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位魔尊

    “江小山, 我走不动了。”身后的少女轻声抱怨着,“我们可不可以休息一下?”

    帝夙回过头,安静地等着她慢慢追上自己, 四周雾气袅绕, 空气寒凉,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知玉哥哥他们呢?”她好奇地看着四周,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担忧。

    “幻境。”

    “幻境?”她站在他面前,慢慢地靠进他怀里,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 “什么幻境呀?是让人迷路的吗?”

    “也许是吧。”他没有推开她,任由少女的脸颊蹭在他的胸膛上。

    “江小山, 你虽然冷冰冰的, 但是每次靠着你,都觉得很安全, 好像什么都不能伤害我。”少女一脸幸福, “虽然这里很可怕,但是我知道你会保护的, 所以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嗯。”

    她轻声笑起来, 声音清脆动听,像是他腰间挂着的小金铃,“你怎么老是‘嗯’来‘嗯’去的,多说几句话怎么了?我很喜欢你跟我说话呀。”

    少年的嗓音带着一丝柔软:“你想听什么?”

    “听你说喜欢我。”

    “我喜欢你。”

    “只喜欢我一个人吗?”她在他怀中扬起小脸, 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只喜欢你一个人。”

    她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也只喜欢你一个人!”

    帝夙有些微愣怔, 下巴上酥酥麻麻的感觉, 缓缓地流到心脏上,让他觉得哪怕是一场梦也好。

    “我们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好不好?”她的眼睛像猫儿一样,带着琉璃的幻彩,让他不自觉沉溺其中,“小山哥哥,就在这里陪着我,哪里都别去,朝朝不想和你分开。”

    少年没有回应她,她抬起头,眼中盈盈有泪光:“不要扔下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帝夙还是轻轻把她推开了。

    起初,他也以为这是个让人迷路的幻境,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幻境里,会让他看见最想见的人,是他心中欲望的投射。

    他向后退去,眼前的少女忽然变成符纸光芒中,静静看着他的小朝:“夙夙,不是说好了,会等我吗?你怎么能离开我?”

    他转过身,快步的向前走,身后又传来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师兄,救救我,好痛啊,师兄……”

    帝夙再次回头,看见被狐妖一剑贯穿了心脏的朝阳,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她摇摇晃晃走向他:“师兄,别走,我不要变成尸妖,救救我……”

    她捂着流血的伤口,哭着喊他。

    如果那个时候的长陵能早一步赶回去,就能救下她。

    虽然是前世的记忆,还是让帝夙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最终还是停住,而后他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奔出这片浓郁的大雾。

    “江小山,你怎么能扔下我?你回来!”

    “夙夙,等等我!”

    “师兄——!”

    声音消散的一瞬间,帝夙抬起头来,大雾散去,山中冷寂,满天霜色寂寥。

    他站在林中,大口呼吸着空气,过了很久,才让心脏上尖锐的痛楚慢慢退去。

    “朝朝?”他茫然四顾,山中只有他的回音来来去去,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朝朝,跟我走。”殿下朝她伸出手,如过去一样,等着她主动过来牵住他。

    可是这一次,鹿朝站在他面前,却一动也没有动。

    “朝朝?”殿下又喊了她一次。

    鹿朝对着他说:“殿下知不知道,为了回到你身边,我去过九重天,也闯过九幽地狱,我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舍弃了轮回转世,想用招魂术换你回来。”

    殿下柔声说:“傻孩子。”

    鹿朝继续说:“可是,你的魂魄根本不存在这天地之间,你到底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殿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我回来了。”

    鹿朝眼中的泪水狂涌而出,她慢慢向后退去,看着迷雾中那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朝朝,你要再次离我而去吗?”他颤声问。

    鹿朝闭上眼睛,轻轻念道:“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破山中雾,也瞬间破开心中迷雾。

    “朝朝……”

    殿下的声音消失了,四周的雾气也散去,鹿朝茫然地站在原地,泪如雨下,周围没有一个人,所以她放心地让自己哭出了声。

    “朝朝!”帝夙忽然出现在她前面的一瞬间,鹿朝整个人都是懵的,泪水糊了满脸,还张着嘴哭得像个傻逼。

    鹿朝:“……”

    四目相对时,空气也凝固了一秒,鹿朝迅速擦去脸上的泪水,哼了一声转过身。

    “你哭什么?”帝夙走到她身边,垂眸看着她哭肿的眼睛。

    “你管我!”鹿朝没好气地说,她正是伤心处,这个人忽然跑出来,真是让人无比讨厌。

    “方才出现了幻境,你是不是进入幻境了?”他还从未见过她哭成这样,心中也随之一软,“你看见什么?”

    鹿朝没好气地说:“看见你死了!”

    帝夙忽然扬眉一笑:“所以你哭得如此伤心?你就这么怕当小寡妇?”

    鹿朝:“……”她发誓,以后恢复实力,第一件事就是修理他一顿!

    “你这人怎么如此讨厌?”鹿朝撇下他,一个人往前走去。

    帝夙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幻境中会看到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欲望,他看到的都是她,那么她哭成这样,看到的又是谁?

    鹿朝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说:“我们去找他们吧。”

    两人没有走出太远,就看见迎面走来的裴知玉和摩缨。

    “朝朝妹妹,你没事太好了。”裴知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他生怕她会陷在幻境里出不来。

    “云瑶姐姐呢?”鹿朝问。

    “不知道,我出来时,刚好遇见摩缨公子。”裴知玉看见云瑶也不在他们这里,不由担心起来,“这个幻境非同小可,如果一时无法勘破,恐怕会永远陷入其中。”

    “我们分头去找吧。”四人约好了重回这里的时间,然后两人一组去不同的方向寻找。

    鹿朝一边走,心中已经隐隐地担心起来,这个幻境能让人看到内心最强烈的欲望,那么,云瑶的欲望毋庸置疑,就是拯救苍生,和帝夙一起成为六界众生顶礼膜拜的神。

    如此庞大的欲望,和她不一样,她只是小情小爱,想要勘破并不难,但云瑶这样,恐怕很难离开幻境了。

    幻境是同心玉造成的,而制造出这些幻境来是为了什么?只是拖住行人的步伐吗?

    肯定不可能这么简单。

    “小心。”帝夙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在她前方,又是那浓郁得什么都看不清的雾气。

    他们四人都出来了,那么这一团雾气困住的,只可能是云瑶了。

    “我们进去看看,云瑶肯定在里面,我们想办法把她带出来。”

    帝夙看了一眼那雾气,神情冷漠:“里面太危险,等她自己出来吧。”

    鹿朝不知道幻境最终吞噬了云瑶会发生什么,但心里隐隐约约很不安,于是假装生气地说:“你贪生怕死,那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

    帝夙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来,说道:“你在外面,我进去。”

    “真的?”

    帝夙嘱咐她:“你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出来。”

    鹿朝连忙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脸上的笑容一收,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入迷雾。

    眼前果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陷入幻境中的云瑶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既然是同心玉制造的幻境,那么应该和长命锁一样,有魔神之力的气息才对。

    鹿朝取下长命锁,以灵力凭空画符,将长命锁放置在其中,很快,就看见长命锁上隐隐有光华朝着一个方向延伸而去。

    鹿朝立即追着那光华跑去,在光消失的一瞬间,她忽然置身在圣洁光明的云端之上,远处,隐隐矗立在云海中的金色大殿散发着耀眼而神圣的光芒。

    万神殿……

    这是九重天上。

    百年之前,她曾来过这里,那个时候的万神殿比现在更辉煌,更壮丽,而眼前这里,似乎经历过战乱,通往万神殿的众神之路两侧矗立的历代神王的雕像,几乎都被毁掉。

    无数神族忙碌着修葺一切。

    鹿朝慢慢往前走着,因为是云瑶的梦境中,这里没有人在意她。

    “多亏了九天神女,六界终于得救了。”

    “九天神女历劫归来,感化了魔尊帝夙,神王陛下要为她和魔尊举行盛大的婚礼。”

    “不能叫魔尊了,以后,他是和神王并驾齐驱的神。”

    ……

    听着一路议论声,和小说结局基本无异,鹿朝一直走到万神殿中,通往正殿的数千级台阶仿佛一直延伸到天穹尽头,上面有被惊雷劈过的痕迹,也有无数血液,染红了白玉阶梯,一些小神族忙着一点一点洗去上面的血迹。

    混着血的水缓缓流淌到鹿朝脚边,她隐隐皱起眉,这场神魔之战,不仅神族血流成河,魔族也同样,两族之间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积累的矛盾历经百万年爆发,自然是不死不休。

    可是因为帝夙被云瑶感化,他放下屠刀,终结了两族之战,成了守护苍生的神。

    而曾经对他顶礼膜拜的魔族,却遭到巨大的背叛,几乎被神王灭族。

    这个结局真是充满讽刺的荒诞。

    鹿朝走上了台阶,脚上踏着鲜血,终于在几乎要靠近万神殿的台阶上,看见了缓缓往前走的云瑶。

    她一身雪白衣裳,乌发如云,发髻上戴着神王亲赐的凤羽神冠,恢复九天神女的身份之后,身上淡淡的金色神光,让她看起来更加高贵美艳。

    鹿朝喊了一声:“云瑶!”

    云瑶冷冷地回身,看见她时,眼眸一眯,冷笑:“云朝,你居然还活着?”

    看起来,云瑶彻底陷入了幻境,以为她像书中结局一样,已经死在帝夙剑下。

    “你清醒一点,这是个幻境,快离开这里。”

    “幻境?”云瑶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你这小小的凡人,蝼蚁一般,竟敢在神界大放厥词!你可知道知道我是谁?”

    鹿朝道:“不管你是谁,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若被幻境吞噬,在现实中,就会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存在!”

    云瑶忽然笑起来:“云朝,我知道你自小嫉妒我,可是没有办法,你只是凡人!凡人就该有凡人的宿命,我告诉你,帝夙从未喜欢过你,你不过是他失忆时犯的一个小小的错误,他恢复记忆后就会一剑杀了你!”

    鹿朝冷静地说:“既然他杀了我,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瑶愣了一下,神情中有一丝茫然:“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你所看到的一切,皆是虚妄!醒醒吧!”

    “你胡说!”云瑶忽然抽出凤羽,一剑砍下来,“卑贱凡人,敢在我面前放肆!”

    鹿朝没想到她对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怨气,神女的剑气遮天蔽日,掀起了一阵狂风,鹿朝在台阶上站立不稳,脚下一踉跄,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危急之中,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揽住她,黑色的袍袖一挥,神女的剑气像一阵飓风,却从他们身边绕过,呼啸着远去。

    鹿朝抬起头,骤然撞进一双血红的眼眸中。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失忆前的帝夙,只是从无数传言以及小说的描写里,说他成魔之后如何强大,如何俊美,如何狠厉。

    可是现在,在云瑶的幻境之中,她见到他了。

    他一身漆黑,暗金黑袍在风中张扬,像是吞天灭地的上古凶兽,黑色长发披散而下,在额头两侧,用一排黑金骨扣固定住,骨扣上长着尖利而狰狞的倒刺,对于魔族来说,此时距离他诞生,不过上千年,他应该很年轻,可是鬓边却有了几缕银白的发丝。

    血色的瞳孔,苍白的皮肤,眼尾没有少年时微微翘起的傲气和青涩,只有毫无感情的阴戾和邪气,让人不寒而栗。

    他怔怔地看着鹿朝,剑气形成的飓风狂乱地扫过她面颊,让她难以看明白他眼底似乎汹涌而出的复杂情绪。

    鹿朝只能看见他忽然抬起手,修长而瘦削的手指直朝她面门而来。

    她瞪大眼睛,等等,这是云瑶的幻境中,也就是说,是属于千年以后的幻境。

    都过去千年了,魔尊看见她这个在人间和他做过三年夫妻的人,还这么记仇?

    鹿朝防卫意识极强,在他抬手的时候,也迅速摸出百宝袋中的山河笔,横在手中一挡。

    山河笔是一件神器,尽管她现在实力还低微,但灵力灌入之后,威力也不小,只见一阵白光从魔尊掌心横扫而过,瞬间血光飞溅而出,落了几滴在鹿朝脸上。

    他的血是凉的,一丝温度也没有,甚至让她觉得一股寒意直钻心底。

    趁此机会,鹿朝连忙从他手中挣脱,向后退去。

    魔尊并没有理会掌心的伤口,再一次打算抓住她,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后面猛冲而来,如同蛟龙出海,翻起滔天巨浪。

    魔尊血红的眸子一眯,问道瞬间出现在手中,一剑横出,挡住了那扑面而来的剑气。

    当——

    空气中传来重重一声撞击,金属暗沉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两把问道撞在一起,交击而产生的巨浪朝着四面八方辐射而去,形成狂涌的风暴,将两人的衣摆卷得猎猎作响。

    失去记忆的少年魔尊和千年后足以毁天灭地的魔尊隔着遥远时空居然打在了一起。

    少年帝夙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飞舞,而魔尊帝夙则岿然不动地冷冷盯着他。

    鹿朝:卧槽!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掉头就跑。

    “朝朝——!”

    四周都是两个大魔头剑气交织掀起的风浪,这一声喊她根本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跑了几步之后,她感到有人追上来,从身后一把抱住她,随着足尖一点,带着她飞出去。

    她低着头,看见黑色的袍角和魔尊那一身暗金色长袍一比,显得寒酸许多。

    是失忆的的帝夙没错。

    鹿朝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抱住他的腰,以免飞在半空中掉下去。

    长久以来,她这是第一次感激有他在身边,感激他失忆后对自己是极好的,几次都能舍命救她。

    这一次要是没有他,她搞不好要交代在这里了,以她现在的实力,绝对不可能打得过千年后拥有全部魔神之力的魔尊帝夙。

    她从帝夙肩膀上方探出头去,只见迷雾的那一端,众神殿外那条长长的台阶上,魔尊帝夙往下走了两步,却没有追上来。

    狂风卷起了他鬓边那一缕银白的发丝,掠过血红的眼眸,很快就消失在云雾之后。

    踏出云瑶的迷雾幻境,鹿朝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靠在树干上,“吓死我了……”

    帝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近前,咬牙切齿地说:“不是说过了,让你等在这里,不要乱跑!”

    这语气带着一丝狠厉,若不是看到他黑如琉璃的眼眸,和一身寒酸打扮,鹿朝差点儿以为是那个觉醒后的魔尊跟出来了。

    “我不小心进去了。”鹿朝只好为自己找借口,“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小心,还是故意进去的?你不相信我?”帝夙低声喘息着,握着问道的手隐隐颤抖,方才和那个人相撞的一招,是他有记忆以来,最为拼尽全力的一击。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落于下风了,他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若非那个人最后收了招,他根本不可能带着她全身而退。

    鹿朝甩开他的手,因为心虚,所以大声说:“我都承认我错了,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的,你怎么这么小气?小肚鸡肠!”

    “你——”帝夙忽然闷哼一声,‘哇’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鹿朝吓了一跳,知道他必定是被魔尊伤了,他处于封印之中,体内只有山河笔中逃逸出去的很小一部分魔神之力,怎么可能是彻底觉醒后的魔尊的对手。

    哪怕是幻境里,那也是令大半诸神陨落的大魔头,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江小山,你没事吧?”鹿朝连忙扶住他,“你别生气,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她扶着他坐在树下,拿出自己的绣帕,帮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冷汗。

    帝夙闭上眼睛,他从未伤得这么重过,哪怕在黑风煞里,受的伤和现在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他咳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

    鹿朝彻底慌了,说来说去,他也是为了救她,她心里内疚,低声说:“对不起……”

    帝夙一只手把她揽过来:“没事,我的伤都愈合很快,别担心。”

    鹿朝心里有些酸软,他失忆后,要是不这么单纯,她都能好受一点。

    可是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个懵懂单纯的少年,他全无记忆,因为和她成了亲,就把她当成和这个世界唯一的关联。

    少年的感情,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她并非冷血之人,怎么会察觉不到?

    原本以为他觉醒了两世的记忆,对她的感情就会一点一点消退,可是现在才发现,那两世并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江小山,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

    怕他恢复记忆,就变成刚刚那个样子的魔尊。

    她认识的帝夙,是江小山这个样子的,或者是长陵那个样子的,也是未曾谋面的少年将军卫夙,绝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怕什么?”帝夙沙哑地问,他胸膛起伏,尽管伤能很快愈合,他看起来还是奄奄一息。

    鹿朝说:“怕我回报不了你。”

    他睁开眼睛,笑得有些凄惨:“朝朝,你怎么这么笨?”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骂人!”

    少年望着头顶直插天际的巨树,以及枝叶见漏下的月光。

    “不用回报,你只要……让我保护你就好。”

    他揉了一下她头顶的发丝,忽然想着自己失去的记忆也没有那么重要。

    脑海中闪过刚刚那个人的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貌,他不愿意深想那个人是谁,那里面是云瑶的幻境,一切都是她的幻想,与他无关。

    两人在这里休息了许久,一直到后半夜,没有等到他们的裴知玉和摩缨才找过来。

    看见帝夙受了伤,这两人都大吃一惊。

    “谁伤了江公子?”摩缨眼睛瞪得极大,他心目中的江公子简直是神,他没有想过这世间有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裴知玉倒是没有细问,他带了不少疗伤的药,连忙拿出几样,让鹿朝喂帝夙吃下去。

    他体内有魔神之力,伤口是可以飞快愈合,但这是魔尊帝夙亲自造成的内伤,非同小可,过去了大半夜,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云瑶姐姐的幻境里,有个很厉害的人,我们都没能把她拉出幻境。”鹿朝看着帝夙吃过药,渐渐睡去后,才说。

    “也太厉害了……”摩缨被震惊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裴知玉道:“云瑶姑娘深陷幻境,要是出不来,不知道会怎样……”

    摩缨难得有了一次脑子,说道:“他幻境里的人那么厉害,要是出来的话……”

    鹿朝:“闭上你的乌鸦嘴!”

    魔尊出来了,六界提前完蛋!他们都得死!

    “我只是猜测一下……”摩缨弱弱地说。

    裴知玉却想起了什么,忽然说:“摩缨公子毕竟是琉璃仙都的人,他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

    鹿朝:“不是吧?”

    裴知玉道:“听说上古之时,有一件神器,可以无限放大心中的欲望,神器吞噬欲望后越来越强,直到它吞噬了最厉害的欲望,便会将欲望变成真实。”

    鹿朝:“……”

    “上古时天地有一次浩劫,便是因为这件神器吞噬太多欲望,最终破开了天,释放了天外邪魔,几乎所有开天辟地时的古神都因此而陨落,包括创世神。”

    鹿朝手脚发软,瘫在帝夙身边,忍不住问:“这神器叫什么?”

    裴知玉摇摇头:“我只是偶尔看过几本古籍,这些事情距今都不知道几万年了,真假也未可知。”

    摩缨忽然说:“是真的,我从小在琉璃仙都,在天机阁看过一些记载,那件神器,名叫‘同心玉’。”

    鹿朝心想完了,就这样吧,大家散伙吧,回去后好吃好喝潇洒几天,还去禹州干什么?

    反正再没有什么比云瑶欲望中的魔尊更强大了,他要是出来了,她就不信他真的放下了屠刀。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中。

    过了一会儿,还是摩缨嘿嘿一笑,打破沉默:“我说,这都是一些传言罢了,不必当真,几万年前的事情了,这世上早没有同心玉了!”

    裴知玉也笑道:“是啊,不必担心。”

    只有鹿朝笑不出来,造孽啊。

    黎明之前的黑夜漫长而寂静,宛如午夜的汪洋大海,汹涌危险的巨浪和漩涡都潜伏在飘渺的雾气之中。

    鹿朝看了一眼重伤半死不活的帝夙,又看了看眼前的裴知玉和摩缨,前者有一定的战斗力,后者纯粹是个废物。

    而她,算半个废物。

    她想了想,云瑶的幻境里,她已经实现了所有愿望,和帝夙成为守护苍生的神,这算是欲望到了极致吧。

    她看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那一片浓雾,不知道是不是黑夜的错觉,她觉得那片雾气似乎离他们更近了一些。

    周围悉悉索索的,原本寂静的山中,忽然响起鸟兽奔走的声音,他们似乎都很害怕,好像有什么即将出现。

    裴知玉看了一眼四周,也忽然站起来,手中握住了长弓。

    第42章 永结同心

    鹿朝下意识看了一眼帝夙, 他还昏迷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心里有一点点不安,虽然这不安很细微, 但她还是觉得不太妙。

    以前她绝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自始至终, 她能依靠的都只有自己,从来没有人会保护她,可是这一个月以来,她处处都在帝夙的保护之下, 不管多危险的情况,他都会及时出现。

    习惯了之后, 她竟然还有一点点依赖, 真是可怕。

    鹿朝收回思绪,也站起来, 走到裴知玉身边:“知玉哥哥, 是不是觉得不太对劲?”

