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神魂交融
弄清楚一切之后, 鹿朝反而冷静下来了,她如今被困在招魂铃中,想要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妖王想抓她, 那必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他从未见过妖王, 并无恩怨,她目前能想到唯一的解释就是,妖王或许和十二位城主一样,看上了她的天赋, 想把她炼成最强大的妖。
若是如此,她这条小命还真是悬了。
她绞尽脑汁, 也没想到一个能脱身的办法……若是肉身还在, 尚有希望,可如今只剩下一半的魂魄, 情况比起她当年被困在九巫山时, 也不会好太多了。
裴知玉已经不再说话,他带着招魂铃一直往前走, 黄昏的地平线上, 红色的赤月草被夕阳映得仿佛漫山遍野的鲜血,而被赤月草包围的妖王宫,显得孤冷而诡异。
他满身都是雨水,而因为这场雨, 冲刷了他所有的气息,无论谁追上来, 都很难找到他们。
鹿朝在招魂铃中安静了一会儿, 便决定四处看看,里面一片漆黑, 但也不难感觉到,这是一片极其宽广的空间,而她身处在里面,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她细细感知着四周的气息,终于明白那熟悉感是哪里来的。
里面封印着帝夙九分之一的魔神之力,她日日夜夜和他在一起,对于他的力量,已经非常熟悉了。
帝夙的魔神之力很霸道,几乎排斥除了帝夙以外的任何气息,她才走了几步,便感觉寸步难行。
不过排斥归排斥,他们是被封印的状态,并没有攻击的能力,而鹿朝是有意识的魂魄,只要费些力气,总能往前走。
她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只能不停地往前,想看看招魂铃中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越往前,越艰难,魔神之力仿佛在疯狂排斥着要进入中心的人,越是这样,鹿朝更想一探究竟,毕竟穷途末路了,任何一点飘渺的希望她都想抓住。
她默默念了几句咒,将魔神之力驱散了一瞬间,自己飞快的挤了进去。
一瞬间,鹿朝以为看到了错觉,因为她在黑暗的招魂铃中,竟然看到了点点细碎的光芒,像是布满黑夜的星辰。
她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为何在魔神之力中,会有这些光芒?看起来真的很破碎,又细微,因为在黑暗中,成了唯一的光芒。
鹿朝慢慢上前去,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其中一点光芒,忽然之间,这光芒就在她指尖湮灭。
这么脆弱吗?一碰就灭了?
鹿朝正迟疑着,忽然周围的光芒,全都朝她涌来,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疯狂地卷入其中,而魂魄并没有实质的重量,因此鹿朝便被带着旋转起来。
天旋地转之间,她感觉光芒越来越少,似乎碰到她就熄灭了……不对,不是熄灭,仿佛都钻入她魂魄之中,分明是魂魄,她却感觉到一股让人很不安的灼热。
这感觉,让人熟悉到头皮发麻。
这是……要突破境界升级了?
鹿朝丝毫没有准备,招魂铃中因为要封印帝夙的魔神之力,里面连一丝灵力都没有,所以她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灵力,所有术法都无法施展。
而现在,她居然在没有灵力的幻境中,要突破噬灵境?
第五重境界噬灵境后,便是修仙过程中最关键的第六重丹灵境,也是令无数修士折戟的一重境界,这个过程,要将魂魄和灵力融合,形成灵脉中的一枚灵珠,只要灵珠不毁,修士的魂魄便可不灭。
之前五重境界都是强韧肉身,从第六重境界开始,便是强韧魂魄了,魂魄强大,才是一名修士真正崛起的开始,所以修仙界中,许多高手在肉身被毁之后,只要还有一缕残魂在,就能想办法重生。
夺舍,借尸还魂,借胎转生……花样五花八门,鹿朝来到云朝身上,便是因为云朝是她的转世,所以云朝死后,她能借着她的身体重生。
灼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肉身虽然不在这里,鹿朝也并不奇怪,很多修士在飞升之后,为了防止将来被人杀死会失去转生的机会,甚至会把自己的肉身藏起来,炼化一个傀儡,把一半魂魄藏于其中,这样一来,就算被杀死,这一半魂魄也能立即回到自己肉身中。
当然,要做到这样,一般飞升的修士可做不到,必须要修为非常菁纯,能让自己一半魂魄长久离开肉身也没事。
而鹿朝本就是借云朝身体重生的,当年在九巫山她这一缕残魂,可是被困了一百年,现在脱离肉身升级她也不意外。
只是,在没有灵力的招魂铃中,确实让她没有想到。
她眼见着旋转在周围的细碎光芒尽数消失在她魂魄中后,四周重新陷入了黑暗,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应当是魂魄和那些细碎星芒融合在一起了,也许招魂铃中没有灵力,而那些光芒便算是灵力吧。
虽然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这次必定是突破了丹灵境。
若此时她还有肉身,应当可以在灵脉中,发现凝聚而成的一枚灵丹。
毕竟没有灵力,又强行突破了一重境界,鹿朝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哪怕只是魂魄,也觉得奄奄一息,她悬浮在黑暗的魔神之力中间,自从那些星芒都融入她魂魄中后,招魂铃中的魔神之力居然不排斥她了。
她被魔神之力轻轻托举着,像是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丝……亲昵。
这力量包围着她,不停地蹭着她,魂魄是非常敏感的存在,凡人结合,是肉身的极乐,而修为高深的修士,讲究的却是‘神交’,也就是‘魂魄交融’,两人的魂魄触碰在一起,亲昵地纠缠,碰撞,产生超越肉身千百倍的极乐。
鹿朝没有试过,但听说过,最重要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被封印在神器中的魔神之力中,同样残存着帝夙一部分魂魄,他每次获得一部分魔神之力,残存的魂魄就会回到他身上,让他变得更邪恶一些。
帝夙封印在神器里的魂魄,是属于他最邪恶的那部分!
而这部分邪恶魂魄,和失忆后纯情的帝夙本人可不一样,他们霸道强势,不容抗拒,这种感觉就像……幻境里那个魔尊一样。
当然,魔尊并没有这样骚扰她。
魂魄和魂魄的碰撞,哪怕只是蹭到一点点,都让鹿朝头皮发麻,她不敢停留在原地,只能拖着疲惫的魂赶紧跑。
她现在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淡定,毕竟那时候只是性命攸关,而现在,很可能会晚节不保!
“你别跟着我!”鹿朝气得大骂,“你要不要脸,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我死都不会和你神交的!”
刚骂完,她就被那魂魄圈起来,鹿朝头皮发麻,魂魄和魂魄没有任何阻隔接触,比两个人赤身相拥更加亲密,她好像所有一切都被这个没有意识的魂魄占领了。
他是如此的强大,因为没有意识,更加肆无忌惮地侵略她的弱小,一点一点让自己的魂魄和她的融合在一起,仿佛水乳交融,彼此吞噬,不留一丝空隙。
鹿朝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白光,意识彻底空白,她像是个溺水的人,不停地想抓住一块浮木,可是每次终于有间隙能够呼吸,却又被拖入更深的深渊中。
她觉得越来越热,魂魄好像被一团火烤热了,变得滚烫无比,可是魂魄的每一处又那么酣畅淋漓地舒服着,她在颤抖,魂魄在颤抖……
不知道过去多久,鹿朝彻底失去意识又醒过来时,魂魄依旧是炽热的,而和自己融合在一起的那部分魂魄,却只是圈着她,比之方才,似乎弱小了许多。
鹿朝轻而易举就把他推开,他并没有反抗。
可是,魂魄的炙热依旧没有消失,鹿朝愣怔了片刻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不会吧……”
而此时,她忽然听到招魂铃外,沉闷的雷声。
天空浓黑一片,大量乌云聚集起来,其间有若隐若现的紫色电光,仿佛游龙般穿梭在黑云中。
走在妖王宫殿台阶上的裴知玉不禁脚步一顿,抬起头来,黑云之下,整座妖王宫殿都被笼罩起来。
他没有想太多,依旧带着招魂铃踏上台阶,走入了王宫中那座高塔里。
一身白衣的妖王陛下站在高塔最高处的浮台上,同样看着天空中汇聚的黑云和紫电,黑发和衣摆被风吹起来,向后张扬着。
他似乎若有所思,眉心的红痕仿佛滴出来的一滴血。
妖境的大雨,一滴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可即便这样,他身上熠熠生辉的白袍,还是显得比之前黯淡了许多。
裴知玉走进去,在他身后跪下来,双手捧上了招魂铃。
他满身污泥,但是神情谦卑:“主上,我把她的魂魄带来了。”
妖王回头,目光落在招魂铃上时,忽然眯起了眼睛。
同一时间里,整个妖境都没有一个安宁的地方,十二座城池里,每一位城主都走上城池的最高处,冒着大雨,望着天空中那仿佛被捅破了天一般的黑云和紫电,脸上俱是惊诧之色。
无忧城被毁掉后,城主通天老妖干脆占据了被帝夙杀死的那个城主的城——凛冬城。
他站在仿佛用寒冰垒砌的城墙上,望着天空‘啧’了一声:“他娘的,老子怎么觉得这玩意儿好像在哪里见过?”
身后的小妖物没有一个敢说话,通天老妖很可怕,可是天上那雷云更可怕,他们这么弱小,一旦雷云劈下来,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大王,这天象看着不吉利,还是回,回去吧。”小妖物结结巴巴地说。
通天老妖却仿佛没有听见,摸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忽然说:“老子想起来!鹿朝那死丫头当年飞升时,也是一模一样的雷劫!”
“他娘的!死丫头不是离开妖境了吗?怎么还是阴魂不散,赶紧跑!”
鹿朝躺在招魂铃中,被魔神之力轻轻托举着,熟悉的炙热感在魂魄四处游走着。
不会错的,她又要升级了。
从第六重境界,突破第七重境界——虚灵境!
这可是飞升成仙的境界啊!
鹿朝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第一次突破可以勉强解释为是吸收了那些破碎的星芒,那现在又是为什么?
招魂铃中没有灵力,而突破虚灵境所需的灵力,是之前几重境界加起来数倍还不止!这也是天底下修士们梦寐以求的境界。
飞升成仙,从此脱离凡人根基,登仙路,得仙骨!
这个过程,鹿朝当年也经历过,好笑的是,一百年前她也是在妖境中飞升成仙的,这一次,居然还是在妖境。
她想来想去,始终不明白为何她忽然能飞升了,她自从进了招魂铃中,除了吸收了那些星芒之外,只做了一件事……不对,是被迫做的!
她被迫和帝夙的那部分魂魄神交了。
整个过程,由于是极致的欢愉,她根本不记得其中的细节,有没有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那部分魂魄没有意识,神交完之后,大概就是常人说的‘贤者时间’,他安静地呆在一边,除了圈住她之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难道,和他神交,还能让她升级?
那岂不是和双修一样?
鹿朝此时,已经顾不得魂魄上那种让人难以承受的痛楚,飞升成仙的话,她的魂魄会重新经过一次淬炼,这个过程会非常难熬,但是熬过之后,她会比之前强大无数倍。
仙与凡人的差距,大的凡人难以想象。
而飞升的话……鹿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上一次飞升成仙的雷劫,是很强的,整个妖境之内都被波及,当时离她很近的一些妖物,几乎没有人能幸免于难,全都化成飞灰。
那这一次……
“主上,我把她的魂魄带来了。”
裴知玉的声音,透过招魂铃传了进来。
鹿朝心思一动,她已经到了妖王面前了,那不是正好吗?
她两次雷劫,都是强行突破的,境界上去了,修为却始终碍于凡人的身体很难增长,第一次在魔尊的幻境里,她利用魔尊的结界和魔尊本人帮她抵挡了雷劫。
而这一次,鹿朝扬起一抹浅笑,看来,她虽然修为没办法提升,运气却始终不错。
“你把她关在了招魂铃中?”一个清冷却很轻的声音响起来,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这就是妖王的声音吧,听起来,只有几步之遥。
裴知玉恭敬地回答:“是。”
“你……”妖王似是有些惊讶,话没有说完,他却笑了,只是这笑声中也毫无情绪,听起来,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之感,“阿玉,我没想到,你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这一次,裴知玉却没有再回应了,因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从天际滚过,紫色雷电交织成一张巨网,从天空上仿佛倾倒而下的紫火,砸向了妖境最至高无上的地方!
漫山遍野的赤月草,在紫电落下之前,就被那强大的力量焚烧成一片红色的灰烬,随着砸下来的紫电,轰然升腾而起,变成笼罩在整个赤月城上方的赤红雾气。
从远处看来,赤月城被红雾笼罩,没有人能看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巨大的王宫倒塌了一半,那座妖境最高的塔,摇摇欲坠的矗立在红雾中,塔顶已经被掀飞。
倾盆大雨砸在浮台上,凌乱的雨丝中,裴知玉浑身是血,半跪在地上,手中还是紧紧握着那个招魂铃,没有松开。
而距离他几步之外,妖王熠熠生辉的白衣依旧,黑发飞舞在雨丝里,一滴雨水都没有沾上,只是脸色比方才苍白了几分,而仔细看的话,他右手的雪白衣袖,有一片被灼烧的痕迹。
方才第一道天雷,被他生生地挡开了。
眉心的红痕越发鲜艳,他神色也越发冷峻,他朝着裴知玉伸出手,说道:“阿玉,把招魂铃给我。”
裴知玉垂下双眸,一言不发,却没有丝毫动作。
“你只是个傀儡。”妖王缓步朝他走来,“你以为,带着她来到这里,引来天雷对付我,就能救她一命吗?”
鹿朝一怔,裴知玉用招魂铃困住她,带她来这里,是为了救她?
裴知玉低声说:“主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这一世的魂魄,因为是最完整的。”
妖王盯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裴知玉抬起头,仿佛不知道害怕:“主上,我是傀儡,没有感情,也没有心,你所说的胆子,我或许也没有。”
“那你竟敢……”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她死。”
“你——”妖王抬起手,而这时,第二道天雷又迅速落下来!
飞升的天雷,和初级天雷相比,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而且,根据飞升那人的天赋和修为,天雷也是不一样的。
鹿朝每一次天雷,都惊天动地。
飞升的九道天雷,妖王能挡下吗?
果然,第二道天雷,已不是妖王一只手就能挡下的了,他手中多出一条白绫,宽约一尺,长得看不到尽头,从他手指之间飞出去,迅速裹住了降下来的紫色雷电,只听一声闷响,紫电在白绫之中爆开,将白绫撑开。
白绫毫发无损,妖王眉心那道红痕中,却隐隐有鲜血渗透。
接下来四道天雷,被妖王以同样的方式挡开了,最后,他眉心中一滴血缓缓流出,滑过他苍白的脸,顺着鼻梁落在唇边,让他看起来越发妖异。
倾盆大雨中,他一身白衣已经不可能风雨不沾了,被打湿的衣摆在风中凌乱的飞舞,发丝贴在脸颊上,可是看样子,他也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接下来还有三道天雷,他能全部挡住吗?
鹿朝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裴知玉和妖王都没有开口说话,她只能从天雷落下来的声音里判断,现在的妖王接下天雷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天雷的威力一道比一道更厉害,尤其是最后三道,才是最厉害的。
轰隆隆——
思忖之间,第七道天雷再次落下,这一次紫色电光密密麻麻扭成一团,落下之时,半座赤月城都被卷入其中,妖王手中的白绫发出不堪重荷的‘嘎嘎’声,似乎要从中间断裂,鲜血顺着他眉心的红痕中淌下来,他半张脸上仿佛被绘出诡异的图腾。
他苦苦用白绫挡住天雷,而裴知玉则在此时,忽然站了起来,他在摇摇欲坠的高塔上,顺着倾斜的浮台走到边缘。
“朝朝,只能到这里了。”裴知玉忽然开口,一刹那之间,他仿佛还是在安阳耐心教导她读书的状元郎,才高八斗,温柔内敛。
“知玉哥哥……”鹿朝声音哽咽,“我知道,你从来不想让我死。”
裴知玉拿起了招魂铃,轻声对她说:“我不能选择和你的开始,但至少,可以选择如何结束。朝朝,去吧,去那个不会伤害你的人身边。”
“阿玉——”那一边好不容易挡住了第七道天雷的妖王看见他的动作,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白绫脱手飞出。
而裴知玉早在白绫飞出时,就用力将招魂铃从高塔上扔了出去!
“知玉哥哥——”
轰隆隆——
第八道天雷落在高塔上,将妖王和裴知玉一起吞噬进去,高塔轰然倒塌,在漫天赤月草形成的红雾中,如同整个世界都塌陷了。
招魂铃在半空中旋转,风声剧烈呼啸,而天雷仿佛知道她逃逸的方向,第九道天雷转瞬而至,紫色电光密密麻麻扭曲旋转着追上招魂铃,即将把这件小小的神器卷入其中,鹿朝在招魂铃中,感觉到翻天覆地的震颤,招魂铃并不是防御性的神器,在天雷之下几乎没有悬念地裂开。
一丝天光漏进来,而封印在里面的魔神之力,也随着天光的出现疯狂往外涌。
鹿朝看着即将穿透进来的紫色雷电,她只剩下魂魄,哪有力量去抵挡最后这一道天雷?
就在紫电堪堪触碰到她魂魄的瞬间,一只苍白修长的少年的手,忽然不怕死的穿过了雷电,一把将招魂铃握在手中!
