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卫巍伸出手,想掐百晓生脖子的时候,侧边投过来冰冷的目光。
汗毛直立。
玩闹的卫巍脊背一僵,悄然回头就撞入冷月注视着的眼瞳,像是在说‘有本事你就继续’。
“…………”
卫巍收回视线,同时手臂方向一动,顺势揽住百晓生的肩膀,用身体挡住那道目光,侧头轻语:“你家那位真凶。”
说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百晓生翻了个白眼,和他嘀咕:“你没事招惹她干嘛?”
卫巍震惊:怎么?到头来,还是他错了?!你们这两个……
陪着谢时玄喝茶的温鹤之看着这一幕,淡笑着饮茶。
他早有预料。
非要去一打二,卫门主果然傻。
陆剑神英明了一辈子,唯一的弱点大概就在这个养子身上了。
“不用急,今年的第一势力肯定不是我们。”年幼的卫观雪都比卫巍像个大人。
屋内好几个人都因此斜了卫巍一眼。
卫巍磨牙攥拳:“喂!你们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又不争势力第一,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枫湖山庄,我只要压过刀剑两派就行!”
百晓生搬开他的胳膊:“坐好。”
“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你师尊还在,剑派怎么可能被你压住?”
一尊剑神压在上面,百晓生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痴心妄想?
异想天开?
卫巍撇嘴,这些人都真把他当傻子看待呢:“师尊又不是门主,你计算势力的时候还能把他算进去不成,你敢把他算在哪一派?”
也不怕挨揍。
百晓生当然不会把剑神算进去。
但是。
“剑神对剑派的影响力之大,不是他不当门主就不存在的。”百晓生认真说道。
他必须认知到这一点。
冷月轻飘飘总结道:“除非有人能击败剑神阁下,不然,这天下武器之首,一直都会是剑。”
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一点。
“……哼!”
盯着这一唱一和的俩人,卫巍忽然扭头,不想和他们俩说话。
百晓生睁大眼睛,用手指他:“喂喂喂,你刚刚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是在掏心掏肺地安慰人,怎么还得了个‘可恨’的眼神?
看得分明的温鹤之开口搅混水:“可能是羡慕吧。”
卫观雪在一旁捂嘴笑:“是的,酸味都飘出来了。”
他酸什么?
卫巍不可思议地转头。
好不容易养大了,怎么反而不向着他了?!
“???你们在瞎说什么!我眼神怎么了?很正常好不好!”
观雪门弟子加入声讨大军:“我上次看到门主……”
此时正值日落薄暮。
谢时玄就坐在透着微光的窗边,眸光柔和地笑看他们吵闹。
虽然这种画面他曾经阅读过无数遍,但每次亲身经历,他依旧非常喜欢。
手覆盖在温热的茶盖上,盏内滚烫的热气不断上腾,隔着瓷器熏蒸着他微冷的掌心。
一直熏到心头。
心口如一的相处永远是最舒服的。
毕竟,谁会喜欢欺骗呢?
潇洒快意的江湖和少年意气治,最是相配。
“都早点休息。”
一口饮下热茶,放下茶盏,谢时玄出声提醒这群伤者。
“是,先知。”
“马上就去!”
“好的,先知,您先去休息吧,我们等下就回房休息。”
众人在打打闹闹中回应着谢时玄的叮嘱。
谢时玄起身出门,把屋子留给他们。
跟着先知出门回房的苍鸿鸣,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唇边也露出一丝笑意。
随即就收敛。
一生能有知己二三,实乃幸事。
颜生苦,名字取得十足悲观,实际上确实占尽了好事。
“小苍。”
苍鸿鸣抬眸,习以为常地问:“先知有何吩咐?”
谢时玄回头打量了他几息。
“小苍想娶妻了?”
苍鸿鸣:……他完全不想知道先知到底是从哪个画面得出这个离谱的结论的。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正确表达内心的想法。
不然就要完蛋。
“不想。”
“先知,小苍这辈子只想侍奉在您身侧。”苍鸿鸣郑重地说道。
脑海中瞬息浮现青年登基的画面,谢时玄轻叹:“那你梦想破灭了。”
看着先知因他叹气,苍鸿鸣微笑,心里毫无波澜。
“您可是神机妙算的先知啊,难道就不能强行让我留下来陪您吗?”
