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淞的感慨来的有些晚了,所以她接下来的几天还是不得不背着小背篓当捡稻穗的小姑娘。
如她这样的小孩,村里面并不会严格要求每天要做多少,只要他们能多少帮上忙就行了。
但是想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尤其是那些明明可以是壮劳力但偏偏就是喜欢偷奸耍滑的成年人,则成了村里面的重点关注对象。
尤其是老程家的那些人,再一次被村里面点名。
饶是有林素媛之前的大手笔捐赠在前,村里面的人看他们的眼光也稍微有些改变了,但现在他们依旧对程玉溪还有程传家这些人嫌弃个死。
毕竟你平时不干活也就算了,但现在可是抢收,是在抢时间,他们怎么还敢偷懒。
不过嫌弃归嫌弃,村里面也习惯了老程家的人的那种德性。
于是,就在这种环境下,上塘村完成了田间地头的收割工作,又开始碾谷粒。
好在今年他们多了两台拖拉机,徐建军和卢支书这两个熟手也亲自上阵带着其他人一起抢时间打谷、晾晒,完粮,然后赶在今年的中秋节之前完成了今年的秋收。
并且因为上塘村从去年到现在的一系列举动,他们这一回去公社完粮的时候没有遭到哪怕一点点的阻力,顺利的很不可思议。
在上塘村秋收的这段时间,周边其他的村子为了抢时间,还过来借拖拉机。
徐建军和卢支书就派人出去了,然后村里面又开始组织了今年的打板栗的工作。
刚好在板栗打完也分完后,也到了今年的中秋节。
虽然村里面今年的日子过的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村里面好些擅长过日子的能干的妇女们还记得去年和徐如月约定好的学习如何储存板栗的事情,因此在收到自家的这些板栗后,这些人就找上了们。
因为今年放假晚,所以村里面决定等中秋过后再集体开学。
加上徐如月现在又要陷入新一轮的肉酱加工和养猪的忙碌当中,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了程静淞三个小屁孩。
索性怎么储存板栗这件事真的不难,最后这些大人又把事情交给了家里面的小孩,最终,这场储存板栗的活动变成了程静淞三兄妹带着村里面的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忙活起来。
煮熟、剥皮、晾晒、磨粉……
这些工作对于年纪大一些的人来说或许简单,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却并不算太容易。
可是大人们现如今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因为在公社下面全部的村子秋收完粮之后,之前一直被秋收挡住的本该轰轰烈烈的运动也起来了。
第一个被开刀的是个算命的神婆。
秋收完成了,正好就是好些人家开始准备给家里的孩子找对象或者算命合婚期或者算八字等集中爆发期,即便有之前公社下达的一些命令在,有人可能会害怕不敢尝试,但也依旧有人胆敢顶风冒险。
正巧如今县里面还给下面的公社下达了必须要运动起来,肃清那些所谓的旧的封建迷信观念和习俗,所以这一个算命的以及过去算命的就倒了霉了。
而为了叫这场运动能有声有色起来,别说是上塘村了,就是周边的其他村子里的只要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人都要过去学习、观看以及批、斗他们。
甚至就连徐如月这些正经上班的员工都没能例外的了。
也只有程静淞他们这样的小屁孩成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批判运动当中少有的不用被刺激的对象。
程静淞是不清楚徐如月他们这些大人们去参加运动的时候到底具体发生里什么,但是见她回来后就整个人开始神思不属,脸色苍白,甚至手脚都是抖着的。
包括程建功这个经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的都没了笑脸,就更别说经常性冷着一张脸的叶美云里。
程定坤这个有事没事儿就修仙的见他们这个样子,难得放下手里的书,程斯年则忍了忍,但是没忍住问道:“情况很严重么?”
