母亲回到老家生活。

    他曾想了解,又怕越过那条边界线。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邓明姜想了很久才说:“爱情这个东西在我的生活中可有可无,以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了,所以我和任何人交往的终点只是朋友。”

    “这就是你和季初燕在一起却没交往过的原因?”何寒问。

    “不是。”邓明姜不好说自己和季初燕的事,只道,“他是特例。”

    “你喜欢他。”何寒语气肯定。

    邓明姜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他不清楚自己对季初燕的感情是不是喜欢,不过季初燕对他而言总归和其他人不一样。

    走到一半的路时,小雪变成大雪。

    邓明姜和何寒告了别,两人分道扬镳。

    这个天气不戴围巾就跟少穿了件衣服似的,冷风不停地往衣领里钻,邓明姜却习惯了,以前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地上的水都冷得结冰了,工棚里没有热水,大冬天只能用冷水擦洗,否则得带着一身灰和汗上床睡觉。

    和那个时候比起来,这点冷真的算不得什么。

    走了快半个小时才走到小区门外。

    门口立着一盏路灯,光线稍强,把站在路灯下那个人的身形照得十分清晰,包括他身上的雪。

    那个人提着一个电脑包,脚边放了一个24寸行李箱,脖子上裹了一条卡其色的围巾,他冷得直打哆嗦,半张脸都躲进了围巾里。

    两人对上目光。

    那个人的眉眼间顿添喜色,他连忙抬手挥了挥:“邓明姜,你回来啦。”

    邓明姜上前,目光扫过季初燕脚边的行李箱:“打算露宿街头了?”

    季初燕闻言气恼起来,伸手啪啪拍着邓明姜肩上的雪。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我都站在你家楼下了还需要露宿街头?”说完又拍邓明姜的头顶,这次放轻了力道。

    邓明姜身上的雪很快被拍干净,他不为所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我可没说过要收留你的话。”

    “那怎么办啊?”季初燕愁眉苦脸,“你不会真想眼睁睁看我露宿街头吧?我都把那边的房间退了,回不去了。”

    邓明姜越过季初燕往小区里走:“附近多得是空的宾馆,你要是在手机上搜不到,就沿着这条路走走,楼房上都是宾馆的招牌和电话。”

    把话说完,人也走进了小区。

    季初燕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拖着行李箱,气急败坏地喊:“邓明姜!”

    邓明姜头也不回。

    他住的单元楼在小区进门左边,走二三十米就到,单元楼的铁门有锁,估计为了方便进出,有人用纸把锁孔堵住了。

    邓明姜在爬楼梯时放慢脚步,上到四楼,后面都没声音响起。

    只有风声贯穿楼道,发出比外面还响的呼呼声。

    邓明姜走上最后一步楼梯的脚在半空中悬了一秒,然后转身向下走去。

    他出去的步伐比回来的步伐快了很多,一分钟的路程压缩到了半分钟的时间,走到刚才的路灯下面,没看到季初燕的身影。

    他环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

    这个天气的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在外面乱晃了,连小区守门的大爷都窝在保安室里烤火,白花花的雪被风吹得乱飘,遮挡了大半的视线。

    邓明姜站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熟练地按了一串数字。

    电话拨出去的瞬间,数字变成“小少爷”的备注。

    嘟声响了多次,却被挂断。

    邓明姜继续拨打。

    打到第三通电话的时候,对面终于接了,季初燕的声音带着哭腔,张口就是一股无处发泄的火气:“你他妈谁啊?不想接电话还非要打,大晚上的不打电话会死吗?”

    “……”邓明姜想起季初燕还没有自己和宋娅的新号码以及新微信,他喊了一声,“季初燕。”

    对面哑然。

    下一秒,电话又被挂断。

    邓明姜把手机揣回兜里,在附近走了一圈,几分钟后,他找到了蹲在一扇关着的卷帘门外的季初燕。

    第102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铺子的屋檐不宽, 挡不住风雪,季初燕把行李箱横在身前,可头发依然被吹得凌乱不堪, 他双手捧着手机, 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邓明姜走得近了,才发现季初燕不是蹲着, 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他的电脑包上, 里面垫着一台价值一两万的笔记本电脑。

    邓明姜:“……”

    这时, 季初燕也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昏暗光线都遮掩不住的满是泪痕的脸。

    泪花包在他的眼里, 要落不落, 他一脸倔强的表情, 怨气满腹地盯着在自己面前停下的邓明姜。

    邓明姜微微弯腰,伸手拍掉吹在季初燕头发上的雪。

    季初燕皱起眉头, 明显不情愿的样子,但没有偏头躲开。

    “你来干嘛?”季初燕吸了吸鼻子,声音里的哭腔已被压了下去, “你不是回去了吗?”

    邓明姜俯视着他:“没找宾馆?”

    季初燕闻言,好不容易消化掉的火气一下子就喷出来了, 跟在耳边呼呼刮着的风雪似的,扑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要你管!”季初燕伸手推了邓明姜一把, 力道不大,只把邓明姜推得后退一步,“你走啊, 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邓明姜站着没动。

    片刻,他蹲下身。

    季初燕说话的声音是恢复了正常, 可眼泪止都止不住,争先恐后地溢出眼眶,他抹了把脸,双手一揣,扭过身去,侧面对着邓明姜。

    邓明姜从兜里摸出一包纸,扯了张纸递过去:“擦擦。”

    季初燕垮着脸,语气冲到不行:“我让你走没听见吗?”

    邓明姜回答:“听见了。”

    季初燕怒道:“那你还不走!听不懂人话吗?”

    邓明姜和他对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他的速度不快不慢,却也在几秒钟内和季初燕拉出了三四米的距离。

    坐在地上的季初燕猛地愣住,眼泪珠子都还挂在眼睫毛上,他哪儿想到邓明姜会走得这么果断、决绝。

    莫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风雪在邓明姜身后呼啸。

    有那么一瞬,他有了一种再次被邓明姜远远甩开的感觉。

    “邓明姜!”季初燕赶紧起身,顾不上坐得发麻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抓住邓明姜的手臂。

    邓明姜任他用力抓着,并被他抓得转过半边身体。

    和邓明姜对上目光的瞬间,季初燕再也绷不住了,他松开邓明姜的手,转为扑上去搂住邓明姜的腰,把人抱得结结实实。

    “我让你走你就走,平时你怎么没这么听我的话?”季初燕的脸埋在邓明姜的胸口上,说话时还蹭了蹭,“邓明姜,你真的好讨厌啊!”

    邓明姜安静地等他发泄完,才说:“你是不是把眼泪鼻涕全擦我衣服上了?”

    “……”

    怀里的人诡异地沉默了。

    邓明姜抓住季初燕的一边胳膊,要把人从自己怀里扯出来。

    可季初燕不干,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腰,使了全身的劲儿和他作对。

    两人在风雪里僵持半天,直到一个撑着伞的路人走来,歪着脑袋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们。

    邓明姜的反应极快,拎起裹在季初燕脖子上的围巾,三两下就把季初燕的整颗脑袋都包严实了。

    季初燕被他包得晕晕乎乎,喘不过气:“邓、邓明姜……”

    话音未落,路人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

    阿姨的上半张脸露在围巾和帽子的中间,目光在邓明姜和季初燕之间来回瞅了半天,然后认出了邓明姜的脸,顿时哎哟一声:“这不是小邓吗?”

    “康阿姨。”邓明姜礼貌喊道。

    “小邓啊,这么冷你还在外面呢。”

    “嗯。”邓明姜抬手将季初燕护在怀里,也挡住了阿姨探究的目光,他说,“阿姨出门吗?”

    “买两节电池,家里要用。”阿姨说着,眼神飘到了只露出一块背的季初燕身上。

    季初燕穿着长款的白色羽绒服,身形藏在羽绒服下,看不出性别。

    阿姨眼里尽是调侃的笑意。

    “女朋友吗?”阿姨问,“带回来见你妈的?”

    邓明姜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扯起嘴角笑了笑。

    阿姨只当他在害羞:“你女朋友个儿挺高啊,快带她回去吧,等会儿下大雪了,外面冷死人。”

    “好。”

    阿姨摇着头走远了:“小情侣就是黏糊,下雪天还在外面抱着,啧……”

    邓明姜松开季初燕,把人拖回卷帘门前,提起地上的电脑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塞到季初燕怀里,接着伸手拉过笨重的行李箱。

    季初燕抱着电脑包,两眼亮晶晶的,全然没了不久前哭鼻子的狼狈样:“小邓哥,我们回你家吗?”

    邓明姜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拽着季初燕羽绒服的帽子,连人带箱地往小区里拉,嘴里嗯了一声:“对,回我家。”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季初燕嘴角一翘,身后的尾巴扫来扫去,他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你早这样的话,我第一趟就跟你回去了,说不定现在我们已经洗上热水澡了……”

    邓明姜一眼瞥过去。

    季初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悻悻缩了缩脖子。

    邓明姜拉着人和箱子上楼。

    季初燕被推着走在前面,嘴巴还是没能闲下来,时不时地扭头,叽叽喳喳地说:“对了,我跟你提个醒啊,我那边的酒店退了,也不打算在外面找地方住,我这次过来就住你家了,除非回a市,不然我不会走。”

    说完,又补充道,“就算我回了a市也要过来,你得把我睡觉的地方留着。”

    邓明姜闷声不吭地推着季初燕的背。

    季初燕把脑袋扭出了一百八十度,凶神恶煞地瞪着邓明姜:“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邓明姜停下脚步。

    两人隔了两三步的台阶,他需要抬头才能和季初燕对视。

    “我后面考研不一定在a市。”邓明姜说,“可能在c市,也可能在d市。”

    之前纠缠他的那些人还在a市,他不想回去自投罗网。

    而且a市于他而言实在没有值得怀念的记忆,有的全是痛苦的、扭曲的、不堪回首的过往。

    季初燕逆光站着,身上镀了一层光晕,头发看着毛茸茸的。

    邓明姜看不清季初燕的表情,以为对方在纠结。

    谁知季初燕很莫名地开口:“不在就不在呗,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邓明姜一愣,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我?”这个问题似乎取悦到了季初燕,他嘿嘿一笑,“我当然跟着你喽,到时候看你在哪里发展,我让我爸在那里建个分公司,我管理分公司就是了。”

    邓明姜:“……”

    他忘了小少爷压根不需要考虑就业问题。

    回到家,宋娅还在客厅里看电视,见邓明姜带着季初燕回来,并没表现出太多惊讶,只叮嘱他们赶紧洗澡睡觉。

    宋娅回了卧室,关上房门。

    邓明姜拉着季初燕和行李箱也回了自己卧室,他把行李箱推到墙边,拿起床上的睡衣就往外走。

    季初燕趴在门边,小声地喊:“小邓哥,我呢?”

    邓明姜打开卫生间的门,头也不回:“你自己看着办,我要洗澡了。”

    不到半个小时,他洗完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坐在沙发上等待的季初燕连忙起身过来:“邓明姜。”

    屋里的空调开着,季初燕脱下外套,只穿了一件灰蓝色的低领毛衣,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打理过。

    邓明姜抬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温度正常。

    看来输液和吃药还是有效果的。

    “去吧。”邓明姜说,“浴霸和换气都开着的,水也是热的。”

    季初燕哦了一声,但脚没动,眼巴巴地望着他。

    邓明姜擦头发的动作一顿,问道:“怎么?”

    季初燕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有意还无意,手在邓明姜的胸膛上游走了几寸,五指张着,指尖微微收缩,他颇有几分回忆当年的沧桑:“上次我们一起洗澡都是夏天的事了。”

    “……”邓明姜面无表情地打掉在自己身上揩油的咸猪手,“不想洗澡?”

    季初燕一个激灵:“我去了!”

    说完就往卫生间里钻,结果没过几秒,又灰溜溜地出来了——睡衣忘拿。

    邓明姜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拿出吹风机,等他吹完又在沙发上坐了大半个小时,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季初燕裹着一团雾气出来。

    “过来。”邓明姜插上吹风机的插头,岔开两腿坐到沙发上。

    季初燕自觉拿了一个小板凳,背对邓明姜而坐。

    吹风机呼呼地响,覆盖了阳台上玻璃门外的风声。

    等把头发吹干,季初燕已经眯着眼睛要睡不睡了,把吹风机放好,两人一起去卫生间刷了牙。

    上床时,季初燕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习惯性地滚进邓明姜怀里,手脚并用地将人一抱,头顶蹭了蹭邓明姜的下巴:“晚安,邓明姜。”

    邓明姜僵着没动。

    没得到回应的季初燕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抬头亲了亲邓明姜的下巴:“你怎么不说晚安?”

    邓明姜叹息一声,半晌才说:“晚安。”

    说完把手搭上季初燕的背,轻轻拍了拍,还是半年前常说的话,“睡吧。”

    第103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早上, 季初燕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伸手一摸,旁边的人已经起来了。

    他赖了会儿床才艰难地爬起来, 开门出去, 正好和客厅里转过身来的朱小爱面面相对。

    “季初燕?”朱小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季初燕面前, 看看季初燕, 又看看季初燕身后的房间, “卧槽!你昨晚睡我哥卧室?”

    话音未落, 一只手拎住了朱小爱的后衣领,把她拎到一边。

    邓明姜已经穿戴整齐, 对季初燕说:“赶紧起来洗漱, 要出发了。”

    季初燕哦了一声, 就被推回卧室。

    接着门被关上。

    外面朱小爱的说话声变成大声嚷嚷。

    “哥哥哥哥,季初燕不是住酒店吗?什么时候住你这里了?”朱小爱惊奇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在她的印象中,她哥连别人进他房间都不太喜欢,更别说和他睡一张床了。

    邓明姜正在收拾东西, 把沙发上叠得整齐的衣物放进行李包里,全程懒得搭理咋咋呼呼的朱小爱。

    直到朱小爱忽然往他身旁一凑, 用手挡着嘴,眯眼问道:“哥, 问你一个很冒昧的问题。”

    邓明姜头也不抬:“知道冒昧就别问。”

    “……”偏偏朱小爱一身反骨,伸出两根食指对了对指尖,语气暧昧, “你和季初燕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邓明姜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有些危险。

    朱小爱被看得心头一慌,一身反骨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她连忙后退几步,摆着手说:“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算了。”

    朱小爱以为她哥生气了,毕竟在他们这个大环境里,愿意承认自己喜欢同性的人少之又少,一旦点头,就相当于做好了准备面对无数张嘴的闲言碎语。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朱小爱正想转移话题,却听她哥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朱小爱挠挠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道,“有时候一个人的直觉很准。”

    邓明姜没有言语。

    “不光是我,还有其他人。”朱小爱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宋娅,尽管没有明说,可意思相当明显了。

    三人吃了早饭出发朝步行街走,朱小爱背了一个背包,邓明姜提了一个很大的行李包,只有季初燕两手空空。

    朱小爱问他:“你不带东西吗?”

    季初燕说:“带啊。”

    “那你的东西呢?”

    季初燕指了下邓明姜提着的行李包:“里面。”

    朱小爱感觉不对,她早上去的时候,邓明姜就在收拾东西了,可收拾的都是他自己的东西啊。

    邓明姜看穿了朱小爱的想法,淡淡解释:“我先收拾了季初燕的衣物。”

    朱小爱:“……”

    怪她自己。

    好端端的非要找一口狗粮吃。

    就该掌嘴!

    来到咖啡厅,何寒和手下的员工们都整装待发,一个个拿的东西不少,何寒甚至带了两个24寸的行李箱。

    目光扫过季初燕空空如也的手,何寒问出了和朱小爱一样的问题:“你不带东西吗?”

    甚至一个字都没变。

    季初燕摸摸下巴,还是同样的回答:“带啊。”

    “那你的东西呢?”

    这下轮到邓明姜把提着的行李包往椅子上一放:“在里面,和我的装在一起。”

    何寒:“……”

    朱小爱遇到和自己经历相同的人,心里一个劲儿地偷着乐,只要不是她一个人被塞狗粮就好。

    然而乐到一半,注意到何寒怔愣的表情后,她又乐不出来了。

    哦。

    她差点忘了何寒对她哥……

    一时间,幸灾乐祸变成深深的同情,朱小爱走过去拍了拍何寒的肩膀,想安慰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何寒的目光在那袋行李包上停了很久才收回,他扭头对朱小爱笑笑,可惜笑容非常苦涩。

    他们一共快二十人,安排了三辆七座车,邓明姜和季初燕跟着朱小爱并排坐其中一辆的最后一排,何寒和一个男员工分别坐同辆的驾驶位和副驾驶位,轮流开车。

    车子一上路,靠窗坐着的季初燕就两眼一闭,开始昏昏欲睡。

    还好高速路面平坦,不像坐g市到缘河的大巴车那么受罪。

    不过七人座的商务车到底比不上四人座的私家车,在高速路上又得窗户紧闭,发动机的轰轰低鸣声吵得季初燕脸色发白。

    他本是仰头靠在椅背上,忽然脑袋一歪,半个身体都压到了邓明姜的身上。

    邓明姜偏头看他一眼。

    季初燕在往旁倒的瞬间就清醒了,但他没动,压在邓明姜身上装睡,想着能多贴一秒是一秒。

    他以为邓明姜会把自己推开,可邓明姜只是犹豫片刻,然后往下坐了些,让肩膀的高度变矮,这样他靠着更加方便。

    季初燕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眉眼间的喜悦浓得都快溢出来了。

    他不得不正了脸色,继续装睡。

    邓明姜伸手拖了下他的脑袋,将他偏着的脑袋扶正。

    季初燕即便在装睡也十分配合。

    很快,他察觉到邓明姜的头偏了过来,温热的呼吸逐渐拉近,邓明姜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气音说:“别装了。”

    季初燕:“……”

    他就装,脑袋往邓明姜的肩膀上重重一压,就这么靠着睡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车在服务区停下,早就看不过眼的朱小爱赶紧下车,又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抱着双臂直跺脚。

    何寒解开安全带,回头问邓明姜:“明姜,去厕所吗?”

    邓明姜正在低头看手机,闻言没有说话,指了下抱着他睡得正熟的季初燕。

    何寒看了眼季初燕,默默下车了。

    朱小爱刚从卫生间出来,在楼梯下面和他迎面撞上,揣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最后她还是说了:“我哥和季初燕好像认识挺久了,感情挺好的,就……”

    “你放心啦,我又不会做什么。”何寒脸上笑着,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十分勉强。

    朱小爱只是叹气。

    “我以为明姜的底线很高,条条框框很多,原来也有破例的时候……”何寒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其实他想说的挺多,可现在结局已定,说什么都没用了。

    朱小爱扭头看着何寒,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们一起爬山,在山上走散了,山上信号不好,他们一直没能打通何寒的电话,只能站在上山的必经路口,看到有人下来就上前询问。

    他们说了何寒的衣着特征,邓明姜还加了几句话。

    个子不算太高、圆脸、圆眼睛、头发乌黑。

    后来,她听姨妈说邓明姜可能喜欢男生,喜欢那种圆脸、圆眼睛、长相比较亲和可爱的男生,她当即就想这不是何寒吗?何寒简直就是长在她哥审美点上的人啊!

    结果季初燕来了,一个更符合她哥审美的人。

    今早得知她哥和季初燕的关系时,她毫不意外她哥在何寒和季初燕之间选择了后者。

    可一路过来看到两人的互动,她又渐渐明白。

    也许不是季初燕长在她哥的审美点上,而是她哥的审美因季初燕而变化。

    回到车里,季初燕已经醒了,正拿着一瓶矿泉水在喝,他脸色苍白,依然没精打采。

    “你把酒店名字跟我说一下。”季初燕把喝了几口的水还给邓明姜,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我让人把我的车开过去,到时候我自己开车回来就没那么晕了。”

    邓明姜从微信里翻出何寒发给他的酒店信息。

    季初燕拨通电话,喊了一声叔。

    邓明姜说:“山野绿洲温泉酒店。”

    季初燕比了个ok的手势,三两句便跟电话对面的人交代好了。

    男员工已经将车开上高速,其他人都在听季初燕打电话,感觉怪怪的,但碍于不熟,不好意思问。

    还是朱小爱问道:“小季,你在跟谁打电话呀?”

    “我家的一个叔叔。”季初燕没好意思说管家,“我让他帮个忙,把我的车开到酒店。”

    朱小爱:“……”

    这个忙听起来好奇怪,他那个叔叔这么闲的吗?

    显然车内其他人也这么想,不过都没开口。

    下午两点,一行人抵达酒店。

    何寒订了九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标间,可以住两个人,邓明姜和季初燕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到了一个房间。

    季初燕累得够呛,一到房间就躺床上不想起来了。

    邓明姜把行李包放好,又把最底下季初燕的衣服翻出来挂到衣柜里,季初燕的衣服贵,不经揉,有一点褶皱都特别明显,他的衣服就无所谓了,随便扔在行李包里。

    一番休息后,何寒几人吆喝着去自助餐厅吃饭。

    下午泡温泉,晚上有个烧烤晚会,听说酒店的工作人员要燃篝火,还要找人表演节目,一个月前就在预热了。

    邓明姜和季初燕都没有泳裤,只能在酒店里现买。

    酒店里卖的泳裤款式老是老旧了些,但花色奇多,邓明姜被季初燕拉着挑拣半天都没选到合适的。

    和他们一起选的还有两个男员工。

    “这不能试啊,也不知道穿上合不合适。”一个男员工拿着一条泳裤,在半空中扯来扯去,又比在自己腰间扯来扯去。

    另一个男员工哈哈一笑,熟练地说起荤段子:“你自己的尺寸,天天摸着,心里还没点数吗?”

    “去去,瞎说什么?”

    这头,邓明姜也拿了一条黑色带白边的泳裤,正想看看尺码,季初燕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小声对他说:“这条泳裤小了。”

    说完,伸手扯了扯前面的兜子,“对你来说,这里小了。”

    邓明姜:“……”

    第104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几分钟后, 邓明姜和季初燕先拿着选好的泳裤去结账了。

    还在纠结的两个男员工一脸惊奇:“你们这么快?”

    季初燕把装了泳裤的袋子甩到肩后,龇牙一笑:“天天摸着,心里有数。”

    两个男员工:“……”

    酒店的温泉还要往山上走, 一行人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临近年关,来的人不少, 他们十几二十人的数量着实有些规模, 便原地散开。

    朱小爱不想跟着她哥几个男的, 于是和两个女生走了。

    邓明姜带着季初燕和何寒以及之前买泳裤时碰到的两个男员工一起, 几人又往里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处清静的地方。

    温泉被茂密的绿植隔成大大小小的密闭空间,水质清透, 边上围了一圈鹅卵石, 小路入口处放了两个藤编的收纳筐, 专门用来装他们的衣服。

    他们出来时特意换上了酒店的浴袍,把浴袍一脱, 人就可以泡进去了。

    但不知怎的,几人都没动,你瞅着我、我瞅着你, 表现颇为尴尬。

    还是季初燕毫不在意地脱下浴袍将其一裹,塞进收纳筐后, 长腿一迈,坐进了温泉池里。

    温热的池水扑到鹅卵石上, 白色的雾气淹没了季初燕的脑袋和露出来的肩膀,他将双手往两旁一搭,抬头看向还站在入口处的几人。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不下来吗?”