鹿朝从招魂铃裂开的缝隙之间,看到了眉眼阴沉凌厉的少年,琉璃般的灰色眼眸似乎也看着她,他咬着牙用问道抵住了紫电,却还是因为伸手过来的刹那,就失了先机,被密密麻麻的紫电缠住全身。
“江小山!”鹿朝大惊失色。
而帝夙则不顾死活地把招魂铃抱在怀中,他整个人瞬间被天雷淹没。
第62章 魔主少渊
一瞬间, 铺天盖地的黑色气息涌出招魂铃,赤月城上方笼罩的红雾顷刻之间被冲散,从遥远的方向看过来, 此刻的赤月城, 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
大雨哗啦啦落下, 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远处的凛冬城中,通天老妖缩在城中最坚固的地道中,听着外满轰动了整个妖境的天雷声音,他数着, 终于听到第九道的时候 ,他立刻派小妖怪去外面查看。
小妖怪在心中咒骂着他, 但还是不敢违抗新城主的命令, 哭哭啼啼跑出去,从地道里探出一个妖怪头, 往外看了看, 只见一片黑雾从赤月城那边飘了过来,乌压压的, 不像是暴雨前的乌云, 因为不可能有那么黑。
这一片黑雾,浓得仿佛化不开,像是下一秒就会砸下来,把整个妖境砸进地狱的最深处。
小妖怪心中害怕极了, 连忙钻回地道里,去向通天老妖回话。
通天老妖听完他的描述后, 一巴掌呼在他脸上:“你放屁!那是飞升成仙的天雷, 怎么会黑漆漆的?”
小妖怪委屈地说:“大,大王, 真的是黑的,不信你去看!”
一听要出去,通天老妖就犹豫了,他料想小妖怪确实没胆子骗他,又寻思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脸上更加惊恐:“不会是……是魔尊吧?”
小妖怪:“魔尊怎么会来妖界啊?”
通天老妖想起就在前两天,那个出现救了鹿朝的人,那时候生死关头,他们十二个城主,没有一个有胆量回头看一眼,但即便是回了头,他们也没见过魔尊。
但凭着一把问道,已经可以确定身份了。
魔剑问道,是随着魔尊帝夙一起诞生的,和一般的本命神器不同,后者在修士死亡之后,可以返回灵界,再遇到合适的修士,可以再次缔结契约。
而问道,和帝夙一体同生,人亡剑毁,剑毁人亡,属于天地孕育而出的命源之剑,关乎一族气运,据说开天辟地至今,这样的剑一共有两柄,一柄随着创世神诞生,也随着创世神陨落而消亡。
另一柄,就是问道。
这十五年来,天界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松懈,而魔域也悄无声息壮大势力,四处寻找魔尊,便是因为问道没有消亡。
若问道消亡,魔族气运也会衰落,就如同创世神和那把创世神剑消亡之后,神族气运也一落千丈,仅被帝夙一人,就屠灭大半。
魔族这几年,休养生息,厉兵秣马,越来越强大,甚至在几年之前,还诞生了一位实力超越十恶道的继任魔尊,让神界头疼不已,毕竟自创世神陨落之后,神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现过新的强者了。
除了一百年前,一日成神的鹿朝,她原本是神族的希望,只可惜她短暂如流星啊。
通天老妖的脑子灵活地转了半晌,随后抓住小妖怪说:“派人去魔界,告诉九幽鬼王,他们寻找的魔尊,出现了!”
小妖怪走了两步,又疑惑地回头:“大,大王,魔尊出现,为何是通知九幽鬼王,而不是继任的新魔尊啊!那,那个新魔尊据说比九幽鬼王厉害多了!”
“你懂什么?”通天老妖一巴掌拍在小妖怪脑袋上,“砚焉对魔尊之位没兴趣,只要魔尊能回去,他怎么都可以,哪怕带着一个鹿朝,但九幽鬼王这家伙就不一样了,他野心勃勃,做梦都想吞并神界,他要的是一个无情无欲,只知道杀戮的魔尊,绝不会允许有个人能影响魔尊。”
小妖怪一脸迷茫。
通天老妖嘿嘿一笑,说道:“所以,要是九幽鬼王来了,说不定会想办法杀了鹿朝那个臭丫头!这一招,就叫借刀杀人!”
“大王英明!”小妖怪立刻懂了,马上屁颠儿屁颠儿赶去了魔域中。
鹿朝仿佛被一团烈火燃烧着,魂魄没有重量,她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何方,明明很热,却看不到一丝火光,周围依旧很黑暗,耳边只有猎猎作响的风声。
“江小山?”她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最后一道雷劫是最强的,被帝夙挡住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最关键的是,鹿朝能感觉到招魂铃中的封印已经被破坏,魔神之力只会回到帝夙身上,当时同心玉里的魔神之力已经让他失控到那个地步,若再吸收了招魂铃中这一部分,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鹿朝不敢深想,而现在的她,也没有精力再思考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离开这片灼热的黑暗。
“江公子!”
就在此时,鹿朝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云瑶!
不愧是九天神女,无论帝夙面临何种危险,她都会奋不顾身出现。
“瑶儿,小心!”夜长风的声音也响起来,“方才远远的看见,一共九道天雷,是飞升成仙的天劫。”
夜长风是琉璃仙都少主,掌管的便是飞升成仙这一道关卡,他当年负责迎接飞升的鹿朝,对于她的雷劫,应该十分熟悉。
毕竟古往今来,恐怕只有她的天劫这么强。
云瑶带着疑惑问:“那么强的天雷,怎么可能只是飞升成仙?”
夜长风道:“确实是飞升成仙。”
“我看未必。”云瑶道,“方才江公子就在这个方向,说不定,是他引来的天雷,他……”
云瑶说到一半,想到会泄露帝夙的身份,还是停住了。
但夜长风并没有在意,反而说:“正是因为江公子在,所以那九道天雷,才可能是飞升成仙的。”
“谁飞升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云瑶一边说着,缓缓走进前方的一团漆黑中,声音就这样戛然而止。
“瑶儿?”夜长风的声音,在黑雾中空荡荡地回荡着。
“这……”鹿朝张口想回应,却忽然发现,招魂铃裂开了,她被席卷而来的黑气瞬间卷入看不见的深渊里。
“玉璃别怕,睡吧。”一个温柔慈爱的声音,唤回了鹿朝的意识,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个貌美的妇人,正靠在床边,温柔地哄着她睡觉。
“怎么又睁开眼睛了?”妇人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隐隐约约有打斗的声音传来,还有喧闹的呼喊声,她皱了皱眉,只能帮她掖了掖被角,“你快睡,娘出去看看。”
说着,妇人便出去了。
鹿朝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还没等她弄清楚自己是谁,她就爬出了被子,光着脚跑出去,打开门,站在回廊上,外面的厮杀声更加清晰,而院子外面,火光冲天。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身影从围墙上翻进了院子里,跌跌撞撞,浑身是血,廊下的灯笼一照,也让她看见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半大的小孩。
两人身上都是血,大的那个几乎看不清相貌,而小的那个,却在此时抬起头,和鹿朝打了一个照面。
鹿朝:“……”
我草。
缩小版的帝夙。
那双琉璃色的灰色眼眸,并不是前面三世那样的漆黑了,他从小就生的漂亮,现在看起来,也是七八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是他看起来脸上却是一片麻木不仁的冷漠,和帝夙不一样,帝夙的冷,是带着锋芒的凌厉,像是冰冷的刀锋,随时都能一击毙命,而这小孩的冷漠,当真就是漠然,对生死,对权势,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灰色的眼眸虽然睁着,却没有一丝神采,他整个人都被鲜血染红,但因为长得太有辨识度,鹿朝想认不出都难。
这应当是招魂铃中帝夙第四世的记忆,为什么第四世还是遇见他了?
那个抱着他的男人一剑指向她,正想杀之而后快,鹿朝心脏几乎悬在嗓子眼,这一世不会短命到这个程度吧?她从身高判断,此时的小女孩,最多也就五六岁。
“躲到我房里去!”小女孩糯糯地开口,她虽然害怕,可是看见他们身上流血,心中还是同情占了大多数。
她年纪太小,还分不出善恶,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就想救他们。
那男人愣了一下,可是听到有脚步声迫近,还是决定孤注一掷,他进了房间,还把小姑娘一起拉了进去。
房中有几个衣柜,却藏不下一个成年人和小孩,无奈之下,只能躲到床上,把帷幔放下来,男人的剑横在小姑娘脖子上,恶狠狠地说:“要是敢耍诈,我立刻砍下你的脑袋!”
她点点头:“你们不要出声。”
男人丝毫不敢放松,依旧用剑指着她。
这么片刻之间,鹿朝已经弄清楚现在的身份,她叫周玉璃,是正道修仙世家周家的小姐,其父周鹰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高手。
思忖的片刻后,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玉璃!”
玉璃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示意她把剑挪开,而男人谨慎,用剑抵着她的后背,让她回应,她只得撩开帷幔一角,打着呵欠对走过来的周鹰说道:“爹爹,怎么了?”
“家里有刺客闯进来,好像跑进你这里,你看见了吗?”周鹰锐利的双眸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又让人把柜子打开都检查了一遍。
玉璃摇摇头:“没看见。”
手下趴到床底一看,摇了摇头,周鹰这才温声对女儿说:“夜里凉,你盖好被子。”
逃走的两个人事关重大,周鹰也不想在女儿这里耽搁太久,领着人又出去别处搜查。
玉璃等了一会儿,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那个男人说:“你们走吧,不要再来我家了,我爹很厉害的,下次再来,恐怕就没命了。”
男人看着她稚嫩的脸,纯真的眼睛,犹豫了很久都下不了手,但一把剑却始终指着她。
玉璃怯生生看着他,又说:“我爹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坏人。”
“你爹……”男人咬牙切齿地开口,而此时,那神情冷漠的男孩却抬起手,按住了他的剑,他低下头:“少主……”
“走。”男孩嗓音沙哑,像是很多年没有开口说话的人。
男人只好抱着他走下床,正准备离去时,又听到玉璃小声说:“等等……”
如果她后悔,就立刻杀了她!男人凶狠地回头。
玉璃吓了一跳,连忙从床边的格子里,翻出一个盒子给他:“他好像吓坏了,我娘说,人要是受了太大的惊吓,魂魄会吓跑,就得了失魂症,但是,用这个招魂铃,可以把吓跑的魂魄招回来。”
鹿朝:“……”招魂铃这样的神器,你说送就送了吗?年纪小没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你是什么败家女?
那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玉璃把招魂铃塞给他,说:“快走吧,离开后,就用招魂铃把他的魂魄招回来,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
男人想了想,少主这个样子,确实不对劲,他接过了招魂铃,抱着男孩离开了周家。
避开了周家搜捕的人之后,男人回头,看着燃烧着大火的周家的方向,忍不住说:“想不到周鹰作恶多端,却生了个温良纯善的女儿。”
男孩却只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男人把招魂铃放在他手中,说道:“招魂铃虽说没多大作用,却也不俗,少主就当做是向周鹰收的一点利息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那天之后,鹿朝担心了好长时间,以为这辈子又要和帝夙牵扯下去,尤其小小年纪就开始的纠葛,将来怎么可能解开?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她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之后,她都再也没有见过帝夙,甚至连他这一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除了年幼时那匆匆一面,她和帝夙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瓜葛了。
她是周家的大小姐,周鹰膝下有几个儿子,却只有她一个女儿,对她宠爱有加,要什么给什么,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修仙世家那些事情,统统不需要她操心。
而父母对她修为一事,也并不强求,正好她也无心于此,反而喜欢外出看看修仙界之外的事情,看到凡间贫苦可怜的百姓,她施粥救苦,散药治病,她修为不高,医术却十分精湛,所有心思都花在上面,被她救过的人,无不感激涕零。
因为乐善好施,她帮周鹰积攒了好名声,周鹰被修仙界推举为魁首,整个修仙界,唯他马首是瞻。
周鹰对这个女儿越发喜欢,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她十六岁,本该到了议亲的年纪,却因为她无心于此,便拒绝了所有上门求亲的人,只希望女儿开心就好。
这神仙般的日子,鹿朝实在过得开心极了。
她唯一的烦恼,就是这个世道不太平,这几年魔教猖獗,修仙界的日子也不好过,玉璃出门在外,常常遇到被魔教迫害的人。
“这魔教教主应少渊,修炼得一身邪功,须得人血辅助,每日泡在鲜血之中,功力才能大成,这几年,为了让他练这邪功,魔教的人抓走无数凡人和修士,真是恶贯满盈!”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邪恶功法?”
“你有所不知吧,这应少渊,原本是前任教主炼成的一只血傀,无情无心,只知杀戮,可这小子生了一张英俊脸蛋,被前任教主的女儿看上了,这教主之女为了和他在一起,竟偷偷告诉他解开血傀的方法,帮他逃离父亲的控制。这应少渊重获自由之后,竟然反客为主,以前教主的血,炼成了这一身邪功!”
“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前教主和这应少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可怜那教主的女儿,岂不是生不如死?”
“你懂什么?魔教中人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哪有伦理纲常?只讲究弱肉强食,应少渊当上教主之后,听说很快就要和这前任教主之女成亲了!”
“连杀父仇人都能嫁?这魔教中人,当真没有半点儿人性!”
“和应少渊倒是绝配,一个心机深沉,阴戾邪恶,一个目无伦常,贪图美色,什么锅配什么盖吧!”
……
鹿朝听着医馆中人的议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应少渊,不会是这一世的帝夙吧?那个前任魔教教主的女儿,是云瑶吗?
他们都做了魔教中人,而她这个正道魁首的女儿,看似毫无关联,实则却是互相对立,希望以后双方发生什么大战,她不要牵扯其中。
不过,对此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周玉璃对于这些事情,一向不关心,她一门心思都在钻研医术,周围的人在说这么劲爆的八卦,她居然对着一个伤患腐烂流脓的伤口看得聚精会神,八卦是半点儿都没听进去。
鹿朝:这就是学霸的脑子吧,和她一点儿都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只有玉璃不关心正魔之间的纷争,要不是这几天周鹰时常头疼,她为他施针治疗时,能听到周鹰和旁人商议一些修仙界准备联合对付魔教的事情,她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正道修仙界中,人人提起应少渊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盟主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这一次围攻魔教的大事,全要仰赖盟主坐镇指挥,其余人的实力,恐怕不是应少渊的对手。”
“是啊,盟主这些年经常闭关,想必《天罡心经》,已经神功大成了!”
“这应少渊实在不是东西,不久之前,将谢家满门灭口,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是个畜生!”
听着这话,周鹰忽然抬起手,冷冷说:“玉璃在这里,这些事情不要说给她听。”
那些各大门派的掌门这才看向玉璃,露出几分羞愧之色。
玉璃只好把银针收回药箱中,说道:“各位叔伯商议大事,我还是不打扰了,先退下了。”
看着她出去关上门,那些掌门才忧心忡忡地说:“盟主,这应少渊对咱们可是恨之入骨,当年《天罡心经》的事情,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势必要回来报仇,玉璃才十六岁,应少渊岂会放过她?魔教的人屠杀谢家时,所有女子都被□□至死,就像当年应少渊的母亲……”
“闭嘴!”周鹰一个眼神冷冷扫过去。
那几个掌门赶紧识趣地闭上嘴。
周鹰这才阴沉沉地开口:“玉璃长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我打算帮她找个凡人夫婿,远远地嫁了,从此和修仙界再无瓜葛。”
“也只能如此了,玉璃喜欢行医,可以在凡间隐姓埋名。”
“哎,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小子逃出去之后,竟然还有这样的造化,成了咱们的心头大患!”
众人一边叹息,一边又感到恐惧。
玉璃对于周鹰和其他人的担忧,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她只是知道父亲更担心自己,所以什么都不说。
她离开周家后,还是带着侍女去庙里上香祈福,希望父亲能平安无事,出来后又去了城外开义诊,给没钱的乞丐和百姓治病。
“小姐,盟主说最近魔教中人猖獗,前几日谢家被灭门了,他们丧心病狂,专门盯着修仙门派,咱们还是尽早回去,不要在外面逗留。”侍女在一旁提醒。
玉璃点点头,把药物分发下去之后,就乘上马车回去了,天色刚刚擦黑,回城那条路,要经过一片树林,从前坦途的路,今日却被一棵倒下的树挡住了去路。
玉璃出门,周鹰都会派几个随从跟着,此时几个人立刻上去,合力把大树搬开,就在此时,黑暗之中忽然闪出几条黑影,直奔玉璃的马车而来,那几个随从也不是吃素的,见状扔下树干就跑来,和几条黑影斗在一起!
玉璃的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抓起了马车里的剑。
“小姐不能下去!恐怕是魔教中的人!”车夫连忙架着马车后退,“魔教中人对咱们正派之人恨之入骨,尤其是几大世家,恐怕他们都是冲着小姐来的,若被抓住,小姐可就惨了!”
“是啊,听说魔教教主应少渊是个变态,落在他手里的女子,简直生不如死!”侍女也害怕地说。
车夫架着马车掉头,准备从另外一条路离开。
可是还没走远,忽然树林中又出现一群人,没了随从护卫,那些人瞬间就围住了马车,一剑杀了车夫之后,一名黑衣人直接跳上马车,掀开车帘,一眼看见里面的玉璃和侍女。
“果然是周鹰的女儿!”
玉璃‘唰’一声,抽出了剑,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周小姐,我劝你不要自掘坟墓,乖乖跟我们走!”
第63章 绣球招亲
玉璃问:“你们是魔教的人?”
黑衣人:“魔……”
黑暗中一道血色的冷光闪过, 这黑衣人只开口说出这一个字,脑袋便齐刷刷从脖子上滚下来。
“啊——”玉璃的侍女尖叫一声,吓得昏死过去。
玉璃天天和各种病人伤患打交道, 见惯了鲜血, 还能勉强维持一丝镇定, 但也吓得不轻,缩在马车里,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惨叫声接连而起,她终于忍不住, 握着剑爬出马车,却只看见周家一个护卫也倒在那血色的冷光之下。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尸体, 黑衣人和周家护卫一个都不剩, 全都被割了脑袋。
独独剩下她一个。
天色已经黑下来,打斗时灯笼火把全扔在地上, 也差不多熄灭了, 玉璃只能借着清冷的月光四处看,可是树林里静悄悄的, 除了她之外, 好像没有任何人。
“你是谁?”她大着胆子问,为何救了她,却杀光周家的人?