程静淞则在心里叹了口气,给他们三个一人倒了一杯温水。
程建功和叶美云还好,可是这个大热天的,徐如月竟然手心都是冰凉的。
程静淞干脆拍了拍徐如月的肩膀说:“奶奶,没事啊。”
程静淞不说还好,才刚一开口,徐如月就猛地就是吸一口气,整个人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急急忙忙就往屋里面冲。
“奶奶,你干嘛啊?”程静淞连忙喊道。
徐如月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动作依旧又快又急切。
程静淞又看向程建功和叶美云,“爸爸、妈妈,公社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程建功一口气干完手边的温水,才屈指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一声道:“公社这边原本只是打算叫那几个上台进行简单的批评教育一番的,但是没想到后面从县城赶来里一批红小兵,这些人就跟疯了一样,开始对他们又打又骂的不说,而且还真的像你之前说的那样给人剃了头,挂牌子,还让下面所有来观看的人对着他们吐唾沫,拿着破鞋底抽他们,要是不愿意做的就被点名成他们的同伙,逼着所有人动手。”
“嘶!”程斯年实在没忍住狠狠吸了口气,抖着嗓子问道:“所以你们真的按照他们的要去打了?”
程定坤竟然也没忍住皱眉道:“那么多人一起,这怕是要没命了吧?”
程建功点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受了伤也流了不少血,可是那些人还不愿意放过,直到他们硬逼着你奶奶他们也上台动手的时候,你妈实在没忍住,动手将他们给劈了。”
“啊!”程静淞几个的紧张和担心忽然因为这个“劈了”戛然而止,过了会儿后,程静淞才试探道:“那……没出什么事儿吧?”
虽然她在之前撺掇过叶美云动手劈人,但那时候还不到运动时间,不会出什么事,但现在的话,多少有些悬啊。
程建功摇头说:“又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做的,能有什么事儿。”
程静淞虽然也觉得程建功说的是对的,可心里面还多少有点慌。
程静淞又没忍住问道:“那那些从县城来的红小兵呢?”
叶美云这下倒是开口了,“我有分寸,他们死不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叶美云却是皱着眉,眼神中的嫌恶都要溢出来了,显然是对不能弄死那些人有些不满。
程建功接茬说:“之后,公社那边就组织人将他们赶紧送县城医院去了,然后我们才解散回来。”
程静淞又开始担心了,“这劈一次,恐怕之后会招来不少麻烦啊。”
叶美云冷笑说:“大不了来一次我劈一次。”
程静淞就有些叹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程建功道:“三宝说的对,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动这个能力了。”
叶美云臭着脸“哼”了下,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没脑子,要是他们这边总是遇上这种奇怪的天打雷劈的事情,恐怕最后能惊动到特别高级别的人下来调查,她到底也不想惹来太多的麻烦,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知道了。”叶美云说
他们这才刚刚说完,之前忙不迭闯进屋里面的徐如月就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出来了。
然后,程静淞他们就看见徐如月又急匆匆地抱着那些东西进了厨房,坐在灶膛后面的小板凳上,开始引火,一件一件地往里面塞着烧。
程静淞又赶紧跑进了仔细看了看,大都是一些和封建迷信相关的东西。
有高香、短香、黄裱纸,之前被收起来的中堂上贴的“天地君亲师”,还有一些打挂的等等。
“奶奶这是被吓坏了吧。”程静淞看着程建功他们小声说。
程建功点头,“又何止他,好多人都吓到了,就连我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毕竟今天倒霉的又不是真的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就只是一个靠给人算算命、合八字过活的老太婆而已,另外的则是想给家里的孩子合八字的普通农民而已。
他们或许可能在生活中还有其他毛病,比如贪小便宜,比如爱在私底下嚼舌根子等等,但不管哪一种,又不是杀人放火拐卖等等重罪,真的不应该成为今天的典型。
尤其是若没有叶美云的动手,这几位或许真的要在被一群被逼迫的人的动手下没了姓名。
可他们偏偏就是。
而这样最普通的普通人,别说整个公社了,就是上塘村都能找到不少。
就比如之前的徐如月不也在徐建军和卢支书的几次开会后还偷偷摸摸烧纸么。
而像徐如月这种在家偷摸烧纸的,或者因为家里的孩子到年纪了,动心思给他们算个命看找什么样属相、年纪甚至八字的对象的人家也不少。
只是他们都幸运的没有被发现,没有被举报,所以也就幸运的躲开了今天的乱子,成了那个被逼着施暴的人。
也正如程建功说的那样,村里面很多人都被吓到了。
回来后,这些人的反应也和徐如月差不多,开始在家里面翻箱倒柜,把所有能和封建迷信都关联起来的东西要么再次藏的仔仔细细的,要么就是给烧了。
而之前还一直惦记着想办法带程玉溪出去见一见外面如今的世道的林素媛也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大小姐程玉溪总算亲眼见识了她想让她看见的那些,就算不长记性恐怕也不行了。
林素媛还对着她说:“看见了吗,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因为这里是农村,是乡下,所以直到现在才乱了些,而越是发达的城市,这样的情况就越多,你现在还要回去吗?”