    两个男员工率先反应过来, 纷纷脱了浴袍下水。

    何寒跟在他们后面。

    邓明姜走在最后,等所有人都下了水, 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始脱浴袍。

    把浴袍叠好放进收纳筐里,还没下水,池子里响起一阵惊呼声。

    “卧槽!”

    “你身材咋这么好?”

    两个男员工的眼睛都看直了。

    何寒背对着邓明姜,闻言回了下头,又飞快地把头转了回去,他没什么表情,安静地捧起热水打湿自己的肩膀。

    两个男员工还在大惊小怪。

    他们认识邓明姜的时候就是冬天了,邓明姜穿得厚,来了咖啡厅也不怎么脱外套,他们只知道邓明姜个子高、不胖,却没想到脱了衣服的身材这么好。

    再低头看自己泡在水里的身体,两个男员工顿时后悔来这个队伍了。

    人比人,气死人。

    邓明姜却没什么反应,找了个空位坐下,语气平静地说:“你们去工地上搬两个月的砖,也能练出身材。”

    两个男员工切了一声。

    “工地上又苦又累,受那份罪干什么?要练身材也去健身房练啊。”

    “说说呗,你在健身房练了多久?起码一两年吧?”

    邓明姜说:“我没去过健身房。”

    “那你在哪儿练的?”男员工惊讶地说,“自己在家买了器械练的?”

    邓明姜不咸不淡地说:“我在工地上练的。”

    两个男员工顿时沉默了。

    下水后就没怎么说过话的何寒终于把目光投到邓明姜身上,他眉头微皱,脸上也有着藏不住的诧异。

    “你在工地上干过?”

    邓明姜嗯了一声。

    “你……”何寒愣愣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即便邓明姜他爸破产自杀,也不至于让邓明姜去工地上干活挣钱吧?而且邓明姜回来后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直接付了一年的房租。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邓明姜一点都不了解,尤其是过去的十多年,在他这里只是一片空白。

    两个男员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纷纷问道。

    “听老板说你在a市上大学,怎么又去工地上干活了?”

    “兄弟,你这人生经历真够丰富。”

    “在工地上干活怎么样?累不累?但我听说搬砖挣的钱很多,一周的工资抵我们普通人一个月。”

    没等邓明姜开口,季初燕嚷嚷起来:“你们怎么不问我?我也在工地上干过。”

    “你?”男员工不信。

    “对啊。”季初燕拍拍胸脯,“我。”

    男员工贼一笑:“那你的身材怎么没练出来?”

    季初燕:“……”

    他练身材干什么?邓明姜有身材就行了。

    算了算了。

    这话不能说。

    不过季初燕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真的不太行,经常晕车不说,温泉泡得久了也有些头晕眼花。

    下山的路上,他双腿一软,险些从石板梯上栽下去,还好前面走着邓明姜,他一脑袋撞上邓明姜的后颈。

    邓明姜依然走得稳稳当当,然后转身伸手,拎起他的后衣领,让他站直。

    季初燕眨眨眼睛:“腿软。”

    邓明姜问:“手软吗?”

    “手不软。”

    “那你爬着下去?”

    “……”

    季初燕的俊脸唰地一垮,几步冲到人群前面,每一步都走得铿锵有力,丝毫不见刚刚的软绵。

    后面的朱小爱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开口:“哥,你也真是的。”

    邓明姜看她:“我怎么?”

    “你故意惹人生气。”

    邓明姜没有解释,这么多人看着,他不可能把人背下去。

    回到酒店的后花园,季初燕还在生气,憋红了一张脸,看也不看邓明姜一眼,邓明姜一靠近,他就赶紧走开。

    烧烤晚会是酒店方自己想出来的,第一次办,所以下了很多心思,办得格外隆重,酒店里到处贴着烧烤晚会的宣传海报。

    这会儿已是六点,距离烧烤晚会的开始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一行人各自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邓明姜和季初燕走在人群最后,前面的人都走得没影了,他俩还在慢吞吞地往前挪。

    邓明姜问:“腿还软吗?”

    季初燕头也不回:“要你管。”

    邓明姜加快脚步走到他的身旁:“我背你回去?”

    “不需要。”季初燕冷言冷语,脑袋上的火气还没灭掉,“我手不软,爬也能爬回去。”

    “行吧。”邓明姜说完,迈开步子走到前面。

    房间里只有一间浴室,他早些回去也好错开两人的洗澡时间。

    结果才走出一段路,身后响起季初燕怒气冲冲的喊声:“邓明姜,我说不需要你就不能多问几次吗?”

    话音未落,季初燕冲了上来,直接跳到邓明姜背后。

    邓明姜反应迅速地伸手托住对方的屁股。

    季初燕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将他搂得很紧,两条修长的腿也紧紧夹着他的腰,就是穿着浴袍不太方便,不过季初燕可不管那些。

    邓明姜站在原地把人托稳,才继续往前走。

    “你都说不需要了,我还一直问,不是很烦人吗?”邓明姜说。

    “我又不觉得烦。”季初燕在邓明姜耳边磨牙,“刚刚你再问一次,我肯定就答应了。”

    “才怪。”邓明姜说,“你会一直拒绝,等我走了又来后悔。”

    季初燕被戳中了,恼羞成怒地张口咬住邓明姜的耳朵,但他舍不得使劲儿,只是用牙齿轻轻地、慢慢地磨,磨完又用舌尖舔。

    邓明姜往旁歪了歪头:“很脏。”

    “我又不嫌弃你。”季初燕哼哼,垂着的两条长腿轻轻一晃,他把脸贴着邓明姜的脖颈,望着已经被夜色染得蓝黑的天空,“邓明姜,你不觉得我们这种关系很奇怪吗?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侣,真的好奇怪。”

    邓明姜说:“你不是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吗?”

    “……”季初燕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我胡说八道的你也信啊?”

    邓明姜轻声一笑,没有说话。

    “我之前想就算和你确定不了关系,也可以先从朋友做起,至少不是陌生人,不会让其他人抢先,可现在我又觉得不够,你可以和何寒哥是朋友,我也可以和小爱姐是朋友,朋友的范围太广了,万一最后我们真成了朋友怎么办?”季初燕趴在邓明姜边上碎碎念着。

    “不会的。”邓明姜说,“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季初燕一下子不高兴了:“为什么?我现在还是连当你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吗?”

    邓明姜言简意赅:“我不和朋友上床。”

    季初燕:“……”

    来到房间门外,邓明姜让季初燕自个儿站着,他拿出房卡把门打开。

    季初燕跟着进去,把门关上。

    “邓明姜。”他喊,“我之前想等你考完再说,可你考试的时间太长了,考完本科又要考研,加起来至少要两三年的时间,而且你也不确定自己会去哪个学校,b市还是c市,到时候你带着宋阿姨一走,我就真的连你的头发丝都摸不到了。”

    邓明姜转身看他。

    季初燕忐忑又认真地说:“我们可以先确定关系吗?”

    邓明姜没有吭声,脸上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初燕有些挫败,他知道自己被拒绝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然而话都说出来了,他不想打退堂鼓。

    “以后你专心考试,主动的事就让我来做,我不会打扰到你,你只管按照自己的计划走。”

    哪怕邓明姜对未来的计划里压根没有他的存在。

    可他总不能坐以待毙,即便硬生生地挤,也要在邓明姜的未来里挤进一只手或者一条腿。

    总得有他的存在才行。

    想是这么想,心里还是难过的。

    他不该在前两次拒绝邓明姜,他以为邓明姜触手可及,结果邓明姜像是看不到头的天梯,他拼尽全力地往上爬,爬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往下一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爬出多少距离。

    季初燕挺委屈的,倒不是委屈邓明姜的态度,而是委屈自己的进度,太慢了,他真的很想快一点。

    忽然,头发上略微一沉。

    邓明姜的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声音从上方传来:“又要哭了?”

    季初燕抬眼瞪他:“你才要哭。”

    邓明姜的语气很淡:“小少爷最爱哭鼻子了。”

    “那还不是被你气的。”季初燕红着脸说,“邓明姜,你太气人了,我在你身上生的气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邓明姜收回手,和他对视:“你也可以选择不来找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季初燕绷不住了,眼眶一红,但他拼命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你以为我想在那个破地方呆吗?你卧室的面积都没有我卧室的卫生间大,空调还不制热,吹着吹着就凉了,尤其凌晨的时候,冷都冷死了,还有你们那儿的公交车,我坐一次晕一次,我在a市从不坐公交车,下午泡的温泉也脏死了,水面上还有漂浮物,以前都是我爸找人现挖一个温泉让我泡,我这么做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喜欢你,有你在,我就不在意那些了!”

    说着说着,泪水还是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划过脸颊。

    季初燕闭了闭眼,直接将头扭向一边。

    这时,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接住了落下的一颗眼泪。

    邓明姜将人搂进怀里。

    季初燕哭是哭得厉害,同时不忘顺着杆子往上爬,立即把脸往邓明姜的脖子上一贴,整个人都靠了上去。

    “那我们确定关系了啊?”季初燕抬头问道。

    “嗯。”邓明姜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季初燕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感觉今天的大起大落都交代在这儿了,他抹了把脸,嘿嘿笑道:“我是你的什么?”

    “优乐美。”

    “优乐美是什么鬼?”季初燕两眼一瞪,“你要说对象。”

    “好。”

    “再问一遍,我是你的什么?”

    “对象。”

    季初燕仰头看着邓明姜好看的轮廓和挺拔的鼻梁,心里怦怦直跳,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亲了亲邓明姜的下巴。

    他感觉邓明姜会拒绝或者躲避,但邓明姜没有,低了下头,嘴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第105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刹那间, 季初燕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乖顺地张开嘴。

    何寒订的房间是酒店里不贵也不便宜的中等房间,面积不大,但打扫得干净, 里面很多东西也一应俱全。

    季初燕一点点地往邓明姜身上靠, 靠到后面,大半身体的重量都压到对方身上。

    邓明姜被他逼得不断后退, 后腿抵上电视柜, 差点一屁股坐上去。

    后面就是电视机, 还好被邓明姜一把扶住了。

    季初燕的眼里哪儿看得到那么多?他活像浑身被火烧着一样, 急不可待地对邓明姜上下其手。

    “几点了?”季初燕自言自语地说,“应该六点半了吧, 你半个小时能解决完吗?”

    说完, 眼巴巴地望着邓明姜。

    邓明姜:“……”

    别说中间的过程, 事前准备或者事后洗澡都不可能只用半个小时。

    他一把捂住季初燕的眼睛:“洗澡。”

    季初燕嘴角一扬,既兴奋又期待地说:“你记得把东西准备好。”

    “你想多了。”邓明姜的手往下滑去, 捏住季初燕的下巴,往上一抬,“洗完澡出去了, 估计又是我俩最后。”

    季初燕的脸一垮:“箭都拉到弦上了,你忍得住?”

    邓明姜收手推他:“忍不住的人是你。”

    “屁。”季初燕蓦地一个转身, 伸手探向某处,张开五指很轻地捏了下, 很大一团,掌心刚覆上去便感受到了弧度,有抬头的趋势。

    季初燕扬了扬眉梢, 笑容中带了一丝小狡黠,“你再说一遍?”

    邓明姜:“……”

    最后, 小小的浴室里挤进去了两个人。

    季初燕背靠冰凉的墙,好在头顶的浴霸开到最大,热气淹没了他俩,倒不觉得很凉,不过他的意识延伸不到那处,只觉命脉都被邓明姜握在手中。

    爬上巅峰时,他双手抓住了邓明姜的手腕。

    “我记得小时候跟我表姑去过一次乡下,我表姑父是乡下人,家里住土坯房,不过他父母都搬走了,我们住他亲戚家。”季初燕眯缝着眼,额前的湿发不断淌水,他断断续续地说。

    “嗯。”邓明姜把手伸到花洒下面,看着手上半透明半乳白的凝结物被水冲到地上,又顺着水流进地漏里,“然后呢?”

    “我们刚到他亲戚家时,他亲戚带着孩子正在搓玉米棒子,你知道怎么搓玉米棒子吗?”

    邓明姜不太清楚,虽然他生在县城,但是从没去过乡下,也没见过别人劳作。

    “怎么搓的?”他问。

    “就像你刚才那样搓的。”季初燕趴到邓明姜身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张口咬住他的肩膀。

    邓明姜微微一愣,却没挣扎。

    季初燕使了点劲儿,直到咬出牙印才肯松口,他用舌头舔了舔,上面全是花洒落下的水。

    明亮的浴霸灯光下,一口牙印清晰可见。

    “你当你是在搓玉米棒子吗?疼死我了。”季初燕嘀嘀咕咕地抱怨。

    邓明姜捏着他的下巴,垂眼和他对视:“第一次搓别人的玉米棒子,不太熟。”

    季初燕冲他眨眼:“力道得轻,你劲儿太大了。”

    “好。”邓明姜催促,“洗快点,别让人家久等了。”

    季初燕往下看了一眼:“不用帮你?”

    邓明姜躲也不躲,大大方方地让对方看,脸上挂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可不是几分钟内就能解决的。”

    “……”季初燕有被点到,顿时脸红脖子粗,“我刚刚是意外,男人站着都比坐着来得快,换你也一样。”

    “好好,意外意外。”邓明姜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浴球和沐浴露。

    手刚碰到浴球,就被季初燕抓住了。

    季初燕二话不说地上了手,在邓明姜惊讶的目光中,淋着水往下蹲去。

    出浴室时,邓明姜脸色微沉,看得出来心情不佳。

    跟在后面的季初燕表情轻松,嬉皮笑脸地说:“我就说换你也一样吧?”

    邓明姜从衣架上扯下自备的毛巾,扔到季初燕头上:“把头发擦干,把衣服穿上。”

    季初燕的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拿着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随即想起什么一般,砸吧了下嘴:“就是味儿好重啊,那玩意儿不好吃。”

    邓明姜的脸彻底黑了,他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又走过去帮季初燕套好上衣和裤子:“谁让你吞了?”

    季初燕在邓明姜的大力下东摇西晃,不得不伸手掌住邓明姜的胳膊。

    “我看片里都那么演。”

    邓明姜动作一停,扭头瞪着季初燕。

    季初燕一脸无辜:“我以为那么做是正常流程,能让你高兴一点。”

    说完他也想起来了,邓明姜高兴是高兴,只是被刺激得大幅度缩水的时间让那份高兴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乐。

    只要发挥失常的不是他一个人就行。

    乐到一半,眼前一黑,邓明姜用帕子擦干他脸上的水,然后把他推进卫生间,拆开一次性牙刷和牙膏的袋子。

    等他们在露天地里找到何寒和朱小爱等人,烧烤晚会已经开始了一个多小时,篝火也燃起来了,一群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表演者正拉着房客一起转圈跳舞。

    烧烤的食材和烧烤架都是自助的,只要是酒店的房客,就可以任挑任选。

    何寒和朱小爱在烧烤架前忙得热火朝天,烟熏到朱小爱脸上,朱小爱一边咳嗽一边用手在脸前扇风。

    余光瞥见两人到来,朱小爱张口就是一阵抱怨:“你俩在干啥呢?等你俩半天了,给你们烤了一堆东西都凉透了。”

    邓明姜说:“有点事。”

    朱小爱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你说你俩在家有事还能理解,都出来住酒店了还有什么事……”

    话没说完,人沉默了。

    又是一口狗粮猝不及防地塞到嘴里。

    人家情侣俩在家有长辈看着,有事也不敢发生什么,当然要趁着出来在酒店里办事了。

    朱小爱看看何寒,显然何寒也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假装忙碌。

    “桌上那两盘都是我们给你们烤的,快吃吧。”朱小爱尴尬地说,“小季,你有什么想吃的跟姐说,姐给你烤。”

    “谢谢小爱姐。”季初燕乖巧说道,“有鸡翅和鸡尖吗?我想吃烤鸡翅和烤鸡尖。”

    “冰柜里有,我过去拿。”朱小爱说着就跑得没影了。

    剩下何寒继续眼观鼻口观心,把自己当成一块塑料背景板。

    晚会进行到高潮,有个表演者拿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说是有个斗舞活动,评委就是在场的房客们,胜利者可以拿到价值3999一晚的情侣大床房,一共两晚,而且有私人汤池。

    介绍完活动,现场的音响里立即传来躁动的音乐。

    大家跃跃欲试,在第一个人的带头下,源源不断有人上前。

    斗舞是一对一的,哪方呼声高哪方胜出,胜出一方继续和下一个人斗舞,评判得很主观,在这样的环境下,跳得越嗨、动作幅度越大、技巧越多的人越容易胜利。

    音乐里的鼓点密集,敲得每个人热血沸腾——

    除了邓明姜这桌。

    邓明姜和何寒、朱小爱都是没有跳舞细胞的人,在随着音乐群魔乱舞的人里,他们三个坐得相当淡定。

    不过朱小爱还是问了一下她哥:“哥,你不上吗?”

    邓明姜面无表情地吃着一串烤土豆:“我不会跳舞。”

    “你上去乱舞几下也行,万一人家看你长得帅就支持你呢。”音乐太响,朱小爱用手遮着嘴巴,挤眉弄眼地说,“情侣大床房哦,还有私人汤池哦,约会的圣地哦,你看那么多情侣争着抢着加入。”

    邓明姜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串烤土豆,把竹签放到桌上,正要说话,坐在旁边的人噌地起身。

    何寒和朱小爱惊讶地看去。

    只见季初燕一脸心动,带着雄心壮志说:“我去!”

    说完就走。

    邓明姜愣了一下,他和季初燕相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季初燕竟会跳舞。

    朱小爱呆呆地问:“哥,他会跳舞啊?”

    “不清楚。”邓明姜想了想,“可能就像你说的,上去乱舞几下。”

    朱小爱:“……”

    结果事实证明,季初燕不仅会跳,还跳得很好,第一次胜出之后,挑战的人跳什么舞种,他便跟着跳什么舞种,他身形灵活,动作刚柔并济,篝火在他身后燃烧,照得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仿佛在跳舞一般。

    原本坐得稳稳当当的何寒和朱小爱先后起身,一脸震惊地望着已经被人群包围只露出些许身影的季初燕。

    人群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跳到后面,季初燕脱了外套和毛衣,朝人群外面扔去。

    邓明姜:“……”

    他无语地上前捡起衣服。

    季初燕只穿了一件打底的单衣,把单衣撩到腹前,用牙齿咬着衣角,覆了一层薄肌的腰像水蛇一般柔韧有力。

    朱小爱看得叹为观止,用胳膊肘撞了下邓明姜:“我要是你,还会忍到现在?早在他来缘河的第一天就把他办了。”

    “……”

    “是吧哥?”

    “你给我闭嘴。”

    第106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最后, 季初燕拿了奖,还被表演者们拉去合照。

    同行的人都惊呆了,连烧烤都不吃了, 纷纷围过来看酒店发的券。

    “两个晚上还带私汤, 酒店真是大方!”

    “有效期才三个月?感觉有点短。”

    “那得赶紧用了才行。”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很快, 话题转移到了季初燕身上。

    “小季, 真是看不出来啊, 你以前学过跳舞吗?”

    季初燕已经坐回椅子上, 手里拿着邓明姜刚烤好的一串掌中宝,他说:“我大一就进了舞蹈社, 跟着学长学姐们跳了两年。”

    “等等!”有过下午一起选泳裤交情的一个男员工开口, “你不是在工地上搬砖吗?怎么又在上学了?”

    季初燕说:“我也在上学。”

    “那你还出来搬砖?你学不上啦?”

    “现在不是放寒假吗?我过来实习。”

    “你在哪儿实习?”

    “江南里后头那块地, 要动工了,后面我会经常过来。”

    “噢, 那里啊。”男员工说完便没再问了,他之前看季初燕行为乖张且穿的衣服不便宜,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来县城走亲戚, 下午季初燕说自己在工地上干活,他还不信, 可现在季初燕一本正经的表情不像在撒谎。

    所以不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而是刚上大学就要自食其力打工挣钱的普通人家的孩子。

    在场除了当老板的何寒以及在备考的邓明姜和朱小爱外, 哪个不是打工人?

    大家瞬间代入自己,也同情起这个才二十岁就要上工地干活的小弟弟。

    男员工走到季初燕身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重心长地说:“都会过去的。”

    季初燕正在吃掌中宝,莫名其妙地回头。

    男员工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季初燕:“……”

    他感觉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

    算了。

    这个时候也不好解释。

    烧烤晚会散场已是晚上十一点, 大家各自回房间休息,季初燕喝了一瓶多的啤酒,醉得走起路来歪歪扭扭。

    邓明姜拉他站直好几次,他都跟没骨头似的往邓明姜身上靠。

    “站好。”邓明姜说。

    “哎呀。”季初燕歪着脑袋,嬉皮笑脸,“我没力气,站不好了。”

    邓明姜索性停下脚步。

    季初燕见状,立即抱住邓明姜的胳膊往对方身上爬,但他的确没什么力气,即便邓明姜站着没动,他爬了半天也没能爬上去。

    最后被邓明姜一把扯开:“有人来了。”

    一对情侣从他们身旁经过,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当是邓明姜在拉醉鬼朋友。

    季初燕安分了一会儿,等情侣走远,他又闹腾起来。

    “我们不是确定关系了吗?有人来就来呗,你怕什么?”季初燕仰起一张通红的脸,不高兴地说。

    邓明姜拎着他的衣领,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往前走。

    “邓明姜。”季初燕喊,“你说话啊。”

    终于来到房间门外,邓明姜摸出房卡开门,拎着季初燕进去后,他一边关门一边说:“以防万一,还是注意些好。”

    “什么万一?哪些万一?”季初燕不依不饶地问。

    邓明姜低头看他:“传进别人耳朵里的万一。”

    季初燕一副横眉竖眼的样子,看着更不高兴了:“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搞地下情?我们只恋爱不公开?”

    邓明姜把人拖到床前坐下,蹲下身给人脱鞋。

    拿来拖鞋放到季初燕的脚边后,他才嗯了一声。

    季初燕猛吸口气,声音一下子抖了起来:“邓明姜,你什么意思啊?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候,我就那么上不得台面吗?”