她的声音,空荡荡地回应在黑暗中。
玉璃忐忑地等着, 对方杀光了所有人想做什么?这歹毒的手段,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是想抓住她, 活生生折磨,或者, 去要挟爹爹?
一瞬间,玉璃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她握着剑,如果对方是魔教中人,像对谢家女眷那样□□她,她就和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她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
她慢慢意识到,这个人不想杀她,也不想抓她,只是为了救她?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周家人的尸体,心中实在是不明白。
“你为何不出来?”她在黑暗里茫然地看着,虽然她修为不高,但还是隐隐约约能察觉到附近有个人,因为过于强大的气势,让人想忽略都难,只是她不知道究竟在哪个方向?
月亮渐渐升起,她就这样在黑暗的树林中,和这个未曾谋面的人静静地对峙了许久,他没有现身,没有开口,也没有离开。
一直到周鹰亲自带着人找过来,几十匹快马来到树林里,火把通明。
“玉璃,没事吧?”周鹰看着满地尸体,又问:“谁干的?”
“我不知道。”玉璃摇着头,周鹰早已经吩咐人去树林中四处搜捕了,但她知道,他们应该找不到那个人。
“没事了。”周鹰看着她安然无恙,总算松了一口气,“幸亏爹爹来得及时,那人应该来不及对你下手就跑了。”
玉璃想说那个人压根儿就不想杀她,可是这种事情说给父亲听,只会徒增他的烦恼,这人对她没有恶意,她也不想周家对他赶尽杀绝。
周鹰把她带走之后,树林深处才有一袭黑袍微微晃动,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慢慢走出来,手里把玩着一把血红色的弯刀。
他抬起头,看着周玉璃消失的方向,轻轻抿了一下唇。
帝夙透过他的目光,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了,他还是那样看着,方才他就在距离马车几步之外,倚着一棵树,借着月光照不到的黑暗掩饰,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
这是这么多年,难得离她最近的一次,过去几年,他都是远远看她一眼,从来不靠近。
应少渊深知自己背负血海深仇,和周家不共戴天,他将来要杀光周家人,却唯独不会伤害她半分,他以为自己只想偿还年幼时,那一次救命之恩。
她救过他的命,那他就独独放过她一个人。
这很公平。
“少渊。”身后一个美艳女子走上来,笑着站在他身边,“你又一个人来禹州了,这地方就这么好吗?你一年要来好几次,你出生在禹州?”
看见她时,帝夙心中有了几分烦躁,这一世,又是这个女人缠在他身边。
前任魔教教主的女儿,孟阑珊。
应少渊并没有理会她,转身就走,孟阑珊挑了挑眉,跟在他身后说:“方才我来时,看见周鹰了,我生怕你忍不住对他动手,赶紧过来。周鹰练成了《天罡心经》,身边的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不可大意。”
孟阑珊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天罡心经》是你家家传的秘笈,你总有破解之法,你的血魂术已接近大成,用不了多久,就能杀了周鹰报仇了。”
两人慢慢走远,竟没有返回魔教,而是进了禹州城,对此,孟阑珊早就见怪不怪了。
虽然搞不清他的意图,但只要能跟在他身边,陪着他喝茶,闲逛,远离魔教和正道的纷争,好像也挺幸福的。
禹州城地处边境,和妖界魔界接壤,这里民风开放,并不拘束,像她和应少渊一男一女正大光明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少渊,你经常来禹州,是为了亲自摸清楚禹州城内的情形吗?”孟阑珊忍不住好奇地问,一直以来,应少渊不管做什么,都有明确规划,只有这件事她拿不准。
应少渊淡淡扫了她一眼,她心里一寒,只得低下头,有些不甘心地说:“我……逾越了吗?”
应少渊已经往前走去了。
他们路过的地方,有周家大小姐的义诊摊子,外面排了长长的队伍,有普通百姓,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排队的过程中,还有人送一些吃的。
“谢谢周小姐,周小姐真是活菩萨啊。”
“老天一定保佑周小姐长命百岁。”
“我几十年的旧疾,周小姐几副药就治好了,她是在世的神仙啊!”
……
义诊摊子前排了太多人,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少女垂眸凝神诊脉的侧脸。
孟阑珊朝那边看了一眼,便冷笑着说:“周鹰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倒是聪明,让女儿出来抛头露面,给他积攒好名声,这世间的人,都以为他是心怀苍生的正道魁首,谁能想到,他背地里干着那么龌龊的勾当!”
应少渊下意识地说:“是她自己出来的。”
“什么?”孟阑珊看向他,可是他说话一向只说一遍,她不好追问,只好说:“周玉璃在禹州城义诊看病,开设学堂,施粥救人,这些事情一次两次或许是表演,可她长久这样,不得不说,周鹰这样的畜生,却有这样一个女儿,真是不可思议。”
孟阑珊看着看着,忽然生出了几分羡慕来:“像她这样随心所欲,天真无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好。”
应少渊不置可否,他看着玉璃的方向,也满心羡慕。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被关在周家那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只能通过一指宽的小小缝隙看着外面时,他就对她满心羡慕。
看到他失神的目光,孟阑珊心中忽然一动,问道:“少渊,你喜欢她吗?”
应少渊收回目光,冷冷地说:“我恨她。”
他恨她,应少渊这样想,他应该是恨她的。
当他被关在地牢里,周鹰为了逼问出《天罡心经》的下落,让人□□母亲时,母亲哭着让他背过身去,捂住耳朵,他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那个缝隙前,却看见外面春光明媚,她天真无邪地在院子里荡秋千。
她的母亲把她高高地推上去,她一边害怕得大叫,一边咯咯笑。
那个时候,他就很恨她,每天都希望她下次再出现时,会忧愁,会气闷,会流泪,会伤心……可是每一次她出现时,脸上的笑容,都好像缝隙里难得才会透进来的阳光。
他神情阴冷,好像要把那边的周玉璃吃下去,孟阑珊打了个寒颤,连忙说:“我们走吧。”
他们在禹州城逗留数日,几乎每天都会碰见周玉璃,只是他们在暗处,周玉璃在明处,她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若是此时,我们绑走周玉璃,杀了她,周鹰一定会生不如死。”孟阑珊说道。
应少渊道:“我要的是周家满门的性命。”
孟阑珊挽起一抹浅笑:“我知道,所以为这周玉璃感到庆幸,她能多活几日,只是……少渊,我们究竟什么时候动手?你的计划又是什么?”
应少渊沉默下去,他不想杀周玉璃,希望她离开周家。
而计划……根本没有计划。
只要周玉璃不在,他会立刻杀进周家,把他们满门屠得干干净净。
他不想解释,转身进了一座酒楼,在二楼临街的雅间坐下来,从这里看出去,依旧可以看见在义诊的玉璃。
酒楼里客人多,他们正在谈论最近禹州城中最热门的事情。
“三天后,周盟主要为玉璃小姐抛绣球招亲了!希望禹州的青年才俊都去参加!”
“什么?周家是修仙世家,玉璃小姐的婚事,居然不和其他修仙世家联姻吗?抛绣球,要是被一个普通人接到怎么办?”
“周盟主可不是那等在意门第的人,他说了,玉璃小姐生□□自由,将来的夫婿啊,要能陪着她大江南北四处游玩才好,才不要那些一心追求飞升的修仙之人!”
应少渊端起酒杯的动作一顿,她要嫁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中时,他忽然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抛绣球?”孟阑珊好笑地说,“周鹰是不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希望找个凡人,把女儿远远带走,不再掺和修仙界和魔道中的事情?”
应少渊喝了一杯酒,辛辣的酒液在胃里灼烧起来。
而此时,客人们越谈论,越兴奋了。
“此次抛绣球,所有人都可以参加,也就是我们也有机会!”
“玉璃小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若是抢到绣球,成了她的夫君,岂不是能和她日日夜夜快活?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小姐在床榻之间,又会是何等绝色?”
“那滋味,定是销魂蚀骨!我一定要去抢绣球!”
……
喀拉!
应少渊手中的酒杯忽然被他捏碎,锋利的碎片立刻割得他手心里鲜血直流。
孟阑珊吓了一跳,低声说:“少渊,怎么了?”
应少渊指尖微动,捻起一块碎片弹出去,只听那边高谈阔论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砰’一声,刚刚还做着白日梦的魁梧汉子扑到了桌子上。
同桌的人哈哈大笑:“你这小子,还抢绣球,这才喝了几杯就倒了!我看玉璃小姐注定是我的□□玩物了!”
下一秒,这笑着的男人也‘咯’了一声,扑倒在桌子上。
其余人愣了一下,随后看见两个趴在桌上的人脖子下涌出大片大片鲜血时,才惊叫起来:“死人啦!有人死了!”
酒楼里一瞬间混乱起来。
应少渊站起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走下楼梯。
孟阑珊看着那边死掉的两个人,心中阵阵发寒,他杀心太重,在魔教中,谁也不知道他会何时,因为什么而杀人,所有人在他面前都需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谁都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只有来到禹州,孟阑珊觉得他会好相处一些,在这里,他每天只是喝茶,闲逛,就算被行人不小心冲撞,他也不会怎么样。
她以为在禹州,他不会杀人,没想到……可是,为什么?那几个男人不过是对周玉璃出言不逊……
她在桌上放下银子,起身追出去。
应少渊走出酒楼,心中依旧满是戾气,杀心沸腾,如果不离开,他或许都控制不了,在这里大开杀戒。
那些人,谁也不配碰她,甚至都……不配看她一眼。
他强忍着杀气,忽然,有个不长眼睛的人从一旁闯出来,重重撞在他怀里,有什么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若有若无的花香让他瞬间回想起十年前,为了躲避周鹰的追杀,被那个小姑娘拉进床榻里,他在她的被褥间,闻到了一模一样的香气。
此后很多年,他夜深人静睡不着时,便会想起来。
“抱歉,公子你没事吧?”听到这清越动听的声音时,应少渊低下头,看进了少女清澈漆黑的眼眸中。
一时之间,向来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主应少渊,竟像个初来乍到的少年,愣在当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鹿朝:卧槽!十年都没见过的人,这都能撞上?
她还以为这一世,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她担心了整整十年,好不容易一颗心放下来,他怎么就出现了?
玉璃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美的人,少女的心中难免有些羞怯,连忙说:“我不是故意的,我赶着去前面给人看病,不小心撞到了你,你没事吧?”
因为他在发愣,所以她不得不又问了一遍。
应少渊终于回神,喃喃地说:“没事。”
“那就太好了!”玉璃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装进药箱里,站起来时,她看见他右手流着血,顺手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粉,“这是止血药,加了赤月草,能让伤口愈合更快,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应少渊想要拒绝的,仇人之女的施舍他不想要,她救过他一命,他也决心放过她,他不想再多欠她什么。
可是心中千万个想法,都没能阻止他的手就那样在她面前摊开,小心翼翼的,祈求她施舍一点点怜悯。
原来他和那些排队等她医治的乞丐一样可怜。
玉璃低头把药粉洒在他伤口上,用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抹开,温柔又耐心地问:“赤月草性烈,是不是会有一点痛?”
“不痛。”
玉璃不禁笑起来:“公子比一般人要耐痛多了。”
抹好药粉,她用纱布把他的手一圈一圈缠起来,打了个结,说道:“好了,公子以后若还有什么伤病,可去那边的义诊摊找我。”
他点了点头,想要对她冷淡一些,并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了她什么,可是看见她抱起药箱要走,他却忍不住说:“明日伤口换药,怎么办?”
玉璃轻笑一声,一双明亮的凤眸弯起来:“不用换药了,公子相信我的医术,我在禹州城,可是赫赫有名的周医仙。”
她赶着去帮人看病,说完这一句后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
应少渊蜷起被她包扎起来的手,她指尖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让他缱绻地怀念着。
不用换药了,是不是以后就不能去找她了?
他垂下眼眸,看到自己的袍角下还掩着一本小册子,他弯腰捡起来,翻开后,看到上面一行行娟秀的字迹,记录着每日出诊的病人,症状,药方,巨细无遗。
是她刚刚掉了的。
“少渊。”孟阑珊站在酒楼楼梯上,神色阴冷地看着周玉璃离开之后,才慢慢走出来,看向他手里的行医册,“这是什么?”
“没什么。”应少渊把册子放进自己衣袖中,不想让她看。
孟阑珊看着他手上被包扎的伤口,心中五味杂陈,少渊性格孤僻乖戾,从不喜欢被人触碰,尤其修炼了血魂术之后,更是碰者即死,谁都要小心翼翼和他保持距离。
可是方才她在酒楼里看着,他竟然没有拒绝周玉璃,反而主动把手伸向她。
为什么?这周玉璃和他分明也不认识。
孟阑珊试探着说:“少渊,三天之后,周玉璃要抛绣球招亲,或许,这是我们进入周家的机会。”
应少渊把目光转向她,示意她继续说。
孟阑珊便道:“我们带来的高手,个个都身手了得,让他们混在人群中,只要接到周玉璃的绣球,就可以顺理成章进入周家,婚礼上,我们假装成亲朋好友,也能一起混进去。”
他们想要灭门周家,最大的阻碍就是周家的守卫十分森严,毕竟是百年世家,机关重重不说,还有各种复杂阵法,想要进入核心把周家一举覆灭,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听到这个提议,应少渊许久没有说话,右手伤口上传来阵阵灼烧的痛,其实是痛的,赤月草药性猛烈,在伤口上形成火烧一样的痛感。
“少渊,我们魔教和正道修仙门派势不两立,这一战是免不了的,何况你和周家有血海深仇,我想,这份仇,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吧。”孟阑珊说。
应少渊道:“自然。”
他从未想过放弃复仇,除了周玉璃,周家所有人都要死。
“三天后,我去接绣球。”他说完,便大步走入人群中。
孟阑珊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紧紧握成拳。
玉璃帮人看完病,习惯地去药箱里翻找自己行医的册子,要把病症和药方记录上去,可是一翻却发现她的小册子不见了。
是没带出来吗?还是方才撞到那个人时掉了?
想到那年轻俊美的公子,周玉璃心中多了几分惆怅。
爹爹说,三天后就要她去抛绣球招亲,要让她远嫁去过随心所欲的生活,不要掺和到修仙界的事情里,这虽然也是她的心愿,可是这么着急,她一时也没有准备好。
抛绣球招亲,谁知道会被什么人抢到?若是个五大三粗的丑八怪那可怎么办啊?
她抱着药箱,惆怅地往义诊摊走,周家的仆从和侍女等在那里,已近黄昏了,他们收好了摊子,玉璃也爬上马车。
就在马车里,她看见自己的行医小册子,静静地放在小桌上。
“原来是掉在马车上了。”她摊开册子,把方才诊治的记录写上去,末了,脑海中又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年轻公子的面孔。
不知道抛绣球那天,他会不会来?
三天后,周家外面搭起了高高的绣楼,玉璃一早就梳洗打扮好,盛装站在绣楼上,手里抱着绣球。
绣楼下面,乌压压全是人,高矮胖瘦,歪瓜裂枣,应有尽有,人太多,玉璃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扔。
周鹰和夫人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玉璃,喜欢谁,就扔过去,没事的,只要你看中的,不管富贵贫穷,爹爹都同意!”
玉璃不停在人群中张望着,不能太丑,也不能看起来没修养,太矮也不行,面有病色也不太好……她在绣楼上走来走去,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终于,有个年轻公子慢慢走到了人群最后。
她的视线不由主定格在他身上。
鹿朝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察觉到她心中微微一动,便想大声喊:不行!谁都可以,他不可以!
但是,她却很理解玉璃的心思,应少渊站在人群里,那真是艳压群芳,鹤立鸡群,所有人都成了他的陪衬,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他都是那么气度不凡,仿佛天上的谪仙。
应少渊也在人群之中抬起头,看向她,两人目光相对时,他微微笑了一下。
鹿朝:好阴险你犯规!
果然玉璃握紧了绣球,带着羞怯和喜悦,用力把绣球抛向了他。
人们像疯了一样,朝着绣球的方向涌去,而应少渊站在人群最后,却不疾不徐。
第38章 洞房花烛
鹿朝祈祷他不要接, 并且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这一世他们就见过一次而已,就算一见钟情, 婚姻大事也不能这么草率。
再说了, 她怀疑帝夙这一世是魔教教主应少渊, 那么,魔教的人和正道势不两立,他怎么可能娶正道魁首的女儿?
这绣球他不可能接。
鹿朝刚这么想着,下一秒就被打脸了。
人群最后的应少渊淡定从容, 在人群前仆后继涌过去时,他借着身高的优势, 轻而易举抬起手, 向上一跃,抓住了绣球。
鹿朝:“……”
“他接住了!”玉璃高兴地说, 脸颊上浅浅染上一层红晕, 身旁的侍女大声说:“恭喜小姐,是一位好俊俏的公子!”
周鹰和夫人一起走过来, 看了看人群中的应少渊, 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玉璃很有眼光。”
应少渊被一群人围着,众人看他的眼光有羡慕, 有嫉妒,但不得不说, 这小子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 和国色天香的周玉璃,倒是天造地设一般的相配。
应少渊抱着绣球抬起头, 绣楼上的少女兴高采烈的笑容,让他想起她年幼时,晃荡在秋千上的样子。
那时的他身在黑暗中,不敢奢望那过于刺眼的光。
“公子,随我们去见盟主吧。”周家的仆从排开围观的众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应少渊面前。
另一个仆从笑着说:“叫什么公子?要叫姑爷了!”
“没错,没错,姑爷这边请。”
正道中人和魔教中人都不会想到,应少渊这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居然是被周家的人客客气气请进周家的。
周家重重防卫,在此时都对他放开,他没有任何阻碍,走到了日夜都想敲骨吸髓的周鹰面前。
周鹰看到他时,一瞬间觉得这眉眼有些眼熟,但架不住夫人在一旁笑着对他说:“玉璃到底是个女儿家,只看着人群里最俊俏的公子,就把绣球扔过去了。”
周鹰闻言,也忍不住大笑:“这孩子,从小就这么耿直!”