程玉溪哪还敢,只能一个劲儿地疯狂摇头。
林素媛就说:“我可以给你一笔钱,然后再帮你问村里面要一张证明,让你去外面的大城市,或者是回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也可以。”
程玉溪再一次摇头,“妈,你别说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会多说回去的话了,万一我真的回去了再被人抓起来怎么办?”
林素媛还算了解程玉溪,见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这才算勉强满意。
但是林素媛还是没有就这样放过她,而是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格,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你就说说你自打来了这里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和自家人处不好,别的不说,你哪天没和胡小文大吵小闹过,真是不知道该这么说你好。”林素媛又道。
说起胡小文,程玉溪心里火气升腾,没忍住反驳道:“谁让她成天跟个贼一样,总喜欢盯着别人不说,还神出鬼没的,而且总喜欢占便宜,不管是手脚还是一张嘴都不干净,所以我才没忍住和她吵架的,那我怎么不和杨月琴吵呢!”
“你还想和你大嫂吵,你那就是欺负人了!”林素媛就瞪了程玉溪一眼。
眼见程玉溪不满意地瘪瘪嘴,林素媛又说:“那好,不说胡小文,可村里面又有多少人被你明目张胆的嫌弃过你数过吗?你到现在在村里面有什么好名声了吗?你知道村里面的人怎么讲你吗?”
“要不是我之前花钱捐了一批课桌椅,你以为村里面能让你这么逍遥而不闹腾?”林素媛没好气道:“要不是这个村子的干部还算正派,现在村里面的事业也干的红红火火的,所有人都一心想要赚钱,没工夫盯着别人,你就等着咱们一家被村里面的人举报,最后落得个你今天看到的那些人的下场吧!”
“到时候别说钱了,我们的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林素媛又一次提醒并且吓唬程玉溪。
不过说到这儿,她又没忍住想到今天的那道雷,心里面又有些犯嘀咕。
别人或许没注意,但是她是真的注意到了,那道雷响起的时候,徐如月可正好在那群被逼这动手的人当中呢。
果然啊,老天爷就是在偏心程建功他们一家。
有个好儿子是真的让人羡慕了。
林素媛心中又是感叹,又是羡慕,同时还有些嫉妒。
尤其是当她看到眼前跟着她长大的程玉溪和成天跟斗鸡眼一样的老大和老二两家后。
想到这儿,林素媛又没忍住拉着程玉溪的手开始苦口婆心道:“我是你妈,我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都能过的好,你以后听话,老老实实的,别再闹了,以后老老实实地出工,现在这时候,没什么比保住命更重要了。”
程玉溪点头,可是过了会儿后又没忍住问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干活啊,我也不会啊。”
“没有谁生下来就会的。”提到这个,林素媛又开始冷酷无情了,“况且之前我可是提醒过你了,让你去考学校的老师,但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还用我提醒你吗?”