    邓明姜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搭着膝盖,他抬头和季初燕对视。

    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刚刚气的,季初燕眼眶泛红,里面笼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

    他咬着下唇,脸上尽是不甘的表情。

    “万一传到你姐姐耳朵里了,你怎么跟她们解释?”邓明姜不慌不忙地开口,“我没有江瑞那样的家世,也没有江瑞那样的学历和工作。”

    话音未落,季初燕眼睛一酸,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弯腰拉起邓明姜的手:“邓明姜,对不起,我之前……”

    结巴半天,也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那件事像是卡在他喉咙里的一根刺,根本拔不出来,可每次咽口水都能感觉到刺的存在。

    如果时间倒流就好了。

    他宁愿当个哑巴也不要说那些话。

    “我不介意让我姐姐知道,我爸妈知道都行,我的生活我自己过,他们的看法没有我自己的感受重要。”季初燕流着泪说,“而且你真的很好,邓明姜,你比江瑞好多了,你只是在有些时候没那么幸运罢了,我经常在想,还好我遇到了你,如果我没有喜欢上你,我还在和江瑞纠缠,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没有大家庭,也没有小家庭,可能生活在一滩烂泥里,拔不出身,每天都是煎熬。”

    他的身体从床上滑下,蹲到地上,伸手抱住邓明姜。

    “对不起。”他说,“之前伤害了你,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在想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就好了。”

    邓明姜叹气,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没有怪你。”

    “我怪我自己。”季初燕太难受了,堵在胸口的闷气变成眼泪发泄出来,“如果我没有对二姐说那些话就好了。”

    这天晚上,两人依然挤在一张床上睡。

    季初燕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初秋的九月,他因赶走了他爸总经办里的那个女人而被他爸丢到工地上,但他没有结识邓明姜,他发现江瑞劈腿后开始和江瑞纠缠,先是要求江瑞断开那些联系,后是忍受不了江瑞的欺骗开始大吵大闹,他硬生生地被江瑞磨成了敏感多疑、情绪不稳、疯疯癫癫的性格,可他没有退路,他爸妈都不着家,两个姐姐婚姻幸福,得罪过他和被他得罪的人有无数个,都等着看他婚姻破裂、看他的笑话,他独自强撑着,为了一点可怜的面子。

    整个梦走马观花,很多细节来不及展现,可整条故事线又无比清晰地从季初燕的意识里闪过。

    那种压抑、痛苦、麻木的感觉几乎深入骨髓。

    季初燕睁开眼睛,心跳极快,有那么一瞬,他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温和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窗纱,室内半亮不亮。

    季初燕抬头看到邓明姜的脸,对方还在睡,眼皮轻轻搭着,眼睫很长、又密,没有表情的脸和平时一样,即便闭着眼睛也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冷漠。

    他回想起刚刚的梦。

    梦里全是江瑞,没有一点邓明姜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可能是昨晚邓明姜提到了江瑞,也可能是江瑞的所作所为已经成了他之前的心理阴影。

    还好是梦。

    季初燕把脸贴到邓明姜的胸口上,听着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怦怦跳动,他呼吸渐缓,仿佛终于活了过来。

    他无数次地感到庆幸,他遇到了邓明姜,否则他的人生真的会像梦中那样变成一滩烂泥。

    搭在他腰间的手动了一下,抬上去揉他头发:“怎么了?”

    季初燕抬头看去,邓明姜仍旧两眼紧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他凑上去亲了亲邓明姜的嘴唇:“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以为邓明姜会像以往一样嗯上一声就不说话了,没想到邓明姜问了一句:“什么噩梦?”

    季初燕心里一喜,一时宛若有春风拂过,原本干涸的土地里钻出无数朵鲜艳的小花。

    有几秒里,他感动得几乎落泪。

    “我梦到我和你没有相识,我和江瑞也没有取消婚约,我看着他劈腿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后面他连谎话都懒得说了,我就和他吵架,但吵不过他,我每天都哭,哭得眼睛都肿了。”季初燕闭了闭眼,不想再回忆那个压抑的梦。

    邓明姜的手绕过他的耳朵,指尖搭到了他的眼睛上。

    “梦都和现实相反,你和江瑞已经没有瓜葛了。”

    “嗯。”季初燕拿下邓明姜的手,放在嘴边,没舍得咬,只用牙齿轻轻地磨。

    “不过你梦里的有一点和现实相同。”

    季初燕抬头:“哪一点?”

    “爱哭鼻子。”邓明姜趁机捏了下他的鼻子,“就算没有江瑞,你也天天哭。”

    “……”季初燕气得翻爬起来,扑到邓明姜身上,“我哭还不是因为谁?都是被你气的,你太气人了,我又坐动车又转大巴地跑来找你,可你连你的家门都不让我进,下那么大的雪还让我自己去找宾馆,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

    说完,拿起自己的枕头去砸邓明姜。

    邓明姜抬手挡在身前:“别闹了。”

    “我就闹,我就闹。”季初燕岔开双腿骑在邓明姜身上,气急败坏地吼,“邓明姜,我要挖开你的心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话刚说完,手腕就被拉住。

    邓明姜将他往下一拽,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抬头吻住了那张合不上的嘴。

    然后,室内安静了。

    邓明姜的耳朵也终于清静了。

    第107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不一会儿, 季初燕往下滑去,钻进了被子里。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但这种事只做一次还是熟不了, 季初燕只做了几分钟就嘴巴酸得不行。

    他吐出来。

    “我不行了, 舌头动不了。”季初燕拿纸擦掉嘴边的唾液,黑眼珠一转, 试探地说, “我换个地方帮你。”

    邓明姜:“……”

    季初燕说完就去翻床头柜的抽屉。

    邓明姜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忍无可忍地起身拉过季初燕的手:“够了, 我们该起来了。”

    往常季初燕被他一拉就动了,这会儿却跟溜在外面不想回家的宠物犬似的, 怎么拉都拉不动。

    季初燕固执地站在床头柜前, 手搭着抽屉把手。

    “你急什么?不是下午才走吗?”

    “起来吃饭。”邓明姜说, “而且我们还没洗漱。”

    季初燕问:“你饿了?”

    邓明姜说:“对。”

    季初燕百般不舍地抽出在抽屉里乱翻的手,拿起柜上的座机话筒, 一边瞅着座机上贴的纸条一边嘀咕:“我记得可以点餐,不知道是不是直接打前台的电话……”

    话没说完,一只手伸来, 拿过话筒直接挂断。

    邓明姜提起裤子从床上下来,拽着季初燕的手往卫生间走。

    季初燕挣脱不了, 只能嚷嚷:“你不是饿吗?打个电话点餐就行了。”

    说完,人被邓明姜推进卫生间。

    邓明姜挤好牙膏, 把牙刷塞进他的手里:“刷牙。”

    季初燕接过牙刷,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然而邓明姜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牙刷上挤了牙膏:“刷完洗脸, 然后出去吃饭。”

    季初燕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认命地刷牙。

    何寒和朱小爱等人都快把午饭吃完了,邓明姜才拉着无精打采的季初燕走进餐厅。

    酒店的餐厅是自助的,季初燕坐在椅子上,邓明姜去拿食物。

    朱小爱看着季初燕在短短一分钟内打了五六个哈欠,不由得笑道:“昨晚没睡好吗?”

    季初燕摇了摇头:“没怎么睡。”

    朱小爱噗嗤一笑,正想幸灾乐祸地说点什么,结果转头对上何寒的目光,她这才反应过来——

    情侣俩在酒店里没睡好。

    原因是什么?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于是她笑不出来了,更年期的愁容再次出现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她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季初燕一脸莫名。

    何寒安排下午四点回程,晚上八九点到达缘河,大家吃完饭没什么事干,便坐在餐厅外面的露天地里喝茶聊天。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季初燕身上。

    因为咖啡厅里的员工基本上相互知根知底,邓明姜和朱小爱也跟他们混得半生不熟,能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就剩一个新来的季初燕挺有神秘感。

    “原来你是a市的人,a市过来还是不近,高铁没法直达。”

    “不过你来得早了,那片地不是要等两三个月才动工吗?到时候你都开学了,还是得回a市。”

    “我只是先来看看,熟悉一下缘河的环境。”季初燕说,“那边工期至少一年,等我年底停了课就可以经常过来。”

    有人笑道:“你也太拼了,以前我读书的时候,学校一停课我就跑出去旅游,当时没什么存款,坐的还是绿皮火车,上车就是一股烟味,熏得我一路上吐了十多次。”

    “说明你没经济压力。”旁边的人说,“像我和小季这种,没了钱连生活都转不开,不敢休息啊,只能不歇气地打工挣钱。”

    另外的人说:“你打工总没小季累吧?在工地上风吹日晒,那工作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

    说到这里,大家都朝季初燕投去敬佩的眼光。

    夏天在工地上干了两个月不说,寒假一放又来了,这不是劳模吗?

    季初燕安静坐着,想说自己在工地上其实不累,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他在工地上确实不轻松,他也有朋友在自家公司实习,每天跟老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坐办公室玩电脑、玩手机,想翘班就翘班,想出差就出差,拿着公费旅游,公司的领导和员工都不敢说什么。而他不一样,虽然有杨健康照顾他,但杨健康只是在言语上捧着他、生活上对他有求必应,其他的该干什么都得干,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放假时间和工人们一模一样,灰尘里来灰尘里去,一天下来脸上和身上就没干净过。

    想想真的很累。

    季初燕长叹一声,刚要说话,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拿出来一看,是管家打来的电话。

    管家说自己已经开车到了酒店的停车场,问季初燕在哪里,把车钥匙给他。

    季初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歪头询问邓明姜。

    邓明姜说:“酒店里只有一个自助餐厅,按理来说会有标识,如果找不到的话,你让他随便问一个人,我们就在餐厅前面坐着。”

    季初燕原封不动地把话转达给了管家。

    挂了电话,有人问道:“小季,你还有朋友要来吗?”

    “是他一个叔叔。”来时和何寒轮流开车的男员工说,“小季晕车,他让他叔叔把他的车开了过来,下午回去他开自己的车。”

    闻言,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哪个叔叔呀?人这么好,从a市到这里两百多公里的路呢!”

    季初燕说:“是家里的一个叔叔。”

    “话说回来,小季你都买车啦?你不是才大二吗?大二就要用车?”

    季初燕说:“家里买的。”

    听到这里,大家都觉得奇怪,一方面是季初燕歇也不歇地打工挣钱,一方面是季初燕穿着不便宜的衣服、家里买了车、还有一个随喊随到的叔叔,两者挺割裂的。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一个中年男人到来,男人老远地喊了一声:“小少爷。”

    “……”

    除了邓明姜以外的所有人猛地瞪向季初燕,连何寒和朱小爱都压不住脸上的惊讶。

    季初燕有些尴尬,连忙起身回了一声:“麻烦你了,谢叔叔。”

    管家也注意到了表情各异的其他人,没多说什么,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季初燕:“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季初燕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我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管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了一把车钥匙在季初燕手里,上面重影的R让所有人瞪圆眼睛。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朱小爱艰难地把目光从车钥匙上挪开,她问:“小季,你在工地上干活该不会是在体验生活吧?”

    “不是。”季初燕说,“我爸说反正以后也要做这一行,不如先在自家的工地上熟悉一下。”

    “……”不久前还自觉和季初燕同病相怜的男员工开口,“所以江南里后面那块地……”

    季初燕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爸让人谈下来的,正好方便我过来。”

    “……”

    所以有经济压力的始终只有他一人。

    男员工心里痛哭。

    下午四点,一行人分别上了三辆商务车,季初燕和邓明姜没急着走,昨晚赢的券只有三个月的有效期,季初燕便缠着邓明姜把那两晚上住了再走。

    新的房间在山上,真如酒店的工作人员所说是一个带了前后院的小别墅,房子四面中有三面都是落地窗,可以看见里面家具崭新,也装修得非常漂亮。

    后院有个小汤池,是不规则的葫芦形状,挤挤可以坐下五六个人。

    季初燕一进房间直奔床头柜,拉开抽屉翻里面的东西。

    “还好还好,都是齐全的。”季初燕拍着胸脯说。

    邓明姜无语。

    房间离餐厅较远,要下山上山,六点出头,邓明姜就喊季初燕出去吃饭,季初燕的外套和毛衣全脱在沙发上,已经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季初燕。”邓明姜走过去敲门,“该走了。”

    季初燕第N次喊:“等一下,再等我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邓明姜看了一眼摁亮的手机:“我都等你一个小时了。”

    “快了快了。”

    邓明姜双手抱臂:“季初燕,五分钟后你再不出来,我就自己走了。”

    说完坐回沙发上。

    又是一个五分钟过去,季初燕还没出来,邓明姜捡起沙发上的外套,起身就走。

    七点半的冬天,天色早就黑透了,一栋栋别墅在不太平坦的地上陈列开来,淡黄的微光围绕着院子,将院中的绿植映出一道道在风中微微飘扬的黑影。

    路是石子铺成的小路,路的两边延伸出两排亮晃晃的小灯,这会儿还是晚饭时间,路上有不少行人。

    邓明姜沿着路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响起季初燕焦急的喊声。

    “邓明姜!邓明姜!”

    邓明姜脚步没停,保持原速往前走。

    季初燕跑得很快,也跑得气喘吁吁,一头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他一眼看到前方的邓明姜,跑上去抓住邓明姜的手。

    邓明姜这才停下脚步。

    第108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两人站在中间挡了其他人的道。

    邓明姜把季初燕扯到路边。

    季初燕连里面的毛衣都没穿, 就在单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单衣的衣摆都是湿的,他顾不上那么多, 紧抓着邓明姜的手。

    但也不说话, 只是紧绷着脸,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邓明姜。

    邓明姜和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开口:“你就是仗着我次次都等你才这么肆无忌惮, 如果等在外面的人是别人或者你的两个姐姐, 你还会这么磨蹭吗?”

    季初燕抿着唇, 眼中波动明显。

    邓明姜这才发现他的头发也有些湿,估计不小心被水淋到了, 伸手摸了摸, 指尖都是水。

    “季初燕。”邓明姜的手往下落, 替他拉起外套的拉链,同时淡淡地说, “如果下次你还是这样,我依然不会等你。”

    季初燕讷讷地哦了一声,想说什么, 又都没说。

    邓明姜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回去换身衣服,顺便把头发吹了。”

    季初燕忽然抱住邓明姜的腰。

    路上还有其他人, 都被季初燕的动作惊了一下,频频扭头看向他们。

    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是有些奇怪, 但也没有奇怪到让其他人大惊小怪的地步。

    季初燕没有松手,邓明姜便也没有叫他松手,只是拍拍对方圈在自己腰间的手:“回去了。”

    季初燕又哦了一声。

    回到房间, 季初燕仍旧黏着邓明姜不放,他跟着邓明姜打了酒店的送餐电话, 然后跟着邓明姜来到床前。

    邓明姜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衣扔到床上:“穿上。”

    季初燕磨磨蹭蹭地拉外套的拉链。

    邓明姜去卫生间拿吹风机。

    拿了回来,季初燕连里面的单衣一并脱了,正在慢吞吞地从脑袋上套毛衣。

    结果套到一半,下半张脸还藏在毛衣里,他就不动了,只用一双露出来的黑眼珠子默默盯着邓明姜。

    邓明姜把吹风机扔到床上,双手抱臂,往衣柜上一靠,什么话都没说,也安安静静地盯着他。

    季初燕耷拉着脑袋在床上坐了半晌,小声地说:“你和别人、和我的两个姐姐是不一样的。”

    话题跳到了十几分钟前。

    邓明姜说:“没有人会一直等你,我也一样。”

    季初燕的脑袋几乎垂到胸口。

    “季初燕。”邓明姜说,“你已经二十岁了。”

    季初燕声如蚊呐:“我知道。”

    僵持片刻,邓明姜叹了口气,放下双手走到季初燕面前,扯下捂在季初燕脸上的毛衣领口。

    季初燕立即伸手环住他的腰:“小邓哥,我饿了。”

    邓明姜默了一瞬,揉他头发:“先吹头发。”

    季初燕乖顺地答:“好。”

    等他们忙完,餐厅的服务生也把晚饭送了过来,吃完后,窗外的夜色已经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庭院的灯光零零散散分布开来。

    后院的私汤能用,池子里还没放水,要泡的话得提前联系酒店的工作人员。

    邓明姜和季初燕都在昨天泡得太久,今天没有那个心思,准备早早上床歇息。

    季初燕一上床又不老实了,抱着邓明姜上下其手。

    他翻坐到邓明姜身上,两眼贼亮:“早上的事,我接着帮你?”

    邓明姜之前想到有其他人在,不敢和季初燕做得太明目张胆,现在其他人都走了,他也没再拒绝。

    拉过季初燕的手吻上对方的唇。

    季初燕立即张开嘴。

    安静的室内响起唾液交融的声音,持续了好几分钟,季初燕白皙的脸逐渐变红,他气息不稳,轻微地喘,双手扯着毛衣的衣角往上一脱——

    脑袋又卡在了领口上。

    邓明姜帮他把衣服扯下来,那一头黑发也乱得跟鸡窝似的。

    季初燕随手把毛衣扔到床尾,急不可待地低头啃邓明姜的玉米粒。

    邓明姜摸他的脸:“先去浴室。”

    季初燕百忙之中抬头:“我都做好准备了。”

    邓明姜倒是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就下午啊。”季初燕冲他眨眼,“我在卫生间的时候。”

    邓明姜:“……”

    难怪在卫生间里呆了那么久,他还以为季初燕便秘了,不过两者性质差不多,都不怎么好受。

    后面的过程顺理成章。

    季初燕一直坐在上面,坐着坐着,眼泪控制不住了,淌得满脸都是,顺着下巴往下落,啪嗒啪嗒地落在邓明姜的腹部。

    邓明姜抽了张纸贴到他的脸上,纸被泪水浸湿,居然就这么黏在了季初燕的一边脸颊上。

    季初燕被邓明姜的举动气得够呛,抓下纸扔到邓明姜的胸膛上。

    邓明姜把纸放到床头柜上,又抽了张纸递给季初燕。

    “有点疼。”季初燕抽泣着说。

    “那我先出来?”

    “不。”季初燕不干,“就这样吧。”

    邓明姜只是用纸擦着季初燕的眼泪,擦到一半,季初燕俯身抱住他的脖子,把眼泪都往他的脖颈上蹭。

    “邓明姜,今晚你真的吓到我了。”

    邓明姜摸他的背。

    “谁都可以不等我,但你要等我,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一体的。”季初燕的脸埋着,声音很闷,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多等等我好不好?”

    说到后面,声音里似乎有几分哀求的意味。

    邓明姜没说什么,半天嗯了一声。

    季初燕抬头亲他嘴巴:“邓明姜,我喜欢你。”

    “嗯。”

    “我现在只有你了。”

    “不。”邓明姜说,“你还有钱。”

    “……”季初燕瞬间垮下脸来,这人不扫兴会死吗!-

    两人又是凌晨才睡,睡到中午才起,反正明天才走,又没人等着他们,他们可以慢慢的来。

    回到缘河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邓明姜家住的小区是一个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小区里老人和孩子居多,用车的人不多,都把车停在一处专门腾出来的空地上,所有的车挤在一起。

    季初燕的车开进小区里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他的车型较大,麻烦了守门的大爷才把车停好。

    邓明姜跟大爷说了大概的停车天数,先付了一部分的停车费。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

    这两天的天气都很不错,不仅没有下雪,还出了太阳,大家在屋里宅得快长蘑菇了,正好趁着天气好出来溜达。

    其中不乏邓明姜认识的几个阿姨。

    他还记得其中一个阿姨想给他张罗相亲,听说他大学辍学又没工作后,就熄了火,从此再没跟宋娅提过相亲的事。

    “小邓啊,这是你买的车吗?”阿姨上前问道,“看起来不错唉。”

    邓明姜说不是:“我朋友的车。”

    “哦哦。”阿姨的目光转向从驾驶位下来的季初燕,眼睛微微一亮,“你朋友也是个帅小伙,我们缘河人吗?”

    “a市来的。”

    阿姨上上下下地把季初燕打量一遍,还想说什么,但邓明姜没给她机会,拉着季初燕回去了。

    没想到两天过后的下午,阿姨敲响了邓明姜家的门。

    宋娅找朋友逛超市去了,家里只有邓明姜和季初燕两个人,季初燕躺在卧室床上玩手机,邓明姜在客厅里给阿姨倒了杯水,听阿姨绕了半天的圈子,终于把话题拉上正轨。

    “小邓啊,你那个朋友看着条件不错,还是a市人,他有女朋友了吗?”

    邓明姜说:“没有。”

    阿姨脸色一喜,赶忙说道:“阿姨的表嫂那边有个亲戚的女儿不错,也在a市工作,做会计的,可以介绍他们认识……”

    话没说完,邓明姜云淡风轻地补充:“他有男朋友。”

    “……”

    阿姨逃也似的溜了,躲在卧室门后偷听的季初燕乐得直笑。

    邓明姜收拾好茶杯,把水倒了,把杯子洗了,回到卧室里,季初燕还在笑,嘴巴张得合都合不上。

    邓明姜伸手抵住季初燕的上下嘴皮,往中间一带。

    季初燕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眉头一拧,不高兴地瞪着邓明姜。

    邓明姜说:“你让我这么说的。”

    季初燕拍开他的手:“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邓明姜嗯了一声。

    “那个阿姨肯定会猜到你身上,我就怕这么说对你和宋阿姨不好。”

    邓明姜看着季初燕。

    季初燕也眼巴巴地望着他。

    邓明姜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巴:“我要是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早去地下见我爸了。”

    这句话让季初燕心头一跳,他不想听这种话,下意识地拉起邓明姜的手:“你都不在乎了,那我也不在乎,以后别人说你什么,我跟你一起承担。”

    果然,那天之后,就有隐隐的风声传出,邓明姜和季初燕都没去管,该干嘛干嘛,不知道宋娅有没有听到那些风声,她从来没在两人面前提过。

    大年三十这天,很多在外面上班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住邓明姜家隔壁一对老夫妇的儿子在a市工作,听说工作能力很好,三十岁不到就从公司辞职,和朋友一起开了家小公司,挣到不少钱,原本开的大众换成了奔驰。

    老夫妇为此没少炫耀过,没少把“奔驰”二字挂在嘴边,以至于那段时间连牙牙学语的小孩都会口齿不清地喊奔驰。

    这天老夫妇特意换上新衣在小区门口等着,等到下午,他们儿子开着熟悉的奔驰车回来了。

    原本在小区里溜达的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上前凑热闹。

    保安特意腾了个较大的空位出来给老夫妇的儿子停车,老夫妇的儿子从车上下来后,一眼瞥见停在旁边的黑色汽车。

    他愣了下说:“这是谁的车啊?”