    裴知玉点点头,他面色凝重, 破天荒地没有给她耐心地解答, 只是说:“朝朝,扶起江公子,我们离开这里。”

    鹿朝和摩缨一左一右把帝夙扶起来,往前走, 裴知玉在后面护着他们,一行人走的很快。

    “天快要亮了。”摩缨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 脸上是惊慌的神色, “也许天亮之后,幻境的雾气就会散去。”

    此时的天空, 如同墨色一般,距离天亮,至少还要一个时辰。

    鹿朝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他们已经走了大约一刻钟,但四周的浓雾,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裴知玉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温润柔和的俊脸上,第一次出现阴沉的表情。

    就在此时,那浓郁的大雾,忽然像是流动的潮水一样,扑向了他们。

    “你们快跑!”裴知玉喊了一声,手中的银弓瞬间拉满,同时射出三支蓝色的箭矢。

    而鹿朝和摩缨也扶着帝夙向前狂奔而去。

    空气仿佛被压缩,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千斤重担一般压在背上,原本雾气都是洁白的,此刻好像水底沉淀的尘埃瞬间被惊起,一点一点向四周弥漫。

    “郡主,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摩缨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问。

    “血。”鹿朝只来得及回应他一个字。

    血腥的味道,带着一丝丝腥甜,似乎把他们瞬间拉入地狱中。

    摩缨被吓了一跳,奔跑中不知道踩到什么,向前扑倒,昏迷中的帝夙身子一歪,他高大又沉重,鹿朝一个人根本扶不住他,差点儿被带得也摔倒。

    她踉跄了一下,独自用娇小的身躯支撑着帝夙,对摩缨说:“你快点起来,跟上来!”

    摩缨没有任何回应,她身后寂静得像是一片坟墓。

    鹿朝忽然察觉到,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裴知玉的声音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但是她不敢停下来,帝夙太沉,一旦停下,她一个人再也扶不起他。

    十五岁的小姑娘,艰难地扶着比自己重好几倍的人,尽管知道危险就在身后,还是没有想过要放开他。

    “江小山,醒醒啊!我撑不住你了……”鹿朝卯足了全身的力气,连声音都软软得要哭出来。

    他真的好重,明明看起来还有些清瘦的少年,怎么会重成这样?身上的肌肉好像都是铁做的……

    鹿朝暗暗发誓,等灵力再多一点,一定要修炼个增长力量的术法,下次就算是一座山都能扛起来跑。

    纤弱的脊骨被压弯,细细一条延伸到盈盈一握的纤腰上,从身后看去,分明就是娇弱不堪折的凡人之躯,就像刚刚抽条长出的柔嫩枝条。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执着地撑着那个少年一起逃?

    从黑雾中走出的魔尊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血红的眼眸像是要流出血泪来。

    身后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锐利的冰锥抵在后背上,这种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和逃避的存在感,鹿朝太熟悉了!

    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虽然没有攻击,但那一股强大到无可撼动的力量靠近时,鹿朝还是不由自主竖起了寒毛。

    铿——

    利刃缓缓出鞘的声音,沉重的杀气如同从地狱中被释放的恶鬼,猛然之间充斥在四周。

    这是问道的声音,鹿朝听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

    只是比起帝夙,显然这把问道的力量,才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毁天灭地的。

    察觉到剑气砍下的一瞬间,鹿朝也猛然抽出了帝夙背上那一把问道,转身迎上那一击!

    当——

    沉重的撞击力道激出一片刺眼的火花,震的鹿朝脑子嗡嗡作响,双手一麻,问道脱手飞出,而她也扶不住帝夙,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一身黑袍的魔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千年之后的他已经彻底褪去少年的形象,成年男子的躯体高大挺拔,精悍却不壮硕,凌厉而霸气,充满睥睨之态。

    “明明感觉到危险,却不肯扔下他逃跑,怎么,你就如此喜欢他?”魔尊低沉的嗓音像是隔着千年时光传进她耳朵里,他手中的问道再一次举起,红眸之中几乎没有半点儿温度。

    他剑刃所指,却是帝夙的方向。

    鹿朝心想你是不是疯了,他一看就是年轻时候的你自己啊!你疯起来连自己都杀吗?

    但是,他看起来确实疯到了极致,是了,一个曾经想毁天灭地的人,怎么会在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更何况,这个时候娶了凡人的帝夙,是魔尊一生之中最大的耻辱,他恨不得抹掉这段过去,否则也不至于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杀了她。

    眼看着魔尊这杀伐果决的一剑落下来,鹿朝知道帝夙死了,自己也逃不过,干脆眼睛一闭,扑在他怀中,双手悄悄结印念决。

    方才就无声无息被她召唤出来的召灵剑猛然从一侧闪现,直袭魔尊的心脏!

    这一剑角度诡异刁钻,来势凶猛,饶是魔尊都没有立刻察觉。

    剑尖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忽然抬起手,徒手握住了剑刃!

    鲜血立刻从指尖流出,滑过召灵剑清寒雪亮的剑刃。

    鹿朝抬起头,见偷袭失败,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

    要想在魔尊面前出其不意,她只有一次机会,因此赌上了所有灵力,结果还是棋差一着。

    现在的她,连江小山都打不过,别说觉醒后的魔尊,她就像他手里一条小虫子,他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难怪……”魔尊看着手中染血的剑,忽然笑了,“原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凡人。”

    云朝是凡人,而她,确实不是。

    不过,她是不是凡人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打不过他!

    鹿朝只能拼命摇晃帝夙的身体,大声说:“江小山,你快醒醒!你再不醒,我就要死在这里了!醒醒啊!”

    昏迷的少年一动不动。

    鹿朝心中的绝望感越来越深。

    忽然,魔尊抓住她的肩膀,把他从帝夙身上扯起来,他眼眸通红,连眼尾都是红的,冷笑着问她:“你对我不屑一顾,冷言冷语,对他却拼死都要护着!为什么?我和他有什么不一样?!”

    他手上力道太大,鹿朝痛得惨呼一声,妈耶,这就是觉醒后的魔尊吗?一只手就可以捏死她!

    魔尊声音沙哑:“你知不知道,这一千年……”

    话未说完,他忽然抱着她一侧身,继而问道抬起,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沉重一击。

    脸上毫无血色的少年气喘吁吁,双手握着问道,用力下压,因为太过用力,瞳孔中几乎爬满了狰狞的血丝。

    看见他,鹿朝又惊又喜:“江小山,你没事了?”

    帝夙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向魔尊,丝毫都不怵他那身上那股彻底碾压自己的恐怖力量。

    “不准碰她!”

    魔尊冷笑:“就凭你?”

    夹在中间的鹿朝感觉两股杀气绞在一起,自己显得弱小又无助,还可怜。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啊?都没有照过镜子吗?看不出来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吗?

    听说过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弑父杀子……第一次见过自己杀自己,你们就不能冷静地坐下来谈一谈吗?

    两人转眼之间就打了起来。

    少年帝夙像狼一样又凶又狠,每一招都不留余地地绝杀。

    而魔尊却显得游刃有余,眼底闪着不屑的光,似乎非常看不起从前被封印的弱小的自己,他一只手抓着鹿朝,另一只手挥剑,居然依旧处于上风,招招都是毫不留情的碾压。

    鹿朝被他带着转来转去,很快就头晕眼花。

    因为两位魔尊的打斗,四周频频被剑气荡开,树木拦腰斩断,飞沙走石,烟尘四起,一片山头几乎被夷为平地。

    即将突破黎明的黑暗,黑得令人绝望。

    整个打斗的过程,其实很短暂,帝夙并不是魔尊的对手,他连连败退,鲜血溢出唇角,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双眼越来越红,尽管耗尽灵力,他也没有片刻迟疑,攻击得越来越猛。

    “哼……”魔尊终于失去了耐心,“废物。”

    就像是逗弄宠物后,骤然失去兴趣的主人,他忽然举起问道,黑色剑气瞬间涌入,强大的魔神之力让四周顷刻之间陷入一片火海,随着他一砍而下,脚下的大地轰隆隆龟裂开来,形成一道巨大的地缝!

    帝夙刚刚躲过火海,脚下却一空,他用问道插入地缝的裂痕中,并没有掉下去,顽强地爬上来,可是魔尊忽然一剑斩下,连同他和一整片地块,都一起打下去!

    少年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地底燃烧的火焰之中。

    “江小山——!”鹿朝难以置信,一瞬间觉得心脏一阵闷痛,她双手结印,想要强行打开封印在体内的魔神之力,反正也活不了,不如同归于尽吧。

    身上丝丝缕缕的魔神之力溢出,即将闯入意识之中,彻底占据她,魔尊眉眼一沉,单手结了一个印,拍在她心口上,所有溢出的魔神之力重新退回去。

    鹿朝一怔之后,整个人软软地倒下来,失去了意识。

    魔尊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而后抱起她,一转身,重新走进黑色的迷雾之中。

    鹿朝刚刚睁开眼睛,就被一片刺眼的阳光照得重新把眼睛闭上,她翻了一个身,避开了光线,才缓缓睁眼。

    洁白的云雾穿过大殿中半卷起来的细软白纱,缓缓地飘散进来,她仿佛睡在一团云雾中,身下是柔软雪白的床褥,而一伸手,就能碰到浮云。

    巨大而辉煌的大殿都浮在云端,并且没有任何墙壁,只有一根根矗立的巨大圆柱撑起了屋顶,垂下的白纱随着微风轻轻柔柔地摆动着。

    鹿朝:原来我死了能上天,看来我确实是个好人。

    她赤着脚下了床,走到光线刺眼的那一侧,掀开纱帘,外面巨大的露台上,正好看见朝阳升起,霞光将所有浮云染成金色,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只有这一座宫殿可以沐浴朝阳。

    鹿朝屏住呼吸,眼眸中映着朝阳的光芒,熠熠生辉。

    她沿着露台一直走,想走出这座寝殿,却在即将出去时,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挡住了。

    她拍了拍,结界上如水波一般,泛起了细微的波纹,她试着用灵力打上去,却被更强大的力量反震,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而听到动静后,有一名身穿白衣的美丽女子低眉垂首穿过结界走进来,对她福了福身,轻声问:“尊上有什么吩咐?”

    叫她尊上?什么尊上?

    鹿朝转了转眼珠,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回尊上,这是神界的朝阳殿,奴婢名叫香云。”

    朝阳殿,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鹿朝点点头,嘴甜地说:“是不是好人死了之后,都会来到这里?见到你这样的漂亮姐姐?”

    香云看了她一眼,忽然抿着唇笑起来:“尊上并没有死。”

    鹿朝也觉得自己不像死了,可是眼前的一切实在是无法用常理解释。

    “你为何叫我尊上?”

    “因为您就是尊上。”香云在她面前低着头,似乎很畏惧她,轻易不敢抬头看她。

    “既然我是尊上,那我想出去走走,到处看看,可以吗?”

    香云摇摇头:“奴婢不敢做主,还是待尊上回来,奴婢再请示。”

    “还有一个尊上?”鹿朝诧异,这个地方的尊上是批发的吗?“另一个尊上是谁?”

    香云露出更加畏惧的神色,摇摇头:“尊上好好休息,若没有吩咐,奴婢就此告退。”

    “别,别……”

    尽管想挽回,香云还是谨慎又小心地退出了结界,鹿朝跟过去,在结界上用力拍打。

    “让我出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拍了半天没有反应,她毕竟还是凡人之躯,手又疼,嗓子又干,又累,又饿,就可怜兮兮地说:“那我饿了,你们神界不会没有凡人吃的东西吧?”

    果然,这一声是有用的,香云很快又进来了,捧着一个食盒,将里面几样糕点和小菜摆在桌上,又迅速地退出去。

    鹿朝一看,全是她喜欢的菜,水晶虾仁,红烧乳鸽,蒸小羊腿,燕窝粥,还有红枣糕。

    既然都是尊上了,总不至于会下毒给她吃,鹿朝坐下来,不客气地拎起筷子,这一段时间赶路,大多都在荒郊野外,没有几顿是吃得好的。

    吃饱喝足后,鹿朝开始思索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首先,帝夙被魔尊打下了地底裂缝,生死未卜,但是,通过她看小说的经验,男主是不会轻易死的,他和云瑶有很多次生死一线的境地,每次都逢凶化吉还有奇遇。

    他应该能活下来吧?他可是魔尊啊,没有他,整本小说都不成立了,简单来说,就是小说世界崩塌。可是等等,杀了他的人是他自己,穿过幻境的魔尊来到现实,那么,这个时间里就有两位魔尊,根据一山不容二虎的原则,一本书里不会同时拥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主吧?

    那帝夙……鹿朝捏紧筷子,不愿意去想帝夙到底怎么样了,她愿意相信他是男主,一定会活下来。

    其次,她失去意识之前是被魔尊抓住的,如果她没有死的话,应该是魔尊把她带来这里。

    幻境之中的魔尊已经被云瑶感化,成了守护苍生的神,在神界的地位,和神王平起平坐,鹿朝回想着,小说里,魔尊在神界居住的地方,好像,似乎,应该就是叫朝阳殿……吧?

    当初看到小说后半部分的时候,她对那些荒诞的剧情极其无语,所以只是草草翻过,毕竟后面又没有她的情节了,她也没必要关心。

    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鹿朝又在结界那里拍打,把香云喊进来。

    “你们尊上,是不是魔尊?”

    香云连忙说:“尊上慎言,世上已经没有魔尊。”

    “那是帝夙没错吧?”

    香云又慌张地说:“奴婢不敢直呼尊上名讳。”

    你们神界还搞这么封建的一套……鹿朝确定了心中所想,那么,这里还是云瑶的幻境吗?

    她又问:“你们尊上现在在做什么?”

    香云道:“尊上在筹备婚礼。”

    果然,之前进入幻境时,也听到一些小神族说,九天神女感化了魔尊后,神王即将为他们举行盛大的婚礼,小说里也是如此,他们两人携手天下,被众生顶礼膜拜。

    “九天神女在何处?”她得打听打听,想办法唤醒云瑶,这个幻境要是持续下去,现实就不复存在了。

    虽然这是最终结局,六界被拯救了,可是这毕竟是同心玉制造出来的幻境,谁知道取代了现实之后,最终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而现实中那些人,又何其无辜,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一场幻梦中?

    香云摇摇头:“奴婢只是朝阳殿的侍女,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那能不能让我见见你们尊上?”

    香云还是摇头:“奴婢做不了主。”

    鹿朝泄气,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她四仰八叉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在意识里呼唤召灵,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想起来她用召灵偷袭魔尊的时候,被他抓住,不知道召灵怎么样了。

    现在怎么办啊?这情况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地底幽暗无边,被烈焰焚烧过,四周焦烟弥漫,隐隐约约有尸体被焚烧的臭味,放眼看去,地底下无数生物横尸遍野,被烧成焦炭一般。

    忽然,一堆石头中有什么动了一下,一把厚重的古剑忽然穿破石头飞出来,将堆在周围的乱世全部震开,随后,少年伤痕累累的手抓住漆黑滚烫的地面,慢慢爬了上来。

    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脸颊,手臂都被烈火焚烧过,但随着他爬上来后,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愈合着,等他彻底上来后,脸上只有焦黑的烟尘痕迹,伤口已彻底恢复。

    问道静静矗立在他面前,看见他毫不犹豫起身要爬上裂缝,忍不住在意识中对他开口。

    【主上,现在的您,不是那个人的对手,离开此处吧。】

    “闭嘴。”帝夙往前走着,双眼中的血红没有褪去,眼尾红着,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明明周身有着强大的气息,却还是显得有几分可怜。

    【主上还想去救她吗?如果再出现在那个人面前,您只有死路一条。】

    帝夙根本没有理会他,他步伐坚定,生死无惧。

    【那是千年后的您自己,修为的差距如同隔着鸿沟,如果他使出全力,您……】

    听见他的呱噪,帝夙已经彻底失去耐心,猛地抓住他,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掐断!

    问道连忙阻止他。

    【主上要赢,并非全无可能!】

    帝夙的手这才一顿,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主上往前走,不远之处,藏着一件神器,名为‘同心玉’,其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强大力量,主上若能得到,或许能得到勉强与那人一战的力量。】

    “带路。”

    【主上想好了吗?那力量强大无比,但或许会让您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问道的声音,阴邪而诡异,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帝夙道:“少废话。”

    问道转了个方向,带着少年往更加暗沉黑暗的地方走去。

    在地底的最深处,烈焰焚烧着一切,帝夙在火焰的中间,看见一枚莹白色的小小玉佩。

    玉佩悬浮在半空,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在周围,黑白之间,有一种神圣被玷污的诡异错觉。

    问道轻声引导着他走进去。

    【主上,握住他,我会帮您打开封印。】

    帝夙从大火中走进去,被焚烧的衣摆和皮肤在短短时间内,无数次的毁灭和恢复,像是恶鬼走入了人间。

    少年立于火焰中,看着那枚同心玉,看起来,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玉佩,两只圆环紧紧交扣在一起,下面垂着红色丝绦。

    而在圆环交扣的中心,以古体字写着四个大字:永结同心。

    看见这四个字的刹那,帝夙心脏上涌起了强烈的痛楚。

    他忽然喃喃地说:“我好像见过这枚玉佩。”

    第43章 三道雷劫

    带着难以名状的熟悉感, 帝夙轻轻握住了同心玉。

    仿佛是得到了某种感应,同心玉中的黑气顺着他的手瞬间涌入他的身体,少年眼眸仿佛被血染红。

    耳边听到无数兵戈交击, 撕心裂肺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脑海中那片空白的区域, 汹涌而出。

    但是,那阵黑气带来的,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力量,一种令他无比愉悦, 又无比畅快的感觉,仿佛是他与身俱来, 被人夺走, 又重新拥有的力量。

    可是与此同时,他的神智也在一点一点被这股力量排挤出去。

    周围的火焰仿佛对他充满了畏惧, 纷纷退避, 帝夙转过身,忽然握住了问道, 猩红的眼底只剩下杀戮。

    【主上。】

    问道臣服地说。

    帝夙没有理会他, 下意识地将同心玉揣进怀里,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朝阳殿中,鹿朝躺在地板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外面的光线在变化,太阳从大殿的另一侧, 走到这一侧。

    至少过去一天了, 这个幻境是不是即将要吞没九天神女的欲望了?

    她虽然躺着,却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至少也不断让身体吸收灵力,不知道是不是在神界的原因,周围灵力浓郁而充沛,是在凡间修炼的数十倍进度。

    难怪人人都想成神,在这里,修为增长的速度更快,而对于鹿朝这样曾经一日成神的天才,更是日进千里的速度。

    灵脉在一点一点膨胀,运行过四十九个大周天之后,她忽然觉得以灵脉为中心,一股灼热的力量涌遍全身。

    有了前世的经验,她知道这是要突破聚灵境了,进入第三境界化灵境。

    其实,对于她而言,前面五个境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聚灵境可以吸收灵力,化灵境可以将灵力化为初级术法,拥有了和神器或灵兽契约的能力,而第四重融灵境,则可以随意转换灵力为术法,身体和灵力,以及契约的灵器完全融为一体。

    到第五重噬灵境,才会引来初级天雷,使灵脉强韧,也能让契约的灵器化为人形。

    可是这一切,拥有前世经验的鹿朝,早已在身体可以吸收灵力时便能掌握,只是这具凡人之躯并不能太快适应她那一缕残魂中的力量,因此等级的突破还是循着常规的速度在进行。

    而现在在神界,灵力太多,运转的速度也太快,鹿朝突破了第三境界化灵境之后,依旧感觉灵脉在不断涌动,身体越来越热,撕裂一样的痛感让她额头上迅速涌出冷汗。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不妙的预感:不会吧,还在继续升级?

    第四重融灵境还好,可若到了第五重噬灵境,势必会引来天雷。

    云朝这具身体是彻彻底底的肉体凡胎,没有经过灵力长久淬炼,忽然承受天劫,可能比她当时被十万雷劫劈还要惨烈,恐怕当场就要化成灰!

    鹿朝连忙控制身体,不要继续吸收灵力了,可这是神界,灵力比空气还充沛,她就算刻意控制,灵力依旧源源不断涌入身体。

    身体越来越痛,很快,第三重化灵境已经到了巅峰,少女细嫩雪白的肌肤底下,血液迅速流动,几乎撑爆血管,让她的肌肤仿佛被蒸熟一样,泛起丝丝缕缕的血红。

    随着她一声痛呼,化灵境转瞬而过,进入了第四重融灵境。

    一天之内,连升三重境界,放在六界中任何地方,都是惊世骇俗的存在,从未听说过。

    可是,还没有停,她眼睁睁看着灵脉壮大,融灵境从初期到中期,很快到达大后期,她身体痛得不可思议,全身被汗水湿透,却因为灵力疯狂的涌动一动不能动。

    第五重,噬灵境!

    鹿朝睁大眼睛,忽然感觉光芒万丈的神界朝阳殿上方,被漆黑的雷云笼罩,光线瞬间暗下来,如同进入了极寒的黑夜中。

    鹿朝:“……”

    她和一般人的雷劫向来不一样,这一点,从她在妖界第一次踏入噬灵境引来雷劫时,就知道了。

    那时候,整个妖界十里之内,被雷劫轰平,寸草不生!

    之后每一次雷劫都惊天动地,直到飞升成神后,最后一次引来十万天雷,这是百万年一次,才该由神王承受一次的雷劫。

    眼看着外面巨大的动静,鹿朝现在的心中,有喜有悲。

    喜的是,这一道雷劫落下来,就算是魔尊设置的结界都能劈开。

    悲的是,破开结界之后,就该她以凡人之躯承受了。

    鹿朝忍着剧痛,拼命让自己爬起来,想找个地方躲避。

    然而,就在片刻之后,她听到轰隆隆的巨响,带着宛如巨龙腾海一般的银白色的闪电猛地砸了下来。

    轰——

    结界上面,水波翻涌,却只是出现了丝丝龟裂的痕迹,并没有被劈开。

    第一道雷劫都没有劈碎魔尊亲手设下的结界,他真的好强!