程玉溪:“……”
难得低下了高傲的脑袋的程玉溪的心都有些凉了。
林素媛又说:“你又不是年纪大了,这么年轻不出门干活,迟早要被村里面立典型,就算他们不想立,公社,县里,甚至现在的社会情状也会逼着村里面立典型,所以你就算不会干也要学着干,哪怕干的不好,但也总比成天躺在家里面什么都不干,光吵架和抱怨来的好。”
“或者,你要是真不在乎今天的这些,不听我的也行。”说完了一会儿后,林素媛见程玉溪也不吭声,最终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程玉溪哪能不在乎今天的事情,又赶紧摇了摇头,不情不愿道:“我下地就是了。”
林素媛这才摸了摸程玉溪的脑袋,“乖~”
程玉溪又撅了撅嘴。
林素媛和程玉溪说完这些后,又去主动找了程知仁。
程知仁今天也被吓到了,甚至也是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之前林素媛所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威胁到底有多大。
因为今天那些人就是全家都被拉出来了,甚至里面还有好几个年纪还小的孩子。
所以在见到林素媛后,程知仁的脸色立马就不好了。
刚好林素媛也不想和程知仁废话多说,就简单提醒了他管好程玉衡他们,让他们以后也别成天呆在屋里面当享受的大爷了,免得回头被人举报后连累全家。
程知仁是个自带嫡长子和嫡长孙滤镜的人,即便他现在还在怀疑他的那两根金条被程玉衡给偷摸弄走了,但还是开口维护道:“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林素媛觉得和程知仁说话太累,就道:“总之,我提醒你了,他们不在我身边长大,我说的话他们也不听,除了我给他们钱的时候……”
虽然是亲儿子,但是没什么感情的事又让林素媛觉得实在嘲讽,心里那口气也提不起来了,直截了当道:“总之,我提醒你了,你要是不想家里出事,最好听我的。”
说完了,林素媛就往外走。
程玉溪和程知仁这个父亲也没什么好说的,跟着林素媛一起走。
程知仁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喊住了程玉溪,问道:“你是不是进过我屋里,动过我垫床脚的那几块土坯砖?”
“什么东西?”程玉溪听的莫名其妙的。
程知仁很不想怀疑自己的嫡长子,就又想到了之前差点把他的砖头给丢出去的程玉溪,觉得嫌疑人最大的也只能是她了。
所以程知仁又开口问了一遍。
程玉溪更觉得程知仁有些神经了,开口冲道:“我又不是捡破烂的,我要你的土坯砖干什么?”
程知仁现在也不能确定就是程玉溪干的,自然也不想让她以及林素媛知道他还存着两根金条,就换了个说话道:“那要不是你弄的,我屋里的土坯砖为什么坏了?”
“所以你就怀疑我碰你的那几块破土坯砖!”程玉溪翻了个超级大的白眼道:“我又不是有毛病,我动你的土坯砖干什么,别说你就藏着四块,你就是把你屋里面都用土坯砖包了,我都懒得多看一眼的!”
“可是你之前明明就非要我把那几块土坯砖丢了,要不是你干的,那还能是谁?”程知仁又道。
“你有病吧!”程知仁对程玉溪这个女儿没什么情感,相应的,程玉溪这个女儿对他的感情也一样很一般,因此毫不客气道:“就因为我当初多句嘴说了不让你带那几块土坯砖你就怀疑我私底下动你的土坯砖,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成天惦记着一些破烂,我动它都嫌弃脏了手,我会动它!真是好笑……”
“你说什么呢,我可是你爹,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程知仁被程玉溪气的吹胡子瞪眼。
程玉溪本想继续反驳,但是被林素媛拽了一把道:“行了,你少说两句。”
然后又打量了程知仁一眼,慢条斯理道:“土坯砖坏了就再出去捡两块回来垫着就是了,再要不然就重新打一个高床,也费不了多少钱。”
程知仁:“……”
程知仁非常想说那并不是土坯砖的事,但是又不能说,一时间憋的非常难受。
可惜的是林素媛却不想再多听了,而是直接拽着程玉溪出去了。
走到院子后,程玉溪还在和林素媛抱怨程知仁的离谱,“谁没事儿会动他那破玩意儿,有病吧,他以为我和他一样没什么见识,什么香的臭的都想扒拉进自己的手里面,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好东西,我能看上土坯砖,简直笑死个人了!”
