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媚毒入骨
年纪小的她似乎听不懂这些, 只是哭得抽抽噎噎:“师父,师父你别死……”
眼前年迈的师父,是鹿朝在长命锁中见过的, 就是在雪地里和师兄一起带着她离开的师父, 他比那时候又苍老了许多, 稀疏的花白头发贴在皱巴巴的头皮上,脸上沟壑纵横,全是衰老的痕迹。
他真的太老了,浑浊的双眼中, 几乎没有了光,可是, 看着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慈爱。
“朝阳啊, 人都会死,你和师兄将来也会死, 师父只是太老了, 要提前去轮回转世,你要乖, 好好修炼, 别再贪玩了。”师父认真地嘱咐她。
年少的朝阳点点头,擦着眼泪说:“师父不用担心,我今后一定好好修炼,成为像师父和师兄一样厉害的捉妖师。”
师父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而只是短暂的片刻,苍老的脸上, 又愁容满布:“你师兄抓的那只狐妖, 和他有几生几世的纠葛孽债,希望这一世, 他道心稳固,不要被狐妖迷惑。”
鹿朝循着朝阳的记忆,知道了前因后果,她师兄名叫长陵,还是个婴儿时,在长陵城被师父捡到,师父不会取名,干脆以长陵做他的名字,四处流浪的捉妖师,没有姓氏。
长陵师兄天资卓越,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师父的本事,现今二十岁,已经远远胜过师父。以他的修为,早就应该飞升成仙,可是迟迟没有飞升,师父说,是因为他这一世情劫还没有了结。
师父神机妙算,也算不到长陵师兄的情劫是什么,直到一个月之前,长陵师兄抓住了一只三尾狐妖,师父才算出,长陵这一世的情劫,正在这三尾狐妖身上。
那三尾狐妖妖媚入骨,惯会蛊惑人心,她虽被长陵抓住,不得脱身,却也让长陵中了她们狐妖一族的媚毒。
狐妖的媚毒无药可解,中毒之后,便再也不能离开狐妖,须得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媚毒攻心时,还要和她交欢,否则性命不保。
这一个月来,长陵师兄以自身修为苦苦熬着,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师父临终之前,只担心他最后熬不住,被狐妖魅惑了,修炼多年的道心毁于一旦。
“可惜我这一生,只有你们两个弟子,你修为不够,倘若长陵误入歧途,也没人能拉他一把……”师父叹息着,一边说,浑浊的眼中一边缓缓溢出眼泪。
“师父,我会努力帮助师兄的。”朝阳抽噎着说,听得鹿朝也不禁心酸起来。
三尾狐妖的媚毒,鹿朝从前也听说过,此毒确实无药可解,除非用秘术逆转经脉将媚毒逼出,可是这样一来,势必会损伤他的灵脉,使他永远无法踏入仙途。
身后的门被推开,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师父。”
这是鹿朝从长命锁中听到的那个师兄的声音,她顺着朝阳抬起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不同于少年时还有些青涩,二十岁的青年面容更加俊美,只不过,眉眼间也更加冷厉,严肃,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模样。
只是,他双眸漆黑,像黑夜中遥远的寒星,淡淡地扫她一眼,便让年少的朝阳有种做错事情般的不知所措,慌忙去擦脸上的泪水。
鹿朝:……???
不是,她是不是看错了,她的长陵师兄,是……帝夙?
这一世,他是捉妖师,长陵。
那云瑶……不会就是三尾狐妖吧?他这一世的情劫。
乖乖。
怪不得是情劫呢,一个是即将飞升的捉妖师,一个是妖冶魅惑的三尾狐妖,两人还被这听起来就不正经的媚毒绑定在一起,光是听一听,就是一盆狗血洒下来。
她看长陵面色苍白,似有疲惫之色,不知是否媚毒攻心,被狐妖给榨干了,否则他怎么现在才过来?
帝夙透过长陵的眼睛看着她,这一瞬间,他和长陵的心情几乎是共鸣的,都是满满的酸涩和怜惜。
她哭红了眼睛,无助又害怕的模样,就是他此生无法跨越的劫。
有了第一世的经验,帝夙知道这也是他的某一世记忆,而这一世里,毫不意外,依旧有她。
长陵轻声对她说:“师妹,你去看着那狐妖,别让她跑了,我和师父有话要说。”
长陵对朝阳的修行一向严厉,从不放水,因此,朝阳对这位师兄又敬又怕,他一说话,她马上站起来,擦着眼泪跑出去。
她把门关上,也不知道长陵和师父说了些什么。
她转过身,看着四周,这是一处有些年头的院落了,一圈红砖矮墙,围着四五间房屋,外面是一片竹林,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蔬菜果树,都是朝阳平时在打理,只不过现在临近冬日,草木凋零,她养的花都没有开。
朝阳踏着青石小路,走向长陵的房间,推开房门,房间简单干净,床铺铺得整整齐齐,靠窗的桌上摆着几本书,放着文房四宝,窗下挂着一个竹筒做的风铃,风吹过时,声音很动听。
这也是朝阳做的,师兄房间里,桌上,柜子上,都摆着一些她做的小玩意儿,有竹条编的花篮子,木头雕的小妖怪,还有她一针一线绣的小香囊,挂在床帐上……她不爱修炼,总爱鼓捣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难怪长陵要对她那么严厉。
一个捉妖师,不钻研修行,却爱钻研旁门左道,换谁都会生气。
鹿朝扫了一眼,终于看见角落里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的三尾狐妖。
她缩在角落里,是云瑶的脸,只不过带着妖气,让那张清冷高雅的脸,美艳而妖娆,水盈盈的眼睛,哪怕透着恐惧,依旧动人心魄。
鹿朝一看她的样子,心里就不住地叹气,这个长陵师兄真是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对师妹严厉就算了,对三尾狐妖也这么不留情面,把人家绑成这样,还指望媚毒攻心的时候,人家和你欢好解毒吗?
这是长命锁中,帝夙第二世的记忆,看着云瑶这个样子,他们这一世也不得圆满,鹿朝一点儿也不奇怪,换谁把她绑成粽子扔在角落足足一个月,她不得把他骨灰扬了?
朝阳倒了一杯茶水,走到狐妖面前,喂她:“你的伤还没好,喝点水吧。”
长陵抓三尾狐妖的时候,双方都受了伤,只不过三尾伤得更重一些,看她身上的血迹,这一个月怕是没有机会疗伤。
三尾一双美眸冷冷地看着她:“你就是长陵的师妹?”
朝阳点点头。
三尾眼中一瞬间闪过怨毒之色,但片刻后,她忽然魅惑地笑了:“长陵中了我的媚毒,与我这狐妖日夜缠绵,颠鸾倒凤,你不恨我吗?”
朝阳还是点点头,又说:“师父说了,师兄这一世有个情劫,若是渡过了,师兄便能飞升成仙,还能成神呢!但若是渡不过,则前功尽弃,道心崩溃,恐怕会误入歧途。难不成,你就是我师兄的情劫吗?”
三尾冷哼一声,说道:“放心,长陵这一世,绝不可能成仙,更不可能成神!”
鹿朝:她好自信!
为什么这么自信,这一世还是没能攻略帝夙?
女主的自信是不是没有用对地方?
朝阳心中敬重师兄,被她如此一说,当即很生气:“你少胡说了!你这个狐妖,休想魅惑我师兄!我师兄修为高深,道心稳固,绝不可能被你这小小狐妖蛊惑了去,你少白日做梦,我师兄一定会成仙的!”
这一番话也激怒了三尾狐妖,她忽然发狂,身上妖力暴涨,三条尾巴疯狂挣扎,眼看就要挣脱缚妖索,朝阳实力低微,差点儿被她的妖力掀翻,因为离得太近,也根本逃不开,吓得大叫一声。
“师兄!”
声音落下,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把她拦腰抱起,轻轻向后退开,同时一道剑光一挥而下,三尾狐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上顿时鲜血淋漓。
“师兄住手!”朝阳握住他的剑柄,“你中了她的媚毒,伤她就等于伤了自己。”
长陵低下头,检查了她身上没有受伤,才用带着怒意的声音说:“不是早就告诫过你,不要靠近她,你为何不听?”
朝阳缩了缩身子,小声说:“师兄对不起,我一时忘了,我只是……”
她手里还捏着水已经完全撒干净的杯子,长陵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松动了一些:“狐妖惯会蛊惑人心,你进来时若看了她的眼睛,便会不由自主靠近她,下次记得,别看她的眼睛。”
朝阳说:“知道了,师兄别生气。”
长陵把她放下来,说道:“好了,你出去吧。”
朝阳连忙放下杯子溜出去。
长陵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回目光。
云瑶却在看见他眼神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情根深种,她几乎绝望。
这是帝夙长命锁中第二世的记忆,怎么会有云朝?他怎么会喜欢云朝?
第一世他们只是错过,而第二世,竟是云朝跑出来搅局!
她听到三尾似哭似笑的声音说:“难怪我无论如何都蛊惑不了你,原来这个小丫头,早已入了你的心。”
长陵冷声道:“闭嘴。”
三尾却笑得很得意:“不过,你中了我的媚毒,若不同我欢好,等妖毒攻心,走火入魔,你那小师妹,不知还会不会如现在一样敬你爱你?恐怕躲你都来不及!但若你同我这妖物欢好了,她会不会嫌你脏了?”
长陵眉眼阴沉,忽然手起剑落,剑光游龙般呼啸而出,毫不留情斩断了三尾的一条尾巴。
她张口惨叫的同时,被他用符咒封住口。
“她从未见过我心狠手辣的一面,你不要挑衅我,更不要妄图蛊惑她,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生于这世上。”
三尾被封住口,怨恨地瞪着他,眼中缓缓落下了血泪。
身中媚毒之后,伤了三尾,也等于伤了自己,长陵脚步有些虚浮,按住桌角,才勉强站住,口中缓缓溢出一丝血,他用握剑的手背擦去。
捉妖师和狐妖无声地对峙了许久之后,长陵才伸手,隔空撤去她口中的符咒。
“你要怎样才肯解开媚毒?”
三尾低下头,看着自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她被斩断的一条尾巴落在一旁,她忽然有些凄惨地笑了:“长陵,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
长陵语气不耐:“我问你,如何才肯解开媚毒?你要什么?”
“我要你。”三尾抬起头,有些可怜地看着他,“长陵,这一生一世,我只想同你在一起。”
“我早已告知过你,我心中有挚爱之人,你不必纠缠。”
“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我有哪里比不上她?我比她漂亮,修为比她高,比她更善解人意,比她聪明,我从不会如她一样让你烦心,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三尾满腔恨意,疯狂大喊。
长陵冷声道:“人妖殊途。”
三尾摇头:“我可以修炼,妖可以成仙,也能成神,而她,懒惰愚笨,只会拖累你留在凡间。”
长陵说道:“你若愿意解开媚毒,我愿散去一半修为,为你疗伤,助你登上仙途。”
“我说了我不要!”
“若你不愿,你我之间,只有不死不休一条路,别无二选,你好好考虑清楚。”长陵收起了长剑,转身走出去。
三尾在他身后流着眼泪说:“长陵,你当真不记得了吗?十三年前,你曾救下一只小狐狸……”
长陵没有停下脚步,他出去后,关上了门,隔绝了所有三尾狐妖的声音。
年迈的师父,油尽灯枯,两天之后,终究是去世了。
按照规矩,捉妖师死去之后,要把尸体焚烧成灰烬,洒入江河,以免被得罪过的妖物寻到尸体,炼成尸妖,遗祸世间。
长陵和朝阳照着规矩,在长陵城外为师父举行了火葬。
师父是德高望重的捉妖师,虽然门下只有两个弟子,但因为长陵声名显赫,他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一天,不少捉妖师都赶来参加的葬礼。
师父被放在木柴上,身上的青色捉妖师长袍干干净净,稀疏的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束起。
长陵举着火把,面色依旧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悲戚之色,等着捉妖师们凭吊完师父的遗体,便点火。
十五岁的朝阳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趴在师父遗体上放声痛哭,舍不得师父离去。
这师兄妹两人都披麻戴孝,却是两个极端。
一个冷静得近乎无情,一个悲痛得不能自已。
周围的捉妖师门都忍不住叹息:“长陵虽厉害,却过于无情了,对妖物无情也就罢了,对师父也这样冷淡,唉……或许他注定和凡人不一样吧,俗世的感情,永远无法束缚他。”
“作为捉妖师,没有感情束缚才是最好的,感情就是弱点,若让妖物知道弱点,就是捉妖师的死期。”
“可是他师父都死了,他也全无悲戚之色,他这是真的无情啊,自古以来,修无情道之人最为强大,或许将来他能成为我辈仰望的神。”
“唉……就是可怜朝阳,小小年纪,修为低微,又没了师父,师兄又是这副冷情冷心的样子,她将来可怎么办啊?”
“早知今日,当年还不如不把她捡回来,随便送去哪个百姓家里,或许都能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她不适合做捉妖师啊。”
“长陵飞升之后,谁来照顾她?她要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长陵的师妹,那些妖物岂会放过她?”