他笑完之后,便看向了应少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应少渊早有应对之策,淡淡地说:“在下何应,从京城来,听说禹州靠近妖魔两界,有许多高手,想来拜师学艺。”
旁边的人一听,便笑着说:“这不巧了吗?你这岳父啊,正是禹州城第一高手!修炼《天罡心经》至第九重境界!你和玉璃成亲之后,让你岳父指点你几招,足够你一辈子受用无穷了!”
应少渊道:“如此,甚好。”
周鹰又打听了一些他的家世情况,见他对答如流,也进退有度,知道他至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家在京城经商,和正道,魔道都牵扯不上关系。
京城好,那是天子脚下,有真龙之气的庇护,魔教的人不敢放肆,婚后让他带着玉璃到京城生活,是最好的。
周鹰对这个女婿极其满意,让人立刻准备,婚礼在两天之后就举行。
“你和玉璃,还未正式见过,去后院吧,她在那里等你。”周鹰对他说。
应少渊被下人带去后院,周鹰也立刻派人去调查他的身份,看他说的是否真实,而这一切,早有孟阑珊安排好,自然不会让他查到什么可疑之处。
周家后院中,应少渊第一次走进这个午夜梦回时出现的地方,以这样的视角。
他的梦中,他都是从地牢那个小小缝隙里往外偷窥,是从小往上看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十年,他常常会想,这个院子,还有院子里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或许是他的幻想。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当中,他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场幻梦。
而现在,他真正站在这里,看着院中繁花似锦,染柳烟浓,以及坐在秋千上等他的少女,他才有了一丝丝真实的感觉。
他慢慢走向秋千,玉璃穿着一身红色齐胸襦裙,戴着花冠,眉心贴着花钿,娇艳美丽得像一尊凡人只能仰望的神。
她抬眸,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年轻公子,心中雀跃欢喜,又羞怯腼腆,这种复杂的心境,让鹿朝觉得害怕极了。
这一世,玉璃不会喜欢应少渊吧?你醒醒啊!你只是个女配!你喜欢他这辈子可就惨了!
应少渊走到她面前站定,一只手扶在缠满花藤的秋千架上,灰色的眼眸定定地凝望着他渴望了很多年的少女。
从小女孩一点一点长大,她一定不知道,他每一年,都会来到禹州,哪怕作为前教主的血傀时,也会来看她一眼,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一直说服自己,是因为不想忘记周家的血海深仇,而看到她,只是顺便而已。
他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年纪的模样。
对此,玉璃一无所知,在即将成亲的夫君面前,她像天底下所有少女一样,羞怯得不敢看他。
“没想到昨日一见,这么快又见面了。”她觉得难为情,脸颊泛红,她以为因为昨日一见,他对她有些情意,所以才会来接她的绣球。
过去的三天,她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的绣球会被什么人抢走。
但看到是他之后,她觉得很开心。
“你能来,我……很高兴。”她低下头,双手绞着自己的衣摆,眼睛一瞥,看见他还缠着纱布的手,又忍不住笑起来:“你的伤,应该好了吧。”
应少渊想了一下,把受伤的手放在她面前。
玉璃微愣,随后会意,便抬起手,小心地把纱布一点一点拆开,露出来的伤口,果然已经痊愈,只剩下疤痕。
“你看,都好了。”她双手捧着他的手,像是在邀功,“我的医术很厉害的。”
应少渊忽然合拢手心,将她纤细的小手握住。
玉璃抬起头,触到他幽深的目光,脸颊立刻红了。
但她没有挣开,就这样任由他握着,他的手很凉,手指缓缓滑过她的手背,两人都感觉到心中微微一颤。
鹿朝:糟糕!这,这不会是心动的感觉吧?
她惶惶然地想,这一世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应少渊这狗逼,看起来就不像个简单的人。
不管她怎么想,两天之后,应少渊和周玉璃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周鹰大宴宾客,而应少渊这边,由于是京城人士,只带了一些随从,也都被请入周家参加婚宴。
整个周家,喜气洋洋,张红挂绿,所有人俱是一片喜色,这些年,面对魔教的日夜紧逼,不断有修仙世家被灭门,修仙界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盛大的喜事了。
所以人都暂时把悬在心头的恐惧放下,高高兴兴喝酒吃肉。
玉璃身穿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被应少渊牵着手,在无数宾客见证之下,拜堂成亲。
鹿朝数了数,这是他和帝夙第三次拜堂了吧,真是孽缘啊。
此时,也不知道云瑶在做什么,分明要感化帝夙的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别人?
拜完堂之后,玉璃被送入洞房中等待,鹿朝寻思着,这期间应该会发生点儿什么拖住应少渊的脚步吧,总不能让男主在这一世,和她又成亲,又洞房的,这像话吗?
等了许久之后,随着外面喜娘一声又一声喜庆的贺词,应少渊带着三分醉意进来了,他站在她面前,掀开她的红盖头,看着娇羞动人的她,他一副杀人如麻的冷硬心肠,竟也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喜娘把合卺酒递给他们,两人互相挽着手喝下。
鹿朝想到前两次成亲,都没有这个步骤,现在仿佛补全了。
“小姐和姑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今夜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喜娘说完,带着人退出去,将门合上。
应少渊坐在她身边,鼻端全是她闺房中的香气,他想起幼年时躲在她床上,就如同做梦一样,从黑暗血腥的地狱里,被她带到这个温柔乡中。所以此后的十年,他被教主炼成血傀,后来又在魔教中勾心斗角,凶残地厮杀,为了报仇,要浸在人血中修炼邪功……唯一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都和她有关。
尽管他恨着她,但也不由自主想祈求她给予更多。
“夫君在想什么?”玉璃看着他出神,不由地出声问。
这一声‘夫君’,让应少渊和帝夙都同时一颤,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渴望她。
“没什么。”应少渊看向她,“你今日累不累?”
玉璃红了脸,但想起成亲之前,母亲都教过她闺房中的事了,便摇摇头,然后羞怯地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鹿朝:不会吧,不会吧……应少渊,你是男主,快点阻止她!
应少渊没有半点儿想阻止的意思,在她伸手过来时,玉璃就听到他呼吸变得紧促,下一刻,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吻上来,她不知所措地抓住他的衣襟,而后,被他带着一起滚入喜庆的鸳鸯被褥中。
他脑海中翻涌着幼时的记忆,和现在的她混杂在一处,仿佛是他摘下了心中的那轮朝阳,尽情地在怀中揉碎。
她紧张又害怕,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叫他‘夫君’,刺激得他几乎发狂,他没能对她温柔一点,在癫狂之中,唯有把她和自己融为一体的激烈,才能让他知道他真正拥有了她。
这一夜,鸳鸯交颈,被翻红浪,他明知道她是第一次,可怜兮兮地求着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脑海之中,一边想着她是仇人的女儿,不应该怜惜她,一边又因为她被欺负地流下眼泪,极尽所有耐心和温柔,去哄骗她承受更多。
鹿朝心里已经疯了,这叫什么事啊?男主的前世又又又他妈睡了女配!怎么会这么狗血?难怪他和女主每一世都阴差阳错,这能不阴差阳错吗?男主和别成亲堂洞房,女主呢?
没用的女主呢?!
鹿朝已经骂不出口了,这一世的帝夙简直不是人,让她根本就没有力气骂人。
一直到后半夜,月亮即将落下,玉璃累得蜷缩在应少渊怀中,沉沉地睡着了,眼睫上还沾着泪珠。
应少渊伸手拂过她的眉眼,将泪珠拭去,低头在她耳边说:“璃儿,明日一早,我就送你去京城。”
玉璃实在太累,迷迷糊糊地回答:“夫君,休息几天再走吧。”
“不,明天就走,我亲自送你去,以后……不要再回禹州城了。”
“为什么?”
应少渊沉默了一会儿,揉着她一直喊酸的腰,说道:“你父亲不会希望你再回来。”
玉璃明白父亲的打算,他早就想送她走,让她远离正魔两道的纷争。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玉璃回抱着他,“你怎么还不睡?”
“你先睡吧,乖。”他哄着她,她因为太累,很快就睡得死死的。
应少渊睁着双眼,已经打算好了接下来的一切,送她去京城之后,他会回来解决周鹰全家,还有其他修仙门派,一个都不会放过。
等杀光他们后,这个魔教教主,谁爱做就让谁做。
他会去京城,和她过普通夫妻的生活,而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周鹰杀了他全家,他也杀了周鹰全家,他们都是失去家人的可怜人,往后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他觉得这样很公平。
他不再恨她了,从今往后,他要好好爱她。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外面一声惨叫,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他小心翼翼把她从自己怀中抱出来,让她枕着枕头,再帮她盖好被褥,这才穿上衣服出去。
后院中还很安静,而前院,已经死伤一片。
前来参加婚宴的都是修仙界各大世家的家主以及重要人物,因为太高兴,喝了不少酒,趁着酒醉时,乔装成应少渊仆从的魔教中人忽然露出本来面目,开始大开杀戒!
“酒中还下了无色无味的软筋散,这可是魔教的好东西!”孟阑珊提着剑,看着那群修仙之人,十分愉悦。
“你们是魔教中人?”周鹰目眦欲裂,幸好他修炼《天罡心经》已至第九重,几乎接近大圆满,区区软筋散,很快就被他逼出来。
孟阑珊没有回答,因为这个时候,应少渊从后院走出来,所有魔教中人都恭恭敬敬跪下去。
“参见教主!”
周鹰震惊地看向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见面,他就觉得有几分眼熟,此刻他终于想起来,当年被他关在地牢中那对母子。
那个男孩满脸脏污,他从始至终也没看得太清楚,可是那个母亲生得绝色倾城,眉眼之间,和这个年轻人,有四五分相似!
“你是应少渊!”周鹰悔恨到几乎震碎了腑脏,他眼中喷出火来,“你把玉璃怎么了?”
应少渊冷冷扫了他一眼,而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孟阑珊。
他没有吩咐过在今夜动手。
孟阑珊擅自行动,心中万分惊恐,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教主,今夜各大世家齐聚于此,正是一网扫尽的好机会!若明日一早他们离开,我们要各个击破,恐怕要耗费更多时间和精力。”
“好你个应少渊!”周鹰听了她的话,发出一声怒吼,“原来你接下玉璃的绣球,就是为了报仇!我周鹰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看来今日,你我之间只有不死不休了!”
应少渊不打算在今夜动手,可是眼下情形,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周鹰逼出了软筋散后,立刻朝他扑过来!
“教主,接剑!”孟阑珊把他的佩剑扔过来,应少渊一把接住,瞬间抽出,剑光上寒气四溢。
看见教主也出手,其余魔教中人便再也不犹豫,纷纷冲向其余正道中人。
一转眼间,原本喜庆的婚宴,被鲜血染红,地上全是尸体,各大世家中,不管是男是女,亦或老人,孩子,全都无法幸免,周家上下更是连一条狗都不放过,数百人的尸体,鲜血几乎流过每一寸地面。
而和应少渊打斗的周鹰也逐渐落在下风,他根本不是这个一身邪功的魔教教主的对手,这个事实,他一直都很清楚。
这些年,他虽然得到了《天罡心经》,却一直卡在第九重,没有办法到大圆满境界,所以正道中一直谋划要联合起来对付魔教这件事,他一拖再拖。
没想到,拖过了十年之后,应少渊竟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噗——’周鹰的心脏被应少渊一剑刺穿,他摔在自己儿子和妻子的尸体之间,口中涌出无数鲜血。
应少渊冷冷抽出剑,没有片刻犹豫,又补了一剑。
周鹰跪在地上,眼中神采涣散,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忽然抓住应少渊的剑,带着一丝祈求:“放过玉璃,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应少渊冷冷瞥着他,拔出剑,将剑刃对准他的脖颈,最后说道:“当年是她救了我,现在,我也会饶她一命。”
说罢,他手起剑落,毫不留情地砍下了周鹰的脑袋。
“爹爹——!”随后,他听到身后传来玉璃惊恐的尖叫。
应少渊猛地回身,看见孟阑珊的剑架在玉璃脖子上,竟把她从后院房中拖到这里。
她满身鲜血,身上只来得及胡乱套上今日的嫁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不知是因为黎明之前的风太冷,还是因为过于惊恐,她浑身颤抖着,好像连站都站不稳。
她看着满院子的尸体,爹爹,娘亲,兄长,叔伯,还有从小照顾自己的嬷嬷和丫鬟……所有人都死相惨烈。
她像是被吓坏了,只知道看着,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眼泪都忘了流。
“少渊,周家还剩下一个周玉璃。”孟阑珊将剑靠近玉璃脖颈一侧,她也毫无反应。
应少渊则沉下脸,眼角狠狠一跳,不容置疑的命令道:“放开她。”
孟阑珊心脏一跳,对他的恐惧胜过一切,不甘心地把剑放下来。
应少渊慢慢走过去,语调放得很轻:“璃儿,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玉璃像是才刚刚回神,她慢慢抬起眼睛,终于看向眼前这个人,明明不久之前,才和自己洞房花烛,柔情蜜意的夫君,竟转眼之间,杀了自己全家。
她完全不懂是为什么,她被孟阑珊拖过来的一路上,还以为是魔教中人闯入了周家,她没有看见他,还一直为他担心。
父兄们都是修仙的高手,而他好像并不是修仙之人,他实力不行,遇上那些丧心病狂的魔教中人,不知道该如何自保。
她真是可笑。
爹爹希望找个人带她走,远离正魔两道的纷争,从此为她遮风挡雨,可到头来,这个人毁了她的全世界。
原来他接下她的绣球来娶她,只是为了能避开周家的重重防卫,来杀他们。
巨大的痛楚占满了她的心脏,可是方才一路过来的恐惧已经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巨大的勇气,竟然想也不想,就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发疯一样嘶喊着,冲向应少渊。
“我杀了你!”
应少渊脚步一顿,居然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准备生生受下她这一剑。
“少渊小心!”孟阑珊大喊一声,忽然扬起自己的剑,一剑刺进玉璃的胸膛。
鹿朝狠狠地骂了一声,下一秒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周玉璃一死,关于她这一世的记忆也就中断了。
她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她有些茫然,属于周玉璃的心痛,似乎也刻在她灵魂上,让她痛得想要哭出声来。
而此时,帝夙和云瑶的记忆都没有结束。
应少渊看见孟阑珊出手的瞬间,也迅速反应过来,一剑砍下去,竟然活生生将孟阑珊握剑的那条手臂斩下来,才没让她的剑刺穿玉璃的心脏。
他上前一步抱住玉璃,她却因为伤势和巨大的打击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孟阑珊惨叫着倒在地上,抱着自己流血的手,痛哭着尖叫:“少渊,你疯了吗?你是来报仇的!你竟然护着她!你不是说过,要杀了周鹰全家吗?为何独独要放过她?”
她一边哭,一边狠狠地瞪着他:“难不成,你和她做了一夜夫妻,就心软了吗?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魔力,竟然让你这么着迷?她可是周鹰的女儿!”
应少渊使了一个眼色,旁边一位魔教护法便上前抓住孟阑珊说:“大小姐,你还是冷静一点,再说下去,教主会让你和前任教主一个下场的。”
孟阑珊忽然瞪大眼睛,泪水狂涌:“应少渊,我为了你背叛我爹,你居然因为一个女人,就这么对待我?当初若不是我,你早就是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血傀了!”
第65章 乌发雪白
应少渊根本没有理会她, 他所有心思都在玉璃身上,为她运功护住心脉,止住伤口上的血, 确认她没有伤及心脏肺腑。
她只是昏过去了……他抬起手, 轻轻抚过她鬓边的发丝, 一切都结束了,周家和应家的恩怨在今夜了结,从此之后,他们两人终于可以平等地在一起。
云瑶一直痴痴地看着他,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另外一个女人,胸口上不过半寸的伤口, 他却仿佛天都要塌下来, 紧张得唇色发白,而自己断了一条手臂, 血流如注,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她想起这么多年来,她在他身上付出的一切, 为了他背叛父亲, 把魔教教主的宝座拱手送给他,为了帮他复仇,这么多年来她东奔西走,为他到处杀人, 用活人的鲜血给他练功……
如果不是他,她应该是魔教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父亲那么疼爱她, 坏事做尽,都舍不得让她手上沾一滴血, 可也是她,把父亲的弱点告诉了应少渊,在父亲修炼最关键的时刻,帮他偷偷打开了密室的门。
父亲死在应少渊手下时,看她的目光那么失望,悲痛,难以置信……
她做了这么多,可是这些年来,他虽然让她留在身边,却从未说过一句喜欢她,她以为是因为他修炼了血魂术,所以心性冰冷,杀心太重,已经没有常人的情爱,但她不在乎,毕竟天底下,只有她一个女子能留在他身边。
她以为只要他报了仇,了结了这一段心结之后,就会感激她,看到她所有的付出,从而怜惜她。
可是,原来是她太愚蠢了,他并非心性冰冷,不懂情爱,他只是不爱她。
她现在已经失去一切,父亲不可能活过来,断掉的手臂也不可能再长回来,她忽然大声笑起来:“应少渊!你这么喜欢她,可是她会喜欢你吗?你杀了她全家,她这辈子只会恨你!”
应少渊一言不发,抱起了玉璃,踏着满地鲜血和尸体,离开了周家。
几天之后,玉璃在魔教中醒过来。
“夫人醒了,快去通知教主。”丫鬟们惊喜地说,总算醒了,要是她再不醒,教主恐怕要发怒杀了所有人!