林素媛看了眼气冲冲的程玉溪,摇摇头,但是却也没有开口告诉她程知仁或许在乎的不是土坯砖,而是那几块土坯砖里面有秘密。
当然了,按照她对程知仁的了解,或许就和钱有关。
而程知仁现在突然问起来,或许是因为那些钱不见了?
林素媛接着又想到程知仁之前又想找她要钱给程传家娶媳妇的事情。
看来这是从她那里要钱不行,所以想动自己的老本了啊!
接着,林素媛的脑子里又冒出了程玉蓉当初嫁人的那件事。
按照程知仁偏心眼的程度,能叫他动的觉得可以给程传家娶媳妇的老本,恐怕不是简单几年就能攒下来的,所以他的这笔钱恐怕是更早的。
所以……程知仁是真的手里有钱却不愿意拿出来帮家里度过难关,而故意瞒着,用程玉蓉的婚事换粮食!
所以……徐如月之前骂的、说的、计较的那些也不全是夸张,都是真的。
林素媛捂着心口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可她还是没忍住原地闭了闭眼睛,尽量放松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今天之前,她只是觉得程知仁虽然离谱又偏心,但是徐如月那样一个暴脾气也不可能没有错的地方,但是现在,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程知仁这个人了。
他到底为什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还是当初的他在家族的庇佑下,所以并没有显露真性情,而没了家族,他才变成了这样?
林素媛越想越头疼。
程玉溪见到她脸色不好看,立马忘了继续吐槽程知仁,掺住林素媛,紧张道:“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林素媛想到自己如今的年纪,又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那些念头实在有些多余,便不打算在想了。
反正就算她想破脑袋也没用了。
她靠着程玉溪缓了缓呼吸,才摆手说:“我没事。”
金条的事情在老程家似乎又这么平静下去了。
而因为叶美云白天的动作,整个公社接下来倒是有了一个稍微短暂的平静期。
不过上塘村这边在第二天又开了个集体的大会。
会议上,徐建军和卢支书再一次提及了之前一遍遍重复的那些,警告村里面的人别再搞封建迷信,别再求神拜佛,别再乱说话等等。
并且这一回,再也没有人在下面嘀咕他俩真的啰嗦了。
倒是有人开口喊道:“队长,支书,你们再多说点,说的详细一点吧,我们除了现在你们说的,还有些啥不能干的,你都给说清楚,我们是真的害怕万一有哪儿不对劲但是我们又不知道的,到时候万一把我们也抓起来的咋办?”
说真的,他们是真的怕啊,那啥运动真的太恐怖了。
徐建军他们也怕,但还是绞尽脑汁多想了点内容,然后又着重道:“总之就是一句话,多干事少说话,尤其是不要乱说话,记住了吗?”
村里面谁敢说没记住,都恨不能把这几个字给刻进脑子里面。
而徐建军他们却想起来程建功之前拿着报纸和他们郑重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提到的猜测。
人人猜忌,互相提防。
一张活生生的面皮之下却不知道内里到底是人还是恶鬼。
昨天那几个倒霉的不就是被人举报的么。
徐建军狠狠吸了口气,又转头看向了徐学林。
接下来要说的话,由他开口才最合适。
徐学林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台前,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下面人头攒动的场面,才接过徐建军手中的小喇叭道:“你们都该知道,我早就退下来了,村里面的事情我现在很少管,但是我接下来说的话,都给我记好了,别的地方我徐学林管不着也不能管,但是在上塘村这个地方,要是叫我发现从今往后有谁胆敢给我私底下举报别人,或者去参与外面那些事情,就别怪我不客气。”
徐学林的威望高,徐氏又是这边的大姓,他一开口,很多人就立马跟着说他们不会的。
徐学林却知道人心是最不可控的,更何况上塘村的人也不都全是好的。
因此,徐学林又说:“你们现在当然这么说,但谁能保证以后呢。上下嘴皮子还有打架的时候呢,更别说是两个完全独立且性格不同的人了。而且过日子,哪有不吵架,不摩擦的,很多自己家的都能吵起来,就更别说和别人家了。”
徐学林冷着声音道:“我不求你们每个人都能听我的话,但是你们哪天想要闹事儿的时候想一想你们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你们的孩子。你自己一时出气了,觉得爽了,觉得把惹你的人,得罪你的人给弄倒了,但你也要仔细想一下,你还有你们一家将来终究还要在上塘村过日子的。”
“你们谁也跑不了外面去,你要是不在乎以后的日子难过,也不在乎你家里的人的日子难过,就尽管给我搞小动作,看看到时候是你一时出气了高兴,还是我收拾你们来的快!”徐学林敲着自己的脑袋说:“都给我好好想想,别以为我是在这儿随便说说而已。”