……
众人一片叹息声中,长陵面无表情,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似乎只是多了几分无法融化的冷峻。
等着所有人都凭吊完了,长陵一只手把哭得快要断气的朝阳拉起来,对她说:“好了,该送师父走了。”
朝阳此时也忘了平日的师兄有多严厉,她只知道师父没了,现在师兄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依靠,她靠在长陵怀中哭泣,看着长陵用火把点燃了火堆,熊熊大火瞬间吞没了师父。
“师父,师父别走……”她不忍心看师父陷于大火中离她而去,想要扑过去,被长陵拉回来,紧紧箍在怀中。
师兄妹二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师父在大火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朝阳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她三岁被师父和师兄捡回来,师父就像慈祥的爷爷,永远护着她,每当严厉的师兄因为她修炼不用功惩罚她时,师父都在一旁和稀泥,给她说情,让师兄放她一马。或是师兄非常生气那天,师父也劝不动了,就在她挨罚的时候,偷偷给她送点好吃的。
师徒三人在十二年间走遍了大江南北,捉妖除魔,经历了无数悲欢喜乐。
这几年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师父和师兄决定在长陵城定居,一边替人捉妖赚钱,一边送她去念书识字,她在修行捉妖一事上虽然没什么天赋,但读书却是很厉害的,在私塾里总是拔头筹,每次师父去接她回家,都要被夫子一通夸奖,师父总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口中说着小姑娘读再多书也考不了科举,但回家的路上,还是给她买冰糖葫芦,作为奖励。
师父那么好,为什么会死?
鹿朝通过她看到无数回忆,心中和她一样难过,朝阳的师父心怀慈悲,一辈子替人捉妖都没攒下什么钱,每次有点余钱,看见因为妖物变得更可怜的人,只好先拿去帮助他们。
师父言传身教,长陵也和他一样,不贪恋钱财,所以有时候师徒三人的生活过得很清贫,省吃俭用,只能租下长陵城外这套老旧小院子,剩下的钱要送朝阳读书,还要解决三人温饱。
不过,师徒三人一直都能苦中作乐,长陵不爱享受,师父和朝阳却每天拿着馒头当鸡腿,啃得津津有味,有模有样。朝阳勤快手巧,会种花种菜,还会做些小玩意儿装饰家里,没有钱的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
天地之大,有一个小地方让他们容身,便足够。
相依为命十二年,师父死了,没有人对朝阳这么好了。
鹿朝想起和殿下相依为命六年,分开之后,一直到死都没能再见一面,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缘再相见。
“长陵,节哀顺变。”看着师父化为灰烬之后,捉妖师们过来安慰几句,也纷纷告辞离去了。
“长陵,好好照顾师妹,她和你虽无血缘,但从小一起长大,也和亲兄妹无异了。”
“朝阳,听你师兄的话,好好跟着他,要把修为提升上去,知道吗?”
朝阳红着眼眶点点头:“谢谢各位师叔伯。”
送走了这些捉妖师们,长陵和朝阳一起,把师父的骨灰一点一点收集起来,装在罐子里,两人坐上河边的小船,长陵划桨,一直划到河心。
朝阳一点一点把师父的骨灰沿着河水洒下,她的眼泪也一起随着骨灰流入水中。
长陵坐在她对面,终于温声开口,说道:“别哭,以后师兄会照顾你。”
朝阳吸吸鼻子,‘嗯’了一声,还是不停掉眼泪。
她哭不是因为害怕以后没人照顾,她只是舍不得师父。
一叶孤舟载着长陵和朝阳,在宽阔的河水中,渺小如尘埃。
天地之间,只有他们。
两岸青山徐徐而过,河水东流,斜阳远去,鹧鸪声声。
撒完了师父的骨灰,朝阳趴在船边,小小的手伸进河水中,感受着即将入冬冰凉的水流。
“师兄,师父会去哪里?”她问。
长陵道:“去轮回。”
朝阳又问:“那师父转世会变成什么?还是师父吗?我们可不可以找到他?”
一向冷厉严肃的长陵,这一次破天荒地回答了她天真而荒诞的问题:“轮回之后,就不再是师父了,也许只是个普通人,茫茫人海中遇见,也不会再相识。也或许,会变成一棵树,一朵花,一阵风……总之,什么都不会记得。”
“为什么会不记得?”她哽咽着问。
“因为……走过忘川河,就会忘记前尘往事。”
“师兄也会这样吗?”她忽然问,随即触到长陵清冷的目光,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犯傻,“师兄会成仙,成神,这样就不会死,也不会过忘川河了吧?”
长陵望着她,夕阳之中,她孤单地坐在船头,河风拂过她素白的麻衣,黑发柔柔飘散在风中。
想到要让她孤身一人生活在这世上,他便心如刀割。
长陵叹息道:“这仙,不成也罢。”
第36章 迷乱之吻
河面上游鱼一跃而起, 朝阳惊得抬起头:“师兄,那怎么行?你不成仙,就要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那有什么不可以?”长陵淡淡地说, 黑漆漆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 “朝阳, 你就这么想让师兄离开吗?”
朝阳天真地说:“师兄不是去别处,是去仙都啊,或许,是去神界!师兄有空依然可以回来看看我, 不会像师父这般,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对你而言, 我成仙离你而去, 并不会令你太过难过。”
“那怎么会难过?这是大喜事,师兄做了神仙, 脱离凡胎, 以后再也不会有病痛折磨,也不必担心死亡,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长陵望向远处, 夕阳铺满山河,目之所及,尽是旖旎。
人间如此之好,有他挚爱之人, 为何要做神仙?
“那便生老病死吧。”他轻声说。
“师兄……”
“师兄的事情,你无需操心, 我自有分寸。”
朝阳只好继续趴在船边, 小声地咕哝说:“我都跟私塾里的大牛,还有山里的小兔精吹过了, 师兄你很快要成仙,到时候就是我的靠山,你要是不成仙,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长陵:“……”
帝夙:“……”
鹿朝:这么想也没错,牛都已经吹出去了,总不能不实现吧。
这长陵师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不想成仙,他和云瑶这一世情劫,也不是那么难渡啊,不就是人妖殊途嘛。
莫非,长陵已经知道自己渡不过这一世情劫?
真是猜不透。
小船缓缓行在河岸中,长陵的目光偶尔落在朝阳身上,心里想着等解开了三尾狐妖的媚毒,就带她离开长陵,四处游历天下,做不做得成捉妖师都无所谓,只要她这一生能平安快乐就好。
诸邪莫侵,长命无忧。
夕阳落尽,天色漆黑,小船缓缓靠岸,长陵把她从船上扶下来,摸到她冰凉的手,眉头一皱:“师兄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吗?倘若我不在你身边,你生病了怎么办?”
“师兄,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朝阳说,因为师父去世了,她心里难过,一时也忘了河水那么凉。
长陵说道:“师兄不是要责怪你,只是……”
他沉默下去,他性情内敛,而她年纪太小,师父才刚刚去世,他不想吓着她。
她敬重的师兄并不是她心目中孤傲高洁之人,而是日日夜夜思念她,肖想她的的卑劣狂徒。
师父临终之前,他已对师父说明了对师妹的情意,师父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的情劫居然是师妹,可这也未尝不好,师父最放心不下她,这下知晓他无论如何都会爱护师妹一生,便能放心离去。
“我放心了。”那日师父是很高兴的,拉着他的手问:“是从何时开始的?”
长陵摇摇头,他并不知晓,自从十二年前在雪地里捡到师妹,他亲手照顾她长大,起初也只是兄妹之情,可是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感情就变了质,他不想看见她同别人在一起,不想让她嫁给别人,只想一个人拥有她,把她藏在身边。
有一次捉妖时,他不慎瞧见了寻欢作乐的狐妖,令他懂了男女之事,自那之后,他但凡想起,脑海中便全是师妹。
这份感情,他总害怕让她知道之后,会吓着她。
师父也说:“长陵,慢慢来吧,她心中敬你若神明,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长陵答应了师父,他会循序渐进,一点一点让师妹接受。
“走吧。”思绪收回,长陵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她一同回家。
朝阳跟在他身边,许久后才问:“师兄,我修为不济,是不是会变成你的累赘?”
长陵的脚步一顿,转过身,借着刚刚升起的月光看她低垂的眉眼,他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低声说:“不要多想,你不是我的累赘,师父去世后,你是师兄唯一在乎的人,从今往后,你我相依为命,无论发生任何事,师兄绝不会扔下你。”
朝阳慢慢靠进他怀里,小小的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她吸了吸鼻子,说:“师兄,我会努力的,一定不会让你为我担心。”
长陵抬起手,轻轻搂住她,鼻端嗅着她发梢的香气,心脏上流过的甜蜜远远大于酸涩,让他不由自主露出微笑:“不努力也没关系,师兄会照顾你。”
鹿朝心里不免有几分感动,这一世的长陵和帝夙完全不一样,长陵心怀苍生,除妖救世,敬重师父,爱护师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难以想象他为什么最终会成为魔尊。
如果帝夙此时也看着自己这一世的记忆,不知道他心中是什么想法。
师父去世了,小院子里只剩下长陵和朝阳,还有被困在长陵房中的三尾狐妖,由于长陵不让她靠近狐妖,鹿朝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长陵和狐妖究竟发生了什么。
朝阳依旧每天清晨早早起来,做好早饭,长陵早已到了辟谷的境界,但每天早上还是会陪着她吃了早饭,再送她去长陵城内的私塾,到了傍晚,再亲自去接她。
这些事情从前都是师父在做,现在换成了长陵,朝阳起初不习惯,但渐渐的,同窗都知道她师兄长陵是个俊美潇洒的捉妖师,对她羡慕不已。
“朝阳,你师兄娶妻了没有?”城里布庄老板的千金周小姐每次看见长陵,都要打听一番。
“没有。”朝阳如实说,“不过,有个狐妖一直缠着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抗住狐妖的诱惑?”
“他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周小姐笑着拉住她的手,“朝阳,听说你们住在城外,日子过得很清贫,有没有想过要过好生活?”
“当然想过啊!”朝阳说,她偶尔和师兄说起,等她长大一些,到长陵城的大户人家教小姐读书识字,他们很快就能攒下钱,到时候可以住到长陵城中。
周小姐说:“那你去问问你师兄,愿不愿意娶我,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娶了我,将来我爹的布庄就是他的,我爹可不止在长陵有布庄,在安阳,江州,禹州都有!还有茶庄,酒楼,米庄……”
朝阳瞪大眼睛。
鹿朝也屏住呼吸。
两人心中都同时想:还有这种好事!?
“真的吗?”朝阳问,“我师兄只会捉妖,性格冷冰冰的,凶巴巴,除了一张脸,无趣得很,你和你爹看得上他吗?”
周小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伸出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朝阳,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你就觉得他是个这样的人?”
“是啊。”
周小姐无奈道:“你可真是个木头脑袋啊,你快去问问他吧,要是他同意,以后,我就是你嫂子了!”
朝阳欢天喜地地跑向师兄。
“今日怎么如此高兴?”长陵看着她,自从师父死后,有许久没再见她这么笑过了。
朝阳和他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长陵街头,手指不停拨弄着师兄送她的长命锁,想着师兄严肃冰冷的性格,不能问得太直接,他肯定会拒绝。
师兄太清高,怎么可能为了金钱而折腰?
“师兄,你说过,不想成仙了,是真的吗?”她委婉地问。
“师兄何曾骗过你?”
“那,那……”她手指绕着长命锁上的银链,纠结了一会儿,“那你有没有想过,像凡人一样,娶妻生子?”
这问题问出来,连朝阳都有些不好意思,师兄这老古板,也不知道他懂不懂人间男女那些情情爱爱的?
长陵微微一怔,随即低头看向她,她垂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脸颊上染了一层浅浅的绯色,娇艳动人。
长陵忽然别过头,莫名觉得有些渴,悄无声息地咽了一口口水,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
“想过。”他说。
朝阳惊喜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长陵看着她喜不自胜的眼神,眼中也带了几分笑意:“真的。”
朝阳连忙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笨一点的,可以吗?”
她想着周小姐除了算盘扒拉得厉害,学业那可是一塌糊涂啊,经常被夫子骂。
师兄对她那么严厉,也是因为她笨,修为不济。
她担心师兄不喜欢笨的女孩子。
长陵看着她担忧又期待的小表情,不禁愉悦起来,声音也更加柔和:“可以。”
朝阳没想到师兄这么好说话,简直乐开了花,她不敢说破,师兄还从未见过周小姐,她得找个时间让他们见一面。
“师兄……”
“师妹。”
两人一同开了口,互相对视,朝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鼻子,说:“师兄你先说。”
长陵便道:“你所说的事情,半个月之后,师兄会把一切都准备好。”
朝阳眨眨眼睛:“师兄知道我说的什么事?”
“知道。”
“半个月之后,会不会太快了一点?”朝阳小心翼翼地问,他难道见过周小姐了吗?