    说起车的主人,大家表情各异,老夫妇也不想多提,只道:“这是我们隔壁小邓他朋友的车,在这儿停很久了。”

    “看出来了……”老夫妇的儿子说,车顶上又是污渍又是灰尘,车门上也脏兮兮的,估计没怎么开出去过,也没怎么洗过,他摇头说,“这么贵的车,停在露天坝里可惜了。”

    之前上邓明姜家窜过门的阿姨笑道:“能有多贵?比你的大奔驰还贵吗?”

    老夫妇的儿子想了想说:“这辆车可以买十辆我的奔驰。”

    “……”

    季初燕在大年三十晚上才开车回a市,呆了两天不到,又开车回了缘河,他还是觉得双R的车开着太张扬,便从他爸的车库里选了一辆奔驰。

    在小区里停好车下去,正好碰到隔壁的老夫妇和儿子一起出门走亲戚,几人在两辆奔驰车前停下,季初燕喊了叔叔阿姨。

    老夫妇给儿子介绍季初燕:“他就是小邓的朋友小季。”

    等季初燕走了,老夫妇问儿子:“他的奔驰有你的奔驰贵吗?”

    老夫妇的儿子闻言都想哭了。

    一个在头、一个在尾,有得比吗?!

    他说:“他的车都可以买三四辆我的车了。”

    老夫妇一惊,还想说话,却被儿子推到车里。

    “别比了,这只是人家的备用车而已,他手上的一块表都可以买我的车了!”

    从那之后,关于邓明姜和季初燕的风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天早上,他们跟着宋娅逛完菜市场回来,季初燕还觉得奇怪,他在卧室里问邓明姜:“你小区里的人对我们是不是比之前热情了?之前还避我们跟避瘟神似的。”

    邓明姜站在床前叠衣服,头也不抬地说:“你的外貌征服了他们。”

    “真的吗?”季初燕信了,摸出小镜子照照,还自恋地理理头发,随即多愁善感地叹了一声,“别说,我自己都快被这张脸征服了。”

    邓明姜无语,懒得理他。

    把衣服叠完放到衣架下面,季初燕的脑袋凑了过来,不安分的手上下摸索。

    邓明姜睨他:“干什么?”

    季初燕嘿嘿一笑:“还能干什么?想征服你呗。”

    第109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寒假一晃过完, 离开学只有两天的时候,季初燕不得不走了。

    冬天过去,春天来得特别快。

    四月, 邓明姜还是去了a市一趟, 他去考试,考点在距离季初燕学校不远的一所高中里, 季初燕周末没有回去, 周五晚上便开车去高铁站接他。

    两人订了高中附近的一家酒店, 把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里, 又去了旁边的步行街吃饭。

    季初燕的高兴全部写在脸上,他问邓明姜:“你什么时候回缘河?”

    邓明姜说:“买了明天下午的票。”

    “这么快啊?”季初燕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

    邓明姜说:“我们上周末才见过。”

    “……”季初燕无语, 用筷子戳了戳饭, “你真是一点都体会不到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邓明姜平静地说:“我每天早中晚都要在微信上给你打卡,虽然我们分隔两地, 但是我每天跟你说的话比跟我妈说的话还多。”

    季初燕听高兴了:“有什么问题吗?热恋期的情侣不都这样吗?”

    邓明姜夹了一片鱼给他:“吃。”

    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季初燕终于闭嘴。

    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完全在季初燕身上体现出来了,两人吃完饭后才散了一条街的步,季初燕就急吼吼地拉着邓明姜回酒店了。

    在电梯上, 又想起什么,于是两人出了酒店, 进了酒店楼下的一家成人/用品店。

    季初燕还是感觉酒店里的东西没那么合适,邓明姜戴着不舒服, 他被戳着也不舒服,得自己亲自挑一下才行。

    他在店里挑,邓明姜揣着手在门口等着。

    等了几分钟, 邓明姜看到街上走来的两个人,他喊了一声季初燕。

    季初燕头也没回, 看得格外认真:“怎么了?”

    “有熟人。”

    “谁啊?”

    邓明姜没来得及回答,只见其中一人在树下停住脚步,另外一人说完话后,转身直奔他所在的店。

    刚好季初燕选了东西让老板结账,扭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还真是老熟人。

    江瑞也是临时过来买些东西,树下站着他临时约的人,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季初燕了,不是他不想见,而是季初燕的两个姐姐太难缠,通过人脉对他进行打压,他在工作上应付得精疲力竭,慢慢地也就消了对季初燕的最后一点心思。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店里遇到季初燕。

    震惊的表情在他脸上持续了足足半分钟,直到老板的声音响起:“帅哥,三百六十三。”

    说完,还把打包好的东西往季初燕面前递了递。

    江瑞的目光落到那袋东西上,他沉默了。

    季初燕反应过来,拿手机扫了二维码结账,提起东西往外走,从江瑞身旁路过时,被江瑞伸手拦住。

    “这么快就找到新人了?”江瑞脸部的肌肉都在轻颤,他阴霾的视线恨不得把那袋东西盯透。

    季初燕不想被江瑞的手碰到,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他顺着邓明姜的目光看到了树下等待的人。

    “哪儿有你快?”季初燕对江瑞只剩讨厌,说起话来夹枪带棍,“那都是你换的第几十个了?”

    江瑞一噎。

    “江瑞,你来错地方了。”季初燕一本正经地说,“你该去医院检查身体,万一有病,也好早点治疗。”

    江瑞的脸色极为难看,震惊、诧异以及深深的不可思议全在他的眼里交织,他说:“季初燕,这才多久,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你不会说这些话。”

    季初燕想也不想地说:“以前太给你脸了,才让你顺着杆子往上爬。”

    江瑞一脸木讷,还要开口。

    但季初燕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一天的好心情全毁在了这人身上,他厉声说:“让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不是,季初燕……”江瑞想拉季初燕的衣服,可手还没碰上去,就被一只从旁伸来的手猛地抓住。

    那只手的力道极大,五指跟钳子似的扣在江瑞的手腕上,往旁一掰。

    江瑞发出一声惨叫,两眼发红地看向旁人。

    邓明姜没什么表情地说:“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你他妈谁啊?”江瑞怒道,吼完过后,他陡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在季初燕和邓明姜之间飞快地转了一圈,又落到季初燕提着的袋子上,“你们……”

    他深吸口气,也在这一刻认出了邓明姜。

    是工地上的那个人。

    是那个工人。

    所以季初燕找的新人是那个工人?

    此时此刻,江瑞内心的五彩纷呈全部表现在了脸上,他的表情相当精彩,短短几秒钟内换了好几副模样,最后定格在了不可置信上。

    “季初燕,这就是你找的新人?你的眼光掉到地底下了吗?连一个工人都能瞧上?”江瑞气得直笑。

    季初燕听了这话,脸色黑得吓人,一脚踩到江瑞的脚背上。

    他踩的极为用力,江瑞又是一声惨叫。

    坐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被他们吓得够呛,连声音都不敢出,也不敢让他们出去,全程假装玩手机。

    江瑞的脸阵青阵白,呲牙咧嘴地瞪着季初燕:“你……”

    话没出口,手腕上又是一阵剧痛,邓明姜几乎把他的手扭到了肩膀后面。

    刚才的话让季初燕气急败坏,却似乎没对邓明姜造成分毫伤害,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江总,小季少爷宁愿和我一个工人在一起也要甩掉你,可想而知你有多人渣。”邓明姜把手往旁一扔,“滚吧,别来丢人现眼。”

    江瑞踉踉跄跄地后退,脸上乌云密布,眼神阴鸷地仿佛要吃人一般。

    他何曾在邓明姜这种人身上受到过如此侮辱?去年在工地上那几天,连杨健康都每天对他点头哈腰,若是在工作场合上,邓明姜这种人甚至不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然而眼下他孤身一人,邓明姜往店门口一杵,像一座越不过的大山,他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挣扎半晌,眼见邓明姜要抬脚走过来,他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季初燕还在生气,不断咒骂江瑞,回到酒店房间,他把袋子往床上一扔,气道:“江瑞跟坨狗屎一样,粘上他浑身都臭。”

    邓明姜走过去捏他的脸:“没事。”

    季初燕立即伸手抱住邓明姜的腰,在他腹前蹭了蹭:“江瑞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了,他的学历都是用钱买的,要不是他爸妈有钱,他也混不到今天的地步,而且他爸妈挣的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钱。”

    邓明姜揉他头发。

    季初燕骂了半天才勉强消气,他起身亲邓明姜的下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路远着呢,我们和他走着瞧。”

    邓明姜说了声好。

    季初燕不由得感慨,他男朋友真是情绪稳定,还不记仇,他得多向他男朋友学习,免得老是被那些小丑影响心情。

    第二天还要考试,季初燕没敢和邓明姜闹太晚,两人十二点没到就上床睡觉了。

    邓明姜考试的那所高中里种了很多樱花树,四月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一片粉色看得人心情美好。

    春风吹过,樱花簌簌地落。

    白天邓明姜考试,季初燕坐在樱花树下的长椅上晒太阳,晚上两人在酒店附近的步行街上闲逛。

    转眼到了周日晚上,季初燕开车把邓明姜送到高铁站。

    离别时分,季初燕心里装满了难过和不舍,却还要在面上假装轻松,他对邓明姜说:“你好好准备考试,我有空再去找你。”

    邓明姜说好,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

    “小邓哥。”季初燕可怜巴巴地喊。

    邓明姜倾身过去。

    季初燕以为对方要亲自己的嘴,闭了闭眼,结果柔软的触感从额上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亲嘴太多次却是第一次亲额头的缘故,季初燕愣了两秒后,火烧感瞬间爬上脸颊。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

    从未有过的感觉。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爬上了顶峰。

    邓明姜的唇在他的额头上贴了片刻,拉开距离后说:“你也是,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季初燕不想哭的,可听完邓明姜的话,眼睛还是不受控地一酸。

    考试成绩在四十天后出来,邓明姜四门全过,第二次考试在十月,他依然报考四门。

    第二年四月,邓明姜考完试后,季初燕也停课了,他跟着邓明姜回了缘河,邓明姜继续备考,他在工地上实习。

    不过实习到一半,季初燕放弃了,他每天在平板上涂涂画画,还请了一个老师,每天上两三个小时的课。

    第二年夏末,邓明姜拿到了自考本科的学历,他在初秋报考了b市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十二月初试、次年四月复试,然后收到录取通知书。

    这一过程快得仿佛坐了火箭一般。

    宋娅在缘河适应良好,有朋友和亲戚照顾,她选择留在缘河,而邓明姜在九月去了b市的学校报道。

    没过两天,刚拿到毕业证的季初燕也搬来了b市。

    季初燕在b市买了房子,就在邓明姜的学校附近,他没像之前说的那样让他爸建一个分公司给他管理,而是天天宅在家里画画,家里的公司有两个姐姐撑着,担子落不到他肩上。

    毕业这年,邓明姜和学校里的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开始创业。

    创业很辛苦,每天和时间赛跑,邓明姜早出晚归,有时候连着几天睡在公司里,出差更是常有的事。

    熬到公司创立的第四年,一切终于步上正轨。

    这年夏天,季初兰来b市看他们,三人去一家私家菜馆吃饭,还牵了一条狗。

    见季初燕抱着一只博美张口闭口地喊女儿,季初兰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她手里的茶杯都险些没能握住。

    “你够了,管狗叫女儿。”

    “它的名字就是女儿,我不叫女儿叫什么?”季初燕说。

    季初兰:“……”

    好名字。

    正想着,打完电话的邓明姜从外面进来,摸了摸季初燕怀里的狗头:“女儿真乖。”

    女儿:“汪汪——”

    季初兰:“……”

    她无语望天。

    吃完饭,季初兰的司机已经在外面的车里等着了,他们今晚就要回a市。

    季初燕抱着女儿去找车,季初兰和邓明姜在菜馆门外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难怪以前追你的女生那么多,你一个都不接受,原来你喜欢男生。”季初兰仰头看着天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觉得神奇、诧异、像在演电视剧一样。

    如果以前喜欢邓明姜的那些人知道邓明姜和她弟弟在一起了,估计反应比她还大。

    因为邓明姜真的很不像同性恋,也不像异性恋。

    他像无性恋。

    “可能吧。”邓明姜从兜里摸出两颗陈皮糖,把一颗地给季初兰,“不过在和季初燕确定关系之前,我也没喜欢过哪个男的。”

    季初兰接过陈皮糖,抬了抬眼:“你现在不抽烟了?”

    几年前在工地上见面,邓明姜身上都是烟味,她记得很清楚。

    “中间戒过几年,毕业后需要应酬,不得不抽,但抽得少。”邓明姜捏着陈皮糖的包装,扬了扬手,“你弟弟给的,挺管用的。”

    季初兰只是笑。

    陈皮糖在她嘴里融化,酸味退去后,她尝到了甜味。

    他们那对貌合神离的父母终于在今年商量离婚了,不知道他们的分开会对家庭、对公司造成怎样的影响,只要不再影响到季初燕就好。

    还好季初燕也有自己的小家庭了。

    “对了。”季初兰想起件事,“江瑞他爸妈进去了,江瑞也在被查,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邓明姜没有否认:“嗯。”

    季初兰说:“你倒是厉害,人在b市,手还能伸到a市。”

    邓明姜没说什么。

    他心想举报只需要互联网就行了,连b市飞a市的飞机票都不用买,不过取证的过程有些艰难,好在举报成功了。

    还有曾经像噩梦一样缠着他的那些人,一部分进去了,一部分还在外面,未来几十年,他可以慢慢找他们算账。

    一道车喇叭声响起,季初燕开着车驶来。

    把季初兰送上车后,邓明姜坐进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

    “你们在说什么呢?”季初燕转着方向盘问。

    “说你。”邓明姜仰头闭目。

    “靠,说我干嘛?”季初燕一下子警惕起来,眯眼问道,“你们该不会在说我坏话吧?”

    “对。”邓明姜说,“说你太懒了,每次出去遛狗都是我捡狗屎。”

    “邓明姜!”季初燕气道,“你连这个都说,我又不是没捡过狗屎,刚才那坨狗屎就是我捡的!”

    邓明姜肩膀抖动,哈哈地笑了出来。

    季初燕气了一会儿,轻哼一声:“回家和你算账。”

    “嗯。”邓明姜说,“回家吧。”

    第110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梨山村藏在深山里, 背靠一座名为梨山的大山,村里零零碎碎加起来有三十多户人家,出去的路像蛇一般蜿蜒匍匐在连绵起伏的群山当中, 不算走路的时间, 光是坐车都要两个小时。

    八月初的梨山村早早入了夏,毒辣的日头高悬空中, 下头的人被晒得汗流浃背。

    陈明夏只穿了一条灰色短裤和一件白色汗衫, 头上戴着一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遮阳帽。

    麦子黄了, 本该尽早收割, 无奈家里能劳作的只有他一人,总共七八亩地, 即便早出晚归顶着炎炎烈日不休息地干, 也要用上四五天, 后面还要捆麦、码垛,全是费时费力的辛苦活。

    陈明夏不敢耽搁, 用汗涔涔的手臂擦了下脸上的汗,弯腰继续割麦。

    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 一捆金黄的麦子扔在了不远处的泥土地上。

    这时,一个干瘦黝黑的中年男人沿着田埂小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喊:“明夏!明夏!”

    陈明夏听到声音,从麦堆中抬起头来。

    “明夏!”男人走到田边, 满脸的汗水遮不住脸上的急色,他说,“你家驴子还在吧?”

    陈明夏站直身体, 垂下拿着镰刀的手,他的脸和衣服全被汗水打湿, 大滴大滴的汗顺着他的眉峰往下滑,在下巴处聚集,一部分落在身前的麦堆里,一部分继续滑过凸起的喉结以及形状明显的锁骨,最后在胸前的汗衫上浸出更深的颜色。

    他用空着的手顶了顶额前的帽檐,露出一张浓眉大眼的脸。

    “在家里。”陈明夏说,“怎么了?田叔。”

    “村长他们不是一早就去接那个从城里来的大老板了吗?刚刚我家二娃跑回来说,大老板的车坏在路上了,一时半会儿修不了,村长想借你家驴车一用,先把大老板接回来,不然这天准把人晒出毛病。”

    田有良急得很,说话口齿不清,还带着浓重的口音,换个其他地方的人不一定听得懂。

    好在陈明夏听懂了,他说:“行,走吧。”

    从麦田到陈明夏家里还是有一段距离,陈明夏背了一个背篓,里面装着镰刀、水壶和中午吃剩的包子,天气太热,他干完活浑身跟火烧似的,没什么胃口。

    田有良龇牙咧嘴地走在旁边,看着陈明夏湿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便问:“你家羊呢?三娃在放?”

    “嗯。”陈明夏回。

    “我说你啊,都考上大学了还干这些,你在城里找个工作不比回来和我们一起干体力活强?”田有良抹了把脸上的汗,不解地念叨,“大城市多好啊,我要是你,我就不回来了。”

    陈明夏笑笑,他的眼睫很长,上面也沾着汗水,他懒得擦,只管往前走:“要回来的,我不回来,家里的活就是我弟弟妹妹干。”

    田有良一想,叹气:“也是。”

    陈明夏上面有一个大他四岁的哥哥,考上大学后就没再回来了,倒是问常年在外打工的父母要了不少钱,如今毕业了,别说帮衬家里,连手机号码都换了。他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弟弟十五岁,在县里上初中,上学的同时也承包了家里的所有重活,大妹十二岁,带着七岁的小妹在县里上小学,弟弟妹妹和大哥不一样,都勤快肯干,哪怕陈明夏说了很多次把家里的地让出去,他们也不肯,一定要种上粮食,有时候父母寄不回钱,他们只能靠自己。

    陈明夏寒暑假的时候能在a市找到兼职,做家教的钱很多,可他到底放不下家里的弟弟妹妹。

    走了十来二十分钟,才到陈明夏家。

    整个梨山村的发展都不太好,路是修了,可村子离外面的县城太远,村里的人靠着种地和养羊勉强糊口。

    陈明夏家是村里最贫困的一家,一方面是家里孩子多、要吃饭的嘴多,一方面是陈家父母在陈明夏大哥身上花了太多钱,去年陈明夏大哥消失前,甚至骗走了陈家父母辛苦积攒准备用来重修房子的八万块钱。

    因此直到今日,陈明夏家的房子还是一半砖房、一半土坯房,外面围了一圈简陋的篱笆,里面有两只瘦不拉几的母鸡正在溜达。

    陈明夏用脚把挡路的鸡赶到一边,走到屋檐的阴影处放下背篓,摘下遮阳帽扔进背篓里。

    “四妹。”他喊。

    很快,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从屋后绕了过来,她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

    “田叔。”陈简云先喊了田有良,才喊陈明夏,“哥,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吗?”

    陈明夏说:“我要出去一趟,你把驴子牵出来。”

    “哦哦,好的。”陈简云说完跑了。

    陈明夏拉了张小板凳递给田有良,自己也在小板凳上坐下,他从背篓里拿出水壶和包子,三两口地解决完。

    田有良扭头打量一圈周围的环境,问道:“你哥还是没联系上吗?”

    陈明夏回答:“没联系他了。”

    田有良哦了一声,安慰他道:“也许你哥遇到了什么事,等他的事过去了,他会联系你们的。”

    陈明夏没有接话,只是笑,但笑意比之前淡了一些。

    他最近经常做梦,做一个连环梦,主角是他哥和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那个男人很有钱,是个大老板、住着大别墅,去他哥的学校里做活动时遇到他哥,对他哥一见钟情,然后喜欢他哥喜欢到无法自拔,送衣服、送手表、送钱,就像他父母一样,被他哥骗得团团转。

    他想他哥不回来也好,那张嘴太能说道,对他们家不好。

    陈简云牵着驴子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跑到陈明夏面前,甜甜地喊了一声二哥。

    陈明夏用洗干净的手摸摸陈简雨的脑袋,一边给驴套上板车一边叮嘱陈简云:“等你们三哥回来了,让他先去田里把我割好的麦子抱回来,我去帮村长的忙,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陈简云点了点头:“好。”

    陈明夏一个人坐着驴车走上了村里通往县城的唯一一条路,田有良没去,他只负责通知。

    这会儿才下午两点多,正是一天当中最晒的时候,陈明夏戴着遮阳帽,手里拿着抽驴屁股的鞭子。

    干坐在板车上很不好受,好在陈简云拿了一件旧衣服让他垫着,勉强没那么颠屁股。

    不过没走多远,陈明夏又浑身湿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时不时地擦拭脸上的汗。

    烈阳炙烤大地,往前看去,空气都在扭曲。

    走了半个多小时,陈明夏远远看到停在马路中间的一辆黑色商务车,显然商务车上的人也看到了他,后面的车门打开,村长田世强从车上下来,冲他招手。

    “明夏!”

    陈明夏往驴屁股上抽了两鞭,加快速度过去后,他跳下板车:“村长。”

    “哎哟,还好有你,不然这么热的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村长看着陈明夏满脸的汗,又心疼又愧疚,“我们车上有六个人,怕是得麻烦你跑两趟。”

    “没事。”陈明夏看了眼车,“让人下来吧,我早去早回。”

    “好。”田世强回到打开的车门外,和里面的人一阵商量。

    不多时,车里先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只见中年男人手里拿了一把遮阳伞,抖了抖后,把伞撑开。

    后面的人也下来了。

    中年男人连忙把伞歪到那人头上。

    陈明夏正在整理垫在屁股下面的衣服,抽空朝那边瞥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他就定住了。

    那个男人……

    是他。

    年轻男人推了推中年男人手里的伞,没推掉,便由着对方去了,他手里也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陈明夏面前。

    “小兄弟,麻烦你了。”年轻男人抱歉地说。

    陈明夏愣了半天,还是被村长轻推了下,他蓦地回神,往旁让开:“先上车吧。”

    说完,退到后面。

    一辆板车可以坐3~6个人,应该是村长安排的,第一趟只坐年轻男人和中年男人两个人。

    这两人估计从没坐过板车,上车的动作略显笨拙。

    陈明夏一声没吭,目光集中在年轻男人的背影上。

    是他梦里的那个男人。

    准确来说,也是他哥的男朋友。

    陈明夏第一次感受到了现实的荒诞,他以为梦只是梦,是他的大脑在潜意识里编造出他哥和一个男人的故事,结果男人从梦里走出来了,甚至走进深山、走到了他的面前。

    所以他的梦并非虚假,都是已发生过或者未发生过的事?