    可是很明显,再来一道就不行了,而初级雷劫一共三道,一道比一道的力道沉重一倍!

    鹿朝拼命地爬到床底下,不知道魔尊的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功能,能再给她挡一道雷劫。

    轰隆隆——

    巨大的雷光从黑云中涌出,这一次,银白色的光芒之中,带着一簇小小的紫色。

    哗啦——

    结界顷刻之间化为一片粉末。

    一个随手设置的结界,居然能挡两道初级结界,要不是现在生死关头,鹿朝真要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但现在,第三道天劫就仿佛悬在她脖颈上方的利刃,下一秒就会落下来,让她身首异处。

    不过是片刻之间,天空中滚滚翻涌的乌云又重新聚集,隐隐翻腾的雷光比之最初,壮大了两倍不止,隐约之间的紫色光芒,更让人胆战心惊。

    鹿朝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用身上的长命锁和山河笔抵挡雷劫,这两件乃是威力不俗的神器,挡住初级雷劫应该不在话下。

    可是这样一来,长命锁中封印的魔神之力势必会瞬间破开封印!还有她体内封印的那一部分,应该也留不住了。

    此为下策。

    第二,是下下策。

    但是鹿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下下策。

    她拔腿就往外跑,结界已经被劈碎了,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她。

    少女赤着脚,踏着朝阳殿光滑平整的地面,飞快地跑了出去。

    而雷劫造成的巨大动静,已经惊动了魔尊,他已经赶到朝阳殿外,云香说的没有错,他果然在筹备婚礼,身上已经穿上了婚礼大典的礼服,华丽繁复的大红色衬得魔尊阴戾霸气之中,也有一种六界中无人能及的惊艳。

    鹿朝看见他,没有任何要退避的想法,反而提着裙摆迎着他狂奔而去。

    凡人少女一身轻薄春衫,她喜欢鲜艳热闹的红色,喜欢繁复累赘的飘带,喜欢走动时会叮咚作响的环佩……尽管跑得狼狈不堪,还是难掩神色之间的明媚娇艳。

    就好像春日盛景,避无可避地扑向他,所有寒冬的冷寂,刹那间被驱散。

    魔尊抬起头,没有人知道,这一幕,是他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

    只是梦中是相反的,梦中的她,是背对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朝朝……”他忽然伸出手,接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身体。

    鹿朝抓着他的衣襟,耳中只有轰隆沉闷,迫在身后的雷声。

    轰隆隆——

    紫光交织着银白,从黑云之中瞬间劈下来,擦过鹿朝飞奔过来扬起的发梢,她跑到魔尊面前,借着奔跑的巨大冲力,带着他一转,顷刻之间,雷劫落在他后背。

    下下之策,找个厉害的人帮自己挡住雷劫。

    天雷劈开了魔尊的结界,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来。

    虽是下下之策,但若成功,却可以一石二鸟,既帮她挡住了雷劫,也可以借雷劫之势,给他造成一点小小的伤害,方便她跑路。

    电光火石之间,她和魔尊的位置交换,鹿朝眼看着雷劫已经要劈中魔尊,可是下一秒,他忽然向后一挥衣袖。

    黑色的煞气挡住了巨大而凶猛的雷劫,两者相撞,空气瞬间被震动,然而魔尊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瞬间捏碎了雷劫!

    鹿朝:“……”

    下下之策成功了,但没完全成功。

    雷劫散去,乌云如同一团淡墨被万丈金光冲破,整个朝阳殿外,恢复一片光明。

    除了方才被两道雷劫劈开的寝殿屋顶一片狼藉,其余地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此时,魔尊重新低头看向他,血红的眼眸中,神色非常复杂。

    “你以为,区区初级雷劫,就能劈死我?”

    鹿朝转着眼珠子,摇摇头:“不是的,刚刚……是个小小的误会。”

    魔尊松开她,她一时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她赶紧爬起来。

    魔尊冷冷看着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恨意说:“你从未在乎过我的死活。”

    “你那么厉害,你又不会死。”鹿朝忍不住反驳,他凭什么一副指责她的语气跟她说话?

    如果他是云瑶幻境里的魔尊,那么他应该记得,当年他恢复记忆后,就一剑杀了她的事情。

    什么叫‘从未在乎过他的死活’?难道他就在在乎过她的死活?

    岂有此理!她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格,没好气地说:“你把我抓来这里,还杀了我夫君,我希望你死,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魔尊眯起眼睛:“你夫君?”

    鹿朝看着他这张脸,不由有些心虚地说:“虽然他失忆了,但是我们拜过堂,行过礼,同床共枕,一路甘苦与共,怎么不是夫妻了?”

    魔尊的语气极其危险:“同床共枕?”

    鹿朝猛地想起小说里,没有相思蛊的事,所以魔尊对云朝没有半点儿情意,而云朝骄纵任性,实力上压不住他,言语上却半分情面也不留,天天打压他,羞辱他,魔尊对她只有厌恶,视她为一生中的耻辱。

    现在听到她称帝夙是‘夫君’,还说他们‘同床共枕’,估计都又想重新杀她一次。

    “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根本不一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否则你怎么会对他下杀手?你不要把自己和他混为一谈,虽然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我说的可不是你!”

    “没错,我和他不一样。”魔尊笑了一下,忽然抓住她的腰,一只手就把她抱起来,轻而易举带着她往大殿中走。

    然而,因为雷劫散去重新光明起来的天空中,忽然又降下了一道惊雷,转瞬之间,一个少年随着惊雷落在朝阳殿的前方。

    黑衣黑发,皮肤苍白,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江小山……”鹿朝抬起头,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他此刻的样子,除了打扮和魔尊不一样之外,其余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大区别。

    他身上丝丝缕缕的黑气,鹿朝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她身体里也封印了一部分。

    而魔尊看到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屑,他似乎眯了一下眼睛,便将鹿朝放下来,还对她说:“走远一点。”

    他话音刚刚落下,那边的帝夙就拔出问道,像出笼的饥饿野兽转瞬而至。

    魔尊的问道出现在手中,两人在眨眼之间已经过了无数招,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一红一黑两道影子交缠在一起,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云海之上,因为两人身上的煞气,翻起了黑色的巨浪。

    砰!

    黑色的人影重重砸在地上,砖石碎裂,溅起无数尘土,少年狼狈地爬起来,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边的血,足尖一点,踏起无数飞石,又冲向半空中的魔尊。

    他依旧不是魔尊的对手,可是这一次对于魔尊来说,他过于难缠,他身上那一部分魔神之力,足够他迅速恢复体力和伤口,除非在极短的时间内不断重伤他,让他不能持续恢复。

    鹿朝看出了魔尊的意图,心里一沉,如果要让她在帝夙和魔尊之间选一个,她毫不犹豫选现在的帝夙。

    这一路来,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对她来说,他是同伴,也是那一世记忆里对她严厉却耐心的长陵师兄。

    “江小山,你走吧!不用管我!”鹿朝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可是两人激战之中,剑气浩浩荡荡,煞气也疯狂呼啸,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鹿朝低下头,忽然看见帝夙方才掉下来的地方,有一块莹白的玉佩,她心里一动,连忙跑过去,从乱石堆里捡起那玉佩。

    “同心玉……”她一眼认出来,瞬间明白了帝夙身上的魔神之力是怎么回事。

    九分之一的魔神之力啊,难怪他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神智。

    鹿朝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但没有时间让她伤感,既然同心玉在手中,那么,由它的力量制造出的幻境,自然可以由它来终结。

    她双手握住同心玉,双手间灌入了灵力,口中念着咒语,天空之中,黑云翻涌,四周狂风呼啸,同心玉上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以鹿朝为中心,迅速辐射到四周。

    光芒所到之处,属于神界的一切风景,都在逐渐淡去……

    砰!

    半空中的两人同时落在地上,魔尊的问道刺入帝夙的胸口,把他狠狠地钉在地上。

    帝夙喷出一大口鲜血,暂时动弹不得。

    而魔尊,则抬起头看着周围的光,幻境中的一切都在消失,范围越来越小,逐渐也将吞噬他。

    他忽然顾不得杀了帝夙,忽然起身走向鹿朝,在他身后,幻境世界不断崩塌,像是断裂的悬崖。

    他一把抓住鹿朝的手,随后身体也跌入崩塌的幻境中。

    他死死盯着她,不甘心地说:“你选择让我消失?”

    鹿朝手里捏着同心玉,有些害怕:“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魔尊看了一眼同心玉,再看向她时,眼眶忽然有些发红:“你叫鹿朝。”

    鹿朝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手中忽然出现了她的召灵剑,“方才我杀了神王的时候,他认出了你的剑。”

    鹿朝心里陡然一寒,不可能啊,这是云瑶的幻境,幻境里,魔尊已经被他感化了,愿意守护苍生,为什么他还要去杀神王?

    “你……”她没有问出口,因为问道忽然从她身后穿过,瞬间贯穿了魔尊的心脏。

    他血红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不甘心,又像是舍不得,短短一刹那,鹿朝根本看不清,因为很快,他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幻境中。

    鹿朝脱力一样地坐在地上,召灵剑也‘当啷’一声,落在她脚边。

    【主人小心!】

    还没等她喘上一口气,重新回到她意识中的召灵忽然大声说。

    鹿朝背后忽然有森冷的杀气,她转头一看,只见双目赤红的帝夙,提着问道,冷冷地俯视着她。

    “江小山,是我。”鹿朝一边后退,一边对他说,“你醒一醒,不要被那股力量控制,这一路走来,你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你保护了我,还保护长陵城所有百姓,你不该是这样子的。你想想你第一世是保家卫国的小将军,第二世也是斩妖除魔的捉妖师长陵,你一点儿也不坏啊……”

    帝夙有那么片刻的迟疑,但随后,他还是抬起手,沾染了魔尊鲜血的问道也一并抬起,鲜血‘滴答滴答’顺着剑刃落在鹿朝裙子上。

    鹿朝对魔尊可以毫不留情,但面对帝夙时,难免还是有一丝迟疑。

    但她最终还是悄然握起了召灵。

    问道落下时,似乎切断了空气,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鹿朝刚准备抵挡,却听到了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却看见帝夙手握问道,没入了自己的心脏。

    他没有舍得对她下手,但害怕会伤害她,选择了自杀。

    “江小山!”鹿朝一把抱住他倒下来的身体,心脏上像堵着一团棉絮,让她难受得喘不过气,“你用不着这样,你是不是傻啊!”

    帝夙靠在她身上,和魔尊打时已经耗尽体力,而现在,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鹿朝双手摸到他身上流出的鲜血,虽然之前一直觉得他冷冰冰的,但是这么多血,竟然也是有一点点温度的。

    她手里还握着同心玉,玉佩上沾染了他的血的同时,也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帝夙似乎彻底失去了意识,而鹿朝大睁着双眼,看着幻境散去之后,依旧一片黑暗的鳐山树林,眼眶有些热,让树影都摇晃起来,晃着晃着,她的身体似乎也跟着晃荡,重重靠在身上的帝夙好像消失不见了。

    树影散去,黑暗散去,眼前被一片光芒涌入。

    “公主?公主?”有人轻轻摇晃着她的手,不停地喊她。

    可是,是喊她吗?

    她根本不是什么公主啊。

    “公主!”终于,那人大喊了一声,一下子惊回了鹿朝的意识,让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个异域打扮的女子正拉着她的手,口音里也带着明显的异域之感:“公主,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发呆呀?咱们已经到上阳了!这是大祈的国都,不愧是天下第一城,比起咱们银月城,气派太多了!”

    女子掩饰不住激动和雀跃。

    鹿朝却有些茫然,什么上阳,大祈,还有银月城?

    她是谁啊?

    她刚刚不是在鳐山吗?帝夙受了那么重的伤,她抱着他,满身都是他的血,为何一转眼,就来到了这里……这是在马车里?

    而马车外面,人声鼎沸,行人如织,似乎堵住了他们的马车,车夫不停地吆喝着:“让一让,别堵在这里,快让一让!”

    “到了上阳?”她听到‘自己’的惊喜的声音,很明显,也带着异域口音,“我方才一时走神了,也不知道想什么。”

    口中这么说着,但少女还是掩饰不住好奇的心,掀开车帘,探出头去,一瞬间,她被外面鼎沸的人声淹没了。

    大祈的都城上阳,辉煌壮丽,盛大而繁荣,而今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上阳城的百姓都涌出来,朝着一个地方聚集而去,路上好几辆马车都被堵住了。

    “快走,去晚了就没有了,英王世子在醉月楼为了花魁一掷千金,现在还在画楼上撒钱,去晚了可就捡不到了!”

    “人这么多,都过不去了!”

    ……

    “真的撒钱吗?”她好奇地抬起头,正好看见前面的一座画楼上,年轻公子斜坐在画楼的围栏前,一手持折扇轻摇,一手正将大把大把铜钱往外面洒。

    铜钱里面掺了花瓣,铜钱落下时,花瓣便随风飞起来,飞得很远,一直飞到了他们马车这边。

    她惊喜地伸出手接住花瓣:“哇!好多花!”

    鹿朝心想你该在意花吗?你该在意钱啊!

    第44章 满城飞花

    醉月楼上, 年少轻狂的世子一掷千金,他一个人撒钱不够,身边的侍从也跟着一起撒。

    铜钱纷纷坠地, 花瓣随风而起, 霎时间满城飞花, 引得无数人尖叫喝彩。

    鹿朝顺着少女的眼眸看出去,虽然有些距离,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站在画楼上锦衣斑斓的年轻公子。

    张扬自信,潇洒不羁。

    不是帝夙又是谁?

    只是,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他,不管是帝夙还是长陵, 亦或是魔尊, 他都显得有些冷冰冰不近人情,而这位英王世子, 一眼看上去, 就是个纨绔子弟。

    可从银月国远道而来的小公主却毫不在意,对于她来说, 大祁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帝国, 上阳城也是世上最繁荣的城市,远不是银月国可以相比。

    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来上阳,就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 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别说是画楼上那纨绔世子的豪横排场, 就是大街上的百姓, 看着都是上邦子民的优渥富足。

    父王虽勤政爱民,体恤百姓, 年年减少赋税,可毕竟小国寡民,和大祁无法相比。

    她看着看着,不由有些羡慕,如果有一天,银月国也能像大祁一样强大繁荣就好了,他们的百姓也能过着大祁子民一样的生活,他们的都城,也能像上阳城一样壮丽辉煌。

    她的所思所想,鹿朝全部都能感知到,慢慢的,顺着她的记忆知道了目前是什么情况。

    她是银月国公主琉纱,因为银月国逆臣和外敌勾结,都城陷落,她父王和兄长被囚禁起来,琉纱和母亲千里迢迢来到大祁,请求舅舅英王出兵帮他们平乱。

    她母亲当年被上一任英王代替嫡女送去银月国和亲,维持了两国之间十七年的和平。

    而现任英王已经是大祁只手遮天的权臣,皇帝病体孱弱,军国大事都由英王一人决策,只要他一点头,剿灭银月国的叛乱,不过是举手之劳。

    因此琉纱这一路上,都是满怀憧憬而来的,她身上流淌着一半大祁的血脉,相貌也并不是全然的异域化,她长得像母亲多一些,更像大祁人,因此对这里格外亲近。

    母亲的故乡上阳,也是她从小最为向往的地方,未曾谋面的舅舅一家,因其在大祁的权势,也是她和母亲在银月国稳固地位的靠山。

    “公主,听那些百姓说,画楼上那一位就是英王世子,那岂不就是公主的表哥?”侍女小雅和她一起从马车里探出脑袋。

    鹿朝:“……”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一切,应该是同心玉中帝夙第三世的记忆,只是她没有想到,第三世她居然和他还是亲戚。

    “那就是表哥吗?”琉纱在银月国就经常听母亲提起,舅舅英王老来得子,四十来岁才生下表哥,全家宠溺爱护,去年表哥十八岁生辰,母亲和她一起,精心挑选了礼物,派人专程从银月国送来上阳,为他庆贺。

    马车艰难地往前前进了一点点,鹿朝终于看到在年轻的世子旁边,还有一位姿容绝代的女子,手持白羽扇面,和他一起,将铜钱和花瓣洒向人群。

    那是云瑶吗?

    鹿朝借着琉纱的目光看过去,这一世帝夙和云瑶又是什么关系?

    纨绔世子和绝色花魁?

    他为花魁一掷千金,但因为世子身份,两人身份悬殊,就像上一世捉妖师和三尾狐妖,没有办法在一起?

    毕竟他们错过了八世,这一次肯定有些原因让他们错过吧?

    可是鹿朝仔细一看,那花魁美则美矣,只是凡人的美,和九天神女云瑶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竟不是花魁。

    忽然,前面的人群里有人说道:“云霞郡主来了!”

    画楼上,一位身着淡蓝色锦衣,英姿飒爽的女子走到世子身边,她一出现,旁边的花魁竟也黯然失色起来。

    她没有花魁打扮得花枝招展,姿态也并不妖娆,可是站在世子身边时,那份理所当然的气度,让花魁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往旁边退开一些。

    “云霞郡主不愧是大祁第一美人,醉月楼的花魁娘子在她面前,也衬得如小家碧玉一般了。”

    “那是自然啊,毕竟在这天底下,能让世子殿下瞧进眼里的女子,也只有云霞郡主一人了,别看世子殿下玩世不恭,身边莺莺燕燕不断,又常常流连这烟花柳巷之地,可是每一次,都有云霞郡主陪在他身边,说明他对云霞郡主足够重视,更说明咱们世子殿下虽然风流,却不下流!”

    “世子殿下只是爱美人,怜惜天底下的美人,殿下不是说了,他愿意一掷千金救美人脱离风尘,可不是为了玷污她们!”

    “一般风尘女子怎么配得上世子殿下?我可听说了,英王妃和老太妃早就订下了云霞郡主做世子妃了!”

    ……

    听着百姓议论,鹿朝有些微微诧异,这一世帝夙和云瑶这么顺利?两人看样子十分熟识,长辈也有意订下婚约,那怎么还能BE?

    鹿朝怎么也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反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而且根据第二世推断,搞不好她可能还是个炮灰。

    对此一无所知的琉纱望着城楼上那一对璧人,欣喜地说:“表哥看起来,和她很相配!”

    “是啊。”小雅也投去艳羡的目光,“一个是世子殿下,一个是郡主,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两人年纪都小,又第一次来上阳,看到这轰动全城的事情,也不由得和百姓一起激动起来。

    而这时,他们的马车也挤到了醉月楼前,隔着前面人山人海,琉纱和小雅一起伸出手去,开开心心地接着从画楼上洒下的铜钱和花瓣。

    因为隔着一些距离,落下来的铜钱被前面的百姓抢去,飘到琉纱手心里的,只有一片片花瓣。

    一个铜板都没接到,琉纱居然还能乐此不疲,笑得好像捡了钱一样。

    鹿朝:“……”到底乐个啥啊?

    世子殿下站在三楼,自然对大街上一切都一览无余,他原本只是懒散地倚着围栏,撒钱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更多的钱,其实都是身旁的侍从和花魁撒下去的,他不过偶尔随手抓一两把,扔下去助助兴。

    身旁的云霞郡主说:“殿下好雅兴,怎么想着出来与民同乐了?说是为花魁一掷千金,可是殿下从方才到现在,都没看花魁一眼,你看看人家多委屈。”

    “今日为她风风光光赎身,她有什么委屈?你不要想太多,她是知足的人。”沈晏以折扇敲着围栏扶手,不冷不热地说。

    云霞轻笑一声,说道:“殿下,世上哪有知足的人?得到一些,就会想要更多,她是风尘中人,见惯了那些蝇营狗苟,更难以满足了。”

    花魁沉默地立在一旁,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她知晓云霞郡主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不过是给她一个警告。

    殿下为她赎身,为她风风光光一掷千金,让全城的百姓都来看,可半点儿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情意,不过是世子殿下一时兴起罢了,她一个风尘女子,得到这些理应满足,不应强求太多。

    她与世子殿下云泥之别,虽有几分姿色,又怎么比得过云霞郡主?高贵的郡主才是该站在世子殿下身旁的人。

    花魁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却还是难免有几分苦涩。

    她抬起美眸,看着醉月楼下人山人海,忽然觉得人生真是不公平,她也出生良家,小小年纪遭恶人卖入青楼,沦为下贱,而云霞郡主出生侯门,天生高人一等,所以可以高高在上地揣测和指责她。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伤心,今日能被世子殿下赎身,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当然不敢奢望其他。

    花魁放下羽扇,干脆整框端起铜钱,用力往外撒出去。

    今日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她为什么不能高高兴兴,痛痛快快?

    她要把今日的喜悦和幸运,都分享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自由了!

    她此生,再也不用过迎来送往,阿谀谄媚的生活!

    大把大把的铜钱和花瓣,被她扔的远远的,所有方向,所有她看得到的地方,都要扔过去。

    愿这天底下,再没有像她一样不幸的人。

    因为花魁扔得远,马车里的琉纱公主手心里终于落下了一个铜钱,她大喜过望。

    “我接到钱了!这是钱!”

    她高兴的样子又让鹿朝充满迷惑。

    就一枚铜钱,到底乐个啥啊?

    小雅见状,半个身子都探出马车,对着花魁招手,用夹着异域口音的声音大喊:“这里,扔到这里来!我也要钱!”