长陵看着她的眼睛,在熙熙攘攘的长陵街头,毫不避讳地说:“这是我一生所求之事,怎么会快?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把一件重要的事情解决掉。”
长陵表情严肃,朝阳赶紧点头:“那就半个月之后。”
长陵摸摸她的头:“朝阳,等着我。”
他领着朝阳回去,收拾了简单的衣服,要把她送去长陵城中,一个相熟的修士家中。
朝阳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他的房间,有些不放心:“师兄,那只狐妖……师父说过,她会魅惑你,令你误入歧途,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
长陵虽如此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脸色不太好,他中三尾狐妖的媚毒,已经快有三个月了,这段时间,朝阳一直不知道他是如何压制媚毒的,但想到若是师父所说的需要同狐妖交欢,那师兄恐怕再也离不开那三尾狐妖了。
捉妖师被妖物魅惑,道心沦丧,恐怕误入歧途,那时候该怎么办?
师父去世后的两个月,朝阳除了读书之外,也在刻苦修炼,可是被天赋所限,始终进展不大。
“师兄,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不安,我不想离开你,就让我留下吧。”
“朝阳,听话。”长陵还是坚持把她送走。
她拿着自己的青霜剑,被长陵重新送回城中的修士家中,长陵把她的小包袱递给她。
“最迟半个月,师兄一定来接你。”他看着她站在灯笼光下,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仿佛是被他赶走了一样。
长陵心中一软,可是,他要用秘术解开媚毒,那几天他会极其虚弱,留在城外恐怕保护不了她,她在城中会更安全。
所以,他硬了心肠,转身走了。
“师兄……”朝阳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好像以后都见不到师兄了。
师父死了,连师兄也会不见了吗?
据说被妖物蛊惑的捉妖师,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师兄还会认得她吗?
“朝阳,别担心,你师兄厉害着呢,没有什么妖物能奈何得了他。”年轻的捉妖师夫妇站在门口,笑着对她说。
“嗯,希望苍天保佑师兄,他扶危济世,除妖救人,是个很好的人,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长命无忧。”
少女双手合十,抬头许愿之时,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恰好缓缓飘落下来。
天空是灰色的,被杂乱的风雪一片一片切割成斑驳的形状,光影流离,追逐着雪片羽毛般的结晶,折射到少女精致的脸颊上。
因为寒冷,她的呼吸也变成浅白的雾气。
“下雪是好兆头,进来吧。”修士夫妇把她拉进家中。
雪落下时,长陵走在街上,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目光收回时,刚好看见旁边的小摊上,挂着各种各样精巧的朱钗。
“公子,买一个回家送娘子吧。”小贩连忙吆喝。
长陵伸手,从货架上取下一只牡丹花形状的钗子,这支颜色最艳丽,花型最漂亮,会是朝阳喜欢的吧。
付了银子,他想折返回去,但一想以她的性子,他回去了,她一定赖着他不走了。
算了,等解决了媚毒,来接她时,再送给她。
年轻的捉妖师将花钗珍而重之收入怀中,而后快步走入风雪中。
长陵冒着风雪回到家中,推开房门,三尾狐妖瑟缩在角落里,比起两个月之前,她已经奄奄一息,没有从前魅惑妖娆的风采了。
但她还是倔强,死都不肯为他解开媚毒。
“我给了你两个月时间考虑。”长陵关上门,面无表情地说。
三尾虚弱地靠着墙壁,喃喃说道:“长陵,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既然你如此狠心,十三年前为何要从捉妖师手中救下我?”
云瑶焦急地看着长陵,快想起来啊,十三年前你救下的小狐狸,来报恩了,她是来报恩的!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局面?云瑶心痛无比,明明应该是最好的开始和结尾,为何现在却变成这样?
然而她只听到长陵冷如冰霜的声音:“十三年前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三尾的泪水潸然而下。
十三年前,她还是一只修为不高的小狐狸,不小心和父母走散了,被一个厉害的捉妖师抓住,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一个年幼的捉妖师出现,他说:“她还小,不曾害过人,放了她吧。”
那厉害的捉妖师说:“现在不害人,迟早也会害人,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小捉妖师说:“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你怎知她一定就会害人?万一她能修成大道,飞升成仙,也能成为守护一方的仙灵。”
捉妖师看他小小年纪倒有些慧根,反正也只是一只小狐狸,不杀就不杀了,他把狐狸交给小长陵,说道:“希望她将来真如你所说,能修成大道,飞升成仙,没有任何人会被他伤害。”
捉妖师走了之后,小长陵把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放在地上,嘱咐她:“你好好修炼,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仙,千万不要害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只小狐狸,却听了他的话,十三年来苦心修炼,不曾害过一个人,终于化成了人形,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他报恩。
她在狐山上,听过许多美貌狐妖和年轻道士的故事,她也想以身相许来报答他的恩情,她日日夜夜都想着这件事,十三年过去了,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决心和他在一起。
人妖殊途,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父母和兄长见她痴心思念一个人,拗不过她,就让她下山去了。
她是天生三条尾巴的狐妖,妖力强大,下山没多久,就通过自己的本事,打听到他的下落。
那天,她见到他时,他正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教一个小姑娘练剑。
那小姑娘实在是笨的很,怎么教她都会出错,而长陵,却和小时候一样,善良又耐心,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指导她。
三尾躲在暗处,看着他俊美而清冷的容貌,几乎瞬间便沦陷了。
这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啊,那她以后,一定要好好爱他,让他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小姑娘练完剑,累得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真是个可笑的凡人,她叫长陵师兄,就是他的师妹吧。
一个笨丫头,不知道要让长陵操多少心,她和长陵成亲后,一定要把她赶走,不能让长陵烦心。
河风轻轻吹拂,小姑娘似乎睡着了,半天也不动一下。
“师妹。”长陵喊了她一声,没有回应,他便起身走过去。
青色的捉妖师长袍拂过河边葳蕤茂盛的草,他单膝跪在她身边,又轻轻喊了一声:“师妹。”
四野寂然,风吹草叶,簌簌而动,像是捉妖师猛然急促的心跳。
他俯下身,在少女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细碎的阳光洒满他的侧脸,草叶间晃动的阴影像是把他拖入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中,他不知所措,穷途末路。
躲在远处的三尾睁大了眼睛,在话本上看过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中,她知道这个吻意味着什么。
可是,怎么可能?
长陵清冷高傲,修为高深,是当今世间最赫赫有名的捉妖师,他们狐妖一族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瑟瑟发抖。
为什么他会喜欢一个连剑都练不好的愚笨凡人?
那个吻持续了太久,他似乎不愿意离开,却保持着小心而轻柔的动作,没有吵醒她。
直到许久之后,他终于起身,清冷的神情已经破碎,冷静的眼神也满是迷乱,因为涌起的情潮而带着几分癫狂的气息,那种禁欲又极具破坏欲的气场像是至高神的堕落。
三尾知道,或许这个世上,只有她见过这个样子的长陵。
她瑟缩在暗处,竟一时之间不敢动弹。
等到长陵跌跌撞撞地走入河水中,平息凌乱的□□时,她才敢慢慢走出去。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少女面前,朝阳被迫从昨夜一直练剑到现在,累得没有力气,睡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被她敬若神明的师兄对她做了多不堪的事情。
三尾冷冷地盯着她的脸,并不是什么世间绝色,为何能让长陵那么疯狂?
这丫头因为太愚笨,修为不济,所以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引诱了长陵吗?作为他的师妹,朝夕相对,倒是有不少机会。
她蹲下去,想看看这丫头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她在狐山上,听说不少狐妖魅惑男人时,会用些特殊的物品,像什么相思蛊,勾魂草,合欢散……
她的手才伸出去,还没碰到朝阳,忽然一道凌厉的剑光破空而来,三尾连忙就地滚开,可是那剑光却像是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不死不休地攻击她。
她抬起头,看见从水中上来的长陵,浑身湿漉漉的,手中结印,指挥长剑,每一招都是必杀之招!
“长……”三尾的实力在他之下,心惊胆战地躲避着攻击,根本没有开口解释的机会。
她不得已,只能现出三尾狐妖的原形,以三尾去抵挡。
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沉睡中的朝阳,她一骨碌爬起来,看见狐妖,连忙拔出青霜剑,要助师兄一臂之力。
“师妹,退下!”长陵冷冷地说。
朝阳不敢拖累师兄,连忙躲得远远的。
长陵握住剑,一闪身到了三尾面前,神情冷峻地举剑砍下来。
三尾中了一剑,一心急,反口咬在他手臂上,媚毒就此种下。
第37章 一剑穿心
媚毒在身体扩散的速度极快, 长陵面色瞬间苍白,他是捉妖师,自然知道媚毒的厉害, 眼前这狐妖, 不能杀了, 他沉下眉眼,一剑挑断了她双手经脉,以镇妖符封住她全身的妖力。
三尾痛得在地上打滚,长陵虽然没有杀死她, 但镇妖符对狐妖来说,无异于是活着的酷刑, 她痛不欲生, 大喊着长陵的名字。
长陵运功将体内的媚毒逼出,然而毒素早已随着血液进入七经八脉, 现在也来不及了。
“师兄!”看见他受伤, 朝阳躲不下去了,连忙跑过来, 想也不想, 张口便想帮他将毒素吸出来。
“师妹,不可。”长陵阻止她,万一媚毒从口中进入了师妹的身体,他冒不起这个险。
“师兄, 为什么这狐妖一直喊你的名字?”朝阳看着在地上痛苦得滚来滚去的三尾狐妖,觉得她看起来好像很可怜, “她好像认识师兄, 有什么话想说……”
长陵把她拉开一些,严厉地说:“师兄教过你多少次了, 你是捉妖师,不管遇到什么妖,不可心存怜悯,更不要手下留情,妖物多阴险狡诈,你一时善良,只会害了自己。”
“是,我记住了。”听了师兄的话,朝阳不再去看三尾狐妖,她拿出伤药,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口。
长陵满眼都是他的师妹,不曾看过痛苦挣扎的三尾狐妖一眼。
三尾从回忆中抬起头,看着长陵冷漠俊美的脸,只有看着他师妹,他的神情才会变得温和柔软。
“我曾经以为你对谁都冷情冷心,对谁都那么狠,可是看见你对你师妹小心翼翼呵护的样子,我才知道,你只是不爱我而已。”
云瑶摇着头,很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你们之间只是阴差阳错,你当时并不想伤害他师妹,是他误会了你!如果没有这场误会,你和长陵正常相遇,他一定会喜欢你。
对师妹算什么感情?无非是从小到大朝夕相对的情分罢了,怎么抵得过你们之间纠葛九世的情缘?
“是。”长陵承认道,“我心中只有我师妹,对你没有半分情意,你若当真感念当日我救你的恩情,就解开媚毒,我替你疗伤,再送你登上仙途,从此两不相欠,如何?”
三尾低着头,看着自己满身伤痕累累的样子,忽然笑起来:“可笑啊……”
长陵道:“我知道你从未伤过人,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妖物,所以我一直没有杀你,我给了你两个月时间考虑,希望你能放下执念,早日修得正果。”
“哈哈哈哈!”三尾狐妖忽然大笑起来,“长陵,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你一腔深情,错付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身上,你偷偷吻她,不敢向她表明心意,你比我更清楚是不是?你这师妹啊,她敬重你,仰慕你,害怕你,可唯独她不爱你!”
长陵道:“你错了,我与师妹是两情相悦,我们已经说好了,解开妖毒之后,我就娶她过门,和她在尘世做一对平凡夫妻。”
“长陵,你在自欺欺人!没有人比我们狐妖更懂情爱之事,你这师妹,我从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天生断情绝爱之人,世人都说你冷情冷心,殊不知你这师妹才是真的绝情,别说她这辈子不会爱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可能会爱你!你爱上的,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
这一番话,狠狠地砸在长陵的心脏上。
同时也砸在帝夙的心脏上。
天生断情绝爱之人?
“胡言乱语!”长陵在她身上又加了一张镇妖符,“你既然不愿意解开媚毒,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三尾承受着痛苦之余,却还在笑:“长陵,你中了媚毒,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若来了厉害的妖物杀了你,你那蠢笨的师妹一个人活在世上,那些恨你的妖物都会去找她,她不知道会死得多惨!”
长陵一言不发,眉眼中只是一片冷寂。
三尾狐妖趁机蛊惑他:“你若想保护她,便和我鱼水之欢,让我用身体帮你缓解媚毒,如何?我保证,不会让你师妹知道这件事,你可以同她成亲,做正常夫妻,只需每月见我三次便可,好不好?”
媚毒阴邪,三尾以上的狐妖更是厉害,只要和她欢好一次,毒性变可缓解,但此后,再也离不开她。
这一番话,没有让长陵有丝毫犹豫,他双手结印,衣袖中符纸一张张飞出,贴在房间各处,而后,他忽然逼出了自己一身灵力,同时割破了手腕,以血画符。
三尾狐妖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长陵,你,你想做什么?”
长陵并不回应,但她已经看懂了!