    陈明夏不敢相信,却也不可能上前询问。

    “明夏。”田世强小声对他说,“白衣服那个就是大老板,姓云,你路上可要好生照顾着他,小心别惹云老板生气。”

    陈明夏问道:“云老板的全名是什么?”

    “云予。”

    云予——陈明夏心里也在同一时间说出了答案。

    “你跟我们一起叫云老板就行,别乱叫啊。”田世强强调。

    “好。”

    等云予和中年男人在板车上坐好,陈明夏才走上前。

    云予穿了一条类似西装裤的黑色长裤和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手腕上带了一只一看就不便宜的表,他和陈明夏梦到的模样没有丝毫出入,一样消瘦、一样皮肤比雪还白、一样五官精致、一样像朵高岭之花有种叫人不敢靠近的冷淡,他的眼睛偏单眼皮,眼尾狭长,有些像凤眼,但比凤眼圆一些,嘴唇很薄,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太热的缘故,唇色发白。

    陈明夏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云予的笑容,只对他哥。

    面对其他人时,云予不爱笑也不会笑,正如此时,眉眼间只透着一股冷淡。

    陈明夏在板车上单手一撑,轻而易举地坐到板车前头,他挥鞭抽在驴屁股上。

    同时一个疑惑也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他的梦境都是真实的事,那么云予不是该在a市吗?不是该和他哥在一起吗?怎么会在这么热的天里跑来梨山村?

    第111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答案。

    陈明夏唯一知道的是云予此趟过来的目的——进他们山里搞旅游开发。

    听说云予的团队早在前几趟过来时就和田世强以及县里的政府洽谈好了, 云予出资帮助村里修房修路,同样的,村里的人和县政府都要给予他们团队一定支持。

    对村里的人来说, 云予不仅是大城市里的老板, 还是帮助村子的大善人,只要梨山的旅游业能搞起来, 村里的人不愁找不到途径创收。

    日头毒辣, 陈明夏为了早点赶回村子, 时不时地拿鞭子抽驴屁股。

    驴吃了疼, 走得飞快。

    山里的路可不是城市里的柏油马路,路上尘土飞扬, 车轮碾过石子, 整辆板车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中间颠簸一下, 身后立即传来云予的嘶声。

    “小云总,你没事吧?”中年男人担忧地问。

    “没事。”云予的声音十分好听, 不急不躁,如泉水般清冽,但偏低的声线也有着一股和他气质相符的冷淡。

    “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垫着好了。”

    “不用不用。”云予连忙拒绝, “谢谢你,吉叔, 但是不用,你也只穿了一件衣服。”

    两人掰扯了一会儿, 吉东只好作罢。

    陈明夏抬抬屁股,扯出垫在下面的衣服,他得看着前面, 只能把衣服随手往后一扔:“用我的。”

    云予下意识地拒绝:“我真的没事……”

    “云老板。”陈明夏回了下头,又飞快地转了回去, “还有半个小时呢,相信我,你没坐过板车的话,半个小时能让你的屁股坐开花。”

    他余光瞥着云予。

    估计云予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直白的比喻,苍白的脸颊上竟然泛出些许的红,连表情都变得颇为别扭。

    还是吉东动作快,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后,赶紧拿过衣服重新叠了一下:“小云总,来,坐。”

    果然如陈明夏所说,垫上衣服后,舒服感直接上升,云予紧绷的神经勉强得到放松,他挺了挺背,保持一个坐姿不变,目光再次落到前方的人身上。

    那人背脊宽阔,肩膀上都是往下淌的汗水,偶尔露出来的侧脸很像一个人。

    想起那个人,云予有些恍惚,面上不自觉地浮出一丝痛苦。

    这时,旁边的吉东和前面的人搭话:“小兄弟,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恐怕我们都得等太阳下山走着过去。”

    前面的人头也不回:“两位客气了,村里的事,帮忙跑腿是应该的。”

    吉东对陈明夏的印象不错,顺势问道:“你多大啦?”

    “二十。”

    “平时在村里还是在外面?”

    “我在a市读书,放寒暑假才回来。”

    吉东闻言一惊,他原以为陈明夏在村里务农或者在外面打工,没想到在a市上学,他倒是听田世强说过村里有几个考上大学的孩子,没想到前面这么朴实热心的孩子就是其中一个。

    于是他问:“你在哪个学校读书?”

    “体大。”

    “体大!”

    吉东诧异的声音还未落下,云予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之前云予一直没有吭声,现在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让陈明夏顿感奇怪,他偏了下头,余光中看不清云予的表情,只知道云予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陈明夏犹豫了下,老实回答:“我叫陈明夏。”

    语毕,云予和吉东都沉默了。

    半晌,吉东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打破沉默:“那个陈明春是你哥哥?”

    “嗯。”陈明夏反问,“你们认识我哥?”

    “认识。”吉东说,“你们村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嘛,田村长都跟我们说好几遍了。”

    陈明夏笑笑。

    后面,云予没再说话,吉东也闭着眼睛装木头。

    回到村里,陈明夏不知道把云予和吉东拉去哪里,便拉着他们回了自己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和之前相比,云予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冷了许多。

    不过陈明夏没有多想,他喊来陈简云招呼两人,又赶着驴车去接剩下的人了。

    两趟来回下来,用了将近三个小时。

    把累得气喘吁吁的驴子赶回棚里,陈明夏抓了一把秸秆塞进食槽里,回到前院,田世强正吆喝着所有人去他家里。

    云予团队先来了四个人,田世强家里肯定住不下,得过去休整一下再分配住处。

    走前,田世强拉着陈明夏再三感谢:“回头我叫你婶子炖只鸡给你们送来,让你弟弟妹妹们解解馋。”

    陈明夏没有拒绝,笑道:“谢谢村长。”

    “那我们先走了。”田世强冲他摆了摆手。

    陈明夏嗯了一声,转眼却瞧见云予站在半人高的篱笆外面,一双好看的凤眼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云予撑着吉东拿的那把遮阳伞,即便在阴影下,他的皮肤也白得几乎反光,他脸上没有表情,目光近乎冰凉地看着陈明夏。

    和陈明夏对视上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挪开目光。

    陈明夏皱了皱眉。

    还在驴车上时,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刚刚那一瞬,有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浮现。

    云予认识他。

    而且这个认识不是什么好的认识。

    他从小在梨花村长大,十八岁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山下的县城,考上大学后他平时除了上课就是兼职,没有娱乐的时间,更接触不到云予这种身份的人。

    他和云予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他哥陈明春。

    陈明夏从不觉得陈明春是个合格的大哥,由于陈明春从小表现突出且能说会道,家里的很多资源都倾向了他,家里的蛋只给陈明春吃、家里的肉先让陈明春吃、家里的新衣服只给陈明春买,陈明夏和弟弟妹妹们轮流穿上一个剩下的衣服。

    可陈明春鲜少把这些事记在心里,他讨厌贫穷却要多生的父母、讨厌这个贫寒的家,他对家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

    去年得知陈明春从父母那里骗走八万块钱后,陈明夏给他打了电话,第一次和他发生争执,当时陈明夏没能控制好情绪,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那天之后,陈明春就消失了。

    陈明夏不确定陈明春是不是躲到了云予家里,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陈明春应该在云予面前说了他不少坏话。

    夏天的夜来得晚,七点多钟的时候。火烧云还在半边天空缱绻舒展,艳丽的红色铺满安静的梨花村上,村里的人结束一天劳作,都在烧火做饭,烟囱里冒出白烟,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陈明夏和放羊回来的陈明冬把田里割好的麦子搬回家里,捆好、码好,又把溜达的两只母鸡赶回笼里,灶房里的陈简云也做好了晚饭。

    他们吃得简单,一盘腊肉炒豆芽和一盘素炒青菜,再配上一大盆自己蒸的馒头和豆腐乳。

    吃完饭,外面的天才暗了下来。

    陈简云带着陈简雨收拾碗筷,陈明夏和陈明冬坐在堂屋的门槛前编竹篓。

    兄弟俩干惯了粗活,手没陈简云灵巧,陈简云编的竹篓各式各样,结实又耐看,拿去县上能卖出五十块钱一个的价格,兄弟俩不行,能编出十块钱一个的竹篓就算成功。

    但多一份收入也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村里信号不好,即便陈明夏有智能手机也很少玩。

    正编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喊声。

    “明夏。”

    陈明夏抬头看去,原来是田世强。

    田世强拿了一个手电筒,站在篱笆门外,他挥挥手说:“你过来一下,叔跟你商量件事。”

    陈明夏放下手里编到一半的竹篓,在门边的桶里洗了手后,一边往身上擦手一边走过去。

    走到篱笆前,他才注意到田世强身后还跟着个人,那人几乎隐没在夜色当中,看不清身形也看不清表情。

    但陈明夏认出了他。

    在他盯着云予的同时,云予也在盯着他,只是没有说话。

    陈明夏看了两秒,把目光挪到田世强脸上:“叔,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田世强有些难为情,搓了搓一边手臂说:“你也知道云老板他们有四个人,叔家里住不下,你哥那屋子不是不错吗?也还空着,能不能行个方便让云老板住进去?”

    话音未落,后面的云予开口了:“我不会白住,就按照县里的正常宾馆价格付费,两百块钱一个晚上,三餐不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先支付一半的钱给你。”

    田世强听着,连忙朝陈明夏挤眉弄眼:“这个价格不错了。”

    县里的宾馆价格基本上是一百出头一个晚上,哪里需要两百。

    陈明夏没有急着答应,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哥的屋子确实不错,专门用砖砌的,在他哥的要求下,他爸还拉了一车地板砖回来铺上,衣柜和书桌都有,并且屋子一直空着。

    可他不觉得事情能巧到这一步——村里三十多户人家,云予偏偏选中他家。

    不过话说回来,谁会和钱过不去?

    “可以。”陈明夏面不改色地打开篱笆门,“云老板请进。”

    第112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云予这才越过田世强上前。

    山里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的阳光烈得能晒脱人一层皮,可一到晚上,连风都带着凉意, 吹得只穿了一件单衣田世强直打哆嗦, 都快把手臂搓出火花了。

    陈明夏也只穿了一件单衣,但他身强体壮, 在风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只有云予穿得最厚, 他换下了白天的衬衫, 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衣, 外面搭了一件深色的毛衣外套,外套上没有纽扣, 他抱着双臂, 把外套裹得很紧, 一头黑发被吹得凌乱,他眯着眼睛对陈明夏说:“麻烦你了。”

    田世强叮嘱几句便走了, 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陈明夏领着云予进屋,收拾完碗筷和桌子的陈简云牵着陈简雨站在陈明冬旁边,陈明冬也没忙手上的事了, 兄妹三人怔怔望着云予这个不速之客。

    云予似乎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面对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他显得有些紧张和无措,频频回头看陈明夏。

    陈明夏进了自己屋子, 在衣柜的抽屉里一阵翻找后,找出了他哥屋子的钥匙。

    回到堂屋,只见兄妹三人已经围到一块儿坐在小板凳上编竹篓了, 他们也在云予的脚边放了一张小板凳,但云予没坐, 依然站在门槛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表情始终没从他脸上消失过。

    陈明夏这才想起什么,兄妹三人说:“这是云哥哥,未来一段时间要暂住我们家,他给了钱的,就住大哥那屋,他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们记得帮他解决。”

    陈明冬说:“好。”

    陈明夏指了下:“还不叫人?”

    兄妹三人异口同声地喊:“云哥哥好。”

    被喊了的云予有瞬间的慌乱,在外套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几颗大白兔奶糖,他把糖分给兄妹三人:“我比你们大很多,叫云叔叔就好。”

    年纪最小的陈简雨拿到糖后最为开心,眼睛都笑眯了,甜甜地喊云叔叔。

    陈明冬和陈简云也跟着喊了一声。

    云予笑了笑,和白天客套却有些疏离的笑比起来,他这会儿的笑像是发自内心,嘴角微翘,眼睛也微弯起来,原本冷淡的面容宛若覆了一层薄薄的柔光。

    陈明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结果下一秒,云予转头对上他的目光,萦绕在眉眼间的笑意骤然消失,他几乎在瞬间恢复到了白天的冷淡。

    陈明夏:“……”

    好吧。

    看来他们大哥没怎么对云予说过弟弟妹妹们的坏话,这样也好,毕竟弟弟妹妹们年纪不大。

    “这边来。”陈明夏说完走出屋子。

    云予裹着外套跟在他后面。

    陈明春的屋子在最右边,本来屋门在堂屋里,但家里人多,堂屋里时常有人,陈明春觉得烦,也不喜欢门一打开就被外面看见屋里的所有摆设,因此他在考上县里的高中后要求父母重修房子,首先是给他添置家具以及在屋里铺上地板砖,其次是把屋门从堂屋里挪到外面朝篱笆的方向。

    当时他们父母正好攒了一笔钱,便依了陈明春的要求,顺便把土坯房重修成砖瓦房,谁知修到一半的时候,他爸摔了一跤,摔断了腿,剩下的积蓄全砸在医院里。

    于是他家房子变成了一半土坯房、一半砖瓦房,今天云予团队在他家休息时,还说了这件事,只有云予没有吭声,仿佛对此并不意外。

    陈明夏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着屋门的钥匙孔,拿起钥匙用力一转。

    咔嗒一声。

    门锁打开。

    不知道是不是陈明夏的错觉,光线外云予的身形似乎一下子僵住了,直到陈明夏推门进屋,伸手拉亮屋里的灯,云予也没有跟上来。

    陈明夏停下脚步,转身将还没关掉的手电筒照向云予:“云老板?”

    云予愣在原地,那张漂亮的脸被光线映得无比惨白,他嘴巴微张,眼里没有焦距,仿佛陷入了某段回忆,痛苦之色隐隐在脸上浮现。

    “云老板?”陈明夏又喊一声。

    云予这才回神,立即收敛表情,眨了眨眼:“嗯?”

    “进来了。”

    “哦……好。”

    这间屋子有好多年没住人,虽然前不久大扫除过一次,但是时隔一周,屋里的灰尘还是在开门之后扑了上来。

    陈明夏没什么反应,后面的云予被呛得直咳嗽,手攥成拳头抵在唇前,闭嘴闷咳。

    陈明夏只好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在空中扇了扇,等到灰尘逐渐沉淀,他才对云予说:“上次打扫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今晚还得打扫一下才能住人。”

    “好。”云予进来后的状态就不太对,时不时地望着某个地方走神。

    陈明夏看了眼云予空荡荡的两只手:“你的行李呢?”

    “还在你们村长家里,等会儿我助手会提过来。”

    陈明夏嗯了一声,又说:“你先去堂屋坐着吧,这里灰尘大,等我打扫干净了,你再进来。”

    云予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陈明春的书和一些简单的用品,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书被翻得很旧,随便一页都写有陈明春的笔记。

    云予的指尖触摸着那些笔记,低着头说:“没事,我在这里看看,你忙你的吧。”

    陈明夏沉默一瞬,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他回到院里,刚巧碰到吉东一手拉了一个行李箱过来,两个行李箱上面还分别放了一个行李袋和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背包,吉东累得气喘吁吁,在篱笆外喊住陈明夏:“小兄弟,小云总呢?”

    “在我哥的屋子里。”陈明夏指了个方向,上前接过吉东一只手上的行李箱和行李袋,还挺沉的。

    吉东笑着道了谢。

    “先把东西放堂屋里,我哥的屋子没有住人,得先打扫一下。”陈明夏说。

    “行。”吉东说,“我跟你一起打扫,人多力量大。”

    陈明夏说:“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村里的路不好走,晚上黑灯瞎火看不见,容易摔跟头。”

    吉东笑:“我就住你们隔壁桂婶儿家,几步路而已。”

    两人来到堂屋,把行李放好,陈明夏让兄妹三人叫了吉叔叔,然后几人又打水又拿抹布和扫帚。

    陈明夏走在前面,第一个来到屋子,屋门半掩,推开后看到云予还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那本书,有液体落在书页上,啪嗒啪嗒,绽放出一朵朵小水花。

    云予的头埋得很低,看不到表情。

    陈明夏站在门口咳嗽一声。

    云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陈明夏发现云予眼眶通红,浓密的眼睫被打得湿漉漉的,他的鼻尖也红,和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由于刚刚伤心地流过泪,此时看着有些可怜。

    但云予没给陈明夏多看的机会,他脸色微微一沉,赶紧把头转了回去,啪的一下将书合上,放回桌上。

    “云老板。”陈明夏说,“我们要打扫屋子了,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云予嗯了一声,拉紧外套,低着头往外走。

    外面的吉东和兄妹三人跟他撞上,他没说一句话,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陈明夏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

    云予和他哥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陈明夏不太确定,但他可以确定云予来梨山村十有八/九和他哥有关,云予一看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不知道吃不吃得了山里的苦。

    当然这和他没关系,只要云予按时付住宿费就行。

    屋子不大,也就十平米出头,几人手脚利索,分工合作,不出半个小时,不仅打扫干净了屋子,还把床也铺好了。

    云予的两个行李箱被堆放在床边,前面的板凳上放了一盏台式风扇。

    家里没装空调,除了堂屋上面的吊扇外,只有三盏台式风扇,陈明夏、陈明冬和两姐妹的房间各一盏,没有多余的,陈明夏把他房间里的那盏给了云予。

    回到堂屋,云予抱着双臂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吉东给了陈明夏一万块钱的现金,等陈明夏清点完,他向云予打了声招呼后便走了——到底借宿在别人家,不好回去太晚。

    云予的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低落,他回了屋子,没再出来。

    兄妹四人继续坐在门槛前编竹篓。

    晚上十点,他们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陈明夏让弟弟妹妹们烧水洗漱,从大到小排着队来。

    今晚比较冷,还好他们在傍晚就把澡洗了,这会儿只是洗脸洗脚和刷牙,很快忙活完了,各自回屋。

    陈明夏坐在灶屋里,拿着火钳往洞里放柴火,灶上锅里的水烧得咕噜噜直冒泡。

    看水烧得差不多了,陈明夏把火钳靠到灶台下面,绕到房子右边敲了敲陈明春屋子的门。

    敲了半天,里面终于有了回应:“谁?”

    “云老板。”陈明夏说,“我烧了热水,你现在洗漱吗?如果等会儿的话,我把水装热水瓶里。”

    “等下。”

    安静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压不住的咳嗽声,过了一会儿,屋门打开三分之一,云予白皙的脸被暗黄的光镀上一层暖色,长睫在眼下投出两小团的阴影。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陈明夏说:“你先把水装热水瓶里吧,我现在想休息一下。”

    “好。”陈明夏说,“我把热水瓶放在堂屋里,你找找就能看到。”

    “麻烦你了。”

    陈明夏觉得云予的脸色不太好看,以他的经验,可能是白天和夜里的冷热交替加上身体不太结实,有些病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问一句,可没等他问,云予已经将门关上。

    陈明夏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第113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陈明夏的屋子就在陈明春的屋子隔壁, 但一间屋门朝里、一间屋门朝外,陈明夏回屋不得不绕上半圈。

    他屋子里的布局比陈明春的屋子里简陋很多,只有一张床以及床尾一个需要掀盖的木头柜子, 旁边是一个老式的木头衣架, 上面挂着几件用衣架撑着的夏衣,下面放了几双洗得干净的鞋。

    他屋子的面积不足六平米, 走动都要侧身, 平时除了睡觉外基本上不在屋子里呆着。

    陈明夏换了汗衫和短裤, 躺到床上, 拉过被子的一角盖过腹部。

    梨花村在山里,昼夜温差大, 晚上即便不吹风扇也没什么, 可到早上就遭不住了, 五六点的时候,屋子里会热得跟蒸笼似的。

    还是得下山买一盏风扇备用, 正好陈明冬屋子里的风扇不知道吹了多久,转起来时嘎吱嘎吱地响,可以买一盏新的和他换换。

    陈明夏关了屋子里的灯, 双手枕在脑后,睁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脑子里又开始想他哥和云予的事。

    他倒不好奇他哥和云予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担心云予为此对他家产生偏见。

    毕竟云予是从外面来的大老板, 今后要在村里呆很长时间,也会和村里的人产生利益往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 他都不想得罪云予。

    还好云予并未对他家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只是不太喜欢他一个人而已。

    想着想着, 困意来袭。

    陈明夏合上眼皮,翻了个身,正要入睡,隔着一面薄薄的墙,他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的咳嗽声。

    比刚才激烈很多。

    陈明夏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不多时,隔壁房间又传来隐约的开门声和关门声,应该是云予朝堂屋来了,堂屋的门没关,灯也开着。

    陈明夏听到了云予进来的脚步声,很轻,但还是在静谧的空气中被他捕捉到了。

    陈明夏想着云予对这里的环境不熟,估计要用上一些时间才能洗漱完,他没急着睡觉,等云予洗漱完了再睡也不迟。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外面堂屋传来关灯和关门的声音。

    陈明夏摸到放在另一边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半了。

    他放下手机,继续等。

    又等了五分钟左右,还是没等到外面传来任何动静。

    陈明夏纠结半天,决定掀被起床,他穿上拖鞋走到门前,打开门闩,只见亮着灯的堂屋里没有一个人,他放在八仙桌旁的两壶热水倒是没了。

    走出堂屋,便看到院子一角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正是云予。

    云予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长衣,背对着陈明夏,捂着嘴巴小声咳嗽。

    夜风呼呼地吹,云予的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跑。

    陈明夏喊道:“云老板。”

    他的声音显然又把云予吓了一跳,顿时一个激灵,险些从原地蹦起来。

    云予猛地转身,在从堂屋里洒出来的微弱光线下看清了陈明夏的脸,这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不过一双凤眼依然睁得很圆,惧意全在脸上浮现。

    陈明夏看看云予脚边。

    云予自己带了毛巾、牙刷和盆子等东西,应该是刚洗完,所有东西都放在盆子里,他的裤腿卷起一截,拖鞋前有着一摊明显的水迹。

    陈明夏突然发现云予不是只有脸白,而是浑身都白,露出来的一截小腿以及穿在拖鞋里的脚趾也白得连浓稠的夜色都遮盖不住。

    他很快收回目光,开口:“云老板,我听你一直在咳嗽,我卧室里有感冒冲剂,要不要给你泡一碗?”