“夫人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幸好伤口不深,又有教主日日夜夜为夫人运功疗伤,教主对夫人,当真是情深义重,一片痴心……”
“是啊,夫人真是好福气,如今教主一统正魔两界,称霸天下,夫人只要留在教主身边,此后一生定然可以安享富贵。”
……
丫鬟们说了半天之后,却发现这位教主夫人只是睁着双眼,一动不动,神情呆呆傻傻,他们端来水喂她,她张口喝下,端来药喂她,她也张口喝下,眉头也不皱一下,似乎不知道苦。
丫鬟们都觉得怪异,却谁也不敢说破,一直到教主匆匆赶来,她们连忙退到一边。
“璃儿。”应少渊在床边坐下,笑着伸手去碰她的脸颊。
玉璃双眼转向他,忽然,原本呆呆傻傻的神情中,全是恐惧之色,她尖叫着爬起来,疯狂地往床脚缩去,因为太害怕,甚至不断抓着自己的手臂,直到抓出血来,仿佛疼痛可以让她从一场梦中醒过来。
应少渊抓住她的手:“璃儿,不用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我恨的只是周家人,不是你,我们是夫妻,从今往后,要长长久久在一起。”
玉璃好似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不管他说什么,只是害怕地尖叫,大哭。
“玉璃!是周鹰先杀了我全家,如果不是你当年放走我,我也会死,我找他报仇是天经地义!你就算恨我,我也不会后悔杀了周鹰!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可是事已成定局,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玉璃满脸是泪,不停踢打他,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应少渊怕她伤了自己,还是放开了他,让大夫进来,神奇的是,他一离开,玉璃立刻安静下来,除了不停地掉眼泪之外,整个人还是呆呆傻傻的。
大夫为她诊治,她也毫不反抗,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应少渊从窗外冷冷看着。
大夫出来后,害怕地跪在他面前说:“夫人是惊吓过度,人已疯癫,此症暂时无药可治,只能开些宁心安神的药,让夫人多休息。”
“多久才会好?”
“此症需要静养,而且……千万不能靠近让她受到惊吓的人,否则症状只会加重,或许教主把她送去其他地方,她慢慢就好了……”
话音落下,应少渊一手捏碎了他的头颅。
“庸医!”竟敢说让她离开。
他不信邪,命人把禹州城所有大夫都抓来,可是所有大夫的话都大同小异,远离让她惊恐害怕的人,她或许能痊愈。
让她害怕的人,只有他一个。
应少渊一怒之下,杀了所有大夫。
既然禹州的大夫不行,他就到别处去找,整个人界,总有能医治好她的大夫!
一年中,应少渊不知道杀了多少大夫,人界都在盛传,魔教教主应少渊四处抓捕名医,带到魔教中,不就便会杀害,所有大夫都害怕起来,东躲西藏,甚至不敢帮人看病。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游方的和尚,看见他满身阴寒的杀气,竟是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而观察他的根骨和神魂,却本该是个成神的资质。
和尚知道他执念太深,有意替他消除,便进了魔教,他和寻常大夫不一样,看了玉璃之后,说她不是疯癫,而是得了失魂症,魂魄受了惊吓离体而去,不管吃什么药物,或是离开谁,都不会有用,唯一的办法,只有寻回她的魂魄。
“既是如此,为何她这只不让我靠近?”这一年中,应少渊更加阴冷暴躁,他找遍名医,没有一个人能治好她,而他再也不能靠近她。
和尚说道:“因为你正是令她魂魄离体之人,她的身体本能地害怕你。”
应少渊问:“我要怎样才能找回她的魂魄?”
和尚只想消除他的执念,便摇头道:“她寿元未尽,本不该死,但巨大地惊吓让魂魄离体,离散的魂魄没有冥府使者接引,不归于天,也不坠地府,只能飘荡在凡间,随风而逝,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应少渊灰眸中露出暴躁的杀意:“想办法,让她魂魄回来,否则,你也要死!”
和尚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执念如此之深,只好说:“要让她魂魄归来,需要两样东西,一是定魂珠,用来定住她现在的魂魄,不让他们继续消散,二是招魂铃,帮她找回飘散在世间的魂魄。”
“招魂铃……”应少渊喃喃地说,十一年前,离开周家时,她送他的那件神器。
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他们之间会这样吗?
应少渊逼迫和尚说出了定魂珠的下落,和尚为了打消他的执念,说道:“那定魂珠在一个神族的墓穴中,他不过下凡历劫,并未死去,你若去盗,必会被他设下的阵法杀死!”
应少渊却根本不听这些,他立刻去寻找那个神族的墓穴,冒死闯进去,盗走了定魂珠,为此,他也被神族的阵法所伤,甚至因此遭受了天谴,一连几道雷劫下来,他全身经脉逆转,被血魂术反噬,差点儿死在墓穴中。
但他还是撑着一身伤回来了,按照和尚所说,将定魂珠放在玉璃身上,让她沉睡,而招魂铃则悬于她头顶上方,日夜不停地招魂。
和尚说:“只要听到招魂铃响,便是她的魂魄回来了。”
为此,应少渊再也不管魔教的事情,把自己和玉璃关在寒室中,等着招魂铃响,等着她回来。
可是天地浩瀚,魂魄渺渺,她不知散去了何方,十年过去了,招魂铃竟没有响过一次。
而他却因为被血魂术反噬,短短十年之间,乌发雪白。
应少渊躺在玉璃身边,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她脸颊的轮廓,“你不愿意醒来,是因为不想看见我,是不是?”
“二十五年前,我们应家和周家还是世交,那一年,你父亲来信说,想为我和你订下婚约,让我母亲带着我去禹州和你见面。我母亲高高兴兴带着我到了禹州,没想到,却被周鹰关起来当做人质,逼我父亲交出《天罡心经》,我父亲不愿意,就被周鹰和几大世家联手杀死,我全家被屠杀干净。而后,他们为了让我母亲说出《天罡心经》的下落,使出各种手段□□她,我只能在旁边看着,整整三年……玉璃,你说我怎么能原谅周鹰和那些人?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恨周鹰……”
他埋首在她脖颈间,泪水不知不觉滑落下来。
招魂铃依旧没有响,她还是毫无反应。
而这些年,应少渊都在寒室中,几乎没有出去过,魔教中原本臣服于他的高手,知道他日渐衰弱,也按捺不住了,他们暗中和前任教主的女儿孟阑珊勾结在一起,打着为前任教主报仇的名号,开始造反,打入寒室中。
听到动静,应少渊满眼戾气,和尚说了,招魂的过程中,必须要安静,决不允许有人进来打扰。
他提起剑,慢慢走出去,那些魔教高手看见他一头雪白的发丝,明显是被血魂术反噬了,胆子更加大起来。
“教主,你不理教中事务已经十年,若实在力不从心,就该遵从魔教历代的规矩,选定一个继任之人,然后您就自刎而死吧!”
应少渊眉心一拧,不由分说地杀过去,他身上戾气太重,眼中的任何人,都和蝼蚁没有任何区别,纵然这些年他衰弱了许多,还是一连杀死了数十名高手!
其余人见状,他还是这么恐怖,根本不敢再有造反的心思,全部逃了。
只剩下孟阑珊一个人,她断了一条手臂,这十年间,日日夜夜被仇恨啃噬心脏,只能发疯一样的修炼,炼的就是当年应少渊的血魂术。
“没想到,你因为一个只成亲了一天的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孟阑珊冷笑着,眼眶也渐渐红了,“少渊,到底为什么?你对她如此执着是为什么?!”
应少渊有些茫然,为何对她这么执着?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自己,他仿佛只是循着本能,当年在周家地牢偷看她,后来又偷偷离开魔教,也是为了看她一眼,他保护她,娶她,都是凭着本能去做的。
纵然知道她是周鹰的女儿,可是当年若不是她救了他,他也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救过我,我答应过,要留她一条命。”他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一个答案。
孟阑珊听到这个答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他天性冰冷,不知道自己会爱上任何人,不知道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深深爱着一个人。
他只是想留周玉璃一条命吗?他分明把周玉璃当成了自己的命,这么多年,他杀了那么多人,连自己的命都几乎消耗殆尽。
孟阑珊又哭又笑,她得到了最终的答案后,更是被恨意淹没,她大喊着举起剑,和他在寒室中狠狠打了一场。
应少渊被邪功反噬,修为倒退,而孟阑珊天赋不够,血魂术只修炼到一半境界,因此两人竟勉强打成了一个平手。
应少渊一剑刺穿她胸膛时,孟阑珊的剑也刺穿了他,两个人一起倒在玉璃的冰床前,血流了满地。
孟阑珊口中满是鲜血,却还是笑着:“我们死在一起也不错,反正她也醒不过来,若在黄泉路上遇见了,她想必也会找你报仇。”
应少渊却茫然地想着,她魂魄不知道飘散到了那里,在黄泉路上,真的还能遇见吗?
在弥留之际,他忽然听到细微的一声铃声。
叮铃……
震颤的余音在小小的寒室中回荡着。
应少渊猛地睁大了眼睛,衰弱的心脏陡然剧烈跳动起来,他猛地支撑起身体,踉跄着走到冰床边。
招魂铃轻轻响着,而冰床上的少女,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茫然,而后转向他,定了定。
过去了十一年,他遭受了天谴,一头白发,面容也沧桑了许多,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张俊美不凡的脸。
玉璃坐起来,脑海之中,依旧是新婚那一夜的画面,全家惨死,鲜血染红了整片院子,而仇人就在她眼前,她眼眶渐渐红了。
“璃儿……”应少渊的手颤颤巍巍伸向她。
而玉璃却在那一瞬间,猛地抓住他胸口的剑,用力拔出来,而后,再用尽全身力气捅了进去!
鲜血溅了她满脸,于她而言,这十一年似乎并没有过去,她仍旧像当年那一刻一样,只想亲手杀了他。
应少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孟阑珊大笑起来,真是痛快啊!“少渊,你这么爱她,可是你看到了吗?她对你只有恨!”
应少渊的手撑在冰床上,俯身靠近她,看着她明亮漆黑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当年被囚禁在地牢中的他,通过那个小小的缝隙往外看,总是能看到那个双眼明亮,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因为在黑暗中,对她越发向往,想着被她发现,想着被她拯救。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不恨她,他是爱她的,她是他心中唯一纯净明亮的地方,他被染得越是肮脏,就越是向往她,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冒险去禹州看她,看着她开义诊救人,他也希望自己是被她拯救的其中一个。
她把绣球扔给他的那一天,是他整个人生中最明亮的一天,他到现在都能想起那天阳光的角度,斜斜照在她眼睛里,她站在高高的绣楼上,像一尊神像,却带着羞涩的笑容,仿佛神明赐予了他全世界。
那时候他想:我要长长久久,和她永不分离。
“玉璃……”应少渊艰难地开口,“你救过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肯救救我?”
他说完后,缓缓地倒下去,灰色双眼中彻底失去了光彩,玉璃地手还用力握着剑,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从剑上滑下,她的双手颤抖起来。
孟阑珊看着这一幕,痛快地说:“周玉璃,恭喜你杀死灭门仇人,大仇得报了!他十恶不赦,这是他的报应!”
玉璃眼中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孟阑珊觉得还不够解气,又说:“他应少渊,明明是一个天生的恶人,竟也会爱人,他配吗?他根本不配!他此生最大的报应,就是死在挚爱之人手中!哈哈哈哈——”
孟阑珊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她脸上忽然溅上一片热血,视线也被鲜血染红。
玉璃握住带血的剑,自刎而死。
鲜血也溅在招魂铃上,和应少渊的血融合在一起,让招魂铃发出长长久久的清音……
孟阑珊呆呆地看着。
“啧啧,这么快就落在我手里了。”男孩的嗓音稚嫩纯澈,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鹿朝打了个寒颤,心里暗叹真是倒霉,她抬起头,看着站在黑雾中的红眸男孩,涌来的狂风吹着他坠在发梢的紫色晶石,他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大概十几分钟前,鹿朝脱离了玉璃的记忆醒过来后,发现帝夙还沉沉睡着,只是此刻的招魂铃已经裂开,魔神之力趁机跑出来,自然而然全部涌入了帝夙身体中,虽然极其痛苦,帝夙还是怀抱着招魂铃没有松开。
而就在此时,有个人却慢慢靠近过来,鹿朝从招魂铃的缝隙中,看见一张诡异狰狞的青铜面具。
九幽鬼王!
此人狼子野心,想要取代帝夙的魔尊之位。
帝夙还在第四世回忆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鹿朝也不愿意他在这个时候被九幽鬼王暗算。
获得魔神之力,都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觉醒后的帝夙和九幽鬼王,也说不准谁比谁更好一些,但在目前的情感上,鹿朝自然更偏向帝夙。
眼看九幽鬼王的手伸向了帝夙,鹿朝只好开口:“九幽鬼王。”
对方顿了一下,看向招魂铃,微微挑眉,转而将招魂铃拿起来,放在眼前:“原来你在这里。”
“招魂铃裂开,想必你已经看到和他的第四世记忆了,怎么,这种时候你还偏袒他,你不恨他吗?那一世,他杀了你全家吧,连你也没有放过。”
鹿朝心里一震,他居然知道他们第四世的事情?
“不用惊讶,你们每一世我都知道。”九幽鬼王的手指拂过招魂铃上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鹿朝,你每一世都会因他而死,这一世也不会例外,你甘心吗?”
“你都知道些什么?”鹿朝的心情,已经不是简单的震惊。
如果他只是知道前面几世并不奇怪,他曾经动过山河笔上的封印,说明他对六魂封印至少有些了解,那他或许能看到其余神器中封印的帝夙的记忆。
可是,这一世什么都还没发生,他竟然已经知道了。
“现在杀了帝夙,一切都还来得及。”九幽鬼王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正他是预言中注定要毁天灭地的魔尊,杀他也算理所应当的。”
鹿朝冷笑:“杀了他,你窃取魔神之力,难道就不毁天灭地吗?”
九幽鬼王也笑道:“我至少不会杀你。”
鹿朝一时无言,玉璃的记忆还在脑海中回荡,这一世,她真切经历了十年,对于玉璃的恨,她感同身受。
在周家十年的美好生活,最终被应少渊灭门,她回忆起来依旧是满心痛楚。
“算了,你一直都这么心软。”九幽鬼王摇头叹息,“你是这个世间最心软的神,他对你有一点点好,你就舍不得杀他,非得看到他将来让生灵涂炭,你才会对他拔剑。”
“既然你舍不得,就由我来动手吧。”九幽鬼王从衣袖中探出苍白的手,忽然攥住了帝夙的咽喉,此时他昏迷了,魔神之力察觉到危险,疯狂地涌出来阻挡。
“你住手!”鹿朝此时是魂魄的状态,根本无能为力。
沉睡在一片黑气中的帝夙长睫微动,却没有办法醒来。
魔神之力和九幽鬼王对抗片刻后,终究只是九分之二的力量,还没有主人掌控,很快就被九幽鬼王破开,一群黑色蝴蝶翻飞着,将整片空间都占满。
鹿朝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根细细长长的针,有二尺长,通体漆黑,闪着幽暗诡异的光。
他将那根针对准了帝夙的心脏。
“‘撞心’,这是我的本命灵器,刺中心脏后,会吸走他的魂魄,从此之后,他便受我控制。”
第66章 魔域之主
鹿朝看着‘撞心’刺向帝夙的心脏, 忍不住大喊一声:“江小山!醒过来!”
“他醒不过来。”
‘撞心’即将碰到帝夙衣服的刹那,一团诡异的火焰忽然自那细细的针尖底下燃烧起来,顷刻之间, 漆黑的‘撞心’被烧的通红滚烫, 九幽鬼王竟然也握不住, 下意识松开了手。
他立刻抬头,看向黑暗之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砚焉?”
那一片火焰从黑暗中延伸出来,将四周飞舞的黑色蝴蝶烧成了灰烬。
男孩扛着巨大的魔剑沧炼, 从黑暗中走出,手指之间, 还飞旋着没有燃烧干净的火焰。
他抬起红色的眼睛, 有些不爽地说:“你杀了他,谁来做魔尊?”
九幽鬼王手指一拢, 将撞心收回去, 随后才说:“砚焉大人未免高看了我,魔尊大人是不死不灭的, 我没有本事杀他, 只能控制他,他现在记忆和力量都被封印了,若不用点手段,他是回不来的。”
“原来是这样。”砚焉仿佛恍然大悟了, 稚嫩的脸上有些烦躁,“这么说来, 要让尊上回来, 就要释放封印,让他恢复力量和记忆, 是吧?”
九幽鬼王道:“正是,不过,尊上的力量和记忆都分别封印在九件神器中,要想一时半会儿让他觉醒,恐怕不太容易。”
“九件?”砚焉看了一眼九幽鬼王手中的招魂铃,“你手里那个,也算一件?”
“此为招魂铃,是其中一件。”魔域中,遵循着严格的弱肉强食生存链,九幽鬼王在砚焉面前,少见的有许多耐心,“此前,还有山河笔,长命锁,同心玉,其中同心玉和招魂铃的魔神之力,都重回尊上身上了,山河笔和长命锁的力量还未释放。不过这四件神器中的记忆,都被释放了。”
“也就是说,还剩下五件神器,就能让尊上觉醒了。”砚焉用食指勾了一下耳边那缕发丝上的紫色晶石。
九幽鬼王道:“至少记忆能觉醒了。”
“九件神器的全部记忆,加上七件神器的力量,差不多了,只要尊上觉醒,山河笔和长命锁中的力量唾手可得。”砚焉简单地计算了一下。
果然还是小孩子,虽然有变态的实力,不过思维方式还是和小孩一样简单。
九幽鬼王笑着点头:“是这样。”
“那么……”
砚焉勾着紫色晶石的手忽然张开,火焰从掌心里窜出来,而在那火焰之中,赫然有三件神器!
他一件一件数过去:“困龙绫,姻缘线,补天石,还有两件我已有线索,现在,我们先从哪一件开始?”