他想用秘术,把媚毒逼出体外,可是这样一来,对他的灵根是极大的损害。
“长陵,你疯了吗?损伤了灵根,你这辈子都无法成仙了!”三尾狐妖对着他大喊。
长陵置若罔闻,他本就不想成仙。
自从师妹三岁那年,他在雪地中捡到她,就从未想过要离开她,这十二年的人间岁月,他们一起在红尘中经历的悲欢喜乐,或许没有人会懂。
但是,不管是成仙也好,成神也罢,都不能让他舍弃。
“长陵——”
捉妖师的灵力融入血色符咒中,溢出刺眼的血光,三尾狐妖闭上眼睛,媚毒解开的一瞬间,她亦受到反噬,痛苦地嘶喊一声,倒在地上。
长陵从血光中踉跄着站起来,握住了他的佩剑,一步一步走向三尾狐妖。
三尾不断地向后退着:“别杀我,长陵,我是来报恩的,从未想过伤害你……”
她泪如雨下,害怕地瑟瑟发抖,她知道捉妖师长陵,对妖物一向不会手下留情。
长陵被媚毒折磨,损了灵根,往后修为再也不可能精进,他冷冷地看着她:“我给过你机会。”
“妹妹!”紧闭的门窗忽然被破开,五条尾巴的妖物低吼一声,一尾狠狠朝着长陵扫去。
刚刚使用过秘术的长陵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勉强避开这一扫,但也让那五尾狐妖救走了三尾。
五尾狐妖也畏惧长陵,不敢恋战,救了妹妹马上就跑。
而长陵此时也没有余力追出去,他倒在地上,喉咙里涌出一口鲜血……不能就此倒下,他用剑支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顾不得此时的虚弱,他已经解开了媚毒,现在就想去见朝阳。
说好半个月,他本想修养好,再准备好婚事,去迎娶她,可是现在一刻也不能等了。
朝阳,你不是天生断情绝爱之人,你该明白我的心意才是。
门外风雪满天,长陵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此时,被五尾狐妖救走的三尾,在兄长怀中睁开了双眼,满眼不甘和怨恨:“哥哥,我们不回狐山!”
“你胡说什么?要是被长陵追上来你就没命了!”
三尾喃喃地说:“我不能让他如愿,他和他师妹幸福快活地生活在一起,那我此生活着的日日夜夜,都还不如死了!”
“你冷静一点,长陵是你得罪不起的人!”五尾警告她。
“我早就把他得罪了!”三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手中捏着一只木头雕的小妖怪,循着上面的气息,口中缓缓念咒,“去找到她!”
雪越下越大,朝阳在院子里,练习师兄教过的剑法,青霜剑在她手中舞得飒飒作响,看起来终于有模有样了一些。
鹿朝看着她练剑,百思不得其解,朝阳是她的前世,怎么会笨成这样?连捉妖师的术法都修炼不好。
换做是她,现在说不定是比长陵更加有名的捉妖师了。
朝阳停下来,看着手里的青霜剑,低声说:“为什么总是学不好?我也没有偷懒……”
忽然之间,风雪大作,一阵狂乱的雪花迷住了朝阳的眼睛,她手中的青霜剑察觉到妖气隐隐地震颤起来。
朝阳瞬间抬起头:“妖物?”
屋子里的修士夫妇也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出来,将朝阳围在中间。
“呵呵呵……”妖媚的笑声在风雪之中响起来。
朝阳认出这个声音是三尾狐妖,她心脏一沉,立刻问:“我师兄呢?”
“你师兄?他已被我蛊惑,成了我的裙下之臣,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捉妖师长陵了,也再也没人会保护你这个笨丫头!”
“不可能!”朝阳坚定地说,可是握剑的手还是不由自主颤抖,“我师兄道心稳固,他是要成仙的,绝不可能轻易被你蛊惑!”
“中了我的媚毒,岂有逃脱的可能!他已经不在乎你了,现在就是他让我来杀了你!”
“朝阳别听她胡说,去屋子里。”修士夫妇警惕着四周,同时也对朝阳说。
然而下一秒,风雪之中,随着一声尖利的兽吼,五条毛茸茸的尾巴忽然出现。
“五尾狐妖!”
修士夫妇大惊失色,狐妖一族,尾巴越多,修为越高,最高不过九尾,这五尾已是成名的大妖,以他们的修为根本对付不了。
若长陵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刚一起,五尾一甩长尾,一左一右卷起了修士夫妇,利爪瞬间撕碎了两人的胸膛。
鲜血飞溅在朝阳脸上,她想到师兄被狐妖蛊惑,保护自己的修士夫妇又惨死,愤怒又悲伤,只能挥舞青霜剑,冲向五尾。
快逃啊,笨蛋!
鹿朝焦急地看着她,她修为低微,在五尾和三尾面前,就像一个不设防的婴儿。
可是,她也很清楚,朝阳无路可逃,如果长陵不出现,她只有死路一条。
鹿朝竟然暗暗期待长陵会来救她。
“这么一个愚笨的凡人,也值得你亲自来杀她?”五尾不屑地看着朝阳,他几乎只是动动尾巴,就能把这个小姑娘弄死。
三尾忽然出现在朝阳身后,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是啊,明明只是一个愚笨的凡人。”
朝阳举起青霜剑,向后砍去,可是却被三尾轻而易举把剑抢走。
“他亲自教你,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三尾冷笑着,“像你这样一个凡人,不配留在他身边。”
她忽然把朝阳推出去,在五尾用尾巴把她横扫过来时,青霜剑没入她心脏。
鹿朝:我草,这就是女配吗?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有男主来救她。
朝阳瞪大了眼睛,大片大片雪花落在她脸颊上:“师兄……”
她到最后,也没能等到师兄,如果他真的被妖物蛊惑了,那么骄傲清高的人,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世间最厉害的捉妖师,道心沦丧,臣服在妖物脚下,对于师兄来说,比死还难受吧。
她真遗憾,她实力低微,没能帮到他。
少女倒在雪地里,鲜血大片大片涌出,在她身后绽放出一朵旖旎艳丽的巨大花朵。
三尾看着她,云瑶也看着她,目瞪口呆。
泪水自三尾眼中缓缓滑落,她看向五尾说:“哥哥,我杀了她,是不是再也不能成仙了?”
“哼,成仙有什么好?做妖怪才逍遥快活!快走吧,我感觉到长陵的气息了。”五尾很谨慎,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强大的捉妖师的气息是他们最为敏感的。
听到长陵的名字,三尾冷笑:“哥哥,给我尸妖丹!”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五尾虽然这样说,却还是嘿嘿笑了一声,掏出一枚红色丹药扔给她。
三尾接住丹药,扳开朝阳的嘴巴,喂了进去。
“长陵不是最讨厌妖物吗?现在他心爱的师妹也变成了尸妖,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捉妖师,会不会亲手斩杀她?”
她让五尾用尾巴卷起朝阳的尸体,两人一起消失。
“咳咳咳……”鹿朝忽然呕出一口血,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光线幽暗的四周,到处是被砍断的藤蔓和开败的彼岸花。
【主人,你终于醒了,没事吧?】
召灵的声音立即响起来。
“没事。”鹿朝哑声说,只是梦中经历的死亡,感觉过于真实。
【方才,差一点儿被魔神之力侵入脑海中,主人真是太冒险了。】
鹿朝刚刚动了一下,便发现自己被人用力抱着,她抬头一看,帝夙沉睡的脸和梦中的长陵重合在一起。
她心里想自己是有多倒霉,前世和今生都卷入男女主的纠葛中,前世她成了炮灰,今生可绝不要了。
她挣开帝夙的怀抱,看见云瑶躺在另外一侧,她忽然召唤出召灵剑,指向云瑶。
前世死在她手中,鹿朝不想善罢甘休,她这人,记恩也记仇,虽说朝阳那一世都不知道过去几百年了,但她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主人,她是女主,六界还等着她去拯救呢。】
召灵不禁提醒她,如果杀了云瑶,应该会触怒天道吧。
是啊,这是将来要拯救六界的人……鹿朝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怒火,收回召灵,但她也片刻没有停留,转身走了。
留下男女主继续前世纠葛吧!
她走在噬魂的内部,四处都是凋零的彼岸花,想必,九幽鬼王招来的那些亡魂,都被长命锁吸走了吧,此时的噬魂,奄奄一息了。
未免他将来又吸了哪里的魂魄而壮大,现在是封印它的最好机会。
鹿朝拿出身上仅剩的几张储灵符,在地上摆开,割破手腕,用血把符咒连起来,再添加一些复杂咒纹,把他们变成一个封印大阵!
【主人,休息一会儿吧,你现在很虚弱。】
“不能给噬魂喘息的机会,他如果杀了人,吸收了新的魂魄,就难以封印了。”
鹿朝咬咬牙,把好不容易吸收的一点点灵力全部引出来,念咒,结印,带血的掌心拍在封印阵中心。
“封魔!”
噬魂剧烈的颤抖起来,发出‘嗷呜嗷呜’的低沉嘶吼,无数藤蔓朝她涌来,可是在靠近封印阵法时,全部被吸入其中。
唰唰唰——
巨大的噬魂兽如被秋风扫落叶一般,全部收入封印符,四周瞬间变成漆黑幽深的树林,月光冷冷淡淡地洒下来。
鹿朝的目光穿过树林,看着不远处的长陵城,心中涌过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
在那一世里,她和师父,师兄一起生活在长陵,清苦的生活却过得开开心心,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因为她有世上最好的师父和师兄。
眼眶有些湿润,鹿朝终究支撑不住自己,倒在地上,在意识陷入黑暗的一刻,她看见朝她跑来的白色身影。
“知玉哥哥……”
还陷在前世梦境中的帝夙,在风雪中抬起头,也看见了裴知玉。
不过,下一秒,帝夙就确定,这人不是裴知玉,那是一个孤高而冷漠的……神,由于身上的神光几乎毫不掩饰,在凄迷的风雪中,雪白的长袍也熠熠生光,那是独属于神族的光芒。
帝夙疑惑,为何他会知道那是神光,他从前,好像也没见过神族。
那个长得像裴知玉的……神,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侧,神情之间,和裴知玉完全不同,像是这漫天大雪一样清寒冷冽,眉心隐约一道红痕,像是雪中盛开的一种艳丽的花。
他手中拿着一个雪白的玉盏,正向前举起,将长陵城中飞散而出的,如同细碎星光的光芒收集进去。
那光芒映在他脸上时,他冰冷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如沐春风的影子。
长陵看见他时,脚步只是微微一顿,纵然觉得那一身神光有些不可思议,也没有多做停留,他满心都是师妹,用剑支撑着身体,踩着厚重的积雪往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依然目不斜视,反倒是那位神抬起了高贵的目光,看向他。
长陵走得很快,风雪太大,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白衣的神冷冷地念道:“帝夙……”
他说完之后,身影在风雪中渐渐化为虚无。
而此时的长陵,跌跌撞撞地走向好友的家中,下了这么大的雪,路上行人很少,热闹的长陵城一下子空旷了许多,人们看着这位平时严肃清冷的捉妖师一身狼狈地出现,纷纷把他的路让开。
“方才来了两只狐妖,太可怕了,两个修士死得太惨了!”
“好大胆的狐妖,竟敢进到长陵城中,城主应该请厉害的捉妖师立刻抓住它们处死才行!”
“捉妖师也不一定有用啊,听说还有个捉妖师也死了,年纪轻轻,还是个小姑娘……”
……
听着一路上的议论声,长陵忽然飞奔向好友家中,此刻,门外已经围满了人,狐妖出现的动静太大,大家都来看热闹。
长陵挤进去,看见倒在地上死去的好友夫妇,目光一凝,然后,看见另一边的雪地上,一滩刺目的血,连风雪都掩盖不住。
他走近几步,猛地吐出一口血,高大的身躯扑倒在那摊血前面。
“师妹……”他爬过去,双眼中隐隐泛起血色,一瞬间,修炼多年的道心崩塌。
像是巨大的世界在眼前轰然倒塌。
丝丝缕缕黑气从身上溢出。
这一天,长陵城中不少百姓都看见年轻的捉妖师如同厉鬼一样,双目赤红,浑身是戾气,提着一把剑,冲出了长陵城。
狐山之下,一片尸山血海,成堆的狐妖尸体,连刚刚出生的小狐狸都不放过,这一刻,长陵恨不得杀绝天下的狐妖!
是十三年前的一念之仁吗?
十三年前他救下一只小狐狸,十三年后,这狐妖却来伤害他的师妹。
为何要有那一丝善念?这世间毫无公平可言,他除妖行善,扶危济世,所求的不过是能和师妹相守一生。
为什么?
他不该救下那只狐狸,他不该做那善良之人!
他在狐山杀红了眼,屠尽山中所有妖物!不久之前,他使用秘术伤了灵根,成不了仙,可是现在,道心沦丧的他走火入魔,却比成仙还要痛快多了!