    “不用,谢谢。”云予客气地说,“我自己带了药品,需要的时候会用。”

    对方都这么说了,陈明夏没再自讨没趣,他知道云予不喜欢自己,也没有多和对方独处的打算。

    “你刚来我们家,对家里很多东西都不熟悉,有问题尽管找我们。”陈明夏说。

    云予点了点头:“谢谢。”

    陈明夏弯腰提起云予脚边的两个热水壶:“那我先进去了。”

    转身走了一段路,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云予的喊声:“小兄弟。”

    陈明夏闻声回头。

    云予脸上有着尴尬,他似乎挣扎了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地说:“我想借你们家的卫生间一用。”

    “可以,随便用。”陈明夏指了指房子左边,“我之前跟你说过,在那边,直走就行。”

    云予抿了抿唇,既不说话,也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陈明夏不解地和他对视片刻,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分钟后,陈明夏守在厕所门口,一门之隔的里面,云予在上厕所。

    家里的厕所没来得及修,还是旱厕,冬天还好,一到夏天,那味道能飘得满院子都是,打开门,里面一群绿头苍蝇嗡嗡地打着转。

    陈简云勤快,每天定时定点地冲水,厕所里除了臭点外其他还好,只是云予从大城市来,几乎没用过旱厕,估计这趟回去会留下不少的心理阴影。

    “陈明夏?”云予的声音从厕所里传来。

    陈明夏立即将思绪一收,嗯了一声:“怎么了?云老板。”

    “没什么。”云予说完,停顿几秒,又说,“要麻烦你再等我一会儿了。”

    “没事,你慢慢来。”陈明夏说,随即拉来放在院子里的一张小板凳,就在厕所外面坐了下来。

    过了十多分钟,厕所里才有动静。

    “云老板。”陈明夏说,“冲水的桶在你右边,里面有瓢,你拿瓢舀两勺冲下去。”

    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后,云予把门打开,堂屋的光照不到这边,只能靠陈明夏的手机光照明。

    陈明夏把手机光对准云予脚前:“方便好了?”

    “好了。”云予脸上看不清表情,但声音里夹着几分尴尬,“谢谢。”

    “客气了。”陈明夏起身把小板凳往旁一踢,侧身让云予走前面。

    两人在堂屋外分开。

    关上堂屋的灯和门,陈明夏的一颗心也稍稍落了下去,躺回床上,闭眼一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天光渐亮,天边泛着一层鱼肚白。

    山里不像城市里污染严重,哪怕只是早上,天空也呈现出一片漂亮的渐变色,金色的光和蓝色的天相互融合,中间挤出一条亮眼的分界线。

    这会儿已经开始热了,堂屋里的吊扇开着,嘎吱嘎吱地响,就像陈明冬屋子里的台式风扇一样。

    陈明夏洗漱完,和兄妹三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吃早饭。

    早饭是陈简云煮的一锅粥和蒸的包子,包子皮厚馅也多,馅料是陈简云自己拌的,少量腊肉和一堆豇豆,吃着很咸,需要就着稀饭和水一起吃。

    陈明冬端着碗筷往门外瞅:“那个云叔叔呢?他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陈明夏说:“他和他团队的人一起吃,我们不用管他。”

    吃完早饭,陈简云收拾碗筷,陈明冬去放羊,陈明夏继续去田里割麦,兄妹几人各干各的。

    陈明夏把中午要吃的包子装好,和装了满壶的水一起放到背篓里,他背起背篓,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戴着遮阳帽,刚走到篱笆外,陈简云从厨房出来喊道:“对了,二哥,你什么时候下山?我好把编好的竹篓收拾起来,你拿下山卖了。”

    “过两天吧。”陈明夏说,“先把地里的事忙完。”

    万一下雨,割麦的事又得耽搁。

    陈简云说了声好,钻回了厨房里。

    今天日头依然毒辣,陈明夏忙活了一个上午,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汗水浸进眼里,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把割好的麦子堆到一块儿,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水,坐到田埂边,从背篓里翻出水壶喝了一大口,又用水冲洗了下手。

    拿出包子刚咬上一口,对面田埂上忽然走来一行人。

    陈明夏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抬眼看去。

    正巧那行人中的云予也在扭头看他,两人视线对上,一瞬间里,陈明夏看清了云予眼里的打量和探究。

    没等他再看下去,云予不着痕迹地转开了目光。

    陈明夏没当回事,喝了口水后开始吃第二个包子。

    走在那行人最前面的人是田世强,他戴了一顶草帽,却仍旧热得汗流浃背,一边走一边回头跟云予说话,嘴巴张张合合,就没停下过。

    云予后面跟着吉东,吉东撑着一把太阳伞,伞面几乎倾斜到了云予的头顶上,再后面就是云予团队的另外两个人和几个村民。

    今天是云予团队工作的第一天,他们还要等第二批和第三批人进山,所以今天不做什么,只在村里村外闲逛,把前几趟过来没逛到的地方都逛上一遍。

    田世强为了给云予留下好印象,自然费心费力地带队和解说。

    逛了一个上午,他们每走一段路就会遇到在地里忙活的村民,田世强口干舌燥,顾不上打招呼,此时瞧见坐在对面田埂上的陈明夏,他倒是想起什么。

    “云老板,我不是跟你说我们村里有两兄弟都考上了大城市里的重点大学吗?就是陈家两兄弟,你借宿的那家。”田世强说着喊了一声陈二娃。

    陈明夏无语片刻,不得不起身朝他们点了点头。

    田世强扭头看向云予,嘿嘿笑道:“他是陈二娃陈明夏,你昨天也认识他了,他上面有个大他四岁的哥哥,叫陈明春,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听到陈明春的名字,云予些微晃神,才说:“我知道,你昨天提过。”

    “哦哦,我都忘了。”田世强拍了下脑袋上的草帽,又摇了摇头说,“不过陈大娃那孩子不行,考上大学后连家都不回,尽想着怎么问父母要钱。”

    话音未落,云予的眉头皱了起来:“田村长。”

    第114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本在絮絮叨叨的田世强话音一顿, 看向云予的脸,却见云予脸色相当难看,眉头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田世强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缩着肩膀, 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云予看田世强如此小心翼翼,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吸了口气, 脸色有所好转, 但语气依然凉飕飕的:“你昨天还说陈家大儿子是你们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 也是你们全村的骄傲,怎么今天又变了?”

    田世强不明所以地抹了把额上的汗, 小心翼翼地说:“没变啊, 陈大娃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也是我们全村的骄傲,但他的确考上大学后连家都不回了, 每次打电话给他爸妈就是要钱,他们家里的钱全砸到了他身上,去年他失联前还骗走了他爸妈所有的积蓄。”

    其实田世强不想说这么多, 陈明春再怎么不对也到底是梨山村出去的人,丢的都是梨山村的脸, 可刚刚云予的反应实在把他吓坏了,他不想在云予心里落下不好的印象, 便滔滔不绝地解释,结果解释越多说得越多。

    直到后面的几个村民不断朝他挤眉弄眼,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说得太多, 连忙讪讪闭嘴。

    再看云予,只见云予脸色发白,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半天没有说话。

    包括田世强在内的其他人见状也不敢说话,都眼巴巴地望着云予。

    许久,云予讷讷地问:“去年失联?你的意思是陈家大儿子已经失联了?”

    这下不是田世强想说,而是大老板在问。

    田世强不得不老实回答:“是啊,他跟他爸妈说要做什么项目,前期得投不少钱,他爸妈一开始不肯,他就骗,编各种理由骗,还是从他爸妈那里骗了小十万块钱,陈二娃也知道这件事。”

    田世强满脸汗水地指了下开始割麦的陈明夏。

    陈明夏背对他们,只穿了一件白色汗衫,宽阔的背脊肉眼可见,两条胳膊都被汗水浸湿,他仿佛不知疲惫,弯腰挥着镰刀,割了一簇又一簇的麦子,把麦子捆好扔到背后的麦堆上。

    接着重复之前的动作,像个机器人。

    陈明夏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

    云予的眉心越皱越深。

    田世强还在叽叽喳喳地说:“陈二娃为了那件事和陈大娃吵了一架,好像是那天之后,陈大娃就删了他们的所有联系方式,人消失了,电话号码也换了,现在都还没联系上。”

    云予的目光凝聚在陈明夏的背影上,问道:“他什么时候失联的?”

    田世强抠着下巴想了想:“去年四五月份吧。”

    云予没再吭声。

    撑着遮阳伞的吉东轻喊一声:“小云总……”

    云予慢慢回神:“太阳太大了,都先回去休息吧,晚点再去河边看看。”

    田世强感受到了大老板的情绪变化,也不敢多问,和几个村民一起把云予送回了陈明夏家。

    家里只有陈简云和陈简雨姐妹俩在,她们坐在堂屋的门槛前编竹篓,见人进来喊了一声云叔叔。

    云予摸出兜里的大白兔奶糖分给她们,天气太热,糖都有些化了,隔着纸捏软软的。

    但陈简雨还是开心极了。

    其他人都散了,只有吉东跟着云予回了屋子。

    闷了一个上午的屋子比蒸笼还热,人刚进去,汗水就跟瀑布似的往下落,云予让门敞着,开了风扇,坐到书桌前的木椅子上。

    吉东自觉找了张塑料椅子坐下。

    云予从小体虚,不是爱出汗的体质,来到梨山村的第二天,就体验到了汗如雨下的感觉,他把汗湿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吉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云予看着桌上的书,眼里没有焦距,他表情怔愣,声音很轻,“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才躲起来不愿见我,可连他家里的人都说他失踪了。”

    而且失踪的时间一模一样,都在去年四五月。

    回想起那个时候,云予依然感觉痛苦。

    陈明春在他家住了很久,两人像情侣一样同居,却是分房而睡,他和陈明春始终暧昧着,谁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他们没有上床、没有接吻、甚至连最简单的拥抱和牵手都没有,日子过得像两个搭伙的朋友。

    去年四月底,他终于忍受不了那种关系,向陈明春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谁知陈明春顾左右而无言他,他和陈明春大吵一架,陈明春大晚上溜出去,然后就失踪了。

    云予一直在找陈明春,从去年找到今年,从a市找到梨山村。

    于是他发现,自己在梨山村里获取到的信息似乎和陈明春经常说的不一样。

    比如陈明春说家里偏心老二陈明夏。

    比如陈明春说陈明夏好吃懒做、从不干活、从不下地、只知道伸手问父母要钱。

    再比如陈明春说自己上大学后没问家里拿过一分钱。

    很多信息颠覆了他的认知。

    云予闭了闭眼,只觉大脑里被谁塞了一团毛线,他拼命寻找两边线头,却把毛线翻得更乱,将他的思绪堵得死死的。

    吉东不知道从哪儿拿起一把蒲扇,对着云予扇风:“小云总,你觉得陈明春撒谎的可能性大还是田村长和村民们撒谎的可能性大?”

    云予睁开眼睛,他的瞳孔颜色很浅,但眼睫又长又密,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可惜微微眯着,很痛苦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吉东的问题。

    吉东也不着急,等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小云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也不是只在梨山村住一两天,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好好了解一下大家口中的陈明春,如果他真是田村长口中的那种人,不在了也好。”-

    陈明夏一口气割了大片的麦子,浑身烧得受不住,还好这个时候陈明冬放完羊过来。

    “哥,你去坐着歇会儿吧,后面的我来。”陈明冬说。

    陈明夏还想坚持,但转念想到要是自己热中暑了,反而得不偿失,便点头答应了。

    “你注意点,别割到手了。”陈明夏把镰刀往背篓里一扔,背起背篓坐到田埂上。

    他从背篓里拿出水壶,仰头咕噜咕噜地灌。

    遮阳帽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往后掉到地上,眼前光线骤然变得敞亮,陈明夏被刺得眯起眼睛,正要一口气把剩下的水灌完,光线冷不丁地暗了下去。

    陈明夏看到了一张白皙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撑着一把遮阳伞,把伞面微微倾斜向他,也不说话,就站在他身后俯视着他。

    陈明夏:“……”

    他噗地一声,猛地扭头,把嘴里的水全吐到地上,随即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

    云予只想跟他打个招呼来着,顿时略显尴尬,犹豫半天问了一句:“陈明夏,你没事吧?”

    陈明夏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岔开双腿,把剩下的水倒到汗涔涔的手臂上,头也没回地说:“没事。”

    云予不说话了。

    陈明夏把水壶的盖子合上放进背篓里,又拽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做完这些,余光看到云予还在原地站着。

    他不得不抬头看去:“云老板,你找我有事吗?”

    云予脸上的尴尬退去,没什么表情,看着分外冷淡,他说:“没什么事,老是麻烦田村长不好,我自己出来逛逛。”

    陈明夏哦了一声,回头继续坐着。

    然而过了几分钟,云予还在他身后站着。

    陈明夏能感觉到云予的目光时不时从自己身上扫过,让他皮痒难耐,宛若有蚂蚁在爬一样。

    又坚持了几分钟,他没有坚持下去,再次抬头问道:“云老板,站着累,你要不要坐一会儿?”

    云予看了眼陈明夏坐着的田埂,又扫了眼自己的白短袖和灰裤子,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陈明夏也不说话了,索性起身过去和陈明冬一起割麦。

    陈明冬戴了一顶草帽,热得呲牙咧嘴,他朝云予站着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哥,云叔叔找你干嘛?”

    “不干嘛。”陈明夏头也不抬地割麦。

    “我看他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少废话。”陈明夏说,“赶紧干活,干完回家。”

    陈明冬立马闭嘴,专心干活。

    兄弟俩干到太阳西下、晚霞染红半边天的时候才停下来,陈明夏转头确认,云予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接下来几天,云予很忙,陈明夏也忙。

    两人都早出晚归,一天到头碰不了面,再次撞上还是一天晚上,陈明夏上完厕所出来,云予在外面等着。

    打了声招呼,云予进了厕所。

    本来陈明夏已经回到堂屋,纠结再三,他转身去了外面,来到厕所门外,咳嗽两声:“云老板,需要我等你吗?”

    没有犹豫的,里面回答:“麻烦你了。”

    等了十多分钟,里面才响起舀水冲厕所的声音,门打开后,云予裹着外套从里面出来。

    两人往前院走时,云予突然问了一句:“我听你妹妹说你过两天要去山下的县城里,可以载我一程吗?”

    留在梨山村的人多是老人和小孩,也有男人和妇女,数量较少,虽然村里的人都穷,但还是有些人家买了面包车和摩托车,只是都被家里的年轻人开走了,过年时才开回来,从村口往外走上两三公里有条大马路,一天两班车,大家要去县里就坐那两趟车。

    所以目前村里除了陈明夏家的驴车外,几乎没有其他能用的交通工具。

    陈明夏记得云予团队来时开的那辆商务车被他们找人拖去县城修理,现在还没送过来。

    所有思绪在脑海里闪过只用了一秒钟,包括云予找上他的真正目的。

    “可以。”陈明夏知道云予在找机会向他打听他哥的事,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随意地问,“云老板是去山下买东西吗?是的话我可以帮你带,不用你辛苦跑一趟。”

    “不是。”云予双手抱臂,把外套裹得很紧,勒得他的身形更加消瘦,他轻声说,“我好像生病了,想去县里找医生看看。”

    第115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生病了?

    陈明夏闻言一愣, 扭头仔细看去,可惜堂屋外面光线不足,只能看清云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中暑还是感冒?我们家里有药, 你可以先吃一点。”陈明夏说。

    “谢谢你, 我吃过药了,好像作用不大, 可能得找家诊所挂几天点滴。”云予的声音温温和和, 混在风声里, “要是我后面几天都去县里, 可以再麻烦你几次吗?我会支付你辛苦费。”

    陈明夏在堂屋门外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予, 他说:“云老板, 外面有去县城的车, 每天来回四趟,你坐一趟出去、坐一趟回来正好。”

    云予在他面前站定, 温声细语地解释道:“我问过田村长了,他说你们村每天来回的车分别在早上十点和下午四点,过了就没了, 而我还要走几公里的路去马路边等,万一没等到, 便是白费一场功夫,不如坐你的驴车来得稳当。”

    陈明夏说:“我的板车上没有坐垫。”

    云予说:“我自带坐垫。”

    陈明夏说:“也没有盖子遮阳。”

    云予说, “我自带遮阳伞。”

    “……”陈明夏默了一瞬,问道,“辛苦费是多少?”

    云予早在等着这句话了, 回道:“三天的话,两千一够吗?如果天数增加, 辛苦费也按照七百一天增长。”

    陈明夏承认自己在金钱面前没有骨气,几乎秒答:“够了。”

    没办法,他就是缺钱,这个家都缺钱。

    第二天早上,陈明夏兄妹四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门槛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转头一看,居然是端着盆子出来洗漱的云予。

    这段时间云予都和团队里的其他人一起在田世强家里吃饭,每天出去得早,通常陈明夏还没起床,云予就出门了。

    这还是第一次,陈明夏早上在家里看到云予。

    不过云予脸色苍白,整个人无精打采,像是一宿没有睡好,他的反应和动作都比平常慢上半拍,蹲在篱笆前半天没有把口漱好。

    陈明夏放下空了的碗筷,擦干净嘴后,往椅背上一靠,抱着双臂,扭头看向云予的背影。

    看了约莫一两分钟,云予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陈明夏眉头微皱,起身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门槛。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云予身后:“云老板。”

    云予没有反应。

    陈明夏拔高声量,又喊一声:“云老板。”

    云予这才回神,转头看他,把塞在嘴里的牙刷拿出,含着泡沫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

    “你没事吧?”陈明夏看着云予眼下两圈淡淡的乌青,“昨晚没有睡好?”

    “不是。”云予摇了摇头,他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仰头和陈明夏对视。

    这个角度很死亡,何况云予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但他的脸依然扛打,被清晨的暖阳照得好看得不像话。

    “那是什么?”陈明夏问。

    “我的头有点疼。”云予闭了闭眼,声音很轻,有着藏不住的烦闷,“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吹了风。”

    陈明夏弯腰伸手:“唐突了。”

    说完,手背搭到云予的额头上。

    烫得惊人。

    陈明夏立马将手收回,站直身体,冷静地陈述道:“你在发烧。”

    “嗯。”云予把右手拿着的漱口杯换到左手,也抬手摸到自己额头,“昨天晚上就在烧了,只是没现在这么严重。”

    陈明夏听到这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在梦境中就发现了云予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到了现实,果然如此,非要烧坏脑子才知道急吗?

    他不想插手云予的事,但更不想云予在自己家里出了意外,他和兄妹三人都担不起责任。

    “你洗漱完了进堂屋吃碗稀饭,我去准备驴车,等你垫完肚子我们就下山。”陈明夏说得飞快。

    然而云予反应迟钝,半天才说声好,还是蹲在原地没动。

    陈明夏不得不伸手拽住云予的胳膊,一把将人提起。

    云予早已蹲得双腿发麻,一时没能站稳,歪歪斜斜地靠到了陈明夏身上,瞬间就感受到了陈明夏一身结实的肌肉以及逼人的气势。

    陈明夏很高。

    云予都有一米八四了,可他比云予还要高上几厘米。

    而且陈明夏身上的肌肉硬硬邦邦,靠着像是靠了一座山,云予猛地愣住,直到被陈明夏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他才蓦然回神,赶紧站好,拉开自己和陈明夏之间的距离。

    他看着陈明夏的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

    他才注意到陈明春和陈明夏虽是同父同母且只差了四岁的兄弟,但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

    陈明春个子不高,胜在长相俊秀、行为举止斯斯文文,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读书人才有的文雅味儿,相较而言,陈明夏长相大气,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脸部留白极少,脸比陈明春英俊很多,却不像学生,像常年劳作的糙汉。

    云予目光往下,落到了陈明夏垂着的手上。

    手上的茧子清晰可见,不是一两天能磨出来的。

    他又想到了很多事,包括陈明春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的那些话,以前他信以为真,和陈明春同仇敌忾,可是现在,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抱歉,刚刚脚软。”云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没事。”陈明夏没当回事,说完就往房子后面走了。

    等他忙活完拉着驴车出来,云予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也坐在了八仙桌前他的位置上吃完一碗稀饭。

    “云老板,别忘了你的坐垫和遮阳伞。”陈明夏提醒。

    云予说:“备好了。”

    于是两人坐着驴车上路。

    上午的日头不像下午那般毒辣,但仍旧很晒,陈明夏只穿了汗衫和短裤,还是热得大汗淋漓。

    他的遮阳帽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帽檐被阳光穿透,亮光刺得他直眯眼睛。

    坚持了好一会儿,一片阴影倾斜过来,亮光霎时消失,他的眼睛得到解放。

    陈明夏回头看去,只见云予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的身后,撑着一把伞给两个人遮阳。

    遮阳伞落下的阴影面积到底有限,一部分到了陈明夏身上,就会有一部分从云予身上消失。

    云予盘起的两条长腿暴露在了太阳光下。

    陈明夏扭头看了一眼云予的黑色长裤,抬手往后推了推肩旁的伞柄:“我戴了帽子,不碍事,你遮好自己就行。”

    云予说:“你的帽子都烂了。”

    陈明夏一时噎住。

    云予安静片刻,有些好奇地问:“你的帽子像是女款,不是你的吗?”

    “是我妈的。”陈明夏往驴屁股上抽了一鞭子,目视前方,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妈以前干活就是戴的这顶帽子,后来出去打工没再戴过,我把帽子翻出来,洗洗还能继续用。”

    云予闻言,沉默了下,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从小就在干农活吗?”

    “嗯。”陈明夏笑笑,“农村的孩子,不是在田边跑着、就是在地里忙着,不干农活的只有少数。”

    陈明夏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以为云予会顺势问起他哥。

    结果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云予的下一句。

    驴车走到一半路程时,有什么东西靠到了他的肩后。

    陈明夏耸了耸肩,没能把那个东西耸开,他偏了下头,余光里看到一颗乌黑的脑袋。

    也不知道云予怎么受得了,居然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后面睡着了。

    云予手里的遮阳伞一点点地往旁边斜去,快落出板车的刹那被陈明夏一把抓住,然后举在两人头顶。

    山下的县城叫新乐县,比起周围的其他县城,新乐县的面积不算大、常住人口也不算多,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陈明夏赶着驴车带云予来到了县里的卫生所。

    卫生所里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在,她拿出新的体温计让云予含着。

    很快,测出了39.1的温度。

    医生眉头直皱,责备他们:“都烧这么高了才来?再烧下去不得出问题。”

    云予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似乎没有听见医生的话,只有陈明夏说了句不好意思。

    “输液吧,光吃药可不行。”医生站在柜台后面,一边给云予拿输液瓶一边说,“先来两三天,后面看情况,每天准时来,能行吗?”

    陈明夏说:“能。”

    医生点了点头,把云予叫到里面的床上扎针。

    陈明夏想着输液至少得要两个小时,正好他把家里编好的竹篓拿去卖了,再去市场买些新鲜的肉菜。

    还没来得及走,里面房间传来医生的喊声:“小伙子,你进来帮一下忙。”

    陈明夏走到门口:“帮什么忙?”