谢时玄还真的思考了一下。
把大盛皇帝留在身边的可能性……
“不行。为天下苍生,小苍还是回去吧。”
谢时玄掐灭了那种可能。
留在他身边就是他谢家的家臣了,必须以他为主,不能再把万民放在第一位。
不是做不到,而是舍不得。
他在命途中看到百姓为他而欢呼,看到敌人因他而胆颤,看到天下一统的盛世,看到朝堂江湖两相宜的画面。
谢时玄把少年笼在目光中。
命中注定,他会是一个好君主。
连身世都不知道的苍鸿鸣:“?”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回去?
他没听懂。
“我要回去哪里?”
苍鸿鸣知道如何与先知相处。
那就是,有话直说。
不要藏着掖着,口是心非。
你一个没表达明白,得到的结果绝对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谢时玄继续往前走,语气中带着笑意:“回你应该回的地方。”
明显是故意的。
没得到答案的苍鸿鸣露出无奈:“……您又在逗我玩了。”
说好昭告是先知的职责呢!
难道卖关子也是先知的职责?
谢时玄:“不,我这是在适应当地习俗。”
“?”
苍鸿鸣满头问号。
哪里的习俗会是当谜语人?
但,既然先知不愿意说,苍鸿鸣也就不再问。
从小就各个魔窟转的他,其实很会随波逐流。
这个世界上总不会还存在着比苗疆养蛊的瓦罐和逆天教处理尸体的血色坟场更恐怖的地方吧?
……
心里一有目标,时间门就过得飞快。
颜生苦冠礼那天到来了。
虽不是大晴天,但也不刮大风,不下大雨。
清晨的霜挂在叶片上,像是伪装成积雪,试图吓吓经过的客人。
“先知,礼物您拿了吗?”
苍鸿鸣双手端着碟子从厨房出来,一边寻人,一边问。
正抬手系着轻纱的谢时玄在脑后的马尾上随意系了个结,顺手撩了一下垂下来的发丝,往前院走去。
“我的礼物,我已经提前送过了。”
谢时玄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们是不会在成年礼当天送礼物的,都是提前送。
因为,成年礼本质上是一场试炼。
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的。
若是试炼失败了,你再送礼,岂不是显得在讽刺对方?
想起自己的那场成年礼,谢时玄睫羽轻颤,抬眸,透过轻纱,他看见了阳光下的石板路。
他能通过只因他是先知。
过去亦或未来,什么都看的到,何人能欺瞒与他?
参考答案都塞给他了,做题还能错吗?
这是天赋的强大,不代表试炼的成功。
反倒是百晓生这次的成年礼……
谢时玄拉开椅子坐下,嗅着空气中早餐的香气。
“今日也是榜单发行日,对吧?”
见先知拿了筷子,他才拿筷子的苍鸿鸣看着面前的早餐点头:“嗯。”
外人自然是不知道为什么新榜单会选在今天发出。
他们几个人当然都知道缘由。
因为今天是新任百晓生的冠礼。
“就是想凑个双喜临门罢了,其实哪天发都一样。”
苍鸿鸣是懂颜家心思的。
排名又不会因为晚发一天就大变样。
江湖虽然遍地侠客,但能上榜单的,永远就是那几个熟悉的名字,无非就是换个前后顺序罢了。
除非他们今年把先知的名字挂上去,那其他所有人都要下降一位。
但他们敢吗?
苍鸿鸣暗地里轻哼一声。
谅他们也不敢!
谢时玄尝了尝他新学会的糕点:“这个很甜,可以送给卫小门主。”
苍鸿鸣抬头:“您为什么不叫她小雪?”
卫小门主,这个称呼听上去太有距离感了。
谢时玄可是傲娇的卫观雪唯一允许这么叫她的,偏偏对方一次都没这么唤过。
苍鸿鸣有些好奇。
虽然卫观雪双手残疾,但长相精致可爱,性格又小大人一样早熟沉稳,没有几个大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小孩。
卫观雪和卫巍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的身份都快颠倒了。
咽下嘴里的食物,谢时玄不解地回道:“她不就是观雪门的小门主吗?”
卫小门主,多尊重的叫法,有什么错吗?
难道要叫卫门主?
可是,卫巍还在啊……
虽然经常背着弟子们打欠条,但总体上来说,卫巍还是个称职的门主,大家也就是在嘴上调侃他罢了。
苍鸿鸣目光扭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手收紧:“那您、怎么总是唤我小苍?”
连卫观雪都改不掉先知的习惯,难道,他是特殊的那一个?