“长陵,不是我杀的你师妹,不关我的事,你放过我吧。”五尾狐妖被他尽数斩断了尾巴,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长陵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手起剑落,斩下了五尾的脑袋。
他脚下躺满了狐妖的尸体,全是身首异处,死不瞑目的样子。
最后他抬起头,看向狐山中一条蜿蜒的小路上,身穿青色捉妖师长袍的小姑娘缓缓走下来,青霜剑在她手中,剑尖拖在地上,撞击着路上的石子,叮叮咚咚。
长陵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动,他一生中,最渴望的事,就是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哪怕浑身妖气冲天,他也不想后退。
而她终于走到他面前,空洞的双眼望着他,随后,举起青霜,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长陵眼中血泪落下:“师妹。”
第38章 洞房花烛
长陵看着她, 青霜剑一寸一寸没入,他没有感觉到疼,再疼, 又怎么会有看着她死去, 再变成尸妖更疼。
朝阳漆黑的双眼中, 没有一丝神采,脸颊上所有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发丝上落满了雪片,他抬起手, 帮她把雪花拂去。
可是他一动,朝阳也动了, 变成尸妖的她已经没有灵魂, 只是处于一种兽性的本能,攻击所有靠近自己的活物。
“嗷——”她张开口, 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 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狠狠一咬。
长陵没有反抗,尸妖是已死之人被炼化成妖, 必须喝鲜血才能维持生命, 否则,会很快枯萎腐烂,变成寻常尸体。
初次尝到了鲜血的滋味,朝阳扔了青霜剑, 抱住他的手臂,开始大口大口吞咽鲜血。
长陵轻轻抚着她的长发, 喝着鲜血的她不会排斥他, 乖得就像从前一样。
终于,朝阳喝够了鲜血, 似乎变得十分满足,她抬起头,在长陵面前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却没有再攻击他。
长陵用力把她抱入怀中,尸妖的身体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可是明明是师妹的气息,明明连发梢的香气都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师妹,你痛不痛?”长陵眼中俱是血泪,他此生从未哭过,世间人都说他冷情冷心,却没人知道他对师妹如烈焰一样的爱,他总是克制自己,怕她害怕和反感,也怕被外面的妖魔知晓,她是他唯一的弱点。
他只恨没有早一点让她知道他的心意,让她就那样冷冰冰的死去了。
在这一天他才知道眼泪是咸的,他终于明白世间最苦的,是来不及。
他嚎啕大哭,在冰天雪地里,抱着比冰雪还冷的师妹,像是个孩子一样,泪落如雨。
被她抱在怀里的朝阳,却一无所知地看着纷纷落下的大雪,茫然地也像个孩子。
狐山这一战,几乎灭了狐妖一族,只有三尾侥幸逃了,再也不见踪迹。
长陵带着朝阳离开了狐山,重新回到他们在长陵城外的家中,他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烧了一桶热水,帮朝阳洗去满身血迹。
他以为和师妹赤诚相对的场景,会发生在洞房之夜,他们会像寻常夫妻那样水乳交融,彼此没有任何保留。
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场景会发生在当下,他解开她的衣裳,手指微微颤抖,当看到她心脏处血淋淋的伤口时,他还是没控制住溢出身体之外的漆黑煞气。
她皮肤雪白,只有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尽管知道已经无法愈合,他还是小心翼翼把伤口清理干净,涂抹了伤药上去。
整个过程,朝阳都乖巧安静,一动不动,她再也不会感觉到疼了。
洗干净之后,他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重新把她的头发梳好,想了想,从怀里取出离开她那天在长陵城买的花钗,他帮她簪在发髻上,艳丽的牡丹似乎把她苍白的小脸映出一点点血色了。
当日买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最适合她的。
“师妹真好看。”长陵说着,低下头轻轻吻了她。
她有些茫然地‘呜’了一声,张口想咬他,长陵温柔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慢让她安静下来。
就算变成了尸妖,好像从前的性子也没有改变,还是这么听话,容易安抚。
“夜深了,睡吧。”长陵搂着她一起躺下来,她蜷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窗外风雪潇潇,雪片不断扑打着窗户,挂在窗上的竹筒风铃轻轻作响。
从前,他总是想,他和师妹成亲之后,她会从她的房间搬到他的房中,那她满屋子的小物件也会一起搬进来,到时候,这间屋子就不会这么空荡和冷清了。
“师妹,我们明日成亲,好不好?”长陵拍了拍怀里的人,没有得到回应,他只当她默认了,反正昨日在城中,她也问过他了。
她心中也有他,并不是什么断情绝爱之人。
再说了,他们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分开,他怎么能只做她的师兄,他早就该做她的夫君了。
第二天,长陵早早起床,喂朝阳喝饱了血,给她戴了一顶斗笠,带着她到长陵城中买了嫁衣和喜服。
尽管长陵城中都是人,但是喝了他的血之后,朝阳不吵也不闹,任由他牵着手,也不会攻击任何一个人类。
在布庄买嫁衣时,老板的女儿周小姐认出了他,欢喜地跑过来问:“长陵,你买嫁衣做什么?”
“成亲。”
周小姐愣了一下,看向他身旁戴着斗笠的朝阳,再看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失望地叹息一声:“我就知道……”
这长陵天天在私塾接朝阳,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只有朝阳这个木头才一无所觉。
“朝阳啊,你都要嫁人了,以后还来不来学堂啊?”
“不去了。”长陵替她回答,“师妹和我成亲后,会离开长陵城。”
周小姐苦着脸说:“朝阳不来学堂,那我以后可怎么办啊?夫子布置的作业,我一样也不会啊……”
长陵自然管不了她,拿了衣服,准备付钱。
“不用了。”周小姐说,“朝阳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学堂里,要不是她,我天天都要被夫子打手心。她出嫁我理应送她礼物的,这身嫁衣,算是我一片心意,祝福她和长陵公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长陵握了一下朝阳冰冷的手,低声说:“多谢。”
“不用谢,朝阳今日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周小姐凑过来,要看看朝阳在斗笠下的脸。
长陵连忙把她拉到怀中,说道:“她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能开口,见谅。”
说完,他连忙带着朝阳离开,周小姐一直送他们到门口,还大声说:“朝阳,以后有空来长陵,记得来看看我。”
长陵牵着朝阳的手,走在长陵城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中,有不少人认识他,却因为他冷清的外表,不敢打招呼,但认识朝阳的却明显热络许多。
“朝阳,今日又要去私塾吗?我儿子有些书读不懂,你能不能教教他呀?”
“朝阳,书斋里来了几本新书,你要不要去看看?”
“朝阳,今天还吃不吃糖葫芦啊?”
……
以往总是热情明媚的小姑娘,今日却无动于衷地跟在师兄身后,一句回应也没有。
打招呼的人都有些莫名。
回到家中,长陵亲手替朝阳换上嫁衣,自己也穿上喜服,两人牵着手,在师父的灵位前拜了天地。
洞房里,长陵揭开她的红盖头,少女茫然地看着他。
长陵割开手腕,把血滴在酒杯里,一杯递给她,扶着她的手,两人以血代酒,喝下了合卺酒。
尽管没有喜乐,也没有到场祝福的客人,但是婚礼也完成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不是师兄妹,是夫妻了。”他抚摸着朝阳的脸,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笑意,“朝阳,我是你的夫君。”
她唇上沾了鲜红的血,看起来确实有了几分人色。
可是房间里除了喜烛燃烧的噼啪声,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长陵眼眶微热,用力抱住她,凤冠嫁衣落了一地,他循着最本能的渴望去占有,尸妖的身体连里面都是冷冰冰的,但是没有关系,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妹啊,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能让他到达极乐。
朝阳并不会感觉到痛,但是她尸妖的本性,却会在以为被攻击的时候反击,可是在强大的捉妖师面前,她这样低等的尸妖根本无从反抗,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细软的嗓音像是婉转地回应,刺激得他双目通红。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长陵城外下了整整一个月大雪,对于无数人来说,这样寒冷的冬日是很难熬的,可是对于长陵来说,和朝阳整天厮守在一起,却是难得的好时光。
他也养好了伤,只是灵根损伤之后,修为很难前进,他也不在乎,每天陪着朝阳读书写字,做寻常夫妻。
可是,平静的生活总会被打破,这一天,有几位捉妖师找上了门,是从前师父认识的那些人。
尸妖虽然是低等级的妖,可正因为等级太低,无法掩藏妖气,长陵用符咒压制,但难免还是会泄露一二,让捉妖师察觉到。
那天长陵在房中修炼,朝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雪,她变成尸妖之后,因为不怕冷,特别喜欢雪,常常一个人望着大雪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些捉妖师,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他们看见朝阳的一瞬间,还有些不敢置信,然而看到她失去光彩的眼睛,以及身上掩饰不住的妖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长陵!”一名捉妖师大喊。
长陵听到声音走出来,看见这些长辈,默默地行了一个礼。
“你怎么会让朝阳变成这个样子?”那捉妖师痛心地说,“你师父死了,你该好好照顾她才是啊!”
长陵垂着眼眸,慢慢走到朝阳身边,把她拉到怀中,“是我不好。”
变成尸妖的小姑娘安静地靠在他怀里,而长陵身上,隐约也带了几丝妖气,这是和妖物交欢过才会留下的痕迹,几名捉妖师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长陵,你……你是不是疯了?她已经变成妖物,你和她……”
“我和师妹成亲了,她现在是我妻子。”长陵平静地说。
“长陵,你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捉妖师,你不可执迷不悟,毁了前途啊!”几位捉妖师都是看着他们师兄妹长大的,这样的结果谁也不愿意看到,但他们更不愿意看到长陵就此毁了自己。
长陵的目光冰冷起来:“各位前辈,打算做什么?”
捉妖师们沉痛地说:“朝阳已经变成尸妖,自然是……除妖了!”
长陵道:“谁敢动她一下,今日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长陵!”
长陵又道:“因为师父,我敬重几位前辈,但是你们不要以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长陵,朝阳已经死了,她魂魄早已去轮回,现在在你身边的只是一只妖物啊!”
长陵清冷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但他还是执着道:“我师妹没有死,她是我妻子。我话已至此,各位前辈若还是坚持,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几名捉妖师都知道他的厉害,他屠尽了狐山的传闻已经传遍各处,寻常的捉妖师能对付一只五尾以上的狐妖已是极为厉害的,可是他却一个人杀上去,整座狐山,屠得干干净净。
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长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跌落尘埃了。
“哎……”几名捉妖师摇头叹息,“既然如此,你带着朝阳离开长陵吧,你的事迟早会传出去,会有更多捉妖师,或是妖物找上门来。”
见他们转身要走,长陵出声喊道:“前辈。”
几人转身,看见长陵拿出了青霜剑,递给他们。
“我师妹不适合做捉妖师,我从前太执着,以为对她严厉一些,提高她的修为,或许有一天,她能同我一起成仙。”长陵看着手中的青霜剑,“青天之下,霜华苍苍,或许有比师妹更适合这把剑的捉妖师。”
捉妖师接过青霜剑,什么也没说,叹息着离开了。
长陵低头看着怀里的朝阳,柔声说:“朝阳,我们离开这里,一同去降妖除魔,扶危救世。”
朝阳没有回应,然而他已经习惯了,师妹从小最听他的话,不管他去哪里,她都会跟着。
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之后,长陵拉着朝阳的手,离开了这座他们师徒三人生活了数年的小院子,踏上了在尘世中颠沛流离的生活。
大雪苍茫,天地之间一片雪白,两人一路离开,留下长长的脚印。
天底下最厉害的捉妖师,带着一只实力低微的尸妖,两人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尘世之中并没有他们的家,只好四处流浪了。
好在长陵实力强大,一路过去,但凡遇见妖物作乱,都会毫不犹豫地除妖,一开始,也赢得无数感恩戴德的声音。
可是后来,渐渐的,人们发现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有些不对劲。
尽管戴着斗笠,可是尸妖身上妖气很重,即便是一般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妖物,长陵想藏都藏不住,偶尔带着朝阳路过城镇时,周围的百姓会纷纷退避。
“妖物!那是妖物啊!”
“是尸妖!快逃,尸妖会喝人血!”
有些百姓甚至会朝着他们扔石头,每次石头打在朝阳身上,会激起尸妖的攻击性,她会忽然露出尖尖的利齿,朝着那些人发出如同野兽的声音。
长陵连忙把她拉到怀中,带着她赶紧离开。
她从未伤过人,甚至实力低微,可是人人都怕她,对她避而远之。
后来,长陵会尽量避开白天热闹的城镇,带着她在野外行走,偶尔路过一些被妖物困扰的村镇,就顺手除妖。
每次他除妖时,会让朝阳躲在一边,他在旁边放置一些符咒,避免有妖物会伤害她。
“多谢仙人啊,还好你来了,否则我们这小村子里的人,怕是要全部变成妖物的腹中餐了。”
百姓们感谢他,围在他身边,把家中的鸡蛋,食物,都拿出来送给他。
长陵早已辟谷,朝阳也不需要吃东西,因此他什么都没有收,径直把师妹从躲着的地方拉出来。
可是她一出现,原本善良热情的村民全都变了。
他们脸上都是惊恐之色。
“妖,是妖物!”
长陵拉着她,对所有人说:“她从未伤过人……”
啪!