九幽鬼王:“……”
鹿朝:“……”
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当魔尊!为了甩锅,你居然这么努力,短时间内就把三件神器找到了!
这三件神器中的魔神之力都回到帝夙身上的话,他恐怕就真的要觉醒了。
“最好不要。”鹿朝忍不住开口。
正拨弄着神器的砚焉听到她的声音,侧了侧耳朵,皱眉问:“九幽,你还带着谁在这里?”
九幽鬼王下意识想把招魂铃往自己衣袖里藏去:“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砚焉哼了一声:“我虽然是个小孩,但我不傻,她能那么说,怎么会只是个小姑娘?我看,是个游魂吧,让她出来,本座倒想看看,她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砚焉已经发现了鹿朝的魂魄,想藏是不可能藏得住了,九幽鬼王只能拿起招魂铃,说道:“确实只是一缕游魂,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表情漫不经心的男孩一张手,招魂铃忽然飞到半空中,紧接着鹿朝的魂魄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里面活生生拽了出来。
看见她的一瞬间,砚焉眯了一下眼睛:“是你?”
鹿朝装傻:“什么你不你?我们才第一次见!”
砚焉五指一收,将她的魂魄抓在手中,嘴角扬起邪恶的笑:“啧啧,这么快就落在我手里了。”
鹿朝:“……”
九幽鬼王不禁问道:“砚焉大人认得她?”
砚焉得意地捏了捏她的魂魄,让她全身泛起一丝寒意。
“刚认识的。”他一只手握着沧炼的剑柄,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划,便让她的魂魄在黑暗中渐渐变成一个女子的虚影。
一身白衣,上面以浅墨绘制着淡烟流水,江山万里,而她神情慵懒散漫,眉眼清冷,瞳孔是浅浅的紫色,映着他掌心的火焰,仿佛一块即将燃烧起来的紫色琉璃。
看到这副模样的她时,九幽鬼王瞳孔猛地一缩,双手用力握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砚焉却满意地看着她,说道:“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
鹿朝当然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只能看到身上的衣服,她撇了撇嘴,原来小孩,喜欢这种冷淡的调调啊。
“说吧,为何不要?”砚焉扶着沧炼,站在她面前,将三件神器虚空摆在她面前。
鹿朝定了定神,才说:“此前,他吸收了同心玉中的魔神之力后,便立刻失去了理智,完全不能自控,如果一下子给他三件神器的力量,恐怕他不会成为你们的魔尊,只会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杀戮机器。”
“为何会这样?”砚焉好奇地问,由于长得稚嫩又漂亮,思考的模样十分可爱,让人想捏脸。
鹿朝忍住了捏脸的冲动,说:“因为封印的不仅仅是他的力量和记忆,还有他最重要的一魂一魄,这一魂一魄没有回到他身上,他就很难掌控这些力量,反而会被力量所控制。”
“那这一魂一魄被封印在哪里?”砚焉一脸认真听讲的样子。
鹿朝道:“我哪里知道?又不是我封印的,神器也不是我找的!”
砚焉‘咦’了一声,稚嫩的脸凑近她,几乎碰到她,红色的眼睛盯着她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你不会是蒙我的吧。”
鹿朝转过脸,不太想回答。
砚焉却不是个好脾气的,手中腾起了火焰,唇边的笑意充满了恶意:“本座耐心不好,你最好不要搞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否则,我这把地狱之火,能把你的灵魂也烧成一把灰。”
这小孩一点儿也不可爱,刚刚想捏他脸的冲动,瞬间被掐灭。
“砚焉大人。”九幽鬼王在这个时候开口,“她说的没错。”
砚焉一眼瞥过来:“你怎么这么相信她?”
九幽鬼王看着鹿朝那副虚幻的身影,声音有些嘶哑:“因为,这个把尊上的力量和记忆分开封印的六魂封印,是她教给东极神尊君染的。”
砚焉一时之间,对她刮目相看了:“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那为何,你只是个凡人?”
鹿朝:“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哈哈哈,有意思!”砚焉将三件神器收起来,放进怀里,“既然如此,那就不着急,先把尊上带回魔域,至于你……跟在本座身边,回到魔域之后,本座再给你找一副躯体,你要听话,就给你找个美人,要是不听话,就放在阿球身体里好了。”
鹿朝下意识问了句:“阿球是谁?”
砚焉懒洋洋地说:“是本座养的宠物小狗,雪白雪白的,像个球。”
鹿朝:“……”你他妈的……
“既然砚焉大人有了安排,那我就不打扰了,告退。”九幽鬼王说完,忽然化成一片黑色蝴蝶,消失在茫茫黑气中。
“阴山大哥说得对,这老东西没安好心,要是没有本座,魔域迟早被他颠覆。”砚焉小小的年纪,要操着大大的心,忽然觉得很疲惫,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鹿朝,想起热腾腾软糯香甜的红豆饼子。
他打起了主意,先把尊上送回魔域,然后带着这个女人去一趟禹州,买红豆饼子,他要是心情好了,也不是不能把她的肉身也抢走,让她回去。
他伸出手去,打算把帝夙的身体抓起来,抗在肩上,虽然他年纪小,但以他扛着沧炼的力气,扛起魔尊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他的手探过去的一瞬,忽然一道黑气闪过,悄无声息在他手背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砚焉猛地抬起手,看向了帝夙。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红色的血眸盯着他,没有一丝感情,全是杀气。
砚焉舔了一下手背上的鲜血,下意识反手,握住了背上的沧炼,眸光转动时,他发现那个女人的虚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躲进了招魂铃中。
真是个贪生怕死的女人。
四周的黑气,逐渐变得冰冷而充满压迫力。
“尊上,该醒醒了吧。”砚焉抬起了沧炼,做出防卫的姿态,口中却劝着,“您可是魔域之主,万魔之魔,留在人间做一个失忆的凡人算什么?”
帝夙冷冷地瞥着他,此时他刚从第四世记忆中醒来,脑海之中,依旧残存着应少渊的狠厉和杀性,而眼前的小孩又在这里说一些他极其讨厌的话。
他的杀心疯狂增长,抬起手,黑气狂涌,变成问道的形状。
下一秒,他就毫不留情地朝着砚焉砍去。
他浑身黑气狂涌,除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几乎看不出是个人的样子,黑气所到之处,砚焉释放的地狱之火全部被吞灭!
两人在黑气中迅速过了几招,砚焉一只手几乎握不住沧炼,只能双手握上去,被问道很很一撞之后,手里的招魂铃忽然掉下来,发出‘叮铃’一声,清脆的颤音。
帝夙的动作几乎是立刻顿住,阴冷嗜血的目光,落在招魂铃上,一刹那间,砚焉似乎从他血红的眼眸深处,看见一丝泪意。
帝夙放弃了砚焉,转身捡起了招魂铃,握住的一瞬间,他感受到里面鹿朝的魂魄,立刻放进怀中,转身就走。
被扔下的砚焉:“?”
“帝夙!”砚焉气急败坏地,竟然喊出了魔尊的名字。
帝夙若有所觉地回头,身上的黑气一点一点散去,眼眸中,也逐渐变成冷冽淡漠的灰色,他隐隐皱眉,看着那个陌生的小孩,随即想起他不叫帝夙,他叫江小山。
他是猎户的儿子,家住烟陵。
他再次转身,这一次,不管砚焉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
砚焉咬牙切齿,知道尾随上去只是徒劳,拥有了九分之二魔神之力的帝夙,根本不是他可以强行带回去的。
帝夙消失之后,笼罩在赤月城上空的黑气也逐渐消散,妖境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砚焉哼了一声,消失在原地。
而在他消失之后,夜长风才扶着刚刚苏醒的云瑶从倒塌的高塔后走出来。
“瑶儿,方才那小魔族喊江公子什么?”夜长风其实并非疑惑,只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和云瑶不一样,他们沉睡的这两个多时辰里,他一直都是清醒的,直到九幽鬼王来了,他才躲起来。
因此,他把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的震惊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鹿朝的身份他是知晓的,可是江小山的身份竟然是……魔尊帝夙?
云瑶脸色苍白,她才刚醒,只是听到砚焉那一声喊,心中也不能平静,没想到魔族的人这么快就找到他了,而且那个叫砚焉的,手里居然已经有了三件神器,足够让帝夙觉醒了。
失去记忆的帝夙她尚且感化不了,觉醒之后,她恐怕连接近他都难。
“瑶儿?你怎么了?”夜长风见她一直发呆,不禁问道。
云瑶这才回神,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在想,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夜长风正色问:“瑶儿,如果他真是魔尊,你还会这么喜欢他吗?”
“我……”云瑶垂下眼眸,想起第四世的记忆,心脏上掠过尖锐的痛楚。
“你是丹华宫弟子,斩妖除魔才是你该做的事情,你不要一时糊涂。”夜长风看着她憔悴可怜的神色,最终还是心软了,没有把刚刚看到的事情告诉他。
“我们回去吧。”云瑶虚弱地说,被夜长风搀扶着往前走时,她一直在想,为什么每一世都是云朝?为什么无论如何,帝夙爱上的人都是云朝?
每一世,都是因为云朝,让帝夙产生了强烈的怨念,他本可以成神,却因为云朝,一点一点成魔。
云朝,云朝……她才是六界之间,最大的祸患。
地平线上,朝阳缓缓升起,远处禹州城外蜿蜒的长城仿佛一条金色巨龙。
帝夙停下脚步,他一身湿润的水汽,妖境实在太潮湿了,自他进来之后,就一直在下雨,回来的一路上,雨也没有停歇,一直到靠近禹州城,雨才渐渐停了,他看见朝阳和彩虹。
少年脸上全是苍白的颜色,被雨水冲刷过之后,更是一丝血色都看不见。
脑海之中,又回荡着那个小男孩的话:“您可是魔域之主,万魔之魔,留在人间做一个失忆的凡人算什么?”
魔域之主,万魔之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五年前那个几乎覆灭了六界的魔尊帝夙吗?
他想起昨天夜里,朝朝在他怀中,说起魔尊时,害怕得脸色发白。
……
“当然很可怕了,听说他长得形似恶鬼,青面獠牙,还吃人心,喝人血,在世间无恶不作!他集天地之间至邪至恶与一身,杀人如麻,毫无感情,你说可不可怕?”
“他不是人,是魔,还是万魔之魔,众魔之主,若他再次降临,六界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
他又想起了在鳐山时,因为同心玉而看到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魔尊。
帝夙握起双拳,用力闭上眼睛,把脑海中所有画面和声音都赶出去。
他叫江小山,是猎户的儿子,家住烟陵,几个月前家乡被妖物毁灭,只有他活下来,他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才会失去记忆。
他叫江小山……
忽然脚下一空,他从一个山坡上滚了下去,身体很很地撞在一块凸起的嶙峋巨石上,痛得他蜷缩起身体,用力抱住了怀里的招魂铃。
“帝夙——!”耳边,又是砚焉那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声。
他用力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他在烟陵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身边全是死人,他身上,只有一块玉佩,和一封血书,血书上说他叫江小山,和宁王的女儿定了亲。
他带着血书到了安阳,宁王果真把女儿嫁给他了,这些都不是假的。
他是江小山,不是什么魔尊。
“江小山!江小山?”鹿朝的声音一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睁开眼睛,朝阳的光芒刺得他偏开头。
“你怎么了?”鹿朝躲在招魂铃中,太阳出来了,魂魄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但是她一直感觉到帝夙不太对劲。
帝夙大口喘着气,把招魂铃拿起来,放在眼前看着:“朝朝……”
“怎么了?”鹿朝听到他这个委屈巴巴的声音,有些无语。
“我……”帝夙犹豫了片刻,才说,“我不会伤害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鹿朝心中忐忑,不是方才砚焉的话,让他察觉到什么了吧?
还有,他身上明明吸收了招魂铃中的魔神之力,为何没有像同心玉那一次完全失控呢?
除了和砚焉打的时候,他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只有觉醒后,一魂一魄归位,才能控制魔神之力吧?
“因为……”帝夙想起他们对魔尊的痛恨,便把心中的怀疑压下去,改口说:“因为少渊……伤害了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不提起来还好,提起来,鹿朝就一肚子火。
“我呢,是个大度的人,从始至终,我就没有把前世和现在混为一谈,前世是前世,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你看,琉纱那一次,我也没有同你计较,所以玉璃的恨,我也不会带入到现在,我希望你也一样。”
她压下了火气,刚刚从第四世醒来时,她确实很难过,对他充满恨意。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想,都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恨了,她延续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九幽鬼王说的是真的,她每一世都会因为帝夙而死,她甘心吗?自然不甘心,可能前世既然发生了,已不是她能改变的。
她唯一能改变的,就是今生。
今生的爱恨,都和前世无关。
“前世,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帝夙哑声问。
“是啊。”
帝夙闭上眼睛,他在寒室里,守了她十年,日日夜夜的煎熬算什么?
沈晏抱着她的尸体自刎时的痛算什么?
长陵带着变成尸妖的她,在世间颠沛流离五年,不舍得将她烧成灰烬的爱又算什么?
卫夙为她考上状元,和一只从未见过的鬼魂相守的十年又算什么?
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做不到。
“朝朝,玉璃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问题,让鹿朝一怔,她一时之间竟没有答案。
玉璃喜欢过少渊吗?
因为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暂了,匆匆一面后就成亲,然后就是灭门的惨案,她还来不及感受玉璃的心。
“我不知道……”鹿朝最终还是如实说,“或许初见时,有些好感,扔绣球时,你是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一个,但是,你和她的缘分,实在太短暂了。”
“那你呢?”他随后问。
鹿朝愣了一下,平时脱口而出的‘不喜欢’竟在心中犹豫了一瞬间,没有立刻说出口。
“你问这个干什么啊?还不快回去!我都离开身体这么长时间了,万一回不去了怎么办?赶紧回去!”
帝夙却执拗地问:“朝朝,你喜欢我吗?”
鹿朝担心她回答不喜欢,他一生气把她扔在这儿,于是说:“我现在还不知道,玉璃的影响还没有消失,你让我想想嘛。”
帝夙沉默了一会儿,好在他失忆后人比较单纯,被她说服了,便带着她起身,继续赶回禹州城中。
鹿朝松了一口气。
赤月城中,黑气消散之后,漫山遍野落下的赤月草粉尘,还是将大地染成了一片血色。
血色之下,忽然有什么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破开了断壁残垣后,一个雪白的身影艰难地爬起来,尽管落在污泥中,可是身上却只有少许的脏污。
熠熠生辉的白袍上,是一层淡淡的辉光,极其微弱。
眉心红痕出淌下的血迹,在脸上蜿蜒,他没有理会,而是拿出了白玉盏,念了个诀,空气之中,却没有任何星光出现。
“咳咳——”他咳出几口血,正待施展术法疗伤,身后,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满身污泥的身影。
“原来您是神啊,妖王陛下……”冰蓝色的箭矢瞬间切开了他的喉管。
第67章 三魂七魄
妖王脖颈上顿时血流如注, 大股大股鲜血狂涌而出,他身上那层辉光,随着鲜血的涌出, 越发黯淡下去。
“你……”他用力攥出裴知玉的手, 满心地不甘, 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傀儡算计了,“好大的胆子!”
裴知玉满脸污泥和血水混合在一起,身体在随着高塔倒下时,已经摔得残破不堪, 只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脸上甚至还能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一个傀儡, 无情无心, 您所说地胆子,我好像并没有。”
正因为没有, 所以他敢算计妖王, 甚至敢弑神!
妖王睁大眼睛,张开手指想召唤自己的本命神器皎月绫, 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私自来到凡间已经触犯了天地规则,本就被压制了神力,更何况,他大部分力量都留在虚空之境里, 才会让这小小的傀儡钻了空子!
裴知玉俯身在他耳边说:“神是不会死的。”他笑了一下,脸上的污泥和血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妖王熠熠生辉的白衣上, 竟将那纤尘不染的白衣染上了几个污点, 他垂眸看了看,笑容越发温润, “恰好,傀儡也不会死,但傀儡想要脱胎换骨,是可以重新借一副躯壳的。”
妖王冷冷道:“你不要异想天开,以你一个傀儡的意识,妄想主宰神!”
“反正,我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裴知玉说着,将他的鲜血抹在手上,开始结印。
“你会后悔的!”
妖境的大雨疯狂地冲刷下来,将满地血污和鲜红的赤月草灰尘全部冲刷得一干二净。
原本赤月城中生活的小妖物们,看着风波终于过去了,等了许久再没有新的动静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而原本在妖王宫殿里侍奉的妖物更是慌慌张张地四处看,小声地交流着。
“妖王陛下在哪里?”
“没看到啊,从那阵惊天动地的天雷后,就没见过陛下了!”
“陛下常常在赤月塔上,如今塔倒了,可能毕竟会在附近,我们过去看看吧。”
王宫里的妖物踏着满地泥泞,慢慢走向那座倒塌的赤月塔,雨水太大,几乎形成了一片雨雾,稍远一些的地方都看不到,等到靠近了赤月塔后,他们才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陛,陛下!”小妖物们立刻跪下来,匍匐在地,谁也不敢抬起头。
站在赤月塔边的白色身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声音温和:“起来吧。”
小妖物们瞬间心脏像打鼓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惊惧的神色。
他们侍奉在妖王陛下身边这些年,几乎没有听陛下开口说过什么,甚至连陛下的身影都看不见,陛下常年在赤月塔上,那地方谁也不敢上去,甚至妖界四处都有传言说,妖王陛下根本不在赤月城中!也不在妖境!