    许是她声音太大,画楼上的世子殿下漫不经心地往这边瞥了一眼。

    人山人海之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少女梳着满头小辫子,扎在头顶,用丝丝缕缕的彩线再编织在一起,彩线上拴着小小的金铃和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捧着满手的花瓣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之中,像是放进了一轮朝阳,即使相隔甚远,也一瞬间照进他的心里。

    年轻的世子殿下骤然站起来,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遍寻不见的珍宝终于被他找到,手里的折扇也不小心掉出围栏,引得前面的百姓蜂拥过去争抢。

    而百姓们往前一涌,被堵在路上的马车终于得到了间隙了,车夫是银月国护卫国主和王后的高手,善于抓住机会,连忙赶着马车往前走,一点一点挤出人群。

    眼看着他们已经要挤出人群,沈晏一急,忽然从腰间拽下了一块玉佩,用力地朝她扔过去。

    少女的视线被纷纷扬扬的花瓣遮挡,忽然手心里感觉一沉,她惊喜地喊道:“接到了!”

    低头一看,却不是铜钱,而是一枚莹白的玉佩,两个圆环紧紧扣在一起,中间用古体写着四个字:永结同心。

    琉纱愣了一下,不是铜钱?

    鹿朝看见玉佩的一瞬间,也忽然愣住了。

    同心玉。

    她和琉纱几乎同时,看向醉月楼上,可是此时车夫已经凭借着在银月国的草原上练就的高超赶马技巧,把马车成功地赶出了拥挤的人潮。

    琉纱趴在车窗上,拼命往后面看去,可是马车一拐角,竟然也看不见醉月楼了。

    她和小雅只好重新坐回马车里,小雅手心里接住了两三枚铜钱,喜滋滋地数了两遍,才问琉纱:“公主接住了几个。”

    “一个,还有……”琉纱拿起了同心玉,放在眼前看着,“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小雅拿过去看了看,“玉质温润,摸着微凉微凉的,一定是块值钱的好玉!看这缀着的穗子,编织得如此精巧,在银月国王宫里也难得一见。”

    “肯定是表哥不小心扔下来的。”琉纱起初担忧,但转而又一笑,“还好被我接住了,等今日回去,刚好可以还给他。”

    “是啊,这是世子殿下的玉佩,肯定很珍贵,还好没弄丢!”

    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忽然马车对面一个有些严厉的女声响起来:“你们方才闹什么?”

    “母后终于醒了!这一路上我们日夜不停赶路,母后身体不好,一定累坏了,不过我们已经到上阳城了,母后……”琉纱喋喋不休地说着。

    沈王后忽然打断她:“说过多少次了,到了上阳城,不许再称我为母后!”

    琉纱吓了一跳,马上改口:“是,母亲,女儿一时忘了。”

    “现在忘了没什么,到了英王府,要是再犯这样的错,母亲绝不饶你!你记住,英王府里有老太妃和王妃,不能有王后!”

    “是。”

    看她有些委屈的样子,沈王后叹了口气,说道:“琉纱,母亲告诉过你,在英王府中,我原本只是老王爷和醉酒后,一次不小心和丫鬟生下的女儿,这件事一直让老太妃耿耿于怀,当年,我也是代替嫡姐千里迢迢嫁去银月国,虽然我们一家很幸福,但是,既然来了大祁,就要遵守大祁的规矩,更要明白我们此次回来是求你舅舅出兵帮我们复国,你可不能有一点半点让老太妃不高兴。”

    琉纱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沉重地说:“母亲,这些我都记得,到了舅舅家,我会谨慎小心,讨他们喜欢。”

    沈王后摸了摸她的脸,欣慰地说:“母亲对你很放心,你从小到大,乖巧聪明,又机灵懂事,谁见了都喜欢,他们也不会讨厌你的。”

    “对了,方才你和小雅高兴什么?”临近英王府了,沈王后不想让她太紧张,便挑起些轻松的话端。

    琉纱连忙把同心玉递过去,顺便把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是表哥不小心扔下来的,我还给他,他一定很高兴!”

    沈王后点点头,又皱着眉,说道:“你这个表哥沈晏,是老太妃的心肝儿,她众多儿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从小百依百顺,宠溺过头,在整个大祁,他都是个声名赫赫的纨绔子弟,向来不务正业,不管是朝堂上的事,还是军中的事,一概不管,每天过着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生活,你要记住,不可和他走得太近,他对女子向来轻浮,当心被他坏了名声。”

    “我知道。”琉纱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表哥的这些事情,只是从前她在遥远的银月国,这些都只当传闻,而今来了上阳城之后,亲眼见到他一掷千金为花魁赎身的壮举,才总算相信了。

    “你父王和兄长生死未知,银月国只能靠我们,这一次,不可行差踏错半步,而母亲也有意为你在上阳城寻一门好亲事,最好那人又喜欢你,手中又有兵权,这样,剿灭银月国的叛军,就万无一失了。”

    琉纱小脸微红,轻声说:“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记住了,不要和沈晏走的太近!”沈王后又嘱咐了一次。

    而与此同时,在醉月楼上,云霞亲眼看着沈晏把那块他一向宝贝的玉佩扔了出去,诧异地扑到围栏上。

    “殿下!那可是你生下来时,一位神族亲自放在你身上的,可以护佑你一世平安,你怎么说扔就扔了?”

    方才太乱,下面人山人海,云霞也没有看清他究竟扔哪儿去了。

    而这么多人,还上哪儿去找?

    沈晏没有理她,倒是志得意满地一笑,抓过旁边一个侍从:“看见刚刚扔哪儿了吧?”

    崔三儿从小跟着他,别的本事没有,一双眼睛就盯着世子殿下一举一动,最懂殿下的心事,方才他早就盯着了,这会儿一双眼睛贼溜溜转着:“殿下放心,小的这就给您去打听!”

    沈晏笑着轻轻一脚把他踹出去:“好好找,找到了本世子赏你个大官做!”

    “谢殿下!”崔三儿一溜烟跑出去。

    沈晏也没心情撒钱了,让侍从们继续撒着,自己则带着花魁进屋去,他半靠着柔软的锦垫,让花魁给他唱一首情意绵绵的曲子。

    花魁抱起琵琶,一边弹,一边唱,她歌声婉转,曲艺高超,听得沈晏闭起眼睛,脑海之中不由自主浮起方才看见的那双眼睛,心中像被人挠着,抓着,动作却轻轻柔柔,仿佛隔靴搔痒,又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用小小的火苗一点一点烧着,虽然不会立刻死,但长久下去,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这就是书中写的,一见钟情了吧。

    她是哪家姑娘?看穿着打扮,不大像大祁人,像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不过相貌,倒是不太异域,恰到好处地长在他的心尖上,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既然是异族女子,娶回家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据说和异族生下的孩子,不仅漂亮,还聪明伶俐。

    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她是异族人,或许要取一个大祁人的名字,也要取一个异族名字。

    若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孩子岂不是从出生就会说两国话?

    不错,孩子将来游历四方,就方便多了,不必担心语言不通……

    他一路幻想,已经想到他们的孩子也喜欢了异族人,该如何是好?

    云霞郡主丝毫也不知道他脑海中已经和那个只瞧见过一眼的少女过完了甜蜜美满的一生,她还在为同心玉着急,派了人下去,找了好几次,也没找到。

    约莫过了一盏茶之后,崔三儿眉开眼笑地回来了:“殿下,殿下!您猜是谁?”

    沈晏睁开眼睛,抓住他就问:“是谁?”

    崔三儿见云霞郡主盯着他,连忙凑到世子殿下耳边,压抑着喜滋滋的声音:“是您的表妹,从银月国来的。”

    沈晏顿时喜上眉梢,这不正好,亲上加亲了?

    他一刻都不多等,匆匆离开醉月楼,跨上马背,就往英王府赶去。

    马车到了英王府,守在正门的护卫看了看车夫递上去的令牌,冷笑一声:“这是什么玩意儿?”

    车夫不卑不亢地说:“这是银月国国主的令牌,马车里的,是银月国王后,也是老英王的小女儿。”

    “胡说!老英王的小女儿可是西北大都督的夫人!哪有什么银月国王后?那不是早被灭了吗?”护卫对他们的令牌不屑一顾。

    车夫脸红脖子粗,正要和他理论,从一侧走出来一个嬷嬷,说道:“原来夫人在这里,老奴我在侧门等了许久都不见。”

    沈王后掀开车帘,对那位嬷嬷温和地说:“路上堵了一会儿,劳烦陈嬷嬷了。”

    陈嬷嬷扫了他们一眼,招招手:“跟我来吧。”

    车夫跳上马车,跟着她到了侧门,一行人下了马车,由陈嬷嬷领进去。

    “小姑娘长得真水灵!”陈嬷嬷一眼看见琉纱,眼前一亮,不过很快脸一沉,警告道:“少去世子殿下面前晃悠,知道了吗?”

    琉纱心里不忿,但还是说:“知道了。”

    沈王后没有生气,维持着一脸笑意,问道:“我们想去拜见老太妃。”

    陈嬷嬷没吭声。

    沈王后连忙递过一包银子去,说道:“陈嬷嬷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带我们见见老太妃吧。”

    陈嬷嬷掂了掂银子,才露出一丝笑意:“走吧。”

    琉纱和母亲跟在陈嬷嬷身后,在诺大的英王府中转来转去,走过一排排长廊,又转过几重院子,才终于到了一处曲径通幽的院落,周围种满了青竹。

    刚刚进了外间的门,便听到里面有人笑着说:“晏儿长大了,也该到了开窍的时候,不知道他会看上哪家姑娘?我方才见崔三儿急匆匆跑回来,找他问了一句,崔三儿说,晏儿心中有人了!”

    “是哪家姑娘?”一个略显苍老,听起来却很有精神的声音问道。

    第45章 定情信物

    “崔三儿嘴巴严实, 他怎么可能告诉我?”英王妃的话听起来是抱怨,语气却是十足的骄傲,“晏儿还没长大, 但驭下的本事, 一向是很厉害的。”

    老太妃便欣慰地说:“有了心上人就好, 娶妻生子之后,慢慢就长大了,他父亲当年也是这样。”

    “我看他心里的人,多半就是云霞郡主, 这么些年,能靠近晏儿身边的女子, 也只有她了。”英王妃说道, “他在外面虽然有风流纨绔的名声,可这些年来, 从未惹下过什么风流债, 都是多亏云霞在他身边。”

    琉纱同母亲在门外候着,等着陈嬷嬷进去请示。

    屋子里似乎安静了一会儿, 才听到老太妃意兴阑珊的声音:“让她们进来吧。”

    沈王后连忙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 才领着琉纱进去。

    丫鬟们一重一重打开帘子,琉纱低着头,忍不住好奇心,悄悄打量着房中的奢华布置。

    “女儿给母亲请安。”沈王后进了正房, 拉着琉纱一起跪下来。“离家多年,甚是想念母亲, 女儿在银月国时, 日日夜夜都向佛祖祈祷,保佑母亲身体康健。”

    琉纱随后也跟着说:“琉纱拜见外祖母, 恭祝外祖母福寿绵长,松鹤延年。”

    屋中一时没人说话,一阵压抑的沉默让琉纱的心逐渐有些不安,母亲不是老太妃的女儿,她真正的外祖母也早就去世了。

    好在片刻之后,老太妃终于开口了:“起来吧。”

    琉纱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到底,母亲当年也是代替太妃的小女儿去和亲的,这也算是有一分情面在,所以母亲才千里迢迢带着她来求救。

    沈王后起身后,连忙让侍女把辛苦带来的礼物捧上来,都是银月国稀罕的珍宝。

    “这是女儿一点儿小小心意,望母亲笑纳。”沈王后周全,不仅准备了老太妃的礼物,还有英王妃夫妇,以及世子,郡主和几位姨娘,一个都没有落下。

    “哟,好大的珍珠呀!这可不便宜,沈夫人作为一国王后,出手果然是不一般的。”一位姨娘打开盒子,便惊喜地说。

    其余人也都眉开眼笑。

    英王妃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自己的礼物,便说:“小妹破费了。”

    而老太妃,则一句话也不说,礼物也没打开看,只是点了点头,让丫鬟捧下去放着。

    “这便是琉纱。”英王妃的目光落在亭亭玉立的娇艳少女身上,从方才一进来,就让人眼前一亮,虽然年纪还小,却已有了绝色之姿,比起云霞郡主,还要胜过几分。

    “琉纱见过舅母。”琉纱连忙行礼,脸颊上,露出浅浅的笑靥。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不知是哪位姨娘忽然说了一句:“琉纱公主这模样,长得和王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后年轻时,想必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难怪嫁去银月国二十载,能让国主盛宠不衰,甚至专一得后宫中一个嫔妃都没有。”

    听到旁人这样说父王和母后,琉纱心中也高兴起来,她从小看着父王母后感情深厚,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是最开心的事。

    可是,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扬起来,忽然听到老太妃冷冷的声音:“是啊,确实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声音,让琉纱听出了几分刻毒的意味,她不由自主看向沈王后,却看见母亲脸上,已经煞白一片。

    怎么回事啊?

    年少的小公主并不懂。

    但鹿朝却隐约猜出几分来,想必当年沈王后的母亲并非只是老英王醉酒之后不小心生下来的,恐怕老英王不仅喜欢她,还对她一往情深,甚至威胁到了老太妃的地位。

    “好了,太妃乏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英王妃冷冷瞧了他们母女一眼,随手打发道。

    “是。”沈王后不敢停留,带着女儿慢慢退下去。

    “慢着。”英王妃忽然又喊住她们,目光在琉纱身上转了一圈,“在王府中,不要穿成这样花里胡哨的,还有,见了世子,避着他些,他对谁都没个正经,你可不要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话说的太重,又太直接,琉纱的脸‘唰’地红了,刚想说她连世子的面都没见着,怎么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沈王后却紧紧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一时冲动。

    “王妃放心,琉纱在银月国,已许了亲事,是两情相悦的,等平了银月国的叛乱,就要回去成亲了。”沈王后依旧保持着笑容。

    英王妃道:“这样最好了。”

    看着她们离去之后,英王妃才对老太妃说:“母亲别生气,等他们在王府住几天,就找个由头把他们打发走,不会碍着母亲的眼。”

    现在能让他们回来,不过是顾全老太妃的颜面,不想外面说太妃苛待庶女。

    老太妃拿起一串佛珠,在手里捻着,说道:“他们母女国破家亡,千里逃亡来这里,护卫都只剩下一个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我倒是不担心。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晏儿的婚事,不能由着他继续胡来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难不成就看着他当一辈子纨绔子弟不成?将来英王府大小事务,都要他来继承,甚至大祈……”

    “母亲。”英王妃小声地提醒了一句,笑着问:“您觉得云霞郡主如何?她和晏儿青梅竹马,最懂他的心思,又能文能武,心胸宽广,婚后肯定能容得下晏儿这风流性子,再说了,她父亲雁北侯手握重兵,我们两家若能结亲,便是如虎添翼了。”

    老太妃道:“云霞好是好,只可惜管不住他,只会放纵晏儿罢了,不过,若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她确实最合适不过。”

    “那我找个时间,问问晏儿的意思。”

    从老太妃院子里出来后,琉纱忍不住对母亲说:“母亲,我哪有什么亲事?他们那样说,分明是污蔑我们,为何不让我说清楚?”

    “琉纱,凡事要忍一忍,一时委屈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求得你舅舅出兵帮我们平乱,你父亲和哥哥还生死未卜。”

    听得这样说,琉纱只好把满心的委屈都咽下去,咬着牙说:“什么世子,我才看不上他呢!”

    沈王后不禁一笑,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说:“是啊,等平了银月国的叛乱,我们回去后,为琉纱风风光光招亲,招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什么风流的世子,母亲只怕他带坏你的名声,以后见了他,你就躲着走,别理他,他若欺负你,就去老太妃那里告状。”

    琉纱答应了,但她虽然年少,却也不笨,方才外祖母对她态度那么冷淡,甚至厌恶,如果表哥真的欺负她,外祖母根本不会帮她。

    陈嬷嬷带着他们到了英王府里最偏的院子里,扔下话,让他们好好住着,便走了。

    院子虽然偏,但也应有尽有,算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比起她们一路从银月国逃亡来这里的生活,已经算是很优渥了,琉纱从小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她知道母亲劳累,就让母亲睡下,她和小雅一起把房间各处收拾一下。

    沈晏一路从醉月楼回到英王府,心里惦念着表妹,都没去老太妃那里请安,就急着到后院去找人。

    进了偌大的英王府里,他才想起来不知道表妹住在哪里,他一连抓了好几个丫鬟,才问到表妹住的偏院,一路找了过去。

    老太妃虽然对他们冷淡,但英王府也不至于苛待客人,院子虽然偏,也还是有两个粗使丫鬟伺候。

    不过丫鬟也会看脸色,知道老太妃并不在意他们,自然也懒懒散散靠在院墙下聊天。

    沈晏风风火火闯进来时,两个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行礼:“奴婢参见世子殿下!”

    “表妹……不,银月国公主呢?”沈晏看也不看两个丫鬟,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敢怠慢,慌慌张张跑进去喊:“表小姐,世子殿下来了,快出来拜见殿下!”

    琉纱刚刚收拾完简单的行李,连银月国的衣服都没有换下,愣了一下,想起英王妃的嘱咐,想进去换一身衣服,可那两个丫鬟哪里敢让世子殿下等?拖着她的手便说:“表小姐,你当外面等着你的是什么人?还容你换衣服打扮?世子殿下要是生气了,你们那小小的银月国都要被灭国!”

    提到灭国,琉纱心里一刺,只好咬咬牙,跟着丫鬟跑出来了。

    这小偏院长久没人居住,有些荒凉,可是看见她出来的瞬间,沈晏就想和她在此处终老一生了。

    少女的皮肤白得发光,细腻莹润,到了他近前,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甜腻香味。

    “琉纱见过世子殿下。”她刚学的中原礼仪,半生不熟,别别扭扭的。

    银月国的服饰是坦领长裙,露出一小节纤细雪白的腰肢,但肩上还有一片彩纱,她通常都会用彩纱遮住腰身,只是行中原礼时,两只手顾不上彩纱,因此才会露出来。

    沈晏的目光触及到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时,根本无法移开,大祈民风开放,时人女子的服饰也前卫大胆,并不比银月国保守,他爱往秦楼楚馆中逛,见惯了比这大胆十倍的装扮,却从未被吸引过。

    他原以为自己是看惯了,所以腻了。

    直到看见表妹的,他才像个楞头小子一样,直勾勾盯着,心跳的声音瞬间没过了耳际,他觉得口干舌燥,耳尖也悄悄红了。

    琉纱屈膝行着礼,半晌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抬头一看,见他目光轻狂地盯着自己,心里一恼,连忙拉过彩纱,把腰身遮住。

    鹿朝: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帝夙!

    这一世,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天天逛青楼,看见女子就盯着看,想必生活过得很是荒淫无度了。

    沈晏回过神,连忙扶着琉纱的手臂,让她起来:“表妹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

    琉纱和鹿朝同时想:谁跟你是一家人!

    沈晏的手,隔着薄薄的彩纱,触到她温软细腻的肌肤,心中忽然生出了无限遐想,他得快点儿让祖母和父亲订下这门亲事才行。

    而琉纱靠近他,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脂粉香气,是在青楼沾上的,心里暗暗地想:果然如母亲说的一样,这表哥是个纨绔浪荡,以后要离他远一些才行。

    她连忙想往后退开,可是沈晏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臂,看见她要退,就把她往自己身上拉。

    少女柔软的娇躯撞上他的身体,琉纱吓得大叫一声:“世子殿下!”

    沈晏一惊,连忙放开她,解释道:“我一见表妹就喜欢,所以情难自禁……”

    骤然听到他直白的话,琉纱脸‘唰’地红了,心里又恼又怒,就算在热情奔放的银月国,她也从未见过这么轻狂孟浪的人,他才第一次见她,就说这样的话,难怪能在醉月楼对花魁一掷千金,整个大祈的人都知道他风流成性!

    “世子殿下请自重!”琉纱咬着牙,想到自己寄人篱下,又盼着舅舅出兵帮他们平乱,是万万不敢得罪这位世子殿下的。

    否则,若是旁人敢对她如此无礼,她一定教他知道,银月国的女子,可不会任人欺负!

    看见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沈晏觉得自己仿佛喝醉了,竟有些飘飘然。

    见了她,他哪里还懂什么自重?就连平日里流连花丛,逗得女子心花怒放的招数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知道,他对她不想自重,他此刻不止想抱一抱她,还想亲一亲她,把她搂在怀里,做尽天底下最亲密的事情。

    不过,初次见面,她这样害羞,他也不想吓着她,只好把满腔旖旎的心思都收一收。

    “是我唐突了表妹,表妹千万不要生气。”他露出一副温和到人畜无害的笑容,语气也是极尽温柔。

    琉纱看了他一眼,还是低下头,心里想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那么不要脸,现在又装得斯文有礼。

    中原人说的‘衣冠禽兽’,应当就是他这样吧。

    她想着,以后再也不要靠近他了,最好永远别见面,想到自己还拿着他掉了的玉佩,得赶紧还给他,以后没有牵扯。

    她把同心玉拿出来,递给他:“这是世子殿下掉了的玉佩,刚好被我捡到,还给殿下吧。”

    沈晏:“叫我表哥。”

    最好叫夫君。

    听她一口一个‘世子殿下’,生疏客气,好像他们很不熟一样。

    琉纱:“……”

    她坚持把同心玉还回去:“世子殿下收回玉佩吧。”

    沈晏:“叫表哥。”

    看样子,不改口的话他是要一直胡搅蛮缠下去了,琉纱只想把他赶紧打发走,因此不情不愿地说:“表哥收下玉佩吧。”

    她声音婉转清脆,喊他表哥的时候,他浑身都酥了。

    他抿着唇笑道:“初次见表妹,这便算是……”

    定情信物四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后,他勉强改成:“送表妹的见面礼。”

    琉纱知道这块玉佩贵重,不肯收:“太名贵,还是还给表哥吧。”

    沈晏道:“表哥这里什么名贵的东西没有?不过,你若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礼尚往来,也送我一样……见面礼。”

    琉纱想起来,他们这次来,也准备了给表哥的礼物,想回去拿。

    沈晏却拉住她,目光落在她腰间挂的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上,说道:“就这个吧,这个表哥很喜欢。”

    琉纱摇头:“这个不行……”

    沈晏不容她拒绝,他向来霸道,亲自动手,把她的小匕首取过来:“这是我的了。”

    “不行!”琉纱伸手想抢,沈晏一抬手,借着身高的优势就让她无可奈何。

    他垂眸看着她,唇角扬起,笑得恣意张扬:“我听说,在银月国,女子会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送给心仪的男子,算是定情信物?”