刚才用来送给他的鸡蛋,狠狠地砸在朝阳身上,蛋液稀稀拉拉从斗笠上流下来,可是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杀了这个妖物!妖物只会害人!我们村里那么多人都是被妖物害死的!”
“杀了她!这世上就不该有妖物存在!”
“杀了她!”
“杀了她!”
……
听着周围喊打喊杀的声音,长陵一言不发,拉起朝阳的手,转身离开。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受到驱逐,世人都害怕妖,谁还管好妖还是坏妖。
长陵在河边,把她斗笠上的蛋液细细地擦去,重新帮她戴上,她‘呜呜’了两声,忽然扑向他,抱着他的脖颈一口咬下来,大口喝血。
长陵隐隐吃痛,却还是抱着她,让她喝得满足。
她只要喝够了血,就不会攻击其他人类,好在他是修炼之人,身体早已超越普通人。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他终究会耗尽一身鲜血,到那个时候,朝阳只能去喝别人的血。
但是现在,他不愿意去想多余的事情。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冬天。
这一年中,虽然长陵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始终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三尾狐妖没有死,他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为朝阳报仇。
终于在这个冬天,又让他察觉到三尾的气息,他带着朝阳追到山中。
只是短短一年,因为杀过人,三尾再也不能修炼成仙,堕落得和寻常妖物无异,躲在一个洞窟里,靠引诱路过的男人,吸他们的精血增长修为。
长陵把她堵在洞窟里,穷途末路的三尾狐妖看见他身后的朝阳,忽然凄惨地笑起来。
“长陵,你总说人妖殊途,那她算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妖,你为何不除了她?你甚至还和她做起了夫妻,你看看你这一身肮脏的妖气,你哪里还有半点儿捉妖师的清高?”
长陵的剑指向她:“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哈哈哈哈!”三尾大笑起来,眼泪疯狂地流出来,“长陵啊长陵,你一生自负清高,杀尽天下妖邪,最后却娶了一只妖为妻,真是莫大的讽刺!”
长陵不想听她废话,剑气凌空而下,四周空气都在震颤,一剑穿过了她的心脏。
就像她当年杀死朝阳时一样。
三尾跪在地上,哀哀地看着他,口中鲜血狂涌,她还是不甘心地问:“同样都是妖,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唰!
长陵抽出长剑,又补了一剑。
“因为你是你,她是她。”
三尾绝望地看着他:“长陵,其实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找你报恩……”
长陵转身离去,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拉起朝阳的手,走出这个布满男人尸骨的洞窟。
三尾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云瑶也难以置信地结束了这一世的记忆。
杀了三尾狐妖之后,长陵彻底解脱了,外面风雪大作,他拉了拉朝阳头上的斗笠,笑着说:“朝阳,你心里有没有开心一点?”
少女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他。
长陵明白了,大仇已报,可是她却永远回不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山路,雪下的很大,路的尽头有个佝偻的身影蹒跚地走上来,披着蓑衣,破衣烂衫,看起来很是可怜。
路很窄,长陵见他年迈不容易,带着朝阳避到一旁,在他经过时,拿出了身上不多的银子递过去。
“老人家,天这么冷,买件厚实的衣服穿吧。”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皮肤褶皱,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比起师父去世的时候,还要老得多,他想起师父,不由地生出了恻隐之心。
老人颤巍巍地转过头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朝阳。
长陵下意识把朝阳往身后拉了拉,知道对方看出了她是妖,便解释道:“她是被妖物变成尸妖的,从未害过人。”
帝夙看见这老人的一瞬间,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忽然想起他在第一世时,遇见过的那个年轻的道士。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当日的小道士,居然这么老了。
“是你啊……”那老人叹息了一声,声音在风中也显得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你果真和她,要纠葛生生世世啊。”
长陵有几分茫然:“老人家,你说什么?”
“莫要执着,放她离去吧。”老道人说,“放下这一段执念,你此生是可以成神的。”
长陵下意识握紧朝阳的手。
“成神后,将来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楚了。”老道人循循善诱,“莫强求啊,这世间,最苦的便是强求,你何苦让自己这么痛?”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长陵拉着朝阳,转身想走。
那老道人连忙说:“她已是尸妖,魂魄离体,这一世已经结束,你不必执着,烧了她的尸体,我点化你成神吧。”
长陵脚步一顿,忽然笑起来:“人人都说,我该成仙,成神,怎么,我就不能做个凡人,和她好好相守吗?”
第39章 长街灯火
老道人似乎十分不解:“世人皆想成神, 为何你不想?”
长陵道:“成神要灭却七情六欲,而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从始至终, 我只想做个凡人, 更何况, 现在师妹死了,我一个人成了神,活千年万年,岂不是如困牢笼?”
他彻底拒绝了老道人成神的点化, 谢过他之后,还是拉着师妹的手往山下走。
老道人看着他们并肩行走在风雪中的身影, 哀叹着摇了摇头, 说了一句:“你迟早会油尽灯枯,耗尽鲜血, 那个时候, 不要把她一个人留下。”
只见长陵似乎微微点了点头,而后, 两人的身影一起在大雪纷飞中消失了。
在这之后, 世间很少有人再称颂捉妖师长陵的名号了,人们提起他,都会带着一丝鄙夷之情。
“哎,那个长陵啊, 曾经是世间最厉害的捉妖师,可是却误入歧途, 被妖物蛊惑, 甚至娶了一只妖物做妻子,整日同妖物厮混, 灵根都被污染了,这辈子啊,是成不了仙了!”
“可惜啊,太可惜了,他原本能成神的,以他的天赋,再过几百年,都没人再比得上他了。”
“堂堂捉妖师,怎么会爱上妖物?真是荒唐至极!”
……
而长陵,依旧带着朝阳流浪在人世中,遇到妖物作乱的地方,随手除妖,却不会多做停留,立即就走,不需要任何人感激。
许多年后,他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灵力衰微,再也不能让朝阳喝饱血了,年轻的捉妖师苍白消瘦,却没有一丝衰败的痕迹,连清冷的神色之间,都多了几分温柔。
他带着朝阳再一次回到长陵城,他们先前居住的小院子换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年迈的爷爷,勤劳的夫妻,可爱的孙女。
长陵站在院子外,看了许久,才带着朝阳离开。
他在当日师父下葬的地方,找了一条船,铺上干柴,带着朝阳上去,他把船划到河中央,就如同当日带着师父的骨灰洒入江河时一样。
此时也是夕阳落下,远处传来鹧鸪声声,凉风徐徐拂在两人脸上,朝阳双眼茫然空洞地看着前方,夕阳的光芒洒进她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一丝小小的火苗。
长陵把她抱在怀中,最后一次吻了她的唇,然后点燃了干柴。
烈火之中,她乖乖地蜷缩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也不会喊疼,安安静静的就像刚刚才死去。
“师妹,走过忘川河时,记得回头看我一眼。”长陵轻声说,“不要走丢。”
他流下了眼泪,泪水落在她脖颈上挂着的那只长命锁上,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诸邪莫侵,长命无忧。
竟是一个也没有应验。
帝夙醒来的时候,还沉浸在比烈火焚身更痛的心痛当中,他猛然睁开眼睛,瞳孔中满是血丝。
“师妹,朝朝……”他下意识在身边寻找,却没有看见鹿朝的身影,只在角落里看见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默默流着眼泪的云瑶。
他瞬间动了杀心,只是才提起问道,胸口中闷着的一口血就猛然咳了出来。
“江公子,你受了伤,冷静一些。”刚刚跨进门的裴知玉看见他的动作,连忙过来阻止。
帝夙擦去嘴角的血,冷冷问:“朝朝呢?”
“在隔壁,她受了伤……”
裴知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帝夙已经跌跌撞撞冲出去。
“云瑶姑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裴知玉有些震惊,先前认识的江公子虽也喜欢朝朝妹妹,却不像现在一样……疯狂?
云瑶瞬间泪如雨下,喃喃地说:“不是的,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什么?”裴知玉不解,云瑶醒来有半个时辰了,一直这样哭哭啼啼,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口中也一直念着什么‘不可能’,‘不相信’之类的。
云瑶只是哭,根本没办法回答他。
裴知玉看着,真是一筹莫展。
隔壁房中,帝夙忽然撞开了房门,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鹿朝,瞬间心如刀绞,惊恐地想到她变成尸妖的样子,难以抑制那种恐惧,忽然一把抱住她。
鹿朝封印完噬魂兽之后,灵力枯竭,被裴知玉带回来之后就一直躺着不想动,躺着躺着睡着了,睡得正舒服,忽然被人像揉面团一样抱起来,瞬间被惊醒。
这人身上冷冷的皂角香再熟悉不过,鹿朝立刻认出他,然后想起上辈子因为他莫名其妙被狐妖杀死的事情,更生气。
“你干什么?放开我!信不信本郡主杀了你!”
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抱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她身子都掐断了,鹿朝吃痛,只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放开!”
帝夙闭上眼睛,变成尸妖的她,每次喝他的血时,都像现在一样,咬得这么用力,他根本无法平息这种心痛,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上的体温才有一丝丝安心。
没有变成尸妖,她是活生生的,她身上的温度,她呼吸的声音,哪怕是她大声骂他的声音,都是真的。
被揉到几乎变形的鹿朝:“……”
他是不是疯了啊?就没有一个人来救救她吗?
她要是被捂死,也和小说里结局一模一样了。
云瑶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痛难当,她喃喃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和帝夙有九世情缘的明明是她,这是创世神留下的预言,为什么云朝一个小小的凡人,会插足在他们中间?
第二世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云瑶用力抓紧门扉,分明第二世的帝夙不是魔,他分明可以成神,可是因为云朝,他自毁灵根,最后甚至和变成尸妖的云朝做了夫妻,被肮脏的妖物污染了。
如果他在第二世就成神,六界怎么会有十五年前那场浩劫?
她狠狠咬着牙,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傍晚吃饭,终于脱困的鹿朝才恨恨地瞪着帝夙,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戳着碗里的米饭。
“朝朝妹妹,喝点粥。”裴知玉知道她受了伤,特意让厨房做了清淡的小米粥,盛了一碗给她。
鹿朝喝了一口粥,看了看帝夙,又看了看云瑶,这两人都平静地吃着饭,谁也没说话。
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要不是他们,她上辈子能活得好好的。
“你们三个,怎么都不说话啊?”摩缨咬着筷子,已经观察他们很久了,自从这三个人醒过来,就很不对劲!
“我吃饱了。”云瑶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云瑶姑娘似乎心情不太好。”裴知玉看着她的背影,担心地说道。
刚说完,帝夙也放下碗走出去了。
“江公子看起来心情也不好。”摩缨看着他的背影,也担心地说。
鹿朝:“??”
他们心情不好什么呀?该心情不好的是她才对!
要不是看在他们将来会拯救世界的份上……鹿朝不停地安慰自己,她不是不记仇,她是为了六界,为了六界,为了六界……
一顿饭吃完,也没见帝夙和云瑶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在第二世后面又是怎么纠葛的,续到今生,恐怕有说不完的话。
鹿朝很识趣地不想去打扰。
经过噬魂兽那一场风波,城主府被毁了大半,城主和虞夫人忙着安抚百姓,一直也不见人影。
鹿朝吃了饭,顺便走到城主府外面看了看,许多受了伤的百姓在城主府外面接受治疗,虞夫人是捉妖师,一身青衣,穿梭在伤患之间,仿佛已经忘了丧子之痛。
忙完了之后,虞夫人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看见她,笑着走过来:“这次多亏有你封印了噬魂兽,否则整个长陵城都完了。”
鹿朝看着长陵街头亮起的灯笼,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拿着书具和师父师兄一起走在长陵街头的场景,刚刚从前世回忆中醒来,那一切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我很喜欢长陵城,不希望看到它被妖物毁灭。”鹿朝也笑起来,“希望你和城主,能好好治理长陵城,让这里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幸福祥和。”
虞夫人问:“你从前来过长陵城吗?”
这一世从未来过,但是前世……鹿朝说:“算来过吧。”
虞夫人说:“其实我和长陵城,也有些渊源,所以才会在此处安定下来。”
“哦?”鹿朝好奇地看向她,“什么渊源?”
虞夫人取下了背上的青霜剑,说道:“这是我师门世代相传的宝剑青霜,青天之下,霜华苍苍,这把剑,曾是长陵城一位厉害的捉妖师相赠给先祖的,据说当年他在长陵城,是一位旷古绝今的厉害人物,他用这把青霜剑,荡平妖魔,守护着长陵城。”
鹿朝摸摸鼻子,看来朝阳死了以后,青霜剑的继任者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人叫什么?”
虞夫人摇摇头,颇为遗憾道:“时隔上千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他的名字被捉妖师们刻意隐去了。”
“为何?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后来做了什么?”
“听说,他后来爱上一只妖物,还和妖物成了亲,捉妖师们再也容不下他,他带着那只妖物远走高飞了,再也没出现过。”
听起来,确实让人觉得很遗憾,捉妖师和妖物在一起,本来就是离经叛道,世所难容,否则,司空俊怎么会得知自己是半妖之后,那么绝望的自杀?