只是碍于陛下强大的实力,就连十二位城主,也没有胆量敢去赤月塔上一探究竟。
他们这些在王宫中伺候的妖物,不过是按照妖王喜好,把王宫各处打扫干净,每日往赤月塔中送去一些新鲜花草,入夜之后,再将赤月塔中所有灯火点亮。
在赤月塔中,妖王陛下的行踪也是飘忽的,他们不敢乱看,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在哪里,哪怕偶尔看到了,也只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身影,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只是,从前妖王陛下从不会对他们说话。
几个小妖物忐忑不安地站起来,个个低眉垂首,不敢多说话,只是眼角微微一瞥,看见妖王陛下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白玉盏,上面沾了地上的污泥,妖王陛下动作温柔地擦去。
那白玉盏从前就经常见陛下捧在手中,却没有一人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鹿朝睁开眼睛,动了动手臂和五指,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守在床前的一堆人,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我没事了。”
禹州王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冷峻少年,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欣慰,这个夫婿没有选错,他肯拼了性命把朝朝救回来,足见他的真心。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朝朝说。”禹州王摆摆手,连帝夙都赶了出去。
门关上之后,他在鹿朝的床边坐下来,说道:“朝朝,阿公年纪大了,再过几年,禹州就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固若金汤。”
“阿公年纪怎么会大?您的修为这么高,年纪算什么?只要有您在,禹州就牢不可破。”
禹州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觉得她说话一派天真,让自己感到欣慰,又满是怜惜。
“这些年和妖物魔族作战,阿公也受了些伤,不是靠修为可以维持的。”禹州王笑了笑,“不过,我如今不担心了,之前我还犹豫不决,可是今日总算下定决心了。”
鹿朝问:“什么决定?”
“我打算把禹州的兵权,交给江小山。”
鹿朝:“……”
“不行!”她立刻否决。
禹州王皱起眉:“怎么就不行了?”
“阿公,为什么要交给他?他一没资历,二没能力,禹州百万大军怎么能草率交给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
禹州王笑道:“朝朝长大了,你的担心是对的,不过资历可以历练,能力也能慢慢培养,阿公的眼光不会错的,他是个可造之材,将来必定会超越我,你别看他才来几天,现在禹州军中大部分人,对他都是福气的,你那几个叔叔伯伯,提起他也赞不绝口。”
“但他还是不行,霍柏和霍桐都不错,还有您手底下也有几个年轻有为的副将,提拔他们不好吗?”鹿朝一直摇头。
禹州王不禁疑惑:“其他人都可以,怎么就他不行?他也不是外人,他是你夫君!”
鹿朝总不能说他是魔尊,禹州军交给他就等于直接给对方送人头。
“阿公,我和他也不一定能长久。”
禹州王沉下脸:“莫非,你还惦记着姓裴那个小子?这一次的事情,要不是他失踪了,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想到裴知玉,鹿朝心中还是一阵滞郁,他没有想过要她死,而最后,他应该已经死在雷劫中了吧。
她神色间有哀伤,禹州王看的更是生气,站起来左右踱步:“你这丫头,放着一个那么爱你的江小山不要,偏生喜欢那个差点儿害死你的小子!我看,你就是从小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阿公,不是这样的!”鹿朝百口莫辩。
“你好好想想,到底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禹州王扔下这句话,气冲冲地出去了。
禹州王出了房门,看见站在外面的帝夙,少年抱着剑,倚在廊下的柱子上,神情虽冷淡,但这副忠心耿耿守护的样子,却让禹州王大为满意。
他老脸上堆满笑容,对他招招手说:“小山,你过来。”
帝夙看了一眼鹿朝的房门,才跟上他。
出了院子,走在花园中,禹州王闲扯了几句这次多亏有他,辛苦他了之类的屁话,然后才看了看,左右都没有人,才拉下一张老脸问:“你和朝朝,圆房了没有?”
帝夙摇摇头。
禹州王看他这副老实巴交的单纯模样,都替他着急:“你们都成亲多久了,怎么还不圆房?你……是不是不懂?”
帝夙摇头。
“那你……”一生纵横沙场的禹州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努力一下,早日让本王当上太爷爷!”
他说完走了,帝夙思索了一番他的话,才回去。
房间里,鹿朝还想着怎么打消禹州王的念头,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抬头看见帝夙。
“阿公叫你做什么?”鹿朝问。
帝夙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来,动作是如此自然而然地亲昵:“他说,他想做太爷爷,让我努力。”
鹿朝:“……”
她转身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你要不要脸?”
帝夙低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含着笑意的灰眸静静地看着她:“你我是夫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眼前的少年,神情认真,眼睛亮晶晶的,是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执着。
鹿朝不知怎么的,有些心虚,把自己的手抽回去:“我们又不是正常的夫妻。”
帝夙说道:“朝朝,无论如何,我不会和你和离,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来让你喜欢我,你能不能不要急着否定我?”
鹿朝偏过头,这话她怎么接?
他单纯直白的情意,却那么炽烈,不顾一切。
“江小山,我心中其实早有喜欢的人了。”
帝夙抿了抿唇,年轻的脸上有一丝受伤的神情:“我知道,是裴知玉。”
“不是他。”鹿朝低着头,“是一个,和我分开了很久很久的人,我活在世上唯一的意义,就是找到他。”
帝夙怔怔地看着她,眼眶有些泛红:“你为了拒绝我,编出这样的谎话。”
“如果是谎话,那就好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就不会难过这么多年。”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尾音是哽咽的。
帝夙豁然站起来,用力握紧了手里的问道,因为太用力,指尖甚至溢出了一丝丝黑色气息。
鹿朝心里一沉,连忙说:“江小山,你冷静一点,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不想欺骗你,一直以来,你对我很好,我感激你的付出,可是……”
“住口!”他忽然低吼了一句,身体也隐隐颤抖,心里铺天盖地的黑暗,让他蓦然回神,有些害怕地看了她一眼:“我……朝朝,别说了,我,我不想伤害你。”
“你怎么了?”
“我……”
……
“您可是魔域之主,万魔之魔,留在人间做一个失忆的凡人算什么?”
……
脑海之中,又想起砚焉的话,他烦躁按住额头,阻止那些纷乱的声音跑进来。
可是不断地有人喊他,脑海之中,有些模糊的画面飞快闪过,全是天塌地陷,尸山血海……一身黑袍的男人提着问道剑,缓缓地转身,血红的眸子冷冷看着他,鬓边一缕白发被风拂到眼前。
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正带着一种睥睨世间,蔑视生灵的阴翳目光。
“滚开!”帝夙忽然抽出了问道,在虚空中用力砍下!
哐当——
桌椅被砍翻的同时,鹿朝也惊叫一声,让他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
帝夙抬起头,看见倒在地上,捂着手臂的鹿朝,指缝间,一缕缕血丝渗透而出。
鹿朝震惊地看着他,方才若不是自己从前有逆天的实力,恐怕逃不出这一剑。
“朝朝……”帝夙扔了问道,把她扶起来,按住她流血的伤口,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没关系。”鹿朝说,“只是皮肉伤。”
她说完,还是担忧地看着他,在妖境她就很疑惑了,为何他吸收了招魂铃中的力量之后,却没有失控,这一次,他好像可以很正常的控制这些力量。
封印他一魂一魄这种鬼话,是用来忽悠砚焉的,如果当时的君染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屠了半个神族。
当年她被封印在九巫山里,只是一缕幽魂,君染来找他的时候,也是神力衰竭的状态,整个神界都束手无策,她也只有一个从未尝试过的六魂封印。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中天魂,地魂,命魂为人之根本,不可撼动,七魄中中枢一魄则为命源,亦不可动,剩下的六魄乃是人的喜、怒、哀、惧、爱、欲,可以更改。
她便是利用这六魄,以术法分别封印之后,一个人便会忘却一切,所有情感都消失,并且有短暂的片刻,会失去神识,毫无反抗之力,就是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用九件神器分别抽走帝夙的力量和记忆。
他是不死不灭之身,也唯有这一个办法,而他能够控制力量的三魂一魄,她根本没办法控制。
魔神之力回到帝夙体内,之所以会让他失控,鹿朝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之所以忽悠砚焉,自然是不想让他立刻把三件神器中的魔神之力和记忆释放出来。
招魂铃中的力量没有让他失控,鹿朝还庆幸了一下,也许他彻底觉醒,还能有现在的记忆,不一定会杀她,可是方才那一剑,让她稍稍放下去的心脏再次悬起来。
她坐在床榻边,掀开衣袖,让帝夙帮她处理伤口,那确实只是个皮肉伤,流了一点血,但是并无大碍。
可是他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一直垂着眼睛不敢看她。
“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鹿朝只好安慰他,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帝夙已经在很努力地克制了,但他就是天生的魔尊,有什么办法?
帝夙把她轻薄柔软的衣袖拉下来,随后把她整个人拥进怀中,下巴蹭着她头顶。
“朝朝。”少年声音有些气闷,“有些奇怪的力量跑到我身体里,第一次是山河笔里,只有一点点,后来,我想去幻境里救你,就吸收了同心玉里的所有力量,那一次,我就很难控制自己。”
听到如实把所有告诉她,鹿朝还是有些感动的,现在的帝夙,真是好喜欢她。
“昨天,招魂铃里那些力量,也跑到我身体里了,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失控。”
一听这话,鹿朝就精神了,连忙问:“为什么?你是怎么控制的?”
帝夙竟然难得地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片刻之后,才问:“你还记得招魂铃里的事情吗?”
鹿朝以为他问的是招魂铃里第四世的记忆,便说:“当然记得了,你那个记忆恢复了,就能控制了?”
“不是。”他捏了捏她的后脖颈,“是招魂铃里,我们……”
鹿朝:“……”
她想起来了。
然后她震惊了,她猛地抬起头看他:“你……你知道?”
招魂铃里真的有一部分他的魂魄,随着力量回到他身上,那魂魄也回来了,所以他都知道?
鹿朝的脸‘唰’地红了,连忙推开他,生气地说:“你平时看着单纯老实,没想到原来那么坏!我一个孤零零的魂魄不小心跑进去,你就那样!你怎么可以那样?要是跑进去的是别的魂,你是不是也那样?”
“不会的。”他眉眼冷厉平淡,却也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是别人,我就不会。”
鹿朝和他坐在床边,四目相对,又默契地移开视线,气氛莫名地变得很奇怪。
虽然那是一次意外的神交,但是比起肉身的欢愉,确实要强烈百倍,想要忘记都很难。
而两个人灵魂交融过,已是再亲密不过,这世间哪怕是神族,为了保护各自的魂魄,轻易也不会神交,魂魄是极其脆弱的,没有绝对的信任和爱意,绝不会把自己的灵魂暴露给另外一个人。
而灵魂上一旦沾染上某一个人的信息,哪怕千年万年后,都难以抹去,若是霸道一些的,在魂魄上留下特定的标记,那将来对方就绝不可能再同第二个人神交。
鹿朝强调:“那是意外!”
帝夙直白地说:“但我很喜欢。”
鹿朝瞪着他。
帝夙:“因为这样,所以那部分力量,我可以控制,它们也很喜欢。”
鹿朝想捂住耳朵,甚至想失忆,但这又是个关键的讯息,她勉强压下了难为情:“你是说,是因为那个,所以……”
“嗯,它们很听话。”
“你骗我!”鹿朝不相信,这小子经过四世记忆之后,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少年了。
沈晏是个花花公子,应少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把他带坏了。
帝夙笑着凑过去,在她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你可以再试一次,让同心玉里那部分力量也变得听话。”
鹿朝:“……”
她猛地站起来,拎起床上的枕头,对着他一通猛捶:“你敢戏弄本郡主!我揍死你!!”
帝夙抱着头,任由她揍了一顿,也没有还手,反而哈哈笑起来,年轻气盛的胸腔鼓动,笑声恣意而飞扬。
走到门外正准备敲门的云瑶听到里面的动静,手一僵,没有敲下去。
他竟然笑得这么开心,真是奇怪,他可是魔尊啊。
无情无心,绝七情,灭六欲的魔尊,为何会这样?
这是第九世……看目前的情形,难不成,她和云朝要在这一世圆满吗?那怎么可以,那她算什么?
“云姑娘,你有什么事吗?”在这里伺候的丫鬟看见她站在这里,便过来询问,她听着里面的动静,便笑着说:“小郡主和姑爷在休息,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奴婢,奴婢会为您传话。”
云瑶回神,冷冷扫了一眼那丫鬟,说道:“云朝醒来之后,让她来见我。”
丫鬟皱眉,但看着她说完之后就走了,只能无奈叹气,不远处的另一个丫鬟说:“这个云姑娘,向来眼高于顶,你一个凡人跑她面前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这可是在禹州王府,她凭什么那么高高在上?而且整天一副觊觎咱们姑爷的样子,看着就烦!”
“听说,原本和姑爷订有婚约的是她,可是宁王嫌弃姑爷出身寒微,让他娶了小郡主,现在发现姑爷是块璞玉,心中难免会不平衡。”
“可是和她在一起的夜公子是琉璃仙都少主,身份高贵,容貌也不差,她干嘛老想着别人的夫君,真是不要脸!”
“是啊,夜公子虽说比不上咱们姑爷,可也不差啊,她嫁去琉璃仙都,将来都是仙妃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就是只喜欢自己得不到的吧。”
……
云瑶还没有走远,以她的修为,这些话自然一字不差地传入她耳中。
这些凡人……
她走出了禹州王府,忽然有几个身穿丹华宫弟子服饰的人骑马过来,看见她,纷纷下马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
其中一名丹华宫弟子说道:“师姐,总算找到你了,有一件事关重大,可能弄错了,师父让我们一定要找到你。”
“什么事?”云瑶心中有些烦躁,这个时候,实在不想管丹华宫那些琐事。
那弟子说:“师姐还记得当初在烟陵时,我们救了一个叫江小山的少年吗?”
云瑶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了?”
那弟子着急地说:“我们可能弄错了,那个少年根本不是江小山,他恐怕是烟陵被屠灭罪魁祸首!是一只妖物,或者魔物!”
云瑶的手指,悄然在衣袖底下握紧了,脸上却神色不动:“你们怎么知道?”
弟子说:“因为我们找到了真正的江小山,他亲眼看见了屠灭烟陵的是谁。”
第68章 帝夙身份
“你说什么?”云瑶愣住, 真正的……江小山?
她自然一直都知道帝夙并不是江小山,只是她从未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真正的江小山。
“师姐, 听说当初被救下的那个少年一路和你同行来到了禹州, 他现在在哪里?我们带了丹华宫几件法器来, 可以先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控制住,然后带回丹华宫,他若真是妖物或者魔物, 一定会立刻现出原形。”
“不可!”云瑶忽然厉声说,帝夙的身份事关六界安危, 丹华宫有什么资格处置?
“师姐?”那些弟子都急了, 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丹华宫修为数一数二的弟子, 可奈何面前这一位, 是宫主最得意的弟子,他们也只能听命于她。
“把那个江小山交给我, 我自会处置, 你们回丹华宫吧。”
“师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师父说,那个屠村的妖魔实力强大, 我们留下来帮你吧。”
“用不着。”云瑶神色清冷倨傲,“带我去见他。”
几个弟子见她态度坚决, 只好带着去见那个江小山。
帝夙走出房间, 将门轻轻关上。
“姑爷。”有个丫鬟跑上来。
帝夙立刻转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眉眼凌厉,极具压迫之感,丫鬟立刻不敢出声。
帝夙往院子里走了几步,才低声问:“怎么了?”
丫鬟也小声说:“方才云瑶姑娘来找小郡主,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朝朝睡着了,不要去打扰她。”帝夙冷淡地说。
“是。”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后来有一群人来找云瑶姑娘,他们鬼鬼祟祟不知道商议什么,奴婢离得远,但是偶尔听他们提到了姑爷的名字,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帝夙眉眼微微一沉,想到前面四世,这个女人都在从中作梗,便问:“他们去哪里了?”
“往城北方向去了。”丫鬟指了方向之后,帝夙便立刻离开。
江小山眺望着远处恢弘的长城,双眼中还有些空茫之色,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旧,头发也是胡乱扎起来,看起来像是逃难过来的。
几个丹华宫弟子坐在一边分食买来的食物和酒,有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把几个烧饼扔给他。
“小子,吃点东西吧,有我们在,你还怕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丹华宫可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吗?”
“就是,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什么妖魔能把你吓成那样?快吃吧,一会儿云瑶师姐来了,自然就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江小山了。”
听到云瑶的名字,江小山双眼中,似乎才有了几分光彩,说道:“云瑶和我有婚约,她会相信我的。”
啪!
一名丹华宫弟子恼怒地把酒壶扔在地上,指着江小山劈头盖脸地骂:“你这个臭穷酸!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哪点儿配得上云瑶师姐?”
“无凭无据,你一路上都念着有婚约,我们已经受够你了!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们割了你的舌头!”
江小山看着这些修仙之人,却没有惧色,不卑不亢地说:“我爹救过云瑶和她母亲的性命,婚约是宁王亲口许下的承诺!你们这些修仙人,只因为我如今落魄,便对我口出恶言,如此羞辱,哪里有半点儿修仙之人该有的样子?”
“臭穷酸,你还敢顶嘴了!?”那扔酒壶的人提着剑站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此时,负责望风的人大喊一声:“云瑶师姐来了!”
江小山蓦地抬起头,满是期待地看着那个渐渐走近的白衣少女,清冷傲然的气质,美艳高贵的面孔,一瞬间将他的目光全部占满。
这些丹华宫的弟子都不相信他,但他知道,云瑶会相信,爹爹说过,她是神女的后代,当初那位神女也从未嫌弃过爹爹只是个猎户,所以订下婚约时,神女也是同意的。
“云瑶姑娘……”他往云瑶的方向走了几步,不知不觉眼眶湿润,“我是江小山,江林的儿子,十八年前,也是在禹州,你母亲和宁王一起,为我们订下过婚约……”
“住口。”云瑶拧起一对秀眉,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已经不知不觉握紧了凤羽剑。
江小山愣了一下,方才奚落他的几个丹华宫弟子见状,嗤笑出声:“你这穷酸鬼,怎么好意思在云瑶师姐面前说出这种话?云瑶师姐可是‘瑶台飞仙’,将来要嫁入琉璃仙都的,而你,你看看你自己,像个臭要饭的!云泥之别,凭你也敢妄想!”