    琉纱马上反驳:“不是的!”

    沈晏笑得更开心:“那我送表妹的同心玉,也是定情信物。”

    他虽然笑着,却说得无比认真,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琉纱愣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不敢去看他。

    沈晏生得俊美如神,她从第一眼在醉月楼见到他时,就有惊为天人的感觉,她年纪小,从未被男子如此直白的撩拨过,还好知道他是个轻狂的人,否则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你若不还我,我就告诉外祖母和舅舅!”琉纱只好搬出两个厉害的人来吓唬他。

    沈晏笑道:“哦,那我现在就陪着表妹一起去祖母那里,顺便我告诉祖母,我要娶你。”

    琉纱握住拳头,这是英王府,他是被老太妃溺爱长大的,怎么会怕她?

    在英王府,不对,在大祈,没有人会帮她出头的,她现在寄人篱下,不管受什么委屈,只能自己忍着。

    “不还就算了。”她气馁地说,把同心玉硬塞给他,“你的东西我也不要,都还给你!”

    说完,她转身跑回屋子,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沈晏失神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走了,把自己的魂儿都勾走了。

    手中握着她的匕首,仿佛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他微微蜷缩起手指,把匕首和同心玉一起揣进怀中,连忙转身去找老太妃求婚事。

    屋子里,小雅看着一脸郁闷回来的琉纱,不禁问:“公主怎么了?世子殿下同你说了什么?”

    “就说了一些没正经的话!”琉纱恨恨地趴在桌子上,“原本以为他帮花魁赎身,是个好人,谁知道根本就是个无礼的狂徒!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了!”

    小雅‘扑哧’一声笑出来:“没错,公主可是咱们银月国的国花!”

    “你还笑!”琉纱一脸晦气,气得双手捶桌子,“要不是为了银月国,我一定要他好看!”

    小雅赶紧劝她:“公主千万别冲动,我可听说了,世子殿下虽然没个正行的,但他身手可厉害了!在大祈,他可是第一高手,没人能赢他!”

    琉纱不相信:“他是英王世子,那些人肯定都让着他!”

    小雅摇摇头,说:“世子殿下总是往外面跑,有时候一年半载也不归家,每次出门一个侍从都不带,一人一马一剑,独闯天涯,在大祈,有他不少传说,他是个花花公子,但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上阳城中的人说他纨绔,可是坊间百姓却说他是个大侠。”

    “你怎么知道?”琉纱想起刚刚他那副无耻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儿大侠的样子?

    “在银月国,我就喜欢听那些走南闯北的说书先生讲这些传奇故事,世子殿下的事迹,可是最热门的,每次说书先生讲,茶馆里都挤满了人。”

    “真的吗?”琉纱半信半疑,“可他是大侠又怎么样?他还是对我那么无礼!他就是个登徒子,好色之徒!”

    老太妃屋子里,英王妃和几个姨娘陪着他打了一圈叶子牌,外面丫鬟惊喜地说:“世子殿下回来了!”

    老太妃瞬间喜上眉梢,放下牌,亲自站起来,迎着掀帘进来的宝贝孙子上去:“我的孙儿啊,你这一次出门,又将近三个月没回家,祖母每天都盼着你啊。”

    “祖母放心,我在外面什么事都不会有。”沈晏扶着老太妃坐下来,一旁的英王妃也难掩激动,连忙让丫鬟准备他喜欢吃的点心上来。

    “祖母好好看看,三个月不见,你又瘦了,好像还长高了。”老太妃拉着他就舍不得放开,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是长高了一些。”沈晏接过英王妃亲自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地说:“祖母,这次回来,孙儿想请您为我做主,我想娶一个人为妻。”

    “哦?”老太妃和英王妃对视一眼,两人都如释重负地笑了,“你终于想通了,是云霞吗?她这些年陪着你到处走南闯北,你也不能耽误她太久了……”

    “云霞?”沈晏立刻摇头,“她一天到晚跟着我,赶都赶不走,我可不想娶她!”

    “不是云霞,那是谁?”英王妃问。

    沈晏一点儿也不想卖关子,他都急得火烧眉毛了,恨不得今晚就和表妹成亲。

    “是银月国的琉纱公主。”他笑道,“她是我的表妹,正好亲上加亲。”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老太妃手里飞快转着佛珠。

    “祖母,求您为我做主,我一定要娶她,我一看见她,就知道这辈子非她不可!”

    佛珠一顿,老王妃忽然道:“你想娶,她未必想嫁,她在银月国早有心上人了。”

    沈晏忽然满脸杀气:“是谁?我去了结了他!”

    第46章 公主凶猛

    “你这孩子, 怎么说话呢?”英王妃轻轻瞪了他一眼,“在外面游荡惯了,目无王法了是不是?人家有了心上人, 你怎么能……说什么了结不了结的话, 你可是世子啊!”

    沈晏笑着, 看起来似乎还是一副和煦的样子,“母亲放心,我只是随口一说,不过她心里有没有心上人, 都只能嫁给我。”

    英王妃看着他的神情,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只能看向老太妃。

    这个家里,除了英王, 也只有老太妃说的话, 沈晏能听进去几句。

    老太妃脸上有些皱纹,却并不苍老, 捻着佛珠, 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你说喜欢人家,就要强娶,晏儿啊,她也是人, 不是一件物品,你虽然贵为世子, 她也是一国公主, 虽说现在银月国亡了,你也不能丝毫不在意她的想法。再者, 你才见过她一面就说要娶她,对于女子来说,男人的感情就像落花流水,来得快去的也快,你让她如何相信短短一面,你就会一生一世爱护她?”

    沈晏一愣,忽然站了起来,对着老太妃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多谢祖母提点,孙儿见了她,情难自禁,一时把这些都忘了。”

    老太妃笑道:“你不是最会讨女子欢心吗?怎么连这都能忘?”

    “我见了她,从前那些手段,一概都忘了。”沈晏有些惭愧,“若不是祖母提点,少不得要做些让她讨厌的事情了。”

    “你是世子,整个大祈,没有人再比得上你,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会喜欢你,你只管去吧,等你们两情相悦,祖母自然会风风光光为你们举办婚礼。”

    “多谢祖母!”得到了祖母的保证,沈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老太妃忽然又说:“先别急着谢我,你要娶她,祖母也不是全然没有条件。”

    “祖母请说,赴汤蹈火,孙儿也一定满足祖母的条件!”沈晏语气坚定,仿佛此刻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甚至放弃世子的权势荣华,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副样子,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老太妃的心脏上。

    几十年前,她的未婚夫也是如此,宁肯放弃英王爵位,只想带着一个女子远走高飞。

    “祖母从小疼你,你不必紧张,不是要为难你。”老太妃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晏儿,你父王只有你一个孩子,可你看看,你如今十九岁了,还是个游手好闲,整天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你父王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手握实权,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我看琉纱多半也看不上你。”

    听得此言,英王妃欲言又止,那丫头一个亡国的公主,无依无靠,想嫁给晏儿已是痴心妄想,她还敢看不上晏儿?

    真是不懂老太妃是怎么想的,琉纱的母亲和祖母,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倒刺,这么多年了,凡是从银月国送来的东西,看也不看一眼,全都扔掉,怎么忽然就同意晏儿娶那丫头了?

    她虽然不忿,也不敢说出口。

    而老太妃则继续说:“你若从今日开始,不再出去胡闹,安安分分去学堂,回来再跟着你父亲好好学学朝中和军中的事,祖母便相信你对琉纱是真心实意,并非一时玩弄,琉纱也是我的外孙女,我可不愿意看见她被你糟蹋了。”

    沈晏眉头也没皱一下,立刻答应:“是,孙儿从今天开始,不再胡来了!一切听祖母和父王安排。”

    英王妃睁大眼睛,这么多年她们苦口婆心也没能劝动他,英王不惜对他使用家法,可是第一天打了,他第二天就跑了,一年半载也不归家。

    如今,居然愿意安定下来了?

    “晏儿,你是真心的吗?”英王妃惊喜地问。

    沈晏道:“千真万确,以后不再胡闹了。”

    英王妃高兴得热泪盈眶:“太好了,你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太好了……”

    “不过。”沈晏话锋一转,又说:“琉纱从银月国来,她对大祈所知甚少,我想让她也到学堂中一同学习,免得以后在大祈生活被人欺负。”

    “她一个蛮夷女子……”英王妃的话被老王妃一个眼神打断。

    老王妃笑着说:“难为你为她考虑,她远道而来,确实很多事情不懂,学一学也好,就让她和你一同去吧。”

    “多谢祖母!”沈晏又鞠躬行礼。

    “好了,你三个月没有回来,去见见你父王吧,琉纱那边,去学堂所需的东西,我随后便派人送去。”老王妃说道。

    “是。”沈晏心满意足地退下去,到前面议事堂去见英王了。

    而这一边,英王妃看他走了,才焦急地说:“母亲怎么答应让晏儿娶琉纱,她不过是个亡国的公主,她哪一点配得上晏儿?”

    老王妃冷冷道:“你看晏儿这样子,不答应他,他能善罢甘休吗?如今只有先稳着他,让他一心一意学好军政大事,至于琉纱那边,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晏儿才见过她一次,不过暂时被她外表迷惑,番邦女子粗野无礼,不通文墨,说不定过段时间,晏儿对她就没兴趣了,你着急什么?”

    英王妃抹着眼泪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从小又不亲近我,哪能不担心?”

    “只生下晏儿,还不是因为你笼络不了王爷的心!”老王妃都有些嫌弃地看着她。

    英王妃只好不说话了。

    吃过晚饭,琉纱陪着母亲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母亲一直愁眉不展,他们一直想求见舅舅,可是派人去说了好几次,都说英王很忙,暂时无暇见他们。

    “母亲别着急,舅舅日理万机,一定是有很多事情,等忙完了就会见我们。”琉纱不停地安慰着母亲。

    她心里也知道,舅舅多半和外祖母一样,不喜欢他们,银月国的事情又牵扯到两国的利益,舅舅没有权衡清楚之前,是不会见他们的。

    “嗯,不着急。”沈王后揉了揉酸疼的额角。

    而这时,陈嬷嬷忽然带着两个丫鬟过来了,沈王后一看,连忙热情地迎上去:“什么事情竟然劳烦嬷嬷亲自过来了?快进来坐。”

    陈嬷嬷进来后,只是冷冷打量着琉纱,才冷嘲热讽地说:“公主真是好手段,不声不响就勾搭上了世子殿下。”

    琉纱愣住,想到方才沈晏过来,没想到这才多久,王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她握紧双拳,才忍住怒气说:“嬷嬷不要乱说,方才是世子殿下自己过来的。”

    “是啊,咱们世子殿下就是喜欢美人,公主这般姿色,自然引得殿下过来看看。”陈嬷嬷笑了笑,让丫鬟把捧着的文房四宝和一些书籍放下。

    “这是?”沈王后不解。

    陈嬷嬷道:“公主自番邦来,不懂我大祈礼仪文化,行为举止粗鄙无礼,老太妃吩咐了,从今日开始,公主白天要到弘文馆学习,晚上回来要由嬷嬷教导礼仪规矩,要熟读女德典范,免得将来出去,辱没了英王府的名声,遭人耻笑。”

    “只要平定银月国叛乱,我们立刻回去,绝不会让英王府遭人耻笑!”琉纱忍不住说。

    陈嬷嬷冷冷道:“平乱不平乱,是英王和陛下决定的,你一个外邦人,还想干涉我大祈之事?”

    “我……”

    “这是老太妃一片心意,我们感激不尽。”沈王后连忙拉住女儿,“银月国如何能和大祈相比?琉纱能在这里学到大祈的文化和规矩,是她的荣幸,我们一切都听太妃安排。”

    “还是王后识抬举啊!”陈嬷嬷又扫了琉纱一眼,满脸不悦地起身走了。

    “这些大祈人,真是高高在上,傲慢无礼!”等人走了,小雅才愤恨不平地说。

    “学便学吧,多学些东西,对你也是好事。”沈王后轻轻拍着她肩膀,“我知道你从小不爱学习,不过,从小到大,好歹教会你大祈文字,去学堂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琉纱只好点点头:“知道了。”

    鹿朝:过了三世了,还是逃不掉读书这条路。

    第二天天还没亮,琉纱就被外面的丫鬟叫起来,该去上学了,弘文馆距英王府还有半个时辰的路,学士严厉,不喜欢学生迟到。

    琉纱匆匆梳洗,换上了大祈的服饰,跟着丫鬟匆匆出门。

    英王府派了马车接送她,旁边还有骑马带甲的护卫,琉纱心想外祖母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有苛待她,毕竟她也是英王府的血脉。

    她抱着书具爬上马车,马车很大,点着灯,燃着熏香,中间的小桌上,还放着点心和茶水,一切摆设都超乎她的想象。

    琉纱愣了一下,随即一抬头,就看见坐在马车里的沈晏,一身墨色锦衣,器宇轩昂,俊美若神,黑眸中含着深深的笑意,正望着她。

    琉纱忽然想退出去,却被他一伸手,抓住了手臂,把她拉了进去。

    “世子殿下……”

    沈晏语气微凉:“叫什么?”

    琉纱只好改口:“表哥,我不知道是你的马车,没看清,不小心上错了。”

    “没有错,表哥专门在此等你。”沈晏含笑说。

    想到他轻狂的举止,和他同坐一辆马车,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

    可是这一回,沈晏却破天荒只是把她拉上来,便放开了她,自己坐到马车一侧,指着对面说:“表妹请坐。”

    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琉纱知道不会有另外的马车等她了,只好坐过去,抱着书具一动也不动。

    沈晏取下红泥小炉上煨着的热羊奶,给她倒了一碗:“在银月国,你们早上是不是喜欢喝一碗热羊奶?”

    琉纱点点头,一路逃难过来,每天风餐露宿,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喝奶,也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喝吧。”沈晏瞧着她拘束的模样,不禁笑道:“难不成,怕我下药害你?”

    他说着,自己倒了一碗,吹了两口,一饮而尽,把碗底给她看。

    “放心,表哥虽然喜欢你,却也不会使那些卑劣手段,否则,任你怎么倔强,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才不是怕你。”琉纱小声说,他要敢使什么手段,她就敢和他同归于尽。

    “那你怎么不喝?”

    琉纱说:“没有糖。”

    沈晏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从一旁的食盒中,拿出了一小罐雪白的砂糖,琉纱用小银勺舀了三勺,放进羊奶中,搅到融化,才端起来,满足的喝起来。

    她喝完后,嘴角上还沾了一圈奶沫子,沈晏见状,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擦去。

    琉纱忽然后退,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厌恶。

    “抱歉。”他缩回手,重新把自己的干净帕子递过去,“自己擦擦。”

    “不用。”她抬起手,自己拿衣袖抹去了,在银月国,她举止不够文雅,也会被母亲念叨,可是她总觉得,在沈晏面前没有必要维持什么公主的形象。

    反正她讨厌他,最好也让他讨厌自己。

    沈晏被她的举止逗笑,故意说:“表妹放心,你做什么表哥都不会讨厌。”

    琉纱被他戳破了心中的想法,郁闷地把脸别开。

    沈晏从食盒中,又端出了热腾腾的馄饨和熬得软糯的燕窝粥,说道:“在大祈,我们早上喜欢这么吃,你尝尝,是不是和在银月国不一样。”

    他说着,帮她摆好了筷子和小勺。

    馄饨很香,用熬了一夜的骨汤打底,洒了一点葱末,薄薄的馄饨皮包着肉,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琉纱在银月国也吃过馄饨,只是没有这么香,她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入口,眼睛一亮,真好吃。

    看她不客气地吃起来,算是对他放下了一点点戒心,沈晏不禁向后靠去,专注地望着她。

    “琉纱。”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用一种温柔缱绻的嗓音。

    “怎么了?”琉纱不想看他,总觉得他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的样子。

    沈晏问:“听说你在银月国,有个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琉纱:“……”

    这是母亲编出来让老太妃放心的,哪有什么心上人?

    只是现在不能穿帮,琉纱只能说:“是个很厉害的人!能文能武,英俊潇洒,对我很体贴!等平了银月国的叛乱后,我就回去同他成亲!”

    沈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银月国的叛乱,有那么容易平吗?”

    琉纱说:“如果舅舅能出兵帮我们……”

    “如果他不出兵呢?”

    琉纱终于抬起头,看进他漆黑得有些危险的双眸中,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忘了你那个心上人,不要再想着嫁给他,否则,你一辈子都回不了银月国,明白吗?”沈晏倾身向前,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琉纱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吐出两个字:“明白。”

    沈晏这才坐回去,恢复了温柔的表象,问道:“吃饱了吗?”

    “饱了。”她低声说,她们有求于人,又寄人篱下,整个银月国的希望都在她和母亲身上,她哪来的底气去反抗他?

    马车在黎明前的上阳城中前行,道路平坦,没有任何颠簸,琉纱不禁悄悄掀开了车帘,往外面看去。

    虽然没有天亮,可是上阳城是帝都,道路两旁悬挂着防风灯笼,彻夜明亮,她看见远处坚固高大的城墙,就算来千军万马也攻不破。

    如果银月国也有这么牢固的城墙,就不会被外敌攻陷。

    身后的沈晏忽然问她:“上阳比起银月城来说,如何?”

    琉纱说:“不能比,银月城很小,远远没有上阳繁华,上阳城里什么都有,这里的百姓生活富足,安乐。”

    “你喜欢便好。”沈晏说完,马车已经到了弘文馆,他当先下了马车后,转身来扶她。

    琉纱看了一眼他含着笑意却不容拒绝的黑色眼眸,只好让他扶着自己下车。

    他把她的书具接过去,带着她一同走进弘文馆中。

    崔三儿抱着沈晏的书具,比任何人都乖觉,看得出世子殿下对这位银月国小公主的重视,他也不跟在沈晏身后了,小跑着跟着琉纱,一边走,一边谄媚地说:“公主小心,这里有台阶,可别摔着。”

    “公主,这便是弘文馆了,是咱们大祈王孙贵胄们上学的地方,以后您和世子殿下就是同窗了!”

    “公主看那边,那位是史先生,弘文馆大学士,还有那一位,精通琴棋书画的蔡先生,经常入宫和皇上对弈……”

    ……

    崔三儿虽然叽叽喳喳,但有了他这一路上介绍,倒是让琉纱对陌生的弘文馆有了初步认识。

    到了学堂里,不少学生已经坐下,都是王侯贵族,个个都锦衣斑斓,富贵不凡。

    弘文馆中有男有女,云霞就坐在最中间,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她毫无兴致,目光一直都往外看,终于看见沈晏的身影,高兴地站起来。

    “殿下……”云霞刚刚开口,便看见他身侧还有一个娇艳美丽的少女,不由得眼眸眯起。

    “世子殿下居然来了?他已经有两三年没到弘文馆了吧?”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世子殿下身旁那一位是谁?真是个绝色佳人,是哪家小姐?为何从来没见过?”

    ……

    云霞推开叽叽喳喳的人群,走到沈晏面前:“昨夜听说殿下会来弘文馆,我也来了。”

    沈晏对她只是淡淡点头,并无多言,他走到自己座位前,转身对琉纱说:“我坐这里,你坐我前面。”

    他把她的书具放在前面的座位上,琉纱看了看其他地方,都有人了,根本没有她选择的机会,只好坐下来。

    周围一双双打探的目光都落在琉纱身上,沈晏不悦地扫向四周,警告道:“这是我表妹,眼睛不要乱看!”

    一听此言,众人以为是世子亲姨母和西北大都督的女儿,纷纷移开目光,哪里还敢多看?

    云霞忽然道:“这位是昨日从银月国来的琉纱公主吧。”

    众人一听,原来不是西北大都督的女儿,是银月国公主……银月国据说被灭了?

    那不就是个破落户吗?算什么公主?