鹿朝看着那把青霜剑,说道:“再厉害的捉妖师,也难以抵抗妖物的魅惑吧。”
不知道那一世她死了以后,长陵有没有抵抗住三尾狐妖的魅惑?
世间之人,固守本心最难。
那边又来了伤患,虞夫人不能陪她继续聊天,又去忙碌了。
鹿朝一个人走出城主府,走在长陵城的街道上,原来过去了上千年,长陵城看起来有了不少变化,街道更宽阔,城墙也更高更坚固,路边的店铺也不一样,可是,还是有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噬魂兽只破坏了城主府附近的街道,远一些的街道还是一如既往,噬魂兽被封印,百姓们还是照常做起了生意。
鹿朝走到一个摊位前,看到卖冰糖葫芦,想起朝阳很爱吃,她也很久没吃了,自从离开殿下,没有人再买给她吃。
“小姑娘,吃冰糖葫芦吗?”商贩笑呵呵地问她。
鹿朝点点头,正想掏钱,却发现休息时,钱袋子不知道扔哪儿了,肯定是帝夙抱着她的时候蹭掉了。
她一脸晦气,对商贩说:“算了……”
忽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将几个铜板给商贩,然后取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她。
鹿朝抬起头,看见少年凌厉却漂亮的下颚线,和青年时的长陵不一样的是,此时的帝夙看起来居然比长陵还要柔和一点点。
长陵毕竟太清冷。
“谢了。”鹿朝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馋得她不断分泌口水。
她和少年并肩往前走,长陵城中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鹿朝笑着说:“江小山,你知不知道,你和长陵师兄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哪里?”
“长陵师兄扶危济世,斩妖除魔,愿意自己过得清贫一些,也会把善意分给可怜的人,他很喜欢这个世界。而你,你对这个世界好像漠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
帝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的善意,得到回报了吗?”
“回报不回报的,看你想要的是什么,许多人想要的回报是别人感恩戴德,甚至金钱,名利,美人……可是师父和长陵师兄,所求的只是心安。”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天下安定,即是心安。”
帝夙忽然问:“朝朝,你知道长陵真正所求的是什么吗?”
鹿朝想起他和九天神女的九世情劫,世世不得圆满,让他成魔,她叹息着说:“无非情字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涩声说:“是。”
鹿朝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江小山,天下安定和情字,并不冲突,你明白吗?城主和虞夫人一个是妖,一个是捉妖师,人妖殊途,不也能共同守护长陵城吗?”
夜风温柔地拂着她的长发,路边灯笼的光映着她的脸庞,带出一丝浅浅的绯红。
她和朝阳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两人看起来都是这么娇嫩脆弱,可是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坚韧。
他忽然很庆幸,虽然两世都失去了她,可是最终,她还是来到他身边了。
“你说的对,并不冲突。”他扬起唇角,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边沾上的糖浆。
“你真的这么想?”鹿朝双眸璀璨,“你不讨厌这个世界啦?”
帝夙抬起头,看着满城灯火的长陵城,少年的神情忽然有一种飞扬而起的朝气,他想起了前几天和她第一次走进长陵城时,在福仙楼的客栈里,俯瞰长陵的夜景。
如今,他们共同身在夜景中。
“嗯,至少长陵城很美。”
“这么想就对了!”鹿朝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看来,你还是像长陵师兄的!”
帝夙忍不住笑了一声,眉眼中的笑意被灯火无限放大,变得很柔软,鹿朝看得有些失神,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长陵虽然清冷,但偶尔也会笑的,师徒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和师父苦中作乐,长陵也会忍俊不禁。
长陵的清冷和帝夙的冷漠完全不一样,但现在,她觉得他们其实也很像。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一点儿也不知道避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未免她被太多人围观,帝夙拉起她的手,很快融入人群。
“江小山,人嘛,就是要多笑一笑。”鹿朝笑眯眯地对他说。
两人走过一条街,看见临街一间气派的店铺,鹿朝忽然拉着他停下来,指着店铺说:“你看,周记绸缎庄!上千年过去了,这店还在啊!”
看着店的规模,比起曾经不知道扩大了多少倍,奢华的装潢,琳琅的货品,她这个从小到大见过无数珍品的朝阳郡主,一眼看去,就知道全是当今世上最名贵的丝绸绢布。
帝夙扫了一眼,认出了这是长陵带着朝阳来买嫁衣的店。
“你连这个都记得。”
“当然记得了,这可是……”鹿朝看了看他,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算了,周记如今的规模,已经是他们高攀不起的了。
她就不告诉帝夙,这周记差一点儿就属于他了,当年他要是娶了周小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一穷二白的样子。
她朝店里看了看,想起自己身上没钱,就不进去受刺激了,拍拍帝夙的肩膀,说道:“走吧。”
“不进去吗?”
“没钱。”
帝夙说:“我这里……”
“你得了吧,你身上那点儿钱,进去连一尺布都买不起,好的绸缎的比金子还贵。”鹿朝说着说着,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长陵很穷,你也很穷,我自从嫁给你,也变得很穷!你不会命里带穷吧!?”
帝夙:“……”
鹿朝看着手里的糖葫芦,不久之前,她还是金枝玉叶的小郡主,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嫁给他之后,在大街上连一串冰糖葫芦都买不起。
“喂,那一世后来,长陵和三尾狐妖怎么样了?”鹿朝没好气地问。
帝夙淡淡地说:“杀了。”
鹿朝一口冰糖葫芦卡在嘴巴里,震惊地问:“什么?”
“为师妹报了仇。”
鹿朝:“……”
乖乖,她果然是男女主之间的绊脚石。
难怪九世都错过了,第二世本该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三尾杀害了师妹,他心中放不下仇恨,只能杀三尾报仇。
长陵从小养大了朝阳,对她严厉,可是和师父一样,是很疼爱她的。
师徒三人感情深厚,虽无血缘,却胜似家人,长陵冷情冷心,也不是为了爱情就不顾亲情的恋爱脑。
不知道他亲手杀死三尾时是什么心情,难怪今天他和云瑶看起来不太对劲。
第二世原来是相爱相杀的剧本。
“都过去了,你别难过。”鹿朝安慰他。
“嗯。”帝夙低低地答应一声,
两人再没说话,夜色已深,回到城主府,众人也各自休息了。
鹿朝走回房间,发觉帝夙也跟进来时,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还睡这儿?”
帝夙莫名问:“不然呢?”
鹿朝问:“那一世,你和三尾,没发生点儿什么?”
“她杀了朝阳后,便逃了,我屠了狐山,花了一年时间找到她杀死。”
鹿朝:“……”
“就这?”
“就这。”
“你肯定还有什么瞒着我!”鹿朝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说谎了?绝不可能只发生这点儿事!”
帝夙偏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不想让她知道三尾把她变成她最厌恶的妖物,她像现在这样天真明媚,就是朝阳最好的样子。
“睡了。”帝夙洗漱之后,躺到床上。
鹿朝不甘心地跟上去,刚想问,帝夙看见她明亮的眼眸和粉唇,忽然愣了一下。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面对着面,距离如此之近,她轻盈的呼吸和柔软的肌肤让他呼吸一滞。
她不知道那之后他们拜堂成亲,做了五年真真切切的夫妻,所有记忆都印在帝夙脑海中。
帝夙忽然背过身去,不再多看她一眼,心脏莫名的跳得很快,全身所有血液都涌向同一个地方。
鹿朝看着他的背影,这么长时间以来,每次睡觉,他都很执着的面对着她,这还是头一次,居然拿背对着她?
心虚了吧,她就知道他和三尾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江小山。”她戳了戳他硬邦邦的后背,“你要是难受,就到外面去睡嘛,城主府那么多房间,你干嘛非得睡这儿?”
帝夙不为所动,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鹿朝继续戳他:“喂喂,不用不好意思,人嘛,要真诚的面对自己的感情和心,千万不要太在意面子,也不要忍着,对自己不好。”
见他还是不理他,鹿朝生气了:“我都说了不会在意的,反正我两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所有人都知道啊!本郡主是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面子的。”
戳了半天,她终于听到帝夙有些沉闷和压抑的嗓音:“朝朝,你要是再戳,我就和你做名副其实的夫妻了。”
鹿朝:“?”
帝夙转过身,双眸黑漆漆的,幽暗而深邃,太具有侵略性,像是要把她活生生一口吞下去。
鹿朝打了个寒颤,心中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这眼神她从未见过,疯狂,病态,不顾一切……
第40章 迷雾幻境
这眼神虽然很吓人, 但和他相处久了,鹿朝知道至少失忆之后的他,没有被魔神之力控制时, 是不会杀她的。
所以她胆子大起来, 哼了一声:“你这人真小气, 说你几句就生气,本郡主可是为了你好!”
帝夙被她戳得心浮气躁,看着她的脸又没办法做到内心平静无波,思来想去, 只好起身出去了。
看吧,他明明就想出去。
鹿朝一个人霸占了整张床, 舒舒服服地睡了。
夜深人静, 帝夙一个人坐在长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 曲起一条腿, 一只手搭在上面。
月色凉凉地洒在他脸上,森寒冰凉, 像一位对人世漠不关心的神祇。
“江公子,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听到这个温和的声音,帝夙冷冷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站在月色下的温润男子。
前世的记忆中,他曾经见过裴知玉, 那时候,他还是一位神。
他出现在长陵城外, 收集那些细碎的, 星光一样的东西。
被如此森冷的目光打量着,裴知玉也有几分不自在, 尴尬地笑了笑:“夜深了,江公子早些休息吧。”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帝夙冷冷地收回目光,仰头闭起眼睛,历经两世,虽然仍旧没有找回他这一世的记忆,不过,却让他渐渐有些明白,为何他会到安阳去娶云朝。
他一定一直都在找她。
月亮渐渐沉落,此时万籁俱寂,整座长陵城仿佛沉睡的猛兽,一丝声息也没有。
帝夙也无声地推开了房门,烛光荧荧,他循着光,看到心仪的小姑娘,睡得安静恬淡,眼睫轻柔地垂下,像两支停摆的蝶翼,他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拂在指尖,她是有呼吸的。
收回的手指微微蜷缩起,在她柔软的脸颊上悄然擦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渴望,让他不由自主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从未想过会这么软。
可是这个吻还是短短触碰就迅速离开,他抬起头时,耳根都红了,心里有些懊恼地想:他竟还没有长陵的勇气。
因为这个吻而雀跃起来的心脏,无论如何都无法平息,他没有一丝睡意,就这样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而鹿朝清晨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他盯着自己,甚至一只手朝她伸过来,那眼神十分偏执疯狂,好像要一把掐死她,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
“你干什么?”鹿朝警觉地瞪着他和他的手,“趁我睡着,你敢偷袭我!”
帝夙:“……”
他收回手,淡淡地说:“你睡觉打呼,我想摇醒你。”
鹿朝:“?”
“你胡说,本郡主怎么可能打呼?”
帝夙笃定地说:“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
“不会错,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你的耳朵没用的话,还是割了吧!”
“我们出去问问,也许外面的人也听到了。”
看见帝夙起身要出去,鹿朝一把拉住他:“你敢去,我杀了你!”
帝夙微微挑了挑眉,重新坐下。
鹿朝气愤地去梳洗,然后两人一同去吃了早饭,鹿朝回来后,提笔给宁王妃写了一封家书报平安,在江州的时候,裴知玉已经派人送了一次书信回去,宁王妃知道有裴知玉一路护送她,应该能放心了。
当然,书信里她也不忘诉一诉苦水,把帝夙添油加醋黑了一通,称他一路上如何欺负自己,希望宁王妃能想明白,允许他们离婚。
长陵城的噬魂兽被封印,城主也不再执念用修士的命换儿子重生,所有危机都解除,一行人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修养了两日便告辞。
虞夫人来送他们时,亲手把长命锁戴在鹿朝脖子上,她笑着说:“诸邪莫侵,长命无忧,祝愿郡主将来的人生坦荡通途,所愿皆成真。”
“多谢。”鹿朝笑着收下了,她看了看一旁的司空照,压低声音说:“夫人不必介怀,世上之人有好有坏,妖也一样,城主守护着长陵城,这一次也幸好没有酿成大错,将来得证大道,飞升成仙后,你们的孩子就不再是半妖。”
虞夫人眼眶微红:“如果没有你,险些酿成大错。”
鹿朝安抚了她,道了别:“虞夫人,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帝夙走出来时,特意看了一眼虞夫人手中的青霜剑,当日长陵让那几位捉妖师前辈为青霜剑寻找更适合的主人,没想到最后传到她手中。
她看起来,确实比朝阳更适合做一名捉妖师。
帝夙的目光只是落在青霜剑上一瞬,很快便移开,他跨上马背,和众人一同离去了。
虞夫人却因为他刚刚一眼,心脏提在嗓子眼上,直到他远去了,这一口气才算松懈下来。
“怎么了?”司空照看她面色不太好,担忧地问。
“他……”虞夫人低声说,“他看起来,好像是个和俊儿差不多的少年郎,是不是?”