    “你朋友的手一直抖,这让我怎么扎针?你帮忙按着他的手。”医生已经在云予的手腕上捆了皮筋,拍了几下,白皙皮肤下的青筋格外明显。

    云予人瘦脂肪少,很好扎针,无奈他害怕得很,本来因发烧而逐渐涨红的脸又变得苍白起来,他闭着眼睛,眼睫直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陈明夏观察片刻,正想抓住云予在抖的那只手,云予放在身旁的另一只手忽然抬起,一把抓住他的手指。

    第116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现在还是白天, 但医生把室内的灯打开了,灯悬在云予的脑袋正上方,灯光从他的头顶洒下。

    陈明夏一动不动, 目光定格在云予脸上。

    他的第一感觉是云予认错人了, 可能把他当成了他哥,可村里的人都说他和他哥完全不像, 反而是老三陈明冬更像他哥, 不过也就外表像, 性格上还是截然不同。

    想是这么想着, 陈明夏并未把手抽开,还靠近云予几分, 让对方抓得更紧, 他说:“医生让你放松。”

    云予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紧绷地嗯了一声。

    医生也是耐心,等到云予的手没那么抖后, 把针头扎进了云予的手背上。

    云予绷着嘴角,闷哼一声。

    “好了好了。”医生动作麻利地撕下胶布固定针头,一边调输液瓶一边叮嘱, “快到头的时候跟我说。”

    云予没有吭声。

    仍旧是陈明夏答了声好。

    医生端着铁盘走了,陈明夏还在原地站着——因为云予抓着他的手还没松开。

    室内安静下来。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

    陈明夏感觉云予的反应不正常, 可能曾经经历过什么,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回想梦里, 没有发现什么,他做的梦并非单独围绕云予或者他哥一个人而转,经常两人同框, 像是记录两人相处的摄像头,所以他对云予只是一知半解。

    当然这也不关他的事。

    陈明夏从不多管自己范围外的闲事, 如果遇到了,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过了一会儿,抓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云予终于睁开眼睛,但他的眼睫一直抖,偏头不敢看扎针的左手。

    陈明夏立即把手收回,说道:“云老板,我要去把家里编的竹篓卖了,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

    云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似乎生怕余光扫到手背上的针头。

    “你可以等等我吗?”云予脸上的红又蔓延开来,他的脸色一直变,这是不正常的,说话声也有些沙哑。

    毕竟对方是自己和村里的老板,要是没事,让陈明夏整天守在这里都行,可他有事,板车上放了那么多的竹篓,今天不卖的话,下次还得来,一来一回就是四个多小时,对他而言损失不小。

    陈明夏这人看着很好说话,也很会将就别人,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底线就在那里,一旦碰到了,不管是谁、不管发生怎样的情况,他都不会让步分毫。

    比如现在——

    “抱歉,云老板,县里的集市中午散,我得在中午之前赶过去把竹篓全部卖了,不然还得来一趟。”

    云予深吸口气,再次抬头看向陈明夏:“我给过你钱了,后面四天我们都会下山,车上只坐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再把那些竹篓带下来。”

    陈明夏说:“装不了。”

    本来家里的竹篓堆一堆、捆一捆,装一车就够了,可车上坐了一个金贵还生了病的大老板,他和陈简云没敢把竹篓堆起来,担心路上颠簸砸到云予身上,这么一来,今天也就装了总量的五分之一。

    解释起来要说的话不少,陈明夏没有解释,沉默地和云予对视。

    他觉得云予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

    果然,不出半分钟,云予松口了,他换了一个切入点:“你家里的所有竹篓加起来多少钱?我都买了。”

    陈明夏:“……”

    又是不出半分钟,陈明夏从外面拿了张塑料椅子坐到床边。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想。

    估计云予昨晚没怎么睡过,平躺到床上后,眼睛一闭,不多时,他的呼吸变得均匀。

    陈明夏就在床边坐着,坐了片刻,他又去外面问医生要了本书。

    没想到医生背后的柜子里全是存货,但都是一本名为《知音》的杂志。

    医生唰唰唰地丢了三四本在中间的玻璃柜上。

    陈明夏低头,看到了其中一本封面上的一行蓝色大字——失明算什么,换肾算什么,美丽女孩你的天缘。

    陈明夏:“……”

    再往下一看,又是一行小的红字——坠入女婿情劫陷阱,网恋妈妈的惊魂与痛悔。

    陈明夏:“……”

    期刊都是08年了,挺古老的书。

    医生看陈明夏不说话,不好意思地笑笑:“买的老杂志,一块钱一本,打发时间用的。”

    陈明夏拿起旁边的一本,说了声谢谢。

    回到里面的房间,床上的云予居然醒了,睁眼看着天花板,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才往他的方向斜了下眼。

    “你出去干什么了?”

    “问那个姐姐要了本书。”陈明夏坐到椅子上,扬了扬手里的书,“打发时间。”

    “好。”云予说完又闭上眼。

    陈明夏安静地翻开封面看杂志目录。

    正看着,云予的声音又响起来:“可以给我念上面的故事吗?”

    “……”陈明夏把视线从杂志上转到云予脸上,心里有些无语,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云老板,我不会念故事。”

    “跟着读就行。”

    “……”

    “可以吗?”

    陈明夏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拒绝。

    云予等了许久,没等到陈明夏的回答,于是补充一句:“今天的七百再加三百。”

    陈明夏问:“你想听哪个故事?”

    云予想了想:“随便念吧。”

    陈明夏一眼扫完目录,选中一个山村惊魂的故事——当然这只是标题表达出来的意思。

    才念到开头,他就感觉到不对。

    “张晓芳的男人是前年死的,他在火炮厂里打工,运气不好,火炮爆了一连串,把他炸死了,张晓芳拿了二十万的赔偿金,又办丧事又安顿公婆,现在只剩十来万,也多亏这十来万,她一个没孩子的寡妇在村里不愁吃穿,还认识了做木匠的王强,王强是家里的独子,爸妈把他看得紧,不准他和张晓芳往来,寡妇门前是非多,他们只想自己儿子娶个黄花闺女。”

    陈明夏顿了顿,目光往下一扫,脸有些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医生的说话声:“继续念啊,这个故事好看,我看了三四遍。”

    云予也说:“怎么不念了?”

    “……”陈明夏接着念,“白天有村里人看着,王强的父母也虎视眈眈,张晓芳和王强不得不克制住内心的欲望,等晚上在地里见面才发泄出来,单女单男,干柴烈火……”

    陈明夏念不下去了。

    收书一看,还好云予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

    云予睡得很沉,等他醒来,室内的灯关了,一抹橘红的夕阳从外面斜洒进来,但驱不散室内的昏暗。

    云予眼中的睡意还未散干净,便焦急地扭头寻找陈明夏的身影,看到陈明夏依然坐在塑料椅子上,他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陈明夏。”他轻声喊。

    陈明夏抱着双臂、背靠白墙,正在打盹,闻言睁开眼睛:“醒了?”

    云予嗯了一声。

    陈明夏起身:“已经输完液了,我们也该走了,这个点回去正好赶上天黑。”

    云予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见陈明夏弯腰把鞋子提到他脚边,他无措了一瞬:“麻烦你了。”

    “不麻烦。”陈明夏说,毕竟收了钱的。

    也是考虑到收了钱,让云予和他一起从中午饿到现在有些说不过去,本来陈明夏打算回家吃几个包子馒头了事,可眼下有云予在,且云予还病着。

    他拽着驴绳转了个弯,往县里走。

    县里的餐馆属实不多,尤其这会儿太阳落山,多数餐馆都关门了,陈明夏带着驴车溜达一圈,最后在一家炒菜馆外停下。

    他没点单,让云予点。

    云予没拿上面布满油渍的菜单,让老板放到桌上,看了一会儿,他点了一菜一汤。

    陈明夏问:“够吗?”

    云予说:“主要你吃,我没有胃口。”

    饭菜端上来后,云予果然没动筷子,他用茶水把碗淌了两遍,拿勺子舀了两碗汤喝,盆里的米饭和一盘荤菜都进了陈明夏的肚子。

    陈明夏看了眼饭桌边上的筷子筒,不知道用了多久,表面的污渍十分明显,显然里面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他想到今早云予在他们家吃稀饭,也是用勺子不用筷子,没吃陈简云做的凉拌菜,干吃的一碗稀饭。

    估计云予有点洁癖,其他都能忍受,就是吃饭的工具忍受不了,也不知道他其他时候是怎么吃的饭。

    吃完回去,天又黑了一些。

    他们路过一家还没关门的家具店,陈明夏把大部分竹篓低价卖了出去,陈简云编得不错的几个留着,等下次在集市上卖高价。

    驴车还在路上,天就黑了,夜色像水一样将他们包裹,看不清前后左右,陈明夏拿出手电筒照亮,一道白光在黑暗里晃来晃去,有些渗人,白光之外的黑暗宛若一张血盆大口,也不知道会随时跳出什么长相狰狞的怪物。

    陈明夏感觉身后的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几乎贴到他的后背上。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背,故意往前坐了一些。

    谁知没过几秒,身后的热源又悄无声息地靠了上来。

    陈明夏心想现在云予既没输液又已经退烧,总不至于再把他当成他哥吧,正想继续往前坐,身后的衣服就被轻扯一下。

    “你先别动。”云予的声音在抖,他也穿得薄,被冷风吹得够呛,“我有点怕。”

    第117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云予都这么说了, 陈明夏再想动也只能忍着。

    他忍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我刚拿手电筒的背篓里放了一件备用的外套,已经穿过两三次, 晚上穿的, 没有出汗,也没洗过,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穿上。”

    如果云予嫌弃的话, 他正好可以自己穿。

    陈明夏一边想着一边等待云予的拒绝, 结果没等几秒, 等到了云予在背篓里翻找东西时发出的声音。

    陈明夏:“……”

    很快,云予翻到了那件外套, 穿上之后, 感激地说:“谢谢你。”

    陈明夏心里叹气, 嘴上说道:“云老板客气了。”

    今晚的风有些大,陈明夏多甩了驴屁股几鞭子, 让驴跑快点。

    风呼呼地吹,夹杂着云予的说话声:“你以前有这么晚回去过吗?”

    “次数不多。”

    “在县里办事?”

    “不全是。”陈明夏说,“有时候卖些东西, 懒得跑第二趟,把东西卖完了才回去, 有时候帮村里人的忙,帮到晚上才回去。”

    “哦。”云予说, “跑一趟还是挺辛苦的。”

    “反正不轻松。”

    话题结束,又只剩风声。

    陈明夏专心看着前面,尽量忽略靠在自己背上的温度。

    没一会儿, 呼呼的风声中又有了云予的说话声。

    云予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相反, 他的话很少,几次陈明夏在地里撞见云予跟着田世强闲逛,都是田世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云予的嘴都没张过几次。

    可能因为害怕,说个没完的人变成了云予。

    “你们这条路安全吗?周围黑灯瞎火的,要是遇到什么事也喊不到人帮忙。”

    “你放心,安全的。”陈明夏说,“周围的人都知道我们梨山村的人没几个钱,这条路通往最近的村子就是梨山村了,抢劫的人在这条路上守着只会饿死,千辛万苦地等上一个人,结果俩口袋比他的脸还干净。”

    云予噗嗤一笑。

    陈明夏严肃地说:“我说真的。”

    “你的口袋可不干净。”云予说,“你不是刚卖了一批竹篓吗?”

    陈明夏说:“一点渣渣钱,别人瞧不上。”

    “渣渣钱积攒起来就是一笔大钱,很多人都是从只有渣渣钱走过来的。”

    陈明夏第一次对自己范围以外的事感到好奇,他问云予:“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云予想了想:“我祖上是这么过来的。”

    陈明夏:“……”

    他的沉默逗得云予直笑,抓着他后背衣服的手也稍稍松了一些,估计没刚刚那么害怕了。

    笑完,云予也问:“你爸妈呢?我听田村长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

    果然……

    陈明夏心道。

    云予就是冲着陈明春来的,怎么可能不打听陈明春的事?能忍到现在已经够厉害了。

    然而他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果云予是其他人,他随便怎么回答都行,可云予是借住在他家的大老板,是整个梨山村的大贵人,田村长等人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云予突然不高兴了影响到梨山村未来的发展,他自然不能拖村里的后腿。

    思虑片刻,陈明夏避重就轻:“我爸妈和哥哥都在外面打工,今年经济不景气,我爸妈没挣到多少钱。”

    “你哥哥呢?”云予装得语气轻松,但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紧绷,“你哥哥不是你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吗?”

    “我哥哥失联了,目前还找不到他。”

    “他为什么失联?”

    “不清楚,原因很多,也很复杂。”陈明夏语速缓慢地说,“可能不想再回这么穷的村子,可能觉得我们家是个累赘,可能因为被我骂了气不过。”

    “你为什么骂他?”

    “我爸妈攒了一笔钱,打算拿那笔钱补缴社保,但我哥说自己要创业,问我爸妈要走了那笔钱,我知道后很生气,打电话和他吵了一架。”陈明夏顿了顿,继续说,“现在我爸妈也没把社保缴上,看后面几年能不能挣到钱,还好我也要毕业了。”

    他们家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光是弟弟妹妹们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一笔巨款,他在学校里拼了命地做兼职,舍不得吃穿用,挣到的钱全部存着,也没有存上多少。

    他们家的未来像是一条被迷雾笼罩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谁都不知道终点有多远、在何方。

    陈明夏说完,云予就沉默了。

    陈明夏不知道自己的说法有没有过关,他没再多想,也没再说话。

    后面几天,陈明夏跟云予商量中午吃完饭再下山,把上午的时间空出来,他让陈明冬和他一起加快速度把地里的麦子割完,麦子堆在院子里,剩下的事就可以慢慢做了。

    他和云予每天中午出去、傍晚回来,顺便把家里剩下的竹篓便宜卖了,到第四天傍晚,板车没坚持住,在路上报废了一个轮子。

    陈明夏下车检查,蹲在地上,用手臂擦去脸上的汗,抬头对坐在车上的云予说:“不行了,我们得走回去。”

    云予问:“那车呢?”

    “先放这儿吧,明天一早我再过来看看,要是还在的话,我再拉回去。”陈明夏站起身来,看了眼几乎落到群山下面只剩一点尖的太阳,所有金线都在往回收,夜色蠢蠢欲动,即将扑来,“太阳要下山了,拖着车不方便走。”

    云予说了声好。

    陈明夏解开拴在驴身上的绳子,看向正在下车的云予:“不然你坐驴身上?”

    云予连忙摇头:“我不坐活物。”

    “行吧。”陈明夏也就说说,他了解自家的驴,拉惯了车,没背过人,突然坐个人上去,不知道会不会闹脾气把人甩下去。

    这可是云老板,甩不得,他还不想成为全村的罪人。

    于是两人一驴迎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往回走,人的速度终究比不上驴跑起来的速度,他们走着走着,天黑了,周围又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装东西的背篓被驴驮着,陈明夏摸出手电筒照明。

    原本和他保持了一米左右距离的云予慢慢靠了过来。

    陈明夏:“……”

    云予还是那句话:“不好意思,我有点怕黑。”

    “没事。”陈明夏说完又问,“衣服要吗?上次你穿的那件,还没来得及洗。”

    云予想也不想:“要。”

    然后陈明夏想穿的衣服再次穿到了云予身上,不过陈明夏身强体壮,多吹点风也不是什么大事。

    快走到村口时,手电筒没电了,闪了两下罢工,陈明夏把手电筒放回背篓里,拍了拍驴屁股,让驴先回家。

    云予很是惊奇:“它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陈明夏说:“它对村里的路熟悉得很,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巴不得赶紧到家开饭。”

    云予又是噗嗤一笑。

    陈明夏用手机光照路,疑惑地扭了好几次头,他都不知道云予在笑什么,他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好笑,他说得很一本正经。

    等云予笑完,他才问:“你笑什么?”

    云予抱着双臂,把身上的外套裹得很紧,他回答:“我发现你的性格和长相不太一样。”

    陈明夏嗯了一声:“怎么不一样了?”

    “我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那种很不好说话的人,可能会比较凶、比较不讲道理。”云予犹豫着说,估计在挑稍微能听的形容词。

    陈明夏不怎么意外,以为他是这种性格的人太多了,大一那会儿,寝室其他三人先混熟了才慢慢接纳他,后来一起吃饭,他们都说感觉他不好相处。

    还是吃了大块头的亏。

    还好他不是一个多么热爱交际的人,朋友有也好、没有也罢,对他的生活影响不大。

    “不好意思。”云予抱歉地说,“之前对你有点偏见。”

    陈明夏说:“没事。”

    他是真的不在意。

    进了村子,陈明夏带着云予抄小路,田埂较窄,两边都是没来得及割的麦子,但一边地势较高、一边地势较低。

    “走过这条路就快到了。”陈明夏回头,看到云予已经落下一段距离,并且走得摇摇晃晃。

    云予前二十多年里从没走过这种田埂路,白天走都要放慢脚步,何况晚上。

    陈明夏停了下来,等云予走近,他伸出手:“云老板,我牵你……”

    说到一半,他猛地察觉到不太合适,云予和他哥到底是那种关系,不管现在有没有分手,他都得避嫌。

    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话也在嘴边转了个弯,“你可以抓着我的衣服走。”

    话音落下,云予也艰难地走了过来,他说了声好,刚要伸手,一只脚下踩着的田埂边缘忽然往下一滑,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地势较低的那边田里栽去。

    陈明夏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云予的手,人跟着栽了下去。

    田埂离地里有半米以上的落差,陈明夏尽量把云予护在怀里,让云予跌到自己身上。

    身下都是没割的麦子,摔得不是很疼,但刺得皮肤很疼,陈明夏皱着眉头,吸了一口凉气。

    云予趴在他身上,不知道伤到哪儿了,半天没有抬头。

    陈明夏在风声以及麦穗被吹得摇晃的窸窸窣窣声中听到了云予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云老板?”

    “等、等等……”云予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说话声就在耳边,“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还能起来吗?”

    “等我一下……”

    陈明夏只能等着,等了很久,云予总算缓过劲儿来,正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却冷不丁地被他伸手按住后背。

    “等等!”这话轮到陈明夏说了。

    云予被他严肃的口吻吓到了,连忙往他身上一趴,跟着压低声音:“怎么了?”

    “有人来了。”陈明夏说。

    有人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大晚上还有人在田里窜,陈明夏想到去年和今年都有人的麦田被偷,便在云予耳边嘘了一声:“可能是偷麦贼,先别出声。”

    云予赶紧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儿,果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麦穗摇晃的声音,却不是被风吹的,而是有人穿过麦田朝他们这边走来。

    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陈明夏也感觉到云予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他犹豫了下,抬头轻拍云予的肩。

    云予没有吭声。

    声音距离他们似乎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紧接着,一道压低的说话声响起:“刚刚吓死我了,我走在路上看到了陈家的驴子,还以为被人撞上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随即一个女人尖利地问:“你被人撞上了?那你还来,你不怕死啊?”

    “唉唉唉,别慌别慌,只有驴子,没看到人。”男人连忙安抚女人。

    与此同时,陈明夏也通过声音认出了两人——村里的廖杰和他的表嫂周小红。

    第118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陈明夏和廖杰、周小红的来往不算少, 村里就这么几十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事也都相互帮衬着。

    而且他家有驴, 大家需要搬运什么东西的时候会找他家借驴, 同样的,他在外读书的时候, 大家也会帮衬一下他的弟弟妹妹们。

    不过廖杰不是一直住在村里, 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新乐县, 辍学当木工, 估计挣了些钱,前年他在新乐县修了一套房, 算是定居在那里了, 但他父母还守着梨山村的地和羊, 所以每年忙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得回来帮忙。

    至于周小红,就是村里的常住人口了, 她从外村嫁过来,老公在外务工,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回来几天, 她带着一双儿女和公婆一起住。

    七八月份正是割麦的时候,廖杰早在上个月就推掉手里的活儿回来帮忙了。

    陈明夏回想廖杰和周小红平日里的相处, 完全是很正常的亲戚关系,看不出一点异样。

    不知怎的, 今晚的风特别大,周围的麦穗又开始摇晃起来。

    当然摇晃的不只有麦穗。

    廖杰和周小红的动作很快,可能是迫不及待, 也可能是想早点收工,他们跳过了前戏步骤, 相互扒完衣服后,垫着衣服往麦子里一躺,粗重的喘息声和尖细的闷哼声在风里交缠,风声和麦穗摇晃的声音盖都盖不住。

    陈明夏和云予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他们都听出了那两个人在做什么,一时间气氛变得怪异。

    云予趴在陈明夏身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隔着薄薄的衣服,他们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快得惊人。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那边的声音不小反大,那两个人仿佛进入忘我的状态,俨然忘了自己还在别人家的麦田里。

    云予扭了下头,嘴巴贴在陈明夏耳边,小声开口:“是你们村里的人吗?”