    虽说心中鄙夷,但毕竟是世子殿下带来的,还是要给几分薄面,没人出言奚落。

    史先生进来后,云霞只能回到自己座位上,只是目光频频往这边看。

    她没看琉纱,一直看的都是沈晏,只见他哪有心思听史先生讲课?一门心思都在前面的少女身上,一会儿拿笔戳戳她的背,见她不理自己,就在后面拽她头上的小辫子。

    云霞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晏。

    从前他虽也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潇洒不羁,游戏人间,却对任何人都保持着冷眼相看的态度,他骨子里是极其冷漠和霸道的,对于旁人来说,世子殿下平日脸上虽然挂着笑,手中也没有任何实权,但人人都知道他的手段,加之有一个只手遮天的爹,谁也不敢真当他是个纨绔子弟。

    而此刻,他当真就像个纨绔子弟,对着心仪的女孩子使劲浑身解数想让她看自己一眼,幼稚又无聊。

    连云霞都看得出来,他笨拙的手段根本讨不了女孩的欢心。

    可是这还是沈晏吗?过去的他一句话便能让阅尽男人的花魁倾心。

    现在的他像是……情窦初开。

    云霞心中充满了苦涩,怎么都想不到,才来了一天的琉纱,就能轻而易举俘获沈晏的心。

    而自己用了十几年,从小到大跟着他,处处依着他,他还是不多看自己一眼。

    一堂课上完,休息时,沈晏终于忍不住,扯了扯琉纱的小辫子,她还是固执得不理他,心里知道在学堂里和他吵闹,只会让旁人觉得他们关系好,而她最不愿意让人这么以为。

    沈晏一只手撑在下巴上,笑着问:“表妹,你这一头小辫子,岂不是每天半夜就要起来编?”

    旁人听见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琉纱还是不理他,存心要和他划清界线。

    沈晏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是再不理我,这把匕首……”

    话音未落,前面的少女忽然一转身,那身手出人意料的快,手指朝他探来,连沈晏这身手猝不及防之下,都差点儿让她把匕首抢走。

    可是,他终究还是更胜一筹,起身往后一跃,琉纱像沙漠里的小狮子,又凶又快,一头小辫子张扬飞舞,一转眼间,居然能和沈晏交手两招,也没有落在下风。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发誓要忍气吞声的自己,第一天到了弘文馆中,就和这个讨人厌的表哥打了起来。

    沈晏:没有想到,她竟这么凶!

    第47章 帮她复国

    两人从座位上一直打到学士的讲台上, 一路上撞翻了同学的书具,踢倒了桌子,打碎了花瓶……

    都是贵胄子弟, 没人在乎那些东西, 大家倒是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不停喝彩叫好。

    琉纱的身手是一等一的,在银月国也鲜少遇到对手,可是和沈晏交手之后,她很快就发现了, 他比自己厉害太多,只是一直收着招, 没有对她真正出手。

    可是这样, 更让她恼怒,他一直欺负自己就算了, 自己居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那以后岂不是一直要被他欺负下去?

    她有心要给他一些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不好惹, 因此一咬牙, 忽然踩着桌子凌空转身,使出了全身力气一脚踢在他肩侧,沈晏吃了一惊,这小狮子是真的生气了。

    这一招他没有硬抗, 反而顺着她一踢干脆就向后倒去,有心给她一个台阶, 终结这场打斗。

    他倒在一张书桌上, 琉纱扑上去,一只膝盖狠狠压住他的胸口, 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住手!”云霞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攥住了她的拳头。

    琉纱自然不会真正打他,她寄人篱下,又有求于人,心中是很清楚的,不过只是想让他以后收敛一些。

    这一拳被云霞拦住,她也没有继续用力,只是用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说道:“把匕首还给我!”

    沈晏看见她气呼呼的小脸,因为生气脸颊泛红,雪白细腻的肌肤多了一种诱人的味道。

    他轻声笑出来,胸腔震颤,嗓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些低沉:“不还。”

    “你——”琉纱气急,而此时,史先生又回来上课,看见课堂里一片狼藉,生气地拿戒尺敲桌子。

    “琉纱!”史先生只看见压着沈晏举拳要打的琉纱,气得胡子都直了,“你,你竟敢在课堂上打闹?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银月国的人,如此不懂礼数吗?”

    琉纱先动手,自知理亏,只好站起来,抵着头说:“先生,我错了。”

    史先生生气地说:“念在你第一天才来,罚你把今日的国史讲义抄上十遍!”

    “是。”

    沈晏坐起来,理了理衣服,懒洋洋地说:“我先动手的,不是她的错,罚我便好。”

    “你——”史先生看着他,气势都低了几分,在上阳城,没有人不忌惮沈晏的身份,他几年不来弘文馆,也没人敢说半句不好。

    但是,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也总要做做样子,史先生便说:“既然你主动认错,就和琉纱一起罚抄,都抄十遍!今日抄不完,不许离开弘文馆!”

    “知道了。”沈晏答应着,目光却看向琉纱,笑着说:“我就陪表妹一起抄吧。”

    琉纱气恼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恨不得杀了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上完课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琉纱留下罚抄,今日的国史讲义有好几页,密密麻麻全是文字,对于大祈的文字,她虽然能看懂一些,也能说,却几乎没写过,如今看着这些复杂的字,只觉得头疼。

    但没有办法,她不像沈晏一样是英王世子,史先生也不会真让他抄,他不抄也不会如何,所以,一下学他就走了。

    天色黑了,弘文馆里连打扫的书童都走了,只有她点着一盏孤灯,对着复杂的大祈文字一个一个艰难地临摹。

    她认识的不过是些日常文字,复杂一些的连见都没见过,写起来格外费劲儿,半天只不过抄了一页,想到这么多都要抄十遍,她宁愿现在回银月国,战死沙场算了。

    弘文馆里寂静无声,百年古树郁郁苍苍,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扑腾翅膀的声音,吓得她缩起肩膀。

    “这世上没有鬼,不必害怕。”琉纱一边抄一边安慰自己。

    鹿朝看着她笔下歪歪扭扭的文字,难以想象两世都是状元之才,居然能沦落至此……

    琉纱抄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脚步声,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去看。

    沈晏一手提灯笼,一手拎食盒,顺着学堂的青石台阶往上走,墨黑衣袍在轻柔的夜风中缓缓摆动。

    他居然又回来了……

    虽然方才讨厌他到想杀了他,但是在幽森寂寥的黑夜中骤然看见他出现,琉纱心中竟然隐隐有一些高兴。

    毕竟有他在,鬼肯定不敢来了,鬼也怕恶人呀。

    沈晏把食盒放在她桌上,说道:“吃吧,吃完再抄。”

    琉纱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他,才说:“我以为你走了。”

    沈晏坐下来,居然一板一眼地拿起笔,铺开纸,开始罚抄,他一边低头笔走游龙般地写着,一边回应他:“答应了祖母,每天下学后要去父王那里点个卯,时间仓促,只能匆匆先走,让你担心了。”

    “我才没有担心。”琉纱转过身,她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闻着香味打开食盒,看着精致可口的菜肴,不客气地吃起来。

    沈晏看着她低头扒饭的背影,不禁笑起来:“你不要吃太多,小心噎着。”

    琉纱含着饭,咕哝道:“才不会,我能吃很多!”

    沈晏道:“你吃完了,表哥怎么办呀?”

    琉纱:“……”难怪有两大碗饭!

    “你还没吃?”

    “在府里被父王训斥了一会儿,没空吃饭。”

    “那你现在怎么不吃?”

    “你先吃,我抄完再吃。”

    琉纱看着他下笔如有神,笔尖摩挲着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不过一会儿,已经抄好一页。

    她又羡慕,又着急,他这么快抄完,一个人走了,她又要一个人留下!

    琉纱飞快吃完饭,把食盒收拾好,也拿起笔,飞快抄了起来。

    月亮渐渐爬上来,大约一个时辰多后,只听身后‘啪’一声,沈晏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道:“总算抄好了。”

    琉纱看着才临摹了一遍的自己,陷入了恐慌中。

    “表哥要走了吗?”她不禁问。

    沈晏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她爬得乱七八糟的字,不禁笑起来:“这是……银月国的文字吗?”

    “你还是走吧!”琉纱知道他一闲下来,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还不如让他赶紧走,她宁愿在这里被鬼缠着。

    沈晏打开食盒,吃了两口饭菜,欣赏着她一笔一画临摹的速度,笑道:“表妹,照你这个速度,恐怕明天都抄不完。”

    “那还不是你害的!”琉纱气恨地说。

    沈晏挑挑眉,看她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终究不忍心,说道:“算了,今天的事是我有错在先,连累了你,你抄一遍就够了,剩下的表哥帮你吧。”

    琉纱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好心。

    沈晏哭笑不得,他难得做一次好人,她这是什么表情?

    从她手里拿过笔,把她推到一边,沈晏坐在她座位上,认认真真地帮她抄起来了。

    琉纱看了一会儿,才相信他是真心帮自己的,想到今天狠狠踢了他一脚,有些后悔:“你肩膀不疼吧?”

    “疼。”沈晏目光不抬,盯着纸张。

    “还好踢的是左边。”琉纱小声说。

    沈晏笑了一笑:“心疼了?”

    琉纱刚升起的半点儿同情心瞬间烟消云散:“你下次再这样,我也不会客气!”

    沈晏摇摇头,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没有在意。

    琉纱看了一眼他只动过一口的饭菜,又不忍心:“你先吃了饭再抄吧。”

    “来不及了,回去后还要去父王那儿,听他讲兵法。”沈晏的手片刻都没有停过,“表哥为了……”

    刚想说‘为了娶你可是付出了很多’,但转念一想,她听了这话又觉得他是个轻狂孟浪的人,只好不再说了。

    琉纱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听到他肚子又叫了一声,终究还是心软,只好说:“要不,我喂你吧,你一边吃,一边抄。”

    沈晏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要喂的,不是我强迫的。”

    琉纱端出了饭菜,一口一口喂给他吃,而他也没再有多余的举动,除了张口吃饭,便是低头写字,吃完之后,她又倒了杯茶,喂他喝了。

    “多谢表妹。”

    夜色渐渐深了,沈晏几个时辰一直坐着写字,肩酸背痛,眉心不由越皱越紧,琉纱见状,还是心软:“我帮你揉揉吧。”

    沈晏自然心安理得地答应:“有劳表妹了。”

    琉纱又帮他揉肩捶背,怕影响他写字,动作也轻柔许多。

    灯光洒在两人周围,有一种静谧安宁到天荒地老的感觉,琉纱第一次意识到,如果他不是个轻狂孟浪的人,或许她也不会讨厌他。

    他认真帮她罚抄的时候,让她从银月国逃亡来这里的慌乱的心都有些安稳下来。

    如果他们关系能好一点,她能不能说动他,请求舅舅出兵帮银月国平乱?

    沈晏低头写着字,要不是这双手快废了,他希望这样和她相处的时光永远持续下去。

    很快,随着最后一个笔画落下,沈晏放下笔,松了一口气:“抄完了!”

    琉纱看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谢谢表哥。”

    沈晏抬起头,尽管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但听了她这一声表哥,倒是觉得身心都舒畅了。

    “走吧。”他站起身,提了灯笼,带着她走出幽暗森森的弘文馆。

    经过这一次罚抄,两人之前虽有些不快,但也冰释前嫌了。

    回到王府中,琉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王后,听到她竟对沈晏动手,沈王后皱起眉。

    “沈晏是老太妃和你舅舅的心肝,你若真得罪了他,我们就彻底失去希望了。”

    “我晓得,所以,我也弥补了。”她喂他吃饭,给他揉肩,都是刻意讨好他,更何况……“母亲,我觉得他只是言语轻狂,却不是个坏人。”

    “不管他是不是坏人,你也不能和他走的太近!”沈王后严厉地说,“他到处沾花惹草,不过是看你年轻貌美,使些手段让你倾心罢了,这才过去一天,你已经招架不住,往后他再使些手段,你岂不是要陷进去了?”

    “母亲,我不喜欢他!”琉纱笃定地说。

    沈王后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们也不会在上阳逗留太久。”

    如果英王不愿意出兵,他们只能另谋出路了。

    琉纱也很清楚,上阳城再繁荣,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英王府更是。

    沈晏也一样。

    但从那天之后,她只能装得表面上和沈晏冰释前嫌了,他不再说轻狂的话,她也不再对他不理不睬,平日里相处,便如正常表兄妹,保持着一定距离,却不会显得生疏。

    两人每天一同去弘文馆,又一同回来,路上,沈晏还会同她说一些大祈的事情。

    “表哥最近跟着舅舅学兵法,那么,多久才能领兵杀敌啊?”琉纱好奇地问。

    沈晏对自己的处境并不隐瞒,也没有吹嘘,如实道:“虽然父王手握重兵,不过在大祈,想要领兵,需要不少资历。”

    琉纱心中有些失望,没有资历,舅舅不会听他的,皇上更不会听。

    她和母亲来到大祈,已经快一个月了,前几天接到银月国来的密信,父王和兄长逃出牢狱,现在虽无性命之虞,但那些乱臣贼子还在到处搜捕,他们没有太多时间。

    今日母亲已经提议,在大祈为她找一个位高权重,手中有兵权的人,能帮他们复国。

    母亲已经有了很好的人选,今日想必就能见到了。

    “表妹,我们到了。”沈晏下了马车,转身也把她扶下去。

    今日弘文馆休假,不用上课,一群王孙公子们便约好在上阳城外围猎,琉纱来上阳城近一个月,从未外出游玩过,这一次,是她特意哀求沈晏带她来的。

    下了马车,围猎场中早有了不少人,上阳城中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来了,今日不仅狩猎,也是一些年轻男女相看的好机会。

    琉纱在人群中张望,很快就看到一个俊朗的男子牵着马,百无聊赖地站在人群之外。

    看起来他多半也不喜欢这场围场,是家中逼着来的,年岁不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却还不成亲,一心只在军中,天天和一群大男人厮混在一起。

    这就是定远将军的独子,如今领兵镇守白马关的小将军周朗。

    白马关是通往银月国的必经关隘,周家父子在那一带威名赫赫,如果能让他们出面请兵,皇上或许会同意。

    琉纱骑上了一匹马,悄悄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马儿便朝着周朗的方向冲过去。

    那边的年轻将军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缰绳,抬头看向马背上明艳动人的红衣少女。

    阳光下,受到惊吓的少女对他轻轻一笑:“谢谢公子。”

    周朗愣了一下,想起被逼着出门时,母亲絮叨的话:“那里全是上阳城中最年轻美丽的姑娘,总会有让你动心的。”

    那时他还不相信……

    周朗有些脸红,笨拙地说:“不,不客气……”

    这是整个围猎场中,最漂亮的姑娘,从她和英王府世子一起走下马车时,他就注意到了。

    “你的马,是西域来的吗?”琉纱看向他的马,颇为感兴趣地问。

    周朗点点头,也有些惊喜:“姑娘懂马?”

    “我是银月国的人。”

    “难怪!”周朗恍然大悟,他镇守白马关,自然知道银月国的事,“你是琉纱公主?”

    琉纱点点头:“你认得我?”

    周朗有些腼腆地笑:“公主从前时常到白马关,我在城墙上远远见过几次。”

    琉纱忍不住笑了:“我那时,都是乔装成男子。”

    “公主怎么乔装,都……”他想说她国色天香,又怕这话太唐突,不敢开口。

    两人在此相谈甚欢,那边的沈晏刚和相识的人说了两句话,一转头,表妹不见了。

    再一看,对自己冷冷淡淡不情不愿的表妹,倒是和一个陌生男子有说有笑,两人骑马并行在一处,看起来还要一起去围猎。

    沈晏一夹马腹,到了近前,故意插进两人中间,冷冷地扫了一眼周朗。

    周朗便道:“见过世子殿下。”

    沈晏道:“不是要比试么?和小姑娘比有什么意思,周将军不如和本世子比一比,如何?”

    琉纱急着说:“世子殿下,我们不是比试,只是……”

    沈晏不悦地说:“叫我什么?”

    琉纱忍下一口气,只好说:“表哥,我们只是玩乐,我和周将军算是旧相识。”

    一听到是旧相识,沈晏心中的火更是窜起来,冷笑:“难怪在家时,百般求着我带你来围猎,原来是为了这个旧相识?”

    琉纱被他当众揭穿,原本的丑恶心思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她无地自容。

    泪水‘唰’地冲出眼眶,她接近别人,心思不纯,已经很羞愧了,他们那么高高在上不愿意帮她们,凭什么阻止她自己找活路?

    “世子殿下怎么能这样说?众目睽睽之下,公主如何自处?”周朗握紧了缰绳,怒道。

    沈晏说出那句话时,已经后悔了,他只是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才会脱口而出。

    “琉纱……”

    琉纱调转马头,一个人打马回去了。

    沈晏没有停留,立刻跟上她。

    琉纱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擦干了眼泪,也不想在他面前哭,免得更让人瞧不起。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沈晏说道,“我看见你同他有说有笑,心中很生气。”

    琉纱不禁冷笑:“我刚来上阳时,还看见表哥为了花魁一掷千金,轰动全城,你是世子殿下,没有人能管你,我算什么?在你们这些人眼睛里,我不过是个国破家亡的破落户,来上阳城祈求你们怜悯,连有个旧相识,还要被奚落嘲笑!”

    她说完,再也不想看他一眼,一甩马鞭,飞快地离开。

    回到王府,和母亲说了事情经过,母亲虽然惋惜,却还是心疼她:“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琉纱摇摇头:“没关系的,父王和哥哥还等着我们,我们不能轻易放弃。”

    她想了想,周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还是一笔一划写了一封信,让小雅亲自送去周府,约周朗明晚一起去灯会。

    她不是上阳城的大家闺秀,哪里会在乎什么礼义廉耻?

    她整整一天都没有理沈晏,第二天天黑之后,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出门去灯会,她知道周朗对她是动心的,周朗知道她的处境,昨日聊天时,他没有回避她,这一丝丝希望,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周朗确实对她动心了,接到书信时很高兴,可是晚上出门时,却被一辆马车堵在巷子里。

    周朗看着马车上英王府的旗帜,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

    “世子殿下什么意思?”

    马车里,传来沈晏低沉冷冽的声音:“你有两个选择,前程和琉纱。”

    周朗沉默下来,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沈晏,而是他身后的英王府,周家远远无法抗衡,而沈晏也不可能只是吓唬他,他如今虽然没有实权,军中也毫无资历,可是以他的身份,这些都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得罪了他,他,以及整个周家的前程,都会被断送。

    “世子殿下喜欢琉纱公主吗?”周朗有些不甘心,“你若喜欢她,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受尽委屈?以你的身份,说动不了英王和皇上出兵吗?”

    “我的事,不需你操心,选好了就滚。”

    周朗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琉纱一个人拿着和周朗约好的面具,在灯市上等了很久,看着人来人往中,没有熟悉的身影,心中越来越失望。

    即使动心了,周朗也不愿意为了她冒险,她并没有怨恨,只是忍不住失落而已。

    她扔了面具,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灯市上慢慢走着,来往的行人不停撞到她,直到她差一点点被人撞到,才有一只手忽然扶住她。

    琉纱眼睛一亮,连忙回头,看见的却是沈晏那张讨厌的脸。

    她抽开自己的手,不想看见他,转身就走。

    沈晏走在她身旁,说道:“反正没人陪你,我陪你逛逛吧。”

    “不要!”

    沈晏拉住她的手,强硬地带着她在行人如织,灯火如昼之中穿行着,尽管她不停挣扎,他还是没有放手。

    灯火中那么热闹,行人之中有不少年轻男女,却没有一对像他们这样,好像仇人一样。

    “琉纱。”沈晏忽然说,“就这一次,陪我好好逛一逛。”

    “我为什么要陪你?想要陪着世子殿下的人多的是,而我,只想回银月城,我不想留在这里陪你逛灯会!”

    沈晏心中一阵刺痛,却还是说:“我要走了,或许很长时间,我会见不到你。”

    琉纱以为他又要像过去那样,出去游历当逍遥自在的大侠了,因此说:“那太好了,你一走,我生活都会清净很多。”

    “你就这么讨厌我?”

    琉纱没说话,可是沉默已经代表了态度。

    沈晏苦笑:“虽然你讨厌我,但我还是会带你回银月国。”

    “谁要……”琉纱的话卡在喉咙里,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热闹繁华的灯火中,年轻的世子殿下双眸湛亮,映着无数灯火,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明日我去边关,攒够了资历,就领兵带你一起杀回银月国,剿灭叛乱,帮你复国。”

    琉纱睁大眼睛,泪水难以控制地落下来:“你骗我……”

    沈晏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表哥从来不想,也不会骗你。”

    “可是……”她心中害怕,又不敢相信他。

    “我保证,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我一定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

    第48章 太后垂帘

    沈晏重新拿出同心玉, 亲手系在她腰间。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两人四目相对,竟长久没有言语。

    鹿朝透过琉纱的眼睛, 第一次认真地凝视着沈晏, 这是第三世的帝夙, 他是否也通过沈晏的眼睛看着琉纱?

    不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鹿朝很清晰地感觉到琉纱的忐忑不安,沈晏虽然说会帮她复国,她却不敢相信。

    这一夜两人回去后,琉纱静静地坐在房里, 听着英王府里吵吵闹闹一夜,尊贵的世子要去边关历练, 过刀口舔血,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老太妃一听, 就哭得晕过去。

    听说沈晏在英王书房外跪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英王终于同意让他去了。

    沈晏离开上阳城时, 琉纱骑了一匹马, 悄悄到城外去送他。

    他黑衣黑马,长发束起,显得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凌厉。

    他在城外等了一会儿,看见她来了, 才露出笑容,策马到她面前。

    “我从前不学好, 但是以后不会了。”沈晏说, “回去吧,好好去弘文馆读书, 等我回来。”

    他看她腰间还挂着他的同心玉,并没有取下来,也拍了拍腰侧的小匕首,随后策马扬鞭,为她挣前程去了。

    琉纱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马蹄扬起的飞尘渐渐落下,他已经看不见了,她才慢慢回去。

    她回了英王府,走进小偏院里,才发现多了一些人。

    正堂里,坐着个威严沉默的男人,一身黑色蟒袍,眉眼之间,和沈晏有些相似。

    她看见母亲垂首站在一旁,立刻明白这人是谁,便上前去行礼:“琉纱见过舅舅。”

    英王从她进来时,就一直抬头打量她,毫不避讳,而琉纱站在原地,也没有躲闪害怕,任由他把自己从头看到脚。

    随后,英王笑了:“果真有些胆色,不愧是沈家血脉。”

    琉纱说:“谢谢舅舅夸奖。”

    英王道:“只不过,你异想天开,先是想求周朗,后又蛊惑了沈晏,让他们替你出兵去银月国平乱,帮你父王重新夺回王位,你把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看成是儿戏吗?”