说到这,谢时玄就不得不再看向他。
“因为我给你取兰风遥,不是被你们严厉拒绝了吗?那只能退而求其次,叫小苍了。”
苍鸿鸣这个名字的小苍自己拿鸿鸣剑取的,他可没有认同过。
蓝氏后裔,化名基本都是用苍。
至于为什么不用青,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有昏君不允许,哪怕是原本姓青的,都能让你改了。
看着对面端坐的小苍,谢时玄现在还能隐约记得,在他说要给小苍取名兰风遥的时候,那一个个跳脚跳的,就差冲破屋顶,然后再绕一圈跑过来捂住他的嘴巴了。
再次听到这件事,苍鸿鸣无可奈何地道:“先知,兰风遥这个名字真的不能用!自从女帝临朝后,蓝和兰就都是国姓,那是皇室才能用的姓氏,普通人是不可以……”
正试图和先知解释清楚,苍鸿鸣忽然话头一顿,想到了一个盲点。
‘兰姓是皇室专属,普通人是不可以用的。’
————你猜这个道理,先知懂不懂?
先知只是不乐意揣摩那些心机之人的言外之意,爱听表面话,不代表连常识都不知道。
若是先知知道这个常识,还特地说出来……
苍鸿鸣愣愣抬头,罕见地口吃了:“我、我是皇子?”
瞳孔微缩。
“啪!”
手中筷子一折两段。
一时没控制住力道。
苍鸿鸣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笨。
当今二皇子叫兰风崖,先知明知这一点,还给他取名兰风遥。
简直就差指着鼻子告诉他,你是皇子了。
他此前竟然一点都没往这边想过!
谁让崖和遥读音那么近,他们还以为是先知从命运画面中听到了好听的名字,想送给他。
想到这,苍鸿鸣脸色微红。
羞的。
“……”谢时玄看他那一脸惊讶的样子,拿着筷子的手顿住。
这演技还真是影帝级别的,都快和他家家臣不相上下了。
父子见面能装不认识,现在他揭穿了,还能装仿佛刚刚才知道似的,比他当年强多了。
其实这个习俗的存在就是为了磨炼他们的演技吧?
谢时玄垂眸,继续吃饭。
“嗯,你是皇帝和江皇后唯一的儿子。”
语气平静地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当即就信了的苍鸿鸣开始整理思路:啊,也就是说,他比当今二皇子还正统。
毕竟,谁都知道二皇子是盛帝收养的旁支子侄,不是亲子。
一旦出现一位皇帝的亲生皇子,二皇子立马就会从唯一继承人变为极其尴尬的存在。
天然的敌人!
他都还没想好要不要认亲,就先多了一个绝对会弄死他的敌人。
嫌麻烦的苍鸿鸣想到那个场面就头疼:“先知,我能当不知道,继续当小苍吗?”
谢时玄平静抬眸:“有何不可?”
要是不可以,他当初也不会他们一反对兰风遥这个名字就放弃了,顺从地改成小苍。
只不过,他放过,命运不会放过。
江湖永远都只会是大盛皇帝的落脚点,而不会是终点。
到时候他就会知道,什么叫蓝氏宿命了。
“该过去了。”
说不当皇子就不当皇子的苍鸿鸣像个料理家事几十年的大管家一样,看了眼时间门,飞快地收拾好桌子,拿起架子上的披风,捞起盒子里的钥匙。
“哐当!”
把门一锁,带着先知出门往颜府走。
“你的礼物呢?忘在院子里了?”
走在路上,谢时玄看了眼两手空空的苍鸿鸣。
以小苍和百晓生的关系,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送吧?
苍鸿鸣很想说,颜生苦冠礼他送拒不送礼。
但先知看过来的目光真的能穿透灵魂,不想承认的假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我让卫巍带过去了。我要保护您,手里拿东西会妨碍。”
自从上次那个刺客在客栈对谢时玄出手过之后,苍鸿鸣是时时刻刻全方位守护先知安危。
要不是先知不允许,他甚至想直接住进谢时玄屋内,一块儿起居。
两人从偏僻的城西沿着路走到逐渐人多的街市上。
平时清晨时分除了勤快的商贩没多少人的街道,今天却是挤满了人,看那队伍的长度,感觉可能是从昨晚就开始排队了。
谢时玄知道是为什么,目光聚集在刚好有人从里面开门的茶楼。
“出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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