说完后,徐学林就没又拄着拐杖走了回去,也不管下面的人都怎么想。
徐建军倒是仔细看了一会儿,只不过人太多了,他不可能一一看清楚每个人的面容,只能希望所有人都能听进去,也记住这些话。
尤其是村里面那些原本就不是很老实的人。
开完了会,不管外面到底会乱成什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程静淞他们这些小孩子的开学时间也不能再等了,大人们接书去了。
但是开学的第一天,程静淞就明显感觉到这些老师们的变化。
上塘村选出来的老师的变化或许还不是很明显,但是外面村子的,以及公社被选出来的那几个老师则明显没有上学期那么有精神了。
且先不说其他的,最明显的就是他们在教学上面的表现就没有上学期那么有活力了。
程静淞想他们或许是知道了外面的老师已经被打了吧,所以现在开始了人人自危,已经不把老师这份工作当成是工作了,或许因为害怕而看作成了他们的负担。
甚至是将来会让他们引火烧身的存在。
唯一变化不大的还是程静淞他们这些年纪不大的小孩子们。
毕竟他们才是真的不懂事,也不能了解外面到底有了什么变化。
顶多有些敏感的小孩子们会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们却不知道。
但是和这些完全可以称得上无知的小破孩们相比,另外一些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们,尤其是其他村子里面过来上学的孩子们则是完全不一样的了。
这些人所在的地方没有像上塘村这样早早防备着运动,也没有徐建军和卢支书一遍遍的开会以及对所有人的耳提面命,更没有徐学林这样有威望并且有能耐的人站出来用自己的能耐压制他们,所以他们所在的地方在这场狂潮的刺激下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有些人的心理或许已经产生了变化,甚至影响到了这些年纪不太大但是已经知事了的小孩子们。
就比如,自从程静淞去年偶尔出面维护橘子之后,其实已经很少有人再找她麻烦了,至少是在她在的时候很少了。
但是今年刚开学后,程静淞就发现橘子再一次成为了很多人针对的对象。
尤其是那些外面村子过来上学的稍微大一些的孩子。
因为橘子是方老三的女儿,因为方老三现在还关在牢里面,所以他们认为橘子这样一个罪犯的女儿不配和他们一起坐在一间教室里面上学。
他们除了骂她,打她,还叫嚣着要把橘子给赶出去,甚至还有些人叫唤着要拉她出去□□。
虽然公社这边的第一场运动因为叶美云的一道雷给打的有点虎头蛇尾,但是后面确实受了点影响。
县城那边一开始还不相信那些红小兵是被雷劈的,还来了不少人调查,似乎想要从中找到一些猫腻。
别说公社的那些领导们了,就是????徐建军还有卢支书他们这些村子里面的小干部们都一遍遍的被调查,被询问。
甚至很多普通的村民们也被调查询问了。
索性如今本来就禁止那些神神鬼鬼的,加上之前公社的那场让人害怕的场面还没能完全消散,所以没有人敢提及任何封建迷信相关,生怕自己会成为那些人的第二,所以完全不敢多说,逼急了也只是单纯承认他们确实在当天被雷劈了,加上后来那些红小兵醒了后也承认了这件事,这件事情才算是勉强过去。
唯一可以称为幸运的就是因为前面来的那些人被劈的事情,或许县城那边暂时腾不开人手了,也或许是他们虽然闹的动静大,喊的口号响亮,但心里面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不敢来了。
但这并不代表运动的事情过去了。
相反,县城那边对于下面的运动情况要求的更加严厉了,甚至还有了指标。
所以,在上塘村这边努力控制着村里面的人别乱来的时候,公社那边却带着其他村子的人把运动搞的轰轰烈烈的。
而这些影响也已经从大人们延伸至了一些处于懂事和不那么懂事的小孩子的身上。
一开始,程静淞并没有立刻参与那些人对橘子的一些欺负当中。
毕竟这些人也只是故意孤立、排挤,或者对她推推搡搡,真正动手要把人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却没有。
因为她清楚她只要站出来后,恐怕事情就会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直到她看到有几个她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的外面村子的男孩拦着橘子推搡教训的时候还故意动手动脚。
程静淞都要气炸了。
妈的,她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
程静淞当下就抓了一个石头砸了过去,可惜她的力气不大,并没有砸中任何一个人,但好歹叫那几个小王八蛋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这边。
程静淞就插着腰,尖着嗓子喊道:“你们干什么呢!”