司空照点点头,感激地说:“这一次多亏有他,长陵城才能安然无虞,他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这么厉害,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能心怀苍生,拯救一城百姓。”
魔尊帝夙,心怀苍生吗?
若不是亲眼所见,虞夫人也不敢相信,她只记得十五年前那场神魔之战,他对神族,不曾有半点儿手下留情。
他唯一的手下留情,倒是对她这个小小的捉妖师。
虞夫人看向手中的青霜剑,那一年的她还是个小姑娘,热血上头,一腔孤勇只想为六界铲除这个魔头,纵然知道自己实力不济,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了。
那时候的她,只想着死便死了,这一身热血洒遍人间,终会变成正义的。
谁都没有想到,那些上古神族都没能突破的魔尊周围那层煞气,她凭着一把青霜剑,却轻而易举地突破进去了。
“魔尊,受死吧!”她鼓起全部勇气,青霜剑上浩浩荡荡的青色剑气,结成无边无际的霜花,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却缠住了他。
帝夙就是在那一刻猛然回身看向她。
虞夫人以为当时的自己必死无疑了,但帝夙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她手里的青霜剑。
短短一瞬的目光,好像藏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年轻的虞夫人完全无法看懂。
随后,帝夙一挥衣袖,将她从煞气中推了出去。
她毫发无损,以至于这十五年以来,世间修道之人对她万分推崇,视她为修仙界魁首,都以为她有多厉害,能在帝夙剑下逃过一命。
而事实上,不过是帝夙放了她一马。
是因为不屑于杀她这个小小的捉妖师,还是因为……这把青霜剑?
帝夙离开了,虞夫人也没有勇气问出口,不过,她想应该是后者吧,十五年之后,她历经人世沧桑,终于明白了当时帝夙看向青霜剑的眼神里藏了什么。
是思念。
“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我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虞夫人轻声说。
司空照疑惑地说:“坏?他哪里坏了,就是看着性子冷淡了些,但我觉得,他挺喜欢朝阳郡主的。”
“是啊。”虞夫人说,希望他恢复记忆之后,也能继续喜欢鹿朝。
鹿朝在马车里,拿着长命锁研究了半天,很好,只是帝夙的记忆封印解开,魔神之力的封印依旧固若金汤,看来,不必有山河笔那样的担忧了。
身体里已经有九分之一的魔神之力,她可不想再来九分之一,万一下次又出了什么意外,反被魔神之力吞噬,她岂不是呜呼哀哉。
她看着长命锁上那八个大字:诸邪莫侵,长命无忧。
戴在朝阳身上时,她死了,戴在司空俊身上时,他也死了。
鹿朝心安理得地把长命锁挂在脖子上,召灵看了都替她着急。
【主人,这是什么长命锁嘛,分明是催命的不祥之物,现在封印了帝夙的魔神之力,更不祥了,你还是不要戴了!】
“怕什么,我命这么硬,十万雷劫都劈不死我。”
一只小小的锁,怎么可能害死人?
司空俊是自杀死的,而朝阳,死于三尾狐妖之手。
鹿朝掀开车帘一角,看向马车外骑马而行的云瑶。
从前她都会有意无意在帝夙身边,经常找些话说,可是经过第二世记忆之后,她好像变得沉默寡言了,这一次,居然破天荒的和帝夙各走一边。
看来帝夙在第二世杀了她,让她心有芥蒂。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云瑶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鹿朝撇撇嘴,放下车帘,专心修炼去了。
她闭上眼睛不久之后,就被拉入了梦境。
绘梦妖站在湖边,朝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多谢阁下相救,我弟弟终于保住一条命。”
“他居然还活着?”鹿朝诧异,她以为当时虞夫人用他的妖丹来滋养司空俊,血吻郎君已经死了。
“阁下让虞夫人崩溃失控时,我趁机进去,把阿吻救走。”
鹿朝:呵……
绘梦妖看了一眼她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说道:“阁下还想得到第三件神器吗?”
“你连第三件神器都知道?”鹿朝对她刮目相看,“你只是十恶道之九,为何知道这么多?”
“无意之中得知的,这是最后一件了。”
“这一次你又想交换什么?”
绘梦妖直接地说:“救我弟弟。”
鹿朝简直对这个扶弟魔无语了,“我修为有损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我怎么可能救得了他?你与其求我,怎么不去求云瑶,她是正儿八经的丹华宫弟子,疗伤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小事一件。”
“寻常伤势自然可以找她,可是阿吻这一次妖丹中命源几乎被耗尽,她是帮不了我的。”
“我也帮不了你啊。”她自己被雷劫劈得只剩一缕残魂,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绘梦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谨慎地说:“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你身边那个少年是……”她终究不敢说出后面的话,慎之又慎地考虑着,“如果,有他身上的一滴血……”
“你既然猜到他的身份,你还让我去取他身上的血,这跟让我送死有什么区别?”鹿朝哼了一声,想掐自己一下,脱离这个梦境。
“你当真不想知道第三件神器在哪里吗?”绘梦妖看着她的背影,“你别忘了,九幽鬼王也在寻找神器,如果他先你一步,神器落入他手中,你还能抢回来吗?”
鹿朝咬了咬牙,回头问:“第三件神器是什么?”
绘梦妖见她有所松动,笑着说:“同心玉。”
“等着吧。”鹿朝一掐手臂,在马车里醒过来。
外面夕阳落下,他们又该停下来休息了。
鹿朝从马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主动溜达到帝夙面前,对他笑了笑:“小山哥哥,你有空吗?我想请教你一点点剑术上的事情。”
帝夙瞥了她一眼,“你会剑术?”
“会一点点吧。”鹿朝瞎扯,也就亿点点而已。
“请教什么?”
鹿朝连忙去找裴知玉借了一把剑过来,对着帝夙随意比划了两下,看起来动作笨拙不已,和前世的朝阳没什么区别。
“我要是遇到厉害的敌人,该怎么样才能在三招之内重伤他,然后逃跑?”鹿朝问。
她的动作,三百招都做不到。
不过看她很认真想学的样子,帝夙走上前,从身后抓住她握剑的手,走了三招。
普通的剑招,没有任何灵力,也激发不出剑气,但是在他手中,就是有种诡异的杀气,仿佛这把普通的剑,也成了沾染无数鲜血的邪剑。
唰!
最后一招收势时,力道太沉,鹿朝差点儿被带着一个踉跄,幸好他从身后揽住她的腰,低缓而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记得住吗?”
鹿朝耳尖泛红,连忙跳出去,认真地说:“记住了!”
帝夙放开她,走到她前面,对她勾了勾手:“攻击我。”
“要是伤了你怎么办啊?”鹿朝不好意思地说。
帝夙还没说话,一旁围观的摩缨忍不住笑起来:“小郡主,天才刚黑,你就开始做梦了?”
鹿朝:“……”
“那我可不客气了!”鹿朝记住了刚才那三个凌厉刁钻的剑招,但挥剑攻过去的时候,却故意漏洞百出,左右乱砍。
帝夙和从前一样,只需微微侧身就能避开,甚至还能点评一句:“朝朝,你怎么这么笨?”
摩缨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
鹿朝像是被激怒,唰唰唰一连几招,毫无章法,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连人带剑一起扑出去。
帝夙不再闪躲,连忙上前接住她,鹿朝趁机一挥剑,剑刃划破了他的手背,与此同时,他也抱住她。
“江公子,你没事吧?”摩缨看见帝夙手背上流血,吓了一跳。
“我不是故意的……”鹿朝心虚地说。
“没事。”帝夙把她扶起来,“慢慢练吧。”
“哦。”
“包扎一下吧。”摩缨这个废柴,不仅有一堆废物法宝,还有随身携带的各种伤药,倒是很有用。
鹿朝抖了一些伤药在他手背上,用纱布一层一层帮他包扎好,心里想着他体内有魔神之力,这个伤口应该很快就会好,可是再一看,他手背上曾被她咬过的地方竟然还留着浅浅的伤痕。
鹿朝愣了一下,为何会这样?
他被黑风煞所伤,那么重的伤,不到一夜就恢复如初,而她咬的小小伤口竟然现在都没恢复,看样子,和普通人受伤的恢复速度一模一样。
魔神之力并不能修复她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
火堆旁准备晚饭的裴知玉看着这边,无奈地笑道:“朝朝妹妹确实没什么修行天赋,再努力似乎也没什么用。”
云瑶似乎漠不关心地说:“有江公子在,她用不着担心。”
“也是。”裴知玉看向云瑶,“云瑶姑娘,你似乎有烦心事?”
“与你无关,不要多问。”云瑶冷冷地说,她的烦心事,这些凡人岂会懂?
他们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不过眼前这一两件事,要么担心前程,要么烦恼爱情。
而她生来的使命是为了守护六界,整个人间都不会有人理解她。
入夜之后,一行人都睡下,鹿朝不出意外地被拉入梦境中。
绘梦妖的梦境和现实相连,她把沾了帝夙鲜血的剑递给她,冷声说:“同心玉。”
绘梦妖喜不自胜,宝贝一样地抱着那把剑,说道:“同心玉被镇压在鳐山,距离你们不过一两日路程,不过你们要小心,同心玉不能被任何人驱使,它能制造出强大的幻境,让所有靠近它的人都迷失其中。”
九件神器,各种不同。
“至于取出同心玉的办法,连九幽鬼王都无能为力,就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力了。”绘梦妖说完,对她躬身,“虽然你我立场不同,但是,比起九幽鬼王,我更希望你赢。”
她张开五彩锦衣,将鹿朝送出梦境。
篝火噼啪作响,她睡在帝夙身边,被他用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揽着。
鹿朝看着他手上的纱布,忽然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她为了同心玉才伤了他,而要同心玉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对付他。
如果你不是魔尊就好了……
第二天天亮,一行人又出发,两日以后,他们被一座云遮雾绕的山挡住,山月昏朦,空山寂岭,隐隐约约有乌鸦的声音从山中传来。
“我们还是绕路吧。”摩缨胆小地说。
鹿朝隐隐皱眉,这山中的妖气并不重,或许有些小妖物作乱,一般的修行之人并不会放在眼中,可是为什么山里这么寂静?
难道就像绘梦妖说的,这山里有同心玉,制造出了强大的幻境,让进去的人都迷失在其中?
“妖气和魔气都很弱,不必绕路。”云瑶骑马走在最前面,“如果绕开鳐山,要多行三日路程。”
裴知玉权衡一下,也点点头:“绕开的路上也不安全,悬崖峭壁很多,也是妖魔容易出现的地方。”
一路行来,裴知玉事事周到,他决定好的,通常不会有人反对,于是一行人就进入了鳐山。
才进去没多久,浓浓的雾气便从四面八方涌来,裴知玉提醒了一句:“各位,小心妖物偷袭。”
而云瑶说道:“护住心神,小心幻境。”
鹿朝心里也猜到,云瑶肯定知道鳐山里有第三件神器,并且也知道了同心玉的能力,不愧是女主。
因为山中林嶂太多,雾气中枝叶横斜,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去,一行人都从马背上下来步行,鹿朝也下了马车,被帝夙拉着手一起走。
“这山是怎么回事啊?”摩缨紧紧地跟着裴知玉,“怎么感觉阴森森的?不会有鬼吧?”
鹿朝忍不住嘲讽他一句:“摩缨哥哥,你可是仙,有仙气护体,怎么会怕鬼?”
摩缨弱弱地说:“我觉得我的仙气不够……”
说话之间,摩缨的声音却越来越远,最后一个尾音,彻底消失在迷雾之中。
鹿朝心里‘咯噔’一声,这幻境真是跟见了鬼一样可怕,他下意识抓紧帝夙的手,这种时候可不能和他走散,她实力不济,还得靠他。
帝夙的手很凉,他天生似乎是冷血的,身上一点儿温度也没有,每次靠近她,都会有被冰块包围的感觉。
可是被她握久了,他的手仿佛也传递了她手上的温度,变得有了几丝暖意。
“朝朝,你怎么了?这么用力拉着我的手,都快被你拧断了。”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的一瞬间,鹿朝的脚步忽然顿住。
迷雾之中她什么都看不见,连身边的人都模模糊糊的。
可是这个声音,是她梦中响起过千百回的,他并不是全然的温柔,还有些疏冷之感,不过那也是为了掩饰在外人面前的形象。
“朝朝。”迷雾中的人慢慢靠近,虽看不清楚,可是清隽瘦削的身形,仿佛风拂玉树一般,忽然之间就离得这么近。
鹿朝的眼泪几乎控制不住,瞬间眼眶湿润,泪水滑落下来,滚入唇角中,又苦又涩。
“殿下。”她喃喃地开口,“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他的声音,还是带着似乎永远磨灭不去的哀愁和孤独。
鹿朝静静站在他面前,她幻想过无数次,再见他时会怎么样,肯定会不顾一切扑到他怀中,抱着他大哭一场,告诉他这么多年来她过得有多委屈,为了找到他,她吃了多少苦。
可是现在,她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别哭。”他温热的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然后说:“我来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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