    琉纱绞着手指,说道:“我父王勤政爱民,百姓人人称赞,而那些乱臣贼子只会盘剥百姓,大祈当年派了我母亲去联姻,两国结成秦晋之好,如今国主有难,大祈为何不出兵帮我们?”

    “你父王懦弱,不适合做国主。”英王摇摇头,“否则,怎么被叛贼轻易攻占?”

    “因为父王没有征收苛捐杂税养重兵!”琉纱眼眶发红,“银月国并不富饶,遇上天灾百姓甚至吃不饱饭,父王不忍心,天灾之年就减少税赋,甚至放开国库赈灾,我们养不起兵,只能每年上供大祈,依附大祈而活,舅舅知道,我们遇到敌军来犯,只能求大祈发兵,可是这一次,大祈袖手旁观,才让叛贼和敌国勾结,攻入银月城!”

    “你是在指责大祈吗?”英王沉声问。

    琉纱只能说:“琉纱不敢……”

    “哼,你不敢,可是你却蛊惑我的儿子,为你上战场拼命!”英王的手指敲击在桌上,“大祈自有大祈的考量,出不出兵,自有皇上和朝臣决断,你一个异国人,竟敢插手大祈的国事?”

    琉纱狠狠咬着嘴唇,片刻后才说:“那是世子殿下的决定,我不能左右。”

    听她给自己反将一军,英王不怒反笑:“很好,如果沈晏真的能在战场上博一个前程回来,作为父亲,我倒是要感谢你,到那时,我会奏请皇上出兵,帮你们平乱。”

    “舅舅此话当真?”琉纱又惊又喜。

    英王虽然一肚子火,却不得不承认,他自小无法管教,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儿子,是为了这个女孩才成熟起来,有了担当。

    这一个月以来,他每天到弘文馆上课,史先生对他赞不绝口,而回来后,不管多晚,都会来听他讲兵法,态度认真,从不敷衍,遇到难解之处,甚至和他讨论到半夜,他们父子之间,这十几年来,鲜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光。

    他不是不高兴。

    “当真,只不过……”英王又笑了笑,“他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不够认真,新鲜劲儿一过,就跑得无影无踪,说不准到了战场上吃了苦头,就开始怀念温柔乡里的美好。”

    琉纱小心翼翼地说:“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你才认识他几天?”英王冷笑,“你最好祈祷他真的能回来。”

    说完之后,英王便起身离开了。

    琉纱转身看着母亲,泪水掉下来:“母亲,舅舅答应了。”

    沈王后点点头,说:“希望沈晏对你是真心的。”

    琉纱看着腰上,他亲自系上的同心玉,她从前从来不敢对他抱有希望,但是这一次,她真的很想相信他。

    第二天琉纱一个人去弘文馆上学,有了舅舅的保证,她不再慌乱不安,更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和风言风语。

    她知道,弘文馆这些大祈的王孙贵族向来看不上她,难道她就看得上他们吗?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罢了,以她的身手,从来没有怕过这些人。

    而这些人上次看见她打沈晏,也只敢嘴巴上奚落几句。

    琉纱充耳不闻,沈晏说,让她好好在弘文馆读书,她就算学的再困难,也会听他的话,等他回来后,瞧见她这么努力,也不好意思食言吧。

    “云霞郡主昨日也去边关了,听说是去找世子殿下了。”

    “边关那么危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敢啊?雁北侯也没有阻拦吗?”

    “哪里拦得住?这些年世子殿下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两家早已默认结亲了,她就是未来的世子妃。”

    “好好的,世子殿下怎么就想不通去边关了呀?他在弘文馆的时候,天天看着他,也是一桩美事。”

    “谁知道,世子殿下那个人,向来说走就走,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去边关。”

    ……

    听着周围同窗的议论,琉纱不禁又看了看腰间的同心玉,她知道沈晏是个纨绔子弟,说想娶她的话也未必认真。

    但是,这些都没关系,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等他回来了,娶谁都没关系,只要别忘了帮她去银月国平乱就行。

    自沈晏走了之后,鲜少有消息传回来,偶尔寄了家书,也会有给她的书信。

    只不过拆开之后,都是一些思念表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之类,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偶尔会提及边关的苦寒,行军的枯燥艰难,她也会替他担心。

    因为沈晏真的去了边关,琉纱对他态度又好起来,每次他来信,她也会回信,安慰他男子汉大丈夫,便是要保家卫国,封狼居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沈晏:想表妹想得睡不着。

    琉纱:表哥睡不着,就起来看看兵书,多学本事!

    远在边关吹着寒风的沈晏,每次看到表妹一板一眼的回信,都哭笑不得。

    但是看着她一次比一次工整漂亮的字迹,想到她也在上阳城听了他的话好好读书,和他一起努力着,心中又柔软一片。

    等回了上阳,说什么都要先娶了她,再带着她,以银月国驸马的身份打回去。

    到时候他们既可以住在银月国,也可以偶尔回上阳,天下那么大,也可以带着她游历四方,一起行侠仗义。

    三个月之后,再没有接到沈晏的书信了。

    她明白战场上瞬息万变,听说边关的敌军很厉害,若是战事吃紧,他也就没空写书信了。

    琉纱只能等着,果然很快前线有战报传来,听说边关的大军因为主将决策失误,遭敌军埋伏,苦战三天三夜,十几万大军只回来一半。

    沈晏和云霞郡主都不知所踪。

    听到消息的琉纱,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

    “世子殿下那么厉害,他可是大祈最厉害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小雅连忙安慰她。

    琉纱点点头:“表哥肯定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

    老太妃伤心地晕过去好几次,等醒来后,就把琉纱叫去狠狠训斥。

    她跪在老太妃的佛堂里,看着慈眉善目的白玉菩萨像,默默地祈愿,让沈晏回来。

    因为这一场败仗,大祈上下都不太安宁,病弱的皇帝听闻消息之后,更是一病不起,眼看已是弥留之际了。

    要是皇上驾崩,前线举哀,军心不稳,这一战更没有赢的可能。

    可是无论如何,琉纱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因为沈晏答应过,他说过最迟半年,一定会回来,他是世子,游历天下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可是琉纱的希望,还是在半年之期一天一天临近时,一点点幻灭。

    半年后,英王第一次把琉纱叫去书房中,琉纱以为舅舅要告诉她,不会出兵了。

    可是在书房里看见英王,他不仅憔悴,似乎还压抑着一些怒火。

    “舅舅。”琉纱行了礼,衣袖下手指微微颤抖。

    英王又抬头打量她,喃喃地说:“这张脸,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

    琉纱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有些反感,只好把头低下来:“舅舅有什么事吗?”

    英王第一次对她说起了大祈的国事:“皇上撑不住多久了,他驾崩后,继位的太子只有十岁,太子没有理政的能力,只能由太后临朝听政。”

    琉纱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祈现今的皇后出身士族侯门,她若临朝,势必会重用自己家族的人,分走英王手中的权力。

    朝堂之上,再也不是英王一人说了算。

    “琉纱,如今晏儿下落不明,他回不来,就没人帮你复国平乱了。”英王忽然说。

    琉纱心中一紧:“舅舅,我可以做牛做马,求求你,帮我们一次吧。”

    “你愿意做牛做马,那么……”英王话锋一转,“你愿意做大祈的太后吗?”

    琉纱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英王的意思,她捏紧了拳头,对于英王来说,银月国不值一提,她没有任何依靠,身上又流着英王府的血脉,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傀儡了。

    “我……”

    “此事,我已经问过你母亲,她同意了,但是,毕竟还要问问你的意思,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若愿意进宫,待我稳住朝堂之后,就出兵去银月国。”

    琉纱失魂落魄地离开书房,一片雪花落在脸颊上。

    沈晏走的时候,是盛夏,如今半年过去,原来已经入冬了,下起了雪,边境应该更加苦寒了吧。

    沈晏是世子,他出门游历也是带够了大把银钱,从来不曾吃过苦,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琉纱一个人来到上阳的城楼上,朝着沈晏远去的方向眺望,半年之期已到,他应该回来了呀。

    远处大雪封山,白茫茫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琉纱看着远处,忍不住放声大哭。

    沈晏回不来了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让她那么难过。

    哭了一夜后,琉纱回去了,第二天夜里,就被英王送到皇上寝宫里。

    她身穿银月国服饰,亭亭袅袅,艳如牡丹,又带着大祈女子没有的异域风情,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大祈的帝王,脚腕上金铃清脆。

    病得清瘦憔悴的帝王看见她,怔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问道:“英王送你来的?”

    琉纱点点头。

    帝王捂住口,猛烈地咳嗽,最后有些凄然地笑了:“在大祈,朕也如你一样可怜,一样身不由己。”

    琉纱望着他,忽然泪如雨下:“我,我只是想回银月国。”

    帝王并没有为难她,准许她留在他身边,伺候笔墨,过了几天,以银月国公主的身份,封了贵妃。

    而帝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加衰弱,琉纱进宫一个月后,皇上驾崩了,当天,悲痛欲绝的皇后也服毒自尽,追随皇上而去。

    朝臣虽然对皇后死因有诸多猜疑,但如今英王大权在握,没人敢提出质疑。

    作为大祈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妃嫔,年幼失怙的太子被记在她名下,随着新皇登基,琉纱成了太后,垂帘听政。

    大祈是当今最强盛的帝国,新皇登基,太后垂帘的大典盛大隆重,随后,昭告天下,琉纱是银月国公主,名义上算是两国联姻,互下婚书,消息一时之间如同冬日的雪片,在各国之中纷飞。

    远在敌国境内的沈晏听到消息时,一口血呕了出来。

    “殿下!”云霞来到他身边,两人乔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身边还带着一小支精兵。

    “她们千里迢迢来到大祈,苦心经营,就是为了权势,如今她如愿了,你该明白了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何苦……”

    沈晏擦去了嘴角的血,低声说:“是我失约在先。”

    “你不是失约,你差点儿死了!”云霞忍不住说,“为了能赢,你连命都不要了!可是她却连一天都等不了你,她喜欢你吗?她不过是想利用你!”

    “住口。”沈晏冷声说,他心中痛苦,想到她这么薄情,想要恨他,又恨自己这一战失利。

    当时主帅对于地形判断失误,又不听他劝告,被敌军引入沼泽地,十几万大军被四面八方的敌军乱箭扫射,死伤无数,他身中数箭,冒死在乱军中斩杀了敌方主帅,才挽救了一半大军。

    可是深入敌腹,也让他被敌军俘虏,带回敌国都城,有细作认出了他是英王府的世子,敌国有意留着他和大祈谈判,没有杀他。

    好在崔三儿一直悄悄跟着他,在他授意下,带着一支精兵化妆潜入敌国,也联络大军分兵从各路悄无声息靠近。

    他咬牙在敌国的大牢里呆了三个多月,差一点点就命丧黄泉,今日就是联络大军进攻之日,没想到却接到琉纱成了太后的消息。

    沈晏静静沉默了一会儿,便下令攻城。

    这一战,年轻的世子和埋伏在外的大军里应外合,攻陷了敌国的首都,一战成名。

    他处理完敌国事宜,带着凯旋的大军班师回朝那天,已是第二年初春。

    上阳城中,百姓夹道欢呼,他立即上朝拜见新皇和太后。

    身穿黑色甲胄的世子走上朝堂,铁甲撞击着佩剑,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文武百官,无人敢出一言。

    只有英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今皇帝在他手中,沈晏又拿下敌国,立下赫赫战功,在大祈,他依然无所畏惧。

    他露出笑容,正准备让皇帝下旨嘉奖,却见沈晏解下佩剑,跪在地上。

    “臣沈晏,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年幼的小皇帝畏惧地缩在龙椅上。

    而龙椅后,那一道垂下的纱帘后,太后年轻而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昔日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如今对自己俯首臣称,琉纱看着他,说不清是觉得快意,还是难过。

    她轻轻喊了平身,再没有说话,一直到下朝,她从纱帘后离开,乘着凤辇回后宫。

    半路上,宫人忽然停下来,琉纱抬起眼睛,看着拦在前方的沈晏,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臣沈晏,拜见太后。”

    外臣私入后宫是死罪,他居然还一脸云淡风轻!

    琉纱恼恨,可是身边的宫人见了沈晏,却都识趣地退下去了,琉纱又惊又怕,坐在凤辇上瞪着他。

    初春的后宫中,柳枝抽芽,桃花盛开,盛装的太后在桃花掩映下,美得令花也失色。

    “表妹为何这么怕我?”沈晏一步一步走近她。

    他离开了近一年,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身形,高大挺拔,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气势,危险而霸道。

    第49章 柔情蜜意

    沈晏脸上, 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表情,但他偏偏又带了几分笑容。

    琉纱心里一阵难受,便开口:“从前在英王府, 我寄人篱下, 委曲求全, 世子欺负我,我不敢反抗,而今世子见了我却要行跪拜大礼,是否风水轮流转, 让世子觉得难受了?”

    在战场上几番生死之后,沈晏已经不是过去情窦初开的莽撞少年, 知道他过去所作所为令她厌恶, 所以她对自己才这么讨厌。

    “太后多虑了。”沈晏说,“臣只是许久未见太后, 特意来请安。”

    “既是请安, 请过了,世子请回吧。”琉纱从凤辇上下来, 既然没有宫人, 她就自己走回去。

    她绕开沈晏,听到他叫她:“琉纱。”

    “世子还有何事?”

    沈晏涩声问:“你恨我吗?”

    琉纱宽袖下的手指绞紧,口中却说的很轻松:“不恨。”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爱, 哪来的恨?

    从这天开始,沈晏每日照常上朝, 只不过, 从前太后和小皇帝都是个摆设,朝中大事都有英王决策, 而现在,不管什么事,沈晏总要问一句:“太后觉得如何?”

    总是被提问的琉纱对他烦不胜烦,只能找借口罚他的俸禄。

    但渐渐的,朝中大臣们觉得年轻的太后也不是个摆设,凡事也喜欢问问她的意见。

    琉纱觉得时机成熟,单独召见英王,问他何时出兵银月国?

    英王却说:“当日扶太后上位,便是因为你无依无靠,若帮太后复国,有了银月国助力,本王如何自处?”

    琉纱说:“小小银月国,英王岂会放在眼里?”

    英王摇摇头:“形势不一样了,晏儿灭了北边的越国,银月国再没有后顾之忧,用不了几年吞并越国土地,就不是今日小小的银月国了。”

    “说来说去,舅舅还是不肯出兵,当初你答应过,沈晏回来,就会出兵帮我们!”

    “当初是当初,今日是今日。”

    琉纱咬咬牙,说道:“舅舅要我如何做,你才会相信我将来不会背叛英王府?”

    终于听到她这句话,英王一笑:“简单得很,太后寡居,本王亦有一子,若太后能为英王府诞下子嗣,我们便有了固若金汤的盟友关系。”

    琉纱脸色苍白,仿佛被人照着脑袋狠狠敲了一闷棍,她心中怒火滔天,但是一想沈晏,还是带着一丝希冀问:“此事,世子同意吗?”

    英王道:“他仰慕太后已久,求之不得。”

    心里的希望被掐灭,琉纱忍下被羞辱的愤怒,冷笑:“舅舅,你不怕后世人骂你们父子祸乱朝纲,遗臭万年吗?”

    “匹夫之言,何须在意?”英王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此事,我也与你母亲商量过,亲上加亲,她并未反对。”

    琉纱知道母亲不会反对,为了重回银月国,他们早已经失去了太多,不在乎再多一点点。

    “好。”

    英王刚回到王府中,便看见等在书房里的沈晏。

    “父王。”沈晏铺开地图,指着上面画好的路线说,“前几日和父王商议的,出兵银月国的路线,为了最大减少伤亡,我们可以分兵……”

    “此事你自愿带兵,就由你决定,不必向我汇报。”英王笑着说,“你的兵法,我并不担心。”

    “多谢父王。”沈晏收起地图,“在越国耽搁了一些时日,我想尽快出兵。”

    英王说:“不急,如今银月国正是春耕时节,那边连年旱灾,今年好不容易雨水充沛,若被战事影响了耕种,来年又会有无数百姓饿死。”

    沈晏想了一下,才说:“最迟五月之前,一定要出兵。”

    英王笑着问:“你这么急,是为了讨太后欢心?”

    “是。”沈晏并不隐瞒,他九死一生回来,也是为了让她开心的。

    “可她如今已是太后。”

    “那又如何,等攻下了银月城,她就要回去做公主了。”沈晏笑着说。

    英王眯起眼睛:“你愿意放她走?”

    “我和她一起走。”他说这话时,满目都是笑意,落在一旁的英王眼中,却是无尽的苦楚。

    沈晏从小生了一副寡淡的心肠,就算天天把笑容挂在脸上,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冷,作为父亲的他有时候都会觉得畏惧。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冷淡的孩子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发狂。

    为了能把沈晏留在大祈,他想方设法让琉纱也永远都不能离开大祈,他却还想带着她一起走?

    他走了之后,他这一生辛苦打拼来的天下,就此拱手让人吗?

    他绝不会让他们离开的。

    第二天,琉纱召沈晏进宫,留他用膳。

    沈晏受宠若惊,一直看着她:“琉纱,你不生我的气了?”

    琉纱轻轻摇头,给他倒了杯酒:“你攻下了越国,其实我早就应该恭喜你,这一杯,表哥喝了吧。”

    她让喝,就是毒药也要一饮而尽。

    沈晏一杯接着一杯被她灌着酒,她从没有这样亲近过他,她身上很香,近在咫尺的肌肤是温热的,脸上的笑容含着三分羞怯,看得他意乱神迷,他想,她对他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的。

    有了三分醉意,他试探着握住她的手:“琉纱,是我不好,你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推开他,反而带着他站起来,勾着他的手,带着他进了寝殿。

    鹿朝:你想干嘛?

    帝夙:“……”

    沈晏跟着她,一颗心几乎从胸膛里跳出来,铺天盖地的心跳声让他什么都听不到,眼前只有少女轻柔的笑脸,乌黑的眼眸。

    她低着头,娇羞地问他:“表哥,你喜欢我么?”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

    琉纱轻咬着嘴唇,主动伸手来解他的衣带。

    沈晏沉醉在她制造出的温柔中,等衣带散了,才忽然回神,他按住她的手:“琉纱,我们还未成亲。”

    琉纱低声说:“我亦喜欢表哥,我想给你……”

    沈晏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思绪,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她这一句话:我亦喜欢表哥……

    她喜欢他,她说她喜欢他!

    鹿朝: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这样,你哪里喜欢他了?前一刻他抓你的手,你还在心里骂他是个登徒子!

    鹿朝希望她只是耍一耍这个毛头小子,却忽然发现琉纱不解沈晏的衣带了,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琉纱今日有备而来,衣裳委地后,她像个雪白的精灵,扑到他怀中,仰起头吻他。

    沈晏仅有的一丝理智,在触到她的柔软时,崩溃得一塌糊涂。

    她喜欢他,既是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可以?反正这一生一世,他也只要她一个人。

    他抱住她,在她的温顺迎合中彻底沉沦,深陷,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可以尽情地拥有她,尽情地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说至死不渝的话。

    鹿朝:整个人都不太好。

    纵使琉纱闭上了眼睛,可是身上的感觉依旧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她头皮发麻,整个人都陷在水深火热中。

    一个新的世界忽然朝她打开。

    随后她想到,这一段记忆,帝夙也会通过沈晏的眼睛看到,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这一世她一个炮灰女配要和男主做这种事情?说好和九天神女生生世世错过,狗男主,你就是这么错过的!

    你这个老色批!

    鹿朝疯狂诅咒到天将明,琉纱累得昏昏沉沉睡过去。

    沈晏拥着她,柔情无限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和发梢,最终还是怕影响她的声誉,在天不亮的时候,穿上衣服匆匆离去。

    太后寝殿外面,宫女嬷嬷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沈晏道:“今日之事,若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杀无赦!”

    琉纱醒过来后,已是中午,今日太后没有去早朝,不知道朝中会不会有不好的流言。

    她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是羞愤地闷在被子里,不敢见人。

    恍恍惚惚的鹿朝:下次你可再不能这样了!

    然而,今日下朝之后,琉纱又召见了沈晏,他依旧是高高兴兴的来了,经过昨夜,他以为自己和表妹两情相悦,心意相通。

    琉纱见了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沈晏把她揽在怀中,说道:“我已和父王商议好对银月国出兵的路线,在今年春耕之后,你觉得如何?”

    银月国春耕之后,还有两三个月,果然要等到她腹中有了动静,他们才肯出兵吗?