程静淞这个小屁孩在上塘村的人眼里是不能得罪的,外面村子的人也多少知道她是程建功的女儿,倒也没有第一时间就露出对其他她这个年纪的小孩的不耐烦,而是开口道:“当然是帮你们教训这个贱人了。”
他们似乎也不在乎程静淞这个年纪能不能听懂,又继续道:“说起来你们上塘村的人也真是奇怪,明明有这么一个坏分子在,却不仅不开大会批;斗他们,还让她来上学,你们村的干部的脑子被屎糊住了吧!”
“你的脑子才被屎糊住了呢!”程静淞翻了个白眼,“我们上塘村的事情关你们外面的人什么事儿!”
程静淞大步走上前将橘子拽出来,自己挡在她前面,小小的身子却将脑袋昂的高高的,大声吼道:“你们少来管我们上塘村的事情,要是不想上学就回家种田,没有人稀罕你们在这儿闹事儿,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村子,更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撒野欺负我们上塘村的人的地方!”
十来岁的少年们或许心里面已经学会了计较得失,但是也是最容易被激怒的中二病患者。
加上现在运动狂潮的冲击,他们的脑袋一抽,也想不起来程静淞是程建功的女儿这回事,更忘记之前家里面提点过的不要招惹程静淞他们,最好要和他们打好关系的叮嘱。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握紧了拳头,“妈的,臭丫头,我们可是帮你们村教训坏分子你知不知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信不信我扇你啊!”
“你试试看!”都不等程静淞开口冲回去,一直跟在程静淞后面的程定坤就已经开口了,眉眼间的冷厉如有实质。
他如今修仙小有成就,虽然年纪小,但是身上的压力却不小。
加上程静淞和这些人吵架的时候又陆陆续续有其他上塘村的人跑出去喊人,很多年纪大的人也冲过来了。
尤其是著名的浑不吝齐东升更是吊儿郎当地堵在了程静淞和这些人的中间,也不具体问到底怎么了,张嘴就说:“咋,想打架啊!”
上塘村来读书的人多,尤其是一些年纪大的人就更多了。
人多势众,这些脑子上头的中二病虽然生气但也害怕被群殴,只能灰溜溜地准备离开。
不过走之前,他们还不忘记威胁道:“你们给我等着,你们上塘村居然包庇坏分子,就等着被一起批、斗吧!”
“批、斗你个粑粑!”齐东升正要抬脚踹过去就被程静淞从后面给拽住了。
齐东升垂着脑袋看着程静淞,也没有其他人对她的那种讨好,反而嫌弃道:“小三宝,你是不是傻,我正在帮你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拽我干啥!”
程静淞冲着齐东升翻白眼,“你说干啥,我要是不拽着你,真让你动手打人了,回头你能讨的了好吗?”
齐东升一俩不屑道:“我会在乎!”
“你是不在乎,谁让你天天招猫逗狗呢,但是我怕你给村子里面惹来更多的事儿。”程静淞道。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