    “嗯。”陈明夏为了让云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小声补充一句,“我们村里的廖杰和他的表嫂周小红。”

    “表嫂?!”云予险些没控制住声量,他诧异地瞪了瞪眼。

    陈明夏倒很冷静,他从小到大听说了不少这种事,有梨花村的、有外村的、也有新乐县的。

    大城市里生活成本高,很多夫妻为了节约钱会把孩子留在家里,如果家里孩子多或者女人又怀孕了,男人会把女人一起留在家里,让女人在家里带孩子、干农活、照顾公婆,各种辛苦又琐碎的事像乌云一样遮盖了女人的生活,女人看不到阳光,然后不自觉地被蓦然闯入自己生活的其他男人吸引,为了一时之快,两人相拥着越陷越深。

    当然这种事的结局都很惨烈。

    陈明夏既没有结婚也没有谈过恋爱,不好评价感情这种事,但他第一次亲身撞见这种事,并且还是沾亲带故的两个人。

    “云老板。”陈明夏说,“我们最好不要插手别人家的事,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在村里撞见他们,你尽量别露出破绽。”

    云予开口:“可是……”

    说到一半,话被那边骤然激烈的声音打断。

    云予猛地愣住。

    刹那间,脸上火烧般的温度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根,一股名为尴尬的情绪从他心底爬了上来。

    他闭了闭嘴,讷讷说了声好。

    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在这之前,他甚至没看过黄片、也没怎么自我疏解过,虽然他和陈明春谈过恋爱,但是陈明春对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即便他后面想和陈明春更进一步,想的也是拥抱和亲吻,从未想过快进到做/爱上面。

    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像是一张白纸。

    此时此刻,白纸上被人用力画了一道横线,擦也擦不掉了。

    云予呼吸沉重,用手捂住自己的一边耳朵,可那边的声音压不住,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难受极了,尤其还趴在陈明夏身上。

    陈明夏只穿了一件短袖,薄得可怜的衣服挡不住胸前腹部的轮廓,他另一只手正好撑在陈明夏的半边胸膛上,五指微微一收,就能感受到整块肌肉的幅度以及柔软的手感。

    云予整只手都麻了,仿佛有电流窜过。

    他从未与人这么近地相贴。

    “我……”他尝试着想动,“我想下去……”

    可刚扭一下,陈明夏的手就扶在了他的腰间:“等会儿。”

    云予再次僵住。

    “在麦子上很容易发出声音,会被他们察觉。”陈明夏说,“应该快结束了,再坚持一下。”

    “……”

    “结束”二字几乎让云予心口的那簇火烧起来,他为了躲避现实的尴尬,思维散发到那两个人身上。

    可鼻尖萦绕着陈明夏身上的气味,汗味已被夜风吹散,意外的有一股香皂味。

    他这才想起,他听陈简云说过陈明夏每天会洗2~3次的澡,最近几天陪他下山输液,便只在早晚洗澡。

    陈明夏身上的香皂味很淡,只有凑得极近才闻得到。

    除了香皂味外,还有一股只属于陈明夏的气味,像是麦子、竹子等混合了一些草木的味道,本来说不上难闻或者好闻,可能他在陈明夏的脖颈里趴久了,竟然觉得闻着还行。

    凉飕飕的夜风没吹走云予心里的燥热,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时,陈明夏也愣住了。

    本来陈明夏的手扶在他的腰间,顿时犹如被火烫着一般,一下子缩了回去。

    “云老板,你……”陈明夏没能维持住他的冷静,几近震惊地说。

    这一刻,云予浑身都变得滚烫起来,是臊的、也是羞的,他恨不得自己也化成一阵风吹走。

    “抱歉……”云予几乎挤不出声音来,他活了快三十年,也从未经历过这么丢人的事,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有些东西不是想阻止就能阻止。

    他心急伴随着难受,有那么一瞬,眼睛酸得想要落泪。

    还好陈明夏没再说什么,但一个东西抵在他们中间,谁都感受得到,哪怕陈明夏平时稳重惯了,也做不到忽略那个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动静慢慢平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廖杰和周小红的说话声又响了起来。

    “屁股这么大,要是给我生个孩子就好了。”

    “我才不生,县上那么多女人,你想生找她们生去。”

    “我要是找她们了,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喝你喜酒呗。”

    “瞧你绝情的,裤子一提就不认人了是吧?”廖杰揪着周小红一阵打,“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小红哎哟哎哟地叫。

    “唉,打你屁股而已,叫什么叫。”廖杰说,“别叫了,来摸摸我这儿,又立起来了,你得负责让它下去。”

    云予:“……”

    如果可以,他想用麦子封住自己的耳朵,他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荤的话。

    不知道陈明夏是什么反应,他不敢扭头去看。

    那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荤话才各自散去。

    两人一走,云予立即手脚并用地从陈明夏身上爬起来。

    陈明夏也站了起来,没关掉灯光的手机被他压在下面,有麦子垫着,手机完好。

    经历了刚才的事,两人都又狼狈又尴尬,云予顾不上拍身上的麦碎,抖着声音说:“刚才冒犯到你了,抱歉。”

    “没事。”陈明夏迟疑了下,眼睛没敢往云予下面瞟,他说,“你要不要先解决一下?”

    然而这话刺激到了云予。

    “不用,先回去吧。”云予说完,转身沿着田边往前走,他的脚扭到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速度极快,像是着急逃离这里。

    陈明夏等了一会儿,才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走到路口时,云予还是停下了,他不知道回去的路。

    于是两人换了位置,陈明夏走在前面,云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回到家里,其他人都睡了,桌上用罩子盖了一盘凉拌菜和几个馒头包子,陈简云给他留的。

    陈明夏把凉菜和馒头包子放进柜子里,关上柜子,随即拎了个桶去灶房的水缸里打水。

    他家安了水管,只有灶房才有,但水流较小,要接很久才能接满一桶水,因此兄妹四人多是用水缸里的水,井口就在屋后,提水还算方便。

    陈明夏烧了一锅水,又提了一桶冷水去厕所后面冲凉,以往十分钟的冲凉时间被他压缩到了五分钟,顺带洗了个头,他把脏了的衣服裤子泡在放了洗衣液的盆里,把盆子放在院子里的洗衣台上,等明天再洗。

    顶着一头湿发回到灶房,锅里的水也烧开了。

    陈明夏犹豫过后,还是过去敲响了云予的屋门。

    屋里的灯开着,从门缝里透出一条黄光,却不知道云予在做什么,等了很久才应声。

    “云老板。”陈明夏隔着屋门说,“热水已经烧好了,需要给你倒进壶里吗?”

    云予似乎已经冷静了,语气很淡:“不用,我等会儿去洗。”

    “好。”陈明夏说,“跌打损伤的膏药给你放在锅旁边的灶台上,你记得拿。”

    “麻烦你了。”

    陈明夏回到屋里,落了门栓后躺在床上,他双手枕在脑后,脑子里回想起不久前的事,一时陷入沉思。

    他想的不是云予在他身上硬起来的事,毕竟都是男人,他太清楚这种事发生的原因,不会自恋到以为云予对他有什么想法。

    他在想廖杰和周小红的事。

    他一直觉得纸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哪天廖杰和周小红的事暴露了,恐怕村里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想着想着,他意识一沉,就这么睡了过去。

    另一头,云予也在想事,不过他想的不是廖杰和周小红的事,毕竟他连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在想自己和陈明夏的事。

    第119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云予拖到夜里十二点才出去。

    他原本担心在外面碰到陈明夏, 闹得两人都尴尬,结果出去后探头一看,陈明夏那间屋子的灯都关了。

    云予:“……”

    搞半天只有他在想东想西。

    云予怕黑, 这是连陈明春都不知道的事, 在自己家里还好,一到陌生地方, 他的心跳就快得压不住, 他以最快的速度舀热水冲了澡, 收拾完后, 顶着一身水气回到屋里。

    他带了吹风机,插上插头, 一边吹一边继续想。

    吹风机的声音很小, 风力开到最低档, 柔和的风轻轻舔舐着他的耳畔。

    不知怎的,他突然回忆起了不久前趴在陈明夏身上的时候, 他的脸颊蹭过陈明夏的耳朵,那温热的触感和现在有些像。

    陈明夏会怎么想他?

    会不会认为他是个很轻浮的人?

    云予的眉头皱了很久,转念想到隔壁屋子已经关了的灯, 又渐渐放松。

    也许陈明夏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陈明夏和他一样, 每天早出晚归都有很多事要做,这件事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云予这么安慰着自己。

    然而一宿过去, 他几乎没有合眼,只要闭上眼睛,耳边就是麦穗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声音, 手上就是覆着陈明夏半边胸膛的温软触感,眼前就是陈明夏尽力掩饰尴尬的脸。

    他仿佛不是睡在床上, 而是睡在没有边际的麦田里,感官世界从未安静,躁动的心跳也从未缓和。

    直到窗帘紧拉的窗外透进一层模糊的光,云予沉重的眼皮才慢慢合上。

    外面,兄妹四人都起来了,正在各忙各的。

    陈明夏蹲在院子里刷牙,陈明冬拿着漱口杯舀了水和他蹲在一起,嘴里含着泡沫,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哥,云叔叔怎么样了?他的病好些了吗?”

    陈明夏吐掉嘴里的水,把牙刷放进漱口杯里搅了搅,倒完水后,才起身说:“好了。”

    陈明冬仰头:“今天开始你不用下山了吗?”

    “嗯。”陈明夏说,“早就把麦子打了,把米卖了,咱们也好轻松几天,这天太热了。”

    说完回了堂屋。

    陈简云从灶房里端出早饭,兄妹四人围着八仙桌吃饭,菜式基本不变,都是早上现蒸的包子馒头和稀饭凉菜,包子馒头顶饱,凉了也可以吃,陈简云经常多做一盆放在柜子里,免得两个哥哥饿了没东西吃,干体力活的人总是吃得多。

    吃完饭,陈简云收拾碗筷去了灶房,陈明冬把鸡放到院子外面,让两只鸡自个儿找吃的,不然在院里溜达要偷吃他们堆着的麦子。

    陈明夏想到了云予昨晚扭到的脚,不知道扭得严不严重,如果严重的话,还是得下山看医生。

    虽然陈明夏在生活上比较节俭,但是在看病吃药上从不抠搜,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当然他也没有抠搜的机会,他身体太好了,从没进过医院。

    陈明夏在堂屋里坐了几分钟,打算去敲云予的屋门问问。

    出去时,他发现陈简雨难得没有围着自己姐姐打转,她坐在门槛前的小板凳上,专心地剥着什么东西。

    陈明夏走过去低头一看,陈简雨居然在剥一块巧克力。

    巧克力的包装上全是英文,密密麻麻,看不太清楚,陈明夏只看清了巧克力的名字,却也不认得这个牌子。

    他问:“小妹,这是谁给你的东西?”

    陈简雨抬头看着自己二哥,脆声脆气地回答:“是云叔叔给的。”

    说着从兜里摸出另外一块巧克力,递给陈明夏。

    陈明夏没要:“既然是云叔叔给的,那就留着吧,但下次别再拿了,云叔叔住在我们家是给了钱的,你不能多拿人家的东西。”

    而且这巧克力估计不便宜。

    陈简雨把巧克力放回兜里,乖巧点头:“好,下次我不拿了。”

    完了又说,“云叔叔也给了吴二和刘大雄他们,他们都要了。”

    陈明夏只说:“要可以,但不能多要,得懂分寸,知道吗?”

    陈简雨哦了一声。

    陈明夏摸了摸她的脑袋。

    陈简雨正要继续剥巧克力,忽然瞥见什么,两颗圆溜溜的眼睛骤然一亮,她朝陈明夏身后喊道:“云叔叔!”

    喊完起身跑了过去。

    陈明夏摸她脑袋的手落了空,把手收回,转头看去,只见云予穿了一件很是宽松的白色短袖和一条膝盖以上的黑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拖鞋,他的头发没有梳理,一只手上端着盆子,里面装着毛巾、牙刷和漱口杯等。

    云予是个在乎形象的人,即便在陈家住了小半个月,也很少不修边幅地出现在兄妹四人眼前。

    今天是第一次。

    陈明夏发现云予真的很瘦,不是干瘦,而是清瘦或者自然瘦,云予四肢很细,但面上覆了一层薄肌,线条流畅且好看。

    云予估计睡糊涂了,被陈简雨一把抱住了腰才反应过来,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眼皮很明显地跳了一下,骤然聚焦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陈明夏。

    陈明夏说:“早上好,云老板。”

    “……”云予愣了片刻,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哦。”

    埋在他腰间的陈简雨也抬头喊:“云叔叔早。”

    云予低头和陈简雨对视,紧绷的脸终于有所放松,他眉眼间的冷淡褪去,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摸着陈简雨的脑袋说:“早,小雨。”

    陈简雨嘿嘿地笑。

    陈明夏看了一会儿,迈过门槛走过去,作势要蹲身检查云予的脚。

    云予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赶紧松开陈简雨往旁避开:“你、你干什么呢?”

    “你的脚不是扭到了吗?我帮你看看。”陈明夏有些莫名地说,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能激起云予这么大的反应。

    “不用不用不用。”云予连说了几个不用,拒绝的意思相当明显,“我的脚好了,谢谢你昨晚给的膏药,剩下的我等会儿拿出来给你。”

    陈明夏见状,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膏药你先留着,只抹一次不行,多抹几次再说。”

    云予明显松了口气:“好。”

    云予过去洗漱,等他回了屋子再出来,便穿戴整齐了。

    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的搭配衬得云予更像从大城市里来的人,举手投足间有着一股矜贵,和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光兄妹四人这么感觉,包括田世强在内的其他村里人也都这么感觉。

    大家不敢和云予走得太近,只要云予在场,全部绷着神经,拿出一百倍的小心,生怕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大老板。

    田世强还担心云予喝不惯村里的井水,每隔三四天就让人下山搬两箱矿泉水回来,被喊到的人不仅任劳任怨,还以此为荣——虽然大家隐隐有些惧怕大老板,但是谁不想在大老板心里留下好印象?

    第二批和第三批的人明天就要进山,今天云予的任务比较繁重,他得去梨山上面看看。

    梨山上面还没经过开发,路都是人走出来的野路,也不知道车子能开多远。

    县上修车厂的人才在今天上午把修好的车开来梨山村,就怕经不住折腾又报废在梨山上面。

    一辆商务车只能坐七个人,除了田世强和云予团队四人外,还能再坐两个村里人。

    这次田世强没喊之前带着的几个人,而是喊了一个力气大的年轻人和一个熟悉梨山那些野路的妇女。

    上车前,田世强热心地为云予做了介绍。

    “云老板,这是我们村的廖杰,他力气大,如果我们在山上遇到什么意外,他帮得上忙。”

    云予一愣,认真打量那个名叫廖杰的年轻人。

    长相普通、没什么记忆点,但个子很高,目测只比陈明夏矮上一点,而且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廖杰上面只穿了一件白不白灰不灰的吊带,鼓鼓囊囊的肌肉全部露在外面,胸肌突得十分明显。

    被云予的目光扫了一通,廖杰难为情地笑了笑,抬手挠挠脑袋,讨好地说:“云老板好,第一次见面,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喊我。”

    云予实在难把昨晚在麦田里荤话满天飞的人和眼前这个腼腆的小伙子联系起来,他点头轻笑:“好。”

    “云老板。”田世强又介绍旁边的妇女,“这是我们村李小刚的媳妇周小红,她对梨山熟悉,可以给我们带路。”

    云予:“……”

    这不是巧了。

    周小红也和云予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个子很矮,人也很瘦,皮肤黄黄的,眼睛到处飘,紧张得不敢和他对视。

    上车后,吉东和云予分别坐了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他们团队的另外两个人坐中间两个位置,剩下廖杰、周小红和田世强挤最后一排。

    颠簸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驶进上山路。

    下午两点半,日头正晒的时候,车子停在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凉处。

    田世强让自家媳妇准备了一袋子的肉包,捂了一上午,还是热的,他们下了车就着矿泉水吃包子。

    云予一到天热就没胃口,吃完和吉东平分的一半就吃不下去了,他拎着一瓶矿泉水在附近闲逛。

    第120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贫困生

    其他人都在原地休息, 估计要歇上一个小时,云予便没急着回去,他走得不快, 却越走越远。

    山上有片野湖, 他第一次来梨山村那天听田世强说过,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被他碰上了。

    野湖整体的面积不大, 抬头就能看到湖对岸, 但看不出湖水的深度, 阳光落在湖面上, 被风吹得起伏不平的湖面波光粼粼,有些刺眼。

    湖边长了很多树, 倾斜着靠向湖面, 大片阴影落在岸边, 云予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脸上的汗被风吹干, 忽然感觉凉丝丝的。

    越往山上走,越没那么热。

    不得不说,梨山是个很适合避暑的地方, 而且山上的绿植从未经过开发,茂密且郁郁葱葱, 他们开车上山的路上遇到过很多次窜进草丛里的野兔。

    至于景色,虽然比不上国内其他出名的大景点, 但是也可以经过人工雕琢,毕竟底子不错。

    云予心里想着,想完之后, 思绪又不知不觉地偏了。

    这次他想到了廖杰和周小红。

    只从表面上看,还真发现不了廖杰和周小红私底下的那些事, 倒不是说他俩全程跟陌生人似的毫无交流,相反,他俩不仅在车里挨着坐,而且一直在说话。

    坐在最右边的田世强从头到尾都没反应,似乎不觉得这对叔嫂有什么问题。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云予正感叹着廖杰和周小红的超强心理素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说话声,他循声扭头,便看到了廖杰和周小红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他们并未发现坐在树荫下的云予,径直朝着另一头岸边走去。

    没等云予反应过来,廖杰和周小红已经在岸边找了处地方坐下。

    云予贪凉坐在一处树木茂密的地方,摇晃的树影将他遮了个严实,然而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连到一块儿的廖杰和周小红。

    那两个人没打算做什么,只是腻腻歪歪地说着荤话,用的是本地方言,和普通话相差不大,云予能够听懂。

    “你是不是又壮了?”周小红捏着廖杰胳膊上的肌肉。

    廖杰抬起被捏的手,鼓起肌肉,朝周小红飞去一眼:“天天干活哪儿能不壮?再说壮点不好吗?抱得动你。”

    当然,此抱非彼抱。

    廖杰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全体现在脸上和看向周小红的眼神里。

    周小红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听到这话后,她脸不红心不跳,抬手往廖杰的胳膊上一拍:“我说你啊,适可而止,少吃点,太壮了不好看,不就变成胖子了吗?”

    廖杰眉毛一垮,不高兴了:“壮和胖挂得上钩?你别是眼睛有毛病吧,你看我和杨胖子能一样吗?”

    “你再壮下去真和杨胖子差不多了,因为你不高。”周小红很诚实地说,“你看陈二娃也壮,可他长得高,衣服一穿,看着还挺瘦的,哪儿像你跟牛蛙似的。”

    “……”廖杰从周小红的话里品出什么,他掐住周小红的下巴,面色不善地嘶了一声,“你这话说的,没少看陈二娃吧?连他没穿衣服的时候都看过?”

    周小红挣扎几下没能挣掉,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伸出手去,把汗衫往旁一拨,掐住廖杰胸上一点。

    廖杰疼得直吸气,手也松了。

    “我就要看,我喜欢看,你能怎么着?”周小红瘦黄的脸上表情凌厉,皱起的眉头带了几分凶气,这模样比见云予时的畏手畏脚活泼多了。

    周小红仗着这里离其他人歇脚的地方远,说话时连声音都懒得压了。

    “陈二娃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陈二娃的醋也吃,我看你才有毛病。”

    廖杰哎哟直叫,扯开周小红捏着自己那什么头的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经常偷看陈二娃?还偷看他不穿衣服的时候?”

    周小红直翻白眼:“什么偷看?我光明正大地看。”

    完了又说,“你见过哪个人穿着袄子下地?我从旁路过,看一眼怎么了?其他路过的女人也看,大家私底下都说陈二娃的身材好,不知道以后哪个女人有福气。”

    “陈二娃陈二娃陈二娃,你们这些村里女人没见过世面,遇到一个上过学的男人,两眼比夜里的狼还亮。”廖杰被一个小自己七八岁的人比下去,心里不爽得很。

    周小红嘻嘻直笑:“那可不是?”

    “你们女人真可怕。”廖杰嘴上说着,不老实的手却在周小红的胸上摸了一把。

    周小红惊叫一声。

    廖杰忍无可忍,把周小红扑到地上,一边用身体压上去一边对她上下其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坏女人。”

    接下来的过程少儿不宜。

    云予自觉扭头,随即发现哪怕把头扭开也能听见声音,唾液交换的粘腻声响宛若有一条蛇在他的皮肤上游走,恶心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在听到廖杰说紧时,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也不管那两个人会不会发现他,转身就往回走。

    他走得极快,后面几乎连走带跑。

    本来身上的温度已经变凉,经过这么一阵运动,又热得面颊通红,撑着双腿直喘粗气。

    汗水从他额上留下,打湿了眼睛和睫毛,他缓过气后,从兜里摸出一张袋装的湿纸巾擦了擦脸。

    坐在阴凉地里歇脚的田世强和吉东等人瞧见他,一窝蜂地涌上来。

    “小云总?”

    “云老板,你怎么了?瞧你这累的。”

    云予把用了的湿纸巾塞回包装袋里,一起捏在手上,他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下说:“我以为你们要走了,怕赶不上,所以走得急。”

    “嗐,云老板你这是什么话?”田世强拍着大腿说,“你可是我们所有人的中心,我们都围着你转,怎么可能撇下你直接走了?而且我们的人还没齐呢,廖杰和周小红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嘀咕完了,田世强探着脑袋张望一圈,没瞧见廖杰和周小红的身影。

    “那不急。”云予说,“再等等吧。”

    于是一行人又回阴凉地里坐着,吉东本想去车里抽张报纸给云予垫着,结果云予实在累得很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岔开两条长腿,手搭在膝盖上,坐姿很是随意。

    吉东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表现有些奇怪。

    等了小半个小时,廖杰和周小红回来了,他俩衣衫整齐,看不出任何异样,见大家都在等他们,顿时一脸惶恐,连声道了好几个歉。

    大家都没说什么,毕竟之前说了休息时间是一个小时,严格算来,廖杰和周小红还是在一个小时内回来的。

    他们把车留在原地,步行去了山上。

    吉东重新拿了两袋湿纸巾给云予。

    云予摆手:“没事,身上脏都脏了,回去洗个澡就好。”

    吉东愣了一下,收回湿纸巾,笑道:“现在小云总真的入乡随俗了。”

    云予没什么感觉,只道:“是吗?”

    两个人坠在一行人后面,吉东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小云总最近和陈明夏相处得怎么样?”

    吉东自然知道前阵子云予和陈明夏天天下山的事,本来他不放心,想跟在一起,但云予没让,说板车上还要放竹篓,坐不下第三个人。

    吉东几乎看着云予从小长大,一下就猜到了云予在找借口,既然云予想和陈明夏单独相处,他便没有不识趣地再凑上去。

    “还行。”云予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朵尖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他声音不大地说,“以前我误会他了。”

    吉东说:“能解开误会就好。”

    云予看着前方:“他和明春描述的很不一样。”

    “是的。”

    以前吉东不敢在云予面前说陈明春的坏话,云予不是个会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人,尤其对于喜欢的人,他听不得身边人说对方的一点不是。

    不过现在,吉东感受到了云予思想的变化,他试探地说,“小云总,你以前听的都是陈明春的一面之词,陈明春和陈明夏虽是兄弟,但据我所知他俩也会涉及利益上的牵扯,比如父母的钱、对弟弟妹妹的责任以及家里的劳务分配,我听田村长说,陈明夏高中毕业那年,他们父母为他存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被陈明春偷走,陈明夏在a市打了两个月的工,自己攒了学费和生活费。”

    “偷走?”云予没听说过这事,诧异地问,“怎么偷的?”

    “偷了父母的存折本,偷偷把钱取了,等到东窗事发,钱已经被陈明春用完了。”吉东顿了顿,又说,“小云总,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以前陈明春对你描述的那些关于他自己的过往,更像他弟弟陈明夏的经历,而他描述的陈明夏,更像他本人。”

    “……”

    云予静默一瞬。

    他早就发现了。

    下午四五点,太阳还在空中悬着,一行人回到村里,路过麦田时,云予透过车窗看到了陈明夏的身影,他让吉东停车,自己下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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