    琉纱想了想,又抬起头去吻他,两人自然又是一番浓情蜜意,翻云覆雨。

    鹿朝:“……”

    此后的两个多月,沈晏都是宿在太后寝宫中,只是,为防宫中有流言对她不好,沈晏不让她再下令召见,入夜之后,他悄悄潜入寝宫,天不亮再悄悄离去。

    朝堂之上,琉纱说起出兵银月国之事,英王也没有再反对,朝中有其他人反对,也被沈晏一一挡了回去。

    琉纱知道,这一次他们是真的会出兵,因此和沈晏相处时,也对他更好了些,她不喜欢他,可是就像母亲告诫过自己的,色相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而银月国的未来,则是无价的。

    而且,沈晏对她,也不坏,他一直温柔,体贴,心疼她的身体,并不会每天折腾她,有时候,他只是拥着她坐在窗边,和她看着外面的月亮,说一些在军中的琐事,那些刀光剑影,马革裹尸。

    而琉纱心情好时,也会跟他说起在银月城的生活,说她如何在草原上骑马,如何在大漠日落时,从远方策马飞奔,奔到最高的山头上,银月升起,俯瞰被绿洲包围的银月城。她在银月城,整天唱歌,跳舞,骑马,游街,看各地来的商人贩卖的不同的货物……快乐得像一只小鸟。

    最高兴的时候,她甚至换上银月城的服饰,为他跳一支舞,在她舞蹈时,他一把扯过她,虔诚地吻着她那一段雪白纤细的腰。

    “那年在院子里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这样吻你。”

    琉纱想起他当时不加掩饰的目光,难得说了一句真话:“那时,我是很讨厌表哥的。”

    “现在呢?”沈晏仰起头,像是仰望着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神。

    琉纱露出浅浅的笑靥:“现在,自然是喜欢表哥的。”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话,就被沈晏抱起来,今晚要缠着她一直说喜欢他。

    鹿朝:累了,已经不想再骂人了。

    这样的生活甜蜜美好,沈晏却难以满足,他只希望银月城的春耕快点结束,他带兵打进去,再接她回去做公主。

    他想名正言顺做她的驸马,不想再偷偷摸摸闯进她的寝宫里。

    而琉纱,明明已经很努力和沈晏相处了,却一直没有身孕,她有时候会惶恐地询问母亲,母亲也愁眉不展,只教她要更加努力讨好沈晏,不能在没有身孕之前,就被他厌弃。

    为了能更方便和沈晏见面,琉纱以身体不适为由,暂时放下朝政,搬到上阳城外的离宫中居住,这样,他每天下朝,就可以直接过来,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家。

    沈晏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笑着问:“你这几日,似乎都不太高兴。”

    琉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我听母亲说,我应该会有身孕的,可是这么久,好像都没有……”

    她有些内疚,也有些害怕。

    沈晏好笑地说:“笨蛋,生孩子很痛的。”

    琉纱连忙说:“我不怕痛。”

    他心里一阵酸软,她这么喜欢他,愿意为他生孩子,他此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慢慢来,以后会有的。”等她再长大一点,现在的她,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姑娘,银月城之乱没有剿灭,她的国家还危在旦夕,他怎么能忍心在这个时候让她怀上孩子?

    这些年他游历四方,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种药,他服下之后,暂时不能令女子有身孕。

    见他一点儿也不着急,琉纱怕说多了让他厌烦,只好不说了。

    随着银月国的春耕即将结束,沈晏要去练兵,不能天天过来陪她,但每隔几天,他还是会策马一天一夜,赶来见她一面。

    渐渐的,两人之间的传闻,还是会传到一些有心人耳中,但沈晏已经不在意了。

    再有几日他会亲自带兵去银月国,到时候,哪还有什么大祈的太后?

    他把她抱在怀中,说道:“过几天,送你一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是什么?”

    “是你一直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东西。”沈晏吻了她的眼睛,“琉纱,虽然还没有成亲,但我希望听你叫我一声‘夫君’。”

    对于他的要求,她一向都满足。

    “夫君。”

    接下来的剧情,鹿朝已经麻木到不想再看。

    这两个人,有完没完!

    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女主了!甚至没有听到一丝半点儿关于云霞的消息。

    女主这一世到底在干什么?她甚至都没在他们的记忆里出场过几次,这叫什么错过啊,你不是在摆烂吧!

    鹿朝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女主摆烂,她根本不用遭这些罪。

    琉纱住在离宫里,许久没有听说上阳城中的事情了,她不知道沈晏拒绝了和云霞的婚事,让云霞成了上阳城中的笑柄。

    二十年来,她跟着沈晏四处游历,彻底和沈晏绑定在一起,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沈晏的世子妃。

    她根本没有想过她的人生还有第二种可能。

    “沈晏,你不要以为你和太后的事情能瞒得住所有人!她身为太后却和你苟且,她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先是周朗,再是皇上,最后是你!你以为她喜欢你吗?她不过想利用你们去剿灭银月国的叛乱而已。”

    看着云霞歇斯底里的样子,沈晏冷冷道:“我和琉纱两情相悦,你若再说她一个字不好,我对你并不会顾念从小到大的情分。”

    “我算什么?”云霞看着他,“这些年我跟着你,不清不白,在战场上,我为你舍生忘死,我算什么?”

    沈晏看了她一眼,她从小都这么胡搅蛮缠,不管他怎么躲,她都能跟上来。

    他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只好说:“这些年来你帮过我许多,我对你虽无男女之情,却把你当成亲妹妹一般对待,你心里很清楚。”

    云霞满腔的不甘心,化成苦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她知道,这一次,她再也不可能再跟上她了。

    沈晏领兵前往银月国那天一早,他把琉纱从被窝里挖出来,带她去看从离宫前经过的大军。

    银月国不大,沈晏只带去数万人,可是在琉纱眼中,这是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

    “他们去哪里?”琉纱小心翼翼地问。

    “你猜。”

    “表哥。”琉纱双眼红彤彤的,“你告诉我吧。”

    崔三儿跑上来,抱着他的铠甲和佩剑,他张开双手说:“你亲手替我穿上盔甲,送我出征银月国。”

    琉纱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说:“可是我还没有孩子。”

    沈晏哭笑不得:“笨蛋,来日方长啊,我和你,还有长长久久的一生,够你给我生一堆孩子了。”

    崔三儿‘扑哧’一声笑出来。

    琉纱亲手帮他穿上铠甲,双手把佩剑递给他:“表哥,我……”

    她想说,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但是,前几日才骗他说喜欢他,现在怎好改口?

    沈晏扬起眉梢,笑得春风得意:“我知道,你喜欢我!这辈子,不,下辈子,以后生生世世,都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琉纱被他逗笑,也许,她以后会学着好好喜欢他的。

    第50章 神恩浩荡

    沈晏出征去银月国之后的两天, 云霞郡主来离宫求见太后。

    她看着沈晏和琉纱生活的地方,长久没有言语,琉纱和她并不熟识, 就一直等着她挑开话头。

    “琉纱公主。”云霞终于说话了, 没有生气怒骂, 也没有嫉恨诅咒,她反而带着一丝同情,“其实,你不过是个可怜人, 英王扶持你做太后,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轻松掌控朝政的工具。”

    “我知道。”琉纱淡淡地说。

    “可是你知道吗?其实英王从未打算出兵银月国帮你平乱。”

    “我知道。”英王一而再再而□□悔, 她不傻, 她一次一次忍让,是无奈之举, 她什么都没有, 只能盼着自己身上还有一点点利用价值,求得他们帮忙。

    最后, 她也成功了。

    云霞忽然笑起来:“所以, 你更可怜了。”

    琉纱年轻稚嫩的脸上有些惶惑:“你想说什么?”

    “沈晏的大军,到了银月国,并不会交战,只会被叛军恭恭敬敬迎进去。”云霞满是同情地看着这个亡国的小公主, “因为一开始,联合叛贼攻下银月国的, 就不是什么敌国, 是大祈啊!”

    “你胡说!”琉纱忽然站起来,因为激动, 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小小一个银月国,却是通往西域的跳板,可是这么多年来国主不识抬举,不肯屯兵练兵,也不肯让大祈军队入驻,国库中的钱却被他拿去施舍百姓。英王一心想要吞并西域诸国,却被银月国阻拦,只好使了这条计策,只可惜一路上你们命大,没被英王的人杀死。”

    琉纱死死地瞪着她:“我,我不信……”

    “到了大祈之后,要不是因为沈晏,你们也早死了!”云霞说,“你若不信,自己去英王府,问一问英王,或者,问一问你母后。”

    琉纱后退了几步,有些站立不稳,桌上杯盘茶具被她碰掉了一地,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宫女护卫一大群乌压压地跟上她。

    “去英王府。”她吩咐,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她一直绞着手指,除了脸色有些煞白之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到了英王府,她跳下马车,直奔母亲住的偏院。

    她入宫时,想带着母亲一起走,可是英王不同意,她知道,英王想留下母亲在府里掣肘她,免得她生出二心。

    她离开后,母亲和小雅住在这里,每天吃斋念佛,她天天派人来请,母亲也要隔很久才会进宫看她一次。

    她搬去离宫后,连小皇帝都会隔三差五来给她请安,母亲却只去过一次。

    这么长时间,母亲一直避着她。

    偏院没什么下人,琉纱直接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穿着一身素服,簪着白花的母亲跪在佛前念经。

    琉纱就站在门口,临近盛夏,天气炎热,她却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小雅端着盘子进来,忽然看见她,吓得杯盘都掉在地上打碎。

    沈王后猛地回头看她。

    琉纱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之前,母亲总说接到父王和哥哥的书信,他们逃亡在外,却很平安,让我不要担心,原来是假的。”

    她意外自己的声音能这么平静。

    “你……谁让你回来的?”沈王后却质问她。

    “如果不回来,母亲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琉纱一步一步走到母亲面前,跪下来,看着她,“从银月国逃来的一路上,母亲教我忍气吞声,讨好他们,祈求他们出兵,都是骗我的吗?你忍心看我去讨好那些仇人?”

    “公主,那时候王后也不知道。”小雅哭着解释,“是公主入宫之后,才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琉纱抓着沈王后的肩膀,泪水终于掉下来,她哽咽着问:“你就看着他们利用我,看着他们糟蹋我,你甚至想让我给沈晏生孩子!”

    “琉纱。”沈王后捧着她的脸,“我们国破家亡,一无所有了,你父兄都死了,母亲只剩下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也死了,沈晏喜欢你,他能护着你这一生……”

    “谁要苟且偷生?!”琉纱忽然打断她的话,她狠狠瞪大眼睛,目中全是血丝,又重复了一遍:“谁说我要苟且偷生?”

    “琉纱……”

    琉纱推开了母亲,她起身去房里,在他们带来的行李中,翻出了自己的佩剑。

    “你要干什么?”沈王后惊恐地问,“英王身边全是高手,你不要自寻死路!”

    琉纱看着手中的剑,无力又彷徨,她只有一人一剑。

    “是啊,就算死,也要死在银月国。”她脱下身上的宫装,换上一身素白,把长发全部扎起来。

    “琉纱,你不要冲动,你……”

    琉纱道:“母亲若想活下去,就离开英王府吧,我们从银月国带来的钱应该还剩下一些,好多礼物也没有送出去,折算一下,足够母亲和小雅安稳地生活了。”

    她提起剑,郑重其事地说:“母亲,你身不由己,我没有怪你。”

    她说完后,便提着剑走了,她没有走正门,一大群宫人等在外面,她从英王府的后院翻墙出去,直接去找了云霞。

    英王一直派人盯着她,她想一个人逃回银月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云霞一定会帮她。

    云霞不仅派人保护,还亲自护送着她去了银月国,即便她什么都没说,云霞都仿佛知道她想干什么。

    快马加鞭,几日之后,她们就来到银月国,到了之后,她和云霞就分道扬镳。

    夕阳缓缓落下,琉纱一个人骑着马奔跑在银月国的土地上,银月国位于大祈和西域之间,最靠近大祈的国土上,农林桑陌,成片成片的农田像是被切开的绿色方块,今年雨水充沛,谷物一定会丰收。

    离开靠近水系的地方,便是广漠的草原和戈壁,她从远方飞奔到最高的山丘上,俯瞰着前方的银月城,城外可以看见大祈军队的旗帜在夕阳中飞舞。

    大军安安静静,银月城都城门大开,双方没有要交战的意思。

    琉纱久久地望着故国,直到银月升起,清辉洒在银月城中,她才一甩马鞭,冲下山丘。

    琉纱径直到了银月城皇宫,熟门熟路地从后宫的城墙翻进去,从小到大不知道翻了多少次的墙,现在似乎变矮了许多。

    皇宫里,正在举办宴会,远远的就听到银月国热闹轻快的舞乐。

    “看来,沈晏是不会来了,牧卓大王的面子,他也不会给。”

    “大祈的世子殿下,脾气真是不小啊!我们怎么都算是听命于他父王,他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

    “算了吧,没当众杀了你就算好了!你没看见他听咱们说出了英王的计划,他脸上那个表情,啧啧啧,恐怕今夜他来,也是来杀人的!”

    “英王也真有意思,这么大的计划居然没有告诉儿子,我们可是差点儿被世子殿下当成乱臣贼子给杀了!”

    ……

    琉纱一步一步靠近宴会厅,把守在外面的护卫看见她,纷纷亮出刀:“什么人?”

    琉纱拉下蒙在脸上的面纱,那些护卫都是银月国的人,虽是叛贼牧卓的手下,但都认得她。

    “琉纱公主!”

    护卫看见她,不敢贸然动手,毕竟如今人人都知道了,琉纱公主成了大祈的太后,他们可得罪不起庞大的大祈帝国。

    琉纱往前走着,护卫拿刀对着她,眼睁睁看着她走进了宴会大厅中。

    绚丽的灯火映着公主身上素白的衣服,她孤傲又脆弱。

    “哈哈哈,琉纱公主!”坐在最上首的叛贼牧卓看见她,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来,“哦不,应该参见太后!”

    其余人也纷纷站起来,跟着牧卓行起了参拜礼,太后虽然是英王的傀儡,不过,好歹以后能说得上一两句话了,这些人看在英王的面子上,都不敢怠慢她。

    “太后请上座,不知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牧卓笑嘻嘻的,一脸横肉里都带着几分谄媚,“是同世子殿下一起来的吗?来人,快去请世子殿下,就说太后在此!”

    琉纱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向牧卓。

    牧卓曾经是银月国第一勇士,骁勇善战,负责银月城内外安防,是国主最信任的人。

    就是他,打开了银月国城门,把大祈军假扮的敌军放进来,然后亲自追捕逃亡出去的国主和太子,斩下了他们的头颅,被英王封为了新一任银月王。

    “太后,从前那些事,都是英王的命令,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您如今也是大祈的太后了,从今往后,我牧卓,也一样效忠您。”

    牧卓嘿嘿地笑着,世子殿下带着大军杀来银月国,听说是为这位小公主复国的,那么这小公主在世子殿下的心目中,必定地位极高。

    他从小看着琉纱长大,她的美貌,在西域诸国中都赫赫有名,世子殿下为她情根深种也是难免的。

    走近了他,琉纱才抬起眼眸,冷冷看向他。

    牧卓脸上的笑容忽然有片刻凝固,随即,雪亮的剑光忽然闪过,狠辣的一剑猝不及防的砍在他带着谄媚笑容的脸上。

    “啊——”牧卓捂着脸惨叫一声,琉纱却片刻都没有停,一翻身骑在他粗壮的肩膀上,一只手握剑柄,一只手握剑刃,狠狠地把牧卓的脑袋割下来!

    鲜血贱了她满脸,染红了她一身素衣,她提着牧卓的脑袋,扔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如同电光火石,宴会中其余人,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片刻之后,不容这些叛贼再发愣,琉纱已经踢开牧卓的尸体,朝他们扑过来。

    雪亮的剑光一起一落,就是一声惨叫,这些人在宴会中,没有带趁手的武器,刚开始的片刻,一群虎背熊腰的壮汉,几乎被琉纱一个人单方面屠杀。

    但片刻之后,外面的护卫大批大批涌进来,这些人惊慌之中赶紧往外跑。

    琉纱追出去,挑开碍事的护卫,专门杀那些叛贼,可是很快,叛贼也拿到武器,开始反击了。

    昔日天真烂漫的小公主,脸上只有森冷的杀意,她握着剑,四面都是敌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害怕,身上被乱剑砍伤,她也仿佛麻木了,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动作,都化成行云流水的杀气。

    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杀不了英王,只能杀这些背叛他们的人。

    她杀红了眼睛,素白的衣服上全是血,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叛贼的。

    越来越多的护卫冲过来,在宴会厅外的台阶上,公主一人抵数百人。

    台阶上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天上惊雷响起,暴雨忽然倾斜而下。

    今年的银月国雨水充沛,收成是很好的,去年司掌天气的官员向父王汇报此事时,父王终于松了一口气,银月国终于挺过了连年的旱灾,明年百姓不用挨饿了。

    父王带着她巡视国土,看着成片成片荒芜龟裂的土地,对她说:“琉纱,雨水是上天恩赐给银月国的礼物,每当下雨时,便是神恩浩荡。”

    神恩浩荡啊。

    脸上滑过的雨水是神的祝福。

    她等了那么久,求了那么多人,受了那么多屈辱,没能让银月国复国,最后,还是她一人一剑,剿灭了叛贼。

    她站在台阶上,周围无数兵器砍在身上,鲜血却很快被大雨冲刷,没有让她感觉到疼。

    “住手——!”远处的嘶吼传来,是熟悉的声音,但是琉纱已经不愿意去看那个人。

    大祈的士兵冲散了她身边砍杀的叛贼,她的手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只能勉强握着剑,机械地重复着砍杀的动作。

    所以,沈晏跑到她身边时,还是被她一剑砍在了肩侧。

    他没有闪躲,只是更向前一步,抱住了她。

    ‘当啷——’

    琉纱的剑脱力掉在地上,顺着台阶滑下去,她也脱了力,倒在沈晏怀中。

    她睁大眼睛看着大雨滂沱的天空,却没有看他,张了张口,无数血沫涌出来。

    “琉纱!琉纱!”沈晏用力抱着他,绝望地喊着,“快找御医来!找御医来!”

    她身上那么多伤,他不知道先堵哪一个。

    雨水冲进琉纱眼眶里,又淌出来,她终于把目光转向沈晏。

    “表哥……我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不重要,都不重要!你活下来,琉纱,我只要你活下来!”

    琉纱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却是巨大的茫然和迷惑。

    这个人,明明一直欺负她,羞辱她,为什么她死了,他要这么难过?

    琉纱用手上最后一丝力气,拽下了腰间被鲜血染红的同心玉,扔给他。

    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要。

    她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灰暗下去,最终一片死寂。

    沈晏抱着她,哭得像被困住的野兽,撕心裂肺

    “世子殿下!”

    “殿下!”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晏拔出了她送他的那把小匕首,自刎在她身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他用力抱紧她的身体,流尽最后一滴血都没有放开她。

    两人的血汇聚在一起,流入同心玉中,染红了中间‘永结同心’四个古体字。

    这一世,不要再让她一个人走去忘川河了。

    鹿朝睁开眼睛,身上剧痛,一口甜腥涌上喉咙,她捂住胸口,过了很久才缓过一口气。

    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她的双眼仿佛还是湿润的,琉纱的情绪久久萦绕在身体里,没有散去。

    “朝朝妹妹!”一旁的裴知玉看见他醒了,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事吧?”

    鹿朝抬起头,看见他温润俊雅的脸,心中竟有些委屈,想到这一世记忆里,她一直那么委曲求全,就难过得想哭。

    如果那个时候,能有裴知玉在身边,不会让琉纱那么绝望。

    “怎么了?”裴知玉擦了擦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你好像一直在做梦,看起来很不安稳。”

    “是做了噩梦。”鹿朝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被人牢牢抱在怀里,怎么都挣不开。

    她连忙看向裴知玉,他神色有些尴尬,说道:“我找到你们时,江公子就一直这样,我想你们是夫妻,就没强行把你们分开。”

    鹿朝:“……”

    帝夙在他身后,她看不见他,但是一想起他上一世对她那些所作所为,她就恨不得杀了他!

    尤其想起在后宫里离宫里那些日日夜夜,她整张脸都烧起来。

    现在还被他抱着,她没办法不想到那些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画面。

    “朝朝妹妹,你怎么了?”裴知玉看她红得不太正常的脸,“发烧了吗?”

    “没有!”鹿朝连忙说。

    虽然帝夙确实抱得很紧,但毕竟没用术法,她挣扎着,还是一点一点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回头看着他,这小子还没醒,这一世后面,他和云瑶应该还有别的剧情。

    想到云瑶,她连忙问:“云瑶呢?”

    “在那边。”裴知玉指了指前方,“摩缨公子在照顾她。”

    鹿朝放心了,他们这一世的纠葛,估计从她死了以后才会开始,她并不关心。

    肚子饿得咕咕叫,好在裴知玉体贴,早就准备了一些食物。

    他们还在鳐山里,此时是深夜,周围静谧无声,鹿朝吃了一只烤鸡腿,啃了半个馒头,那边的云瑶终于醒了。

    这一世居然是云瑶先死了?

    鹿朝好笑地说:“这个人怎么还不醒?他在干嘛?”

    云瑶有些茫然,转过头看着沉睡的帝夙,神情里都是凄苦,她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说:“江公子应该和你一起醒来才对。”

    “什么?”

    云瑶说:“他和你一起死了。”

    鹿朝蓦地看向身旁的少年,火光映着他沉睡的脸,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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