江小山固执地说:“婚约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云瑶深吸一口气,说道:“婚约是真的,但我父王不止我一个女儿。”
“可我爹爹豁出性命去,救的是你和你母亲!”江小山激动地说。
云瑶在这小小的凡人面前,也不至于动怒,平静地说:“江小山,我自然很感激当年救命的恩情,所以,这一次既然遇见你,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向我提,除了婚事,这世间功名利禄,你都可以要。”
“云瑶师姐真是大度,被这癞蛤蟆缠上,还要答应他的要求。”
“你可别不满足了!这一次要不是你们那个破村子的事牵扯到一只厉害的妖魔,你连站在云瑶师姐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人也不能太贪心,你可不要提太过分的要求!”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江小山不断后退,他自然知道这是云泥之别,之所以还抱着一丝希望来,是因为这么多年,重伤不能行动的爹爹一次又一次地跟他描绘,那个神女是如何美好,如何高贵。
江小山失望地低下头,过了很久才说:“什么功名利禄我都不想要,但你们这么厉害的话,可不可以请你们帮我报仇,找出屠灭烟陵的那个妖魔,让我亲手杀了他!”
其余弟子笑起来:“这不过是小事一件,你想清楚了,不要点儿钱财回去好好安家吗?”
“我爹爹当年也不曾向宁王索要过钱财!这些年,我们都是凭自己自力更生,我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施舍!”江小山一张脸涨得通红,云瑶提出给他功名利禄,已是极大的侮辱。
爹爹当年豁出性命,也没想过要回报,只是看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太过可怜。
婚约之事,是宁王和神女一意孤行,说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云瑶看向这个人,他倒不是个贪心的人,反而正直朴实,可越是这样,越是不好打发。
“你们回丹华宫复命吧,这个人我暂且留下,妖魔一事,我会亲自向师父禀报。”云瑶对其他弟子说。
其他弟子虽然不太情愿,但想到夜长风回来了,有他在,自然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所以识趣地收拾东西走了。
看着他们离开,江小山又转身对云瑶说:“你帮我报仇之后,我会立刻离开,不打扰你……”
唰——
他话未说完,云瑶忽然抽出凤羽,横在他脖子上。
江小山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为什么?”
“你的仇,没有人能报,你既然不愿意拿着钱财离开,我只有亲手帮你消除这一世执念了,免得将来,被你误了大事。”云瑶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雪一样砸在江小山头上。
没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凤羽剑已经迅速切入他的脖颈。
忽然,云瑶感觉到凤羽剑上一沉,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把她的手撞开。
‘当啷’一声,凤羽剑掉在地上,捡了一条命的江小山飞快地跑向朝这边走来的那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可怕,但救了他!
“公子,救救我,她想杀我!”
帝夙垂眸看了他一眼,他看起来也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蓬头垢面的,但不难看出他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双眼之中也没有一丝邪气。
他对人身上的气息向来敏感,有些人一靠近,他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辈,不愿多看一眼。
而有些人,气息干净,是纯粹之人。
这年轻人便属于后者。
“为何要杀他?”帝夙往前走了一步,让江小山站在自己的身后。
而云瑶一看见他出现,就脸色煞白,她捂着手臂,方才那一撞力道太沉,她现在还痛得隐隐颤抖。
“江公子……”云瑶脸上有些委屈之色,“我都是为了你……”
“住口。”帝夙眉眼间染上了杀气,问道已经出鞘,在他手中发出渴血的震颤声。
云瑶咬住嘴唇,不由自主后退几步,从地上捡起凤羽剑,这才感到一丝安心。
江小山躲在帝夙身后,满是失望地说:“云瑶姑娘,我今日才第一次见你,你虽然不愿意承认你我之间的婚约,我也没有怪你,我爹当年救你们,也从未想过要报答,可你为什么要杀我?”
听到他的叙述,帝夙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江小山一边说,一边觉得悲伤:“我们烟陵村被屠灭,村中几百口人无一幸免,我只是想找人帮我们报仇。”
帝夙忽然转向他:“你是烟陵的人?”
“是。”江小山点点头,“烟陵只是个很小的村子,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招惹那么厉害的妖魔……”
“你认得我吗?”帝夙忽然问。
江小山看着他,少年比他高一些,相貌却俊美如神,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他摇摇头:“公子到过烟陵吗?我自小在烟陵长大,不曾见过你。”
帝夙心中,像是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开了他心脏里那个巨大的空洞。
云瑶在他身后说:“他叫江小山,烟陵的猎户江林之子,十八年前救过我和我母亲,我父王和他们订下了姻亲之约。”
帝夙握紧了问道,灰色的眼眸深处,骤然泛起一丝诡异的血色。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之间被抽走,从少年身上散发出一阵极其恐怖的压迫力,让江小山不停地往后退。
前一刻还觉得是救星的人,转瞬之间,就变得比死神还可怕。
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帝夙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他,身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眼眸逐渐变红,“你是江小山?”
那他是谁?
就算是神,如此近距离面对魔尊也会发憷,何况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江小山向后一跌,倒在地上,随后连滚带爬地往前跑。
“救命,救命——”
“你不可能是——”身后的少年,高高举起了问道。
“江小山!”
鹿朝顺着林间的小路慢慢走过来。
“我在这里!”江小山以为喊的是他,连忙跑过去,见是个陌生少女,又怔了一下,这一次,他不敢再轻信任何人,没有躲到她身后。
鹿朝上下打量着他,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出现后,帝夙身上的黑气骤然消失,手中的问道也放下来。
少年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只是短短片刻,鹿朝忽然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之前就奇怪,帝夙明明是失忆,怎么会变成猎户的儿子江小山呢?原来他是李代桃僵。
只是她没有想到,真正的江小山竟然还活着……整个烟陵都被屠灭了,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江小山是什么样子,所以小说里,他一直是江小山,直到觉醒后。
“你叫江小山?”鹿朝看着那神情慌张的年轻人,“烟陵人?猎户之子?”
江小山点点头,忐忑地问:“你怎么知道?”
鹿朝这才看向帝夙,心里也带着几分惶恐,他知道自己不是江小山之后,应该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吧。
他已经见过了砚焉,魔域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觉醒。
看来上天注定,她等不了三年了。
禹州王府中
禹州王坐在王位上,头都大了,他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指着那个站在下面的江小山:“你是江小山?”
江小山点点头,知道面前这人是禹州王时,他终于安心了。
“那你……”禹州王的手指向帝夙,“你是谁?”
帝夙摇摇头,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坐在禹州王身边,一脸委屈的鹿朝。
“你不知道你是谁,那你为何会说你是江小山,还带着他的信物去安阳?”禹州王拧着眉问。
帝夙如实道:“我醒来时,身上就带着那封血书和信物。”
霍柏立刻说:“你不是不认识字吗?你怎么知道血书上写的什么?”
帝夙便看向云瑶:“她念给我听的。”
云瑶站在另一边,闻言才说:“当日,我师父说烟陵附近有个厉害的妖魔出现,我和师兄弟们赶到烟陵时,妖物已经屠了整个村子,我们只发现了江公子,他身上有那封血书,我便以为他是曾和我订下婚约之人,便让他去安阳宁王府。”
江小山说:“我爹爹觉得我将来要娶宁王的女儿,不能是个目不识丁的猎户,所以从小送我去读书,烟陵被灭时,我在镇上的学堂读书,这才逃过一劫。”
事情到此,大概弄明白了。
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帝夙的身份。
他站在那里,十八岁的少年还有些青涩,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孤零零的。
他不是猎户的儿子,那么……他真的是那个差点儿毁天灭地的魔尊吗?
他看着鹿朝,旁人的想法他不在意,他只在乎她怎么想的。
如果他真的是魔尊的话,她会怎么办?
禹州王揉了揉额头,才说:“烟陵靠近禹州,本也是禹州的管辖范围,当初被屠灭时,本王也心痛不已,你之前说,你见过屠灭烟陵的妖魔,你说出来吧,这个仇,本王会帮你报。”
话音落下,几道目光都若有若无落在帝夙身上。
整个烟陵被屠灭,而他就在现场,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他恰好又失忆,实在太可疑了。
禹州王眯起眼睛,盯着帝夙,这个少年,年纪轻轻,来历不明,本事却这么了得,但他身上确实没有一丝妖魔的气息,这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不是妖魔。
第二,他是个强出他百倍的妖魔,强到让他察觉不出一丝妖魔气息。
思忖之间,云瑶往前走了几步,有些强硬地说:“当初是我们丹华宫先赶去烟陵的,寻找这个妖魔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丹华宫吧。”
“不!”江小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禹州王为烟陵主持公道!”
禹州王冷冷地说:“云瑶,这是你救命恩人之子,本王不知道你为何想杀他,不过,这是禹州,少拿你们丹华宫来吓唬本王。”
云瑶也不甘示弱:“禹州王你也不要太固执,烟陵这个妖魔的事情,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哦?”禹州王怒极反笑,“不知道是多厉害的妖魔,本王倒是想见识见识,江小山,你就说说吧,那是个什么样的妖魔?”
江小山跪在地上,颤声说:“那天晚上,我走了很久的夜路,才回到烟陵,和往常不一样,那天实在太安静,我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又看见路上几具认识的尸体,我受了惊吓,不小心滚进了路边的沟里,正要爬起来时,就看见一个人提着刀,浑身是血地走出来,我那时太害怕,吓晕了过去,但我看见了他的脸!”
“是他吗?”禹州王点了一下帝夙。
少年用力抿住唇。
是他吗?
鹿朝在这个时候,终于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静静地望了他一瞬之后,鹿朝开口:“不是他。”
帝夙眼眸中有一丝光亮起,让他定定地看着她。
禹州王笑着问:“朝朝怎么知道不是他?”
鹿朝说:“这位江公子之前就见过他了,若是他,早就吓晕了吧。”
江小山连忙点头:“对,不是他,那天晚上月光很亮,我看清楚了那个人,如果再见到他,我一定认得!”
听到他这样说,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连云瑶都有些疑惑:竟然不是帝夙吗?
他们当时赶到烟陵时,那满村的人死得干净利落,伤口很细,都在致命之处,除了问道,不知道还有什么武器能造成这样的伤。
而当时帝夙就在现场,他昏迷了,所以,一直以来,云瑶都以为他是屠灭烟陵的罪魁祸首。
“江公子,你不用太害怕,我阿公答应帮你报仇,一定会找出这个妖魔来,为了你的安全,你就在王府里住下吧。”鹿朝笑着对他说。
这个江小山是个关键人物,不能让他离开。
屠灭烟陵的人应该是用了某种办法把帝夙引过去,那么,他势必知道当时的帝夙刚被封印,是最虚弱的时候。
可是他竟然没有趁机对帝夙做什么,反而把猎户和宁王订下婚约的血书和信物放在他身上。
这一系列行为实在太可疑了。
“多谢禹州王,多谢朝阳郡主!”江小山在地上不停磕头。
“好了。”禹州王疲惫地摆摆手,“既然事情弄清楚了,今日暂时到这里吧,都下去吧。”
至于帝夙的身份,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看在他对朝朝一腔真心的份上,暂时不计较了。
鹿朝走下去,亲手把江小山扶起来:“我有些事情还想仔细问问你。”
“郡主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江小山对她很是感激,如果不是她把自己带回禹州王府,他恐怕早就让那两个人杀了!
“边走边说。”鹿朝引着他往外走。
帝夙转身便跟上她。
鹿朝只是询问了一些屠村当日的详细情形,比如死的人身上的伤口大小和形状。
“那人看着年纪不大。”江小山补充了一句,“一身白衣,只是都染了血。”
“白衣……”鹿朝喃喃地念着。
“摩缨公子,你出手可真大方,这个首饰一看就很贵,真的送给我们吗?”前方的院子里,传来丫鬟们嬉笑的声音。
摩缨自从来到禹州王府,不用一路上颠沛流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整天戏弄王府里的丫鬟。
“不贵,本公子别的不多,钱嘛,很多,哈哈哈哈……”
他们刚好转过一座假山,便看见摩缨拍着扇子和丫鬟们逗趣。
丫鬟们一见她,马上行礼:“参见郡主!”
“郡主来了?”摩缨转过身,白衣胜雪,面如冠玉,一副不染尘俗的翩翩风度。
鹿朝正准备和他打招呼,却发现身边的江小山脚步顿住,忽然浑身僵硬,面如死灰地看着他。
摩缨笑起来,眉眼之间还是有些病气,象牙扇骨‘啪’地打开,露出扇面上张狂至极的几个字。
众生听令,天地俯首。
鹿朝不禁眯起眼睛,第一次正视这位琉璃仙都的小公子。
第69章 顽石点头
“听说郡主前两天出了点儿意外, 我还没来得及去探望,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摩缨满脸笑眯眯的,朝他们走近了两步。
“啊——!”江小山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抱着头蹲下来。
鹿朝也随着他蹲下, 低声说了一句‘别怕’之后, 抬手在他颈后一敲,让他晕过去了。
“这位公子……他怎么了?”摩缨眨眨眼睛,有些无辜地问。
“他……”鹿朝稍稍犹豫,才说:“是从妖族手中救回来的, 一看见陌生的人就会激动失控。”
“原来如此,那他真是可怜。”摩缨同情地说。
“是啊, 他很可怜的。”鹿朝站起来, 吩咐两个丫鬟把江小山扶去休息,然后才对摩缨说:“摩缨公子, 自从来到禹州后, 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不如今日我们小酌一杯?”
摩缨打开扇子摇着, 笑道:“甚好。”
天色刚刚暗下来,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院子里挂着灯笼,摆了一张小桌,几个小菜, 一壶酒,三个人围坐。
“真可惜, 裴公子不在。”摩缨端起酒杯, 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一路来,多亏有他照顾,不然好几次我都没命了。”
提到裴知玉,鹿朝心中也一片黯然,她将杯中的酒缓缓倾洒在地上,“这一杯,敬知玉哥哥。”
“裴公子……”摩缨先是吃惊,而后才难过地学着她,把酒洒在地上,“敬裴公子。”
只有帝夙不为所动,他抱着剑坐在鹿朝身边,看起来就是一副什么都和自己无关的样子。
鹿朝把酒杯轻轻搁在桌上,给自己和摩缨都倒满酒,才说:“说起来,我们一路走来,好像都没有问过你的身世,你是琉璃仙都仙王的儿子,为何夜长风死了,你就不再回去了?”
摩缨轻抚着手里的扇子,脸上似乎也没太多难过的神色:“因为在琉璃仙都,只有大哥在意我,其他人都因为我天生不能修炼,视我为琉璃仙都的耻辱,从出生时,我没有仙骨,父王就想把我扔掉,是大哥把我抱回去,偷偷养大的。”
“难怪,你连名字都和夜长风不一样。”
“是啊。”摩缨唇角边掠过一丝悲伤,“摩缨这个名字,是大哥帮我取的。”
“夜长风此人,看着倨傲清高,但似乎很重感情,他愿意为云瑶燃尽仙魂,也会从小照顾你这个不被重视的弟弟。”
摩缨微笑:“大哥是很好的人。”
鹿朝浅浅抿了一口酒,又问:“那么你之前一直都住在琉璃仙都吗?你好像不经常来凡间。”
摩缨点点头:“我修为不够,没办法离开仙都,除非大哥带我一起下来。”
“难怪在那些卖仙器的店里,你被宰得那么狠,原来是没见过世面啊。”
摩缨‘扑哧’一声笑出来,微微晃动扇子:“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那天我就听仙品阁的老板说,你以前是他们店里最大的客户,后来你是怎么学会不被坑的?”
鹿朝道:“被坑多了,慢慢就有经验了。”
“原来如此。”摩缨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去,酒液很辛辣,他被呛得摇摇头,“禹州的酒,真是名不虚传。”
“你从前来过禹州吗?”
摩缨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后摇头:“没有。”
“那找时间,我们一起到禹州各处逛一逛吧,禹州有很多不错的景致。”
“好。”
两人在月色下轻轻碰杯。
接下来也随口聊了一些琐事,一顿饭吃完,摩缨不胜酒力,脸颊微微泛红,被眉眼间的病气衬得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鹿朝笑着问:“摩缨,你看起来好像身体不太好,可是一路走来,你又生龙活虎的,除了不能修炼之外,似乎也没什么毛病啊。”
“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小毛病,不常发作。”摩缨站起来,对着她拱手说:“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大哥会担心我的,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鹿朝起身送他:“你小心点儿。”
“没事。”摩缨又对着帝夙拱手,“江公子,这一路上,多谢你照顾。”
帝夙一言不发地坐着,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理会他。
摩缨早就习惯了,转身慢慢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帝夙才对鹿朝说:“为什么让他走了?要为烟陵的人报仇,抓住他即可。”
“你知道?”鹿朝诧异地看向他,原以为帝夙什么都不关心。
帝夙:“朝朝,我只是失忆,不是变傻。”
鹿朝不禁笑出来,她坐下来,眉心隐隐地蹙起:“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摩缨也不会这么简单。”
帝夙摸了摸她的发梢,“不要想太多,他跑不了的,去休息吧。”
“等一下。”鹿朝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一边脸,“江……现在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叫你?你难道就没有想起一点点关于自己过去的事情吗?”
帝夙道:“卫夙,长陵,沈晏,应少渊,你喜欢哪一个名字?”
鹿朝:“……”虽然他们都是你,但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长陵,沈晏,应少渊,我都认识,感觉怪怪的,只有卫夙我不认识,你暂时就用他的名字吧。”
卫夙……是他们一切的开端,是互相许诺过要在来生相遇的,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
他唇边溢出温柔的笑意,倾身在她眼角吻了一下:“好。”
鹿朝望着他:“你当真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
“没有。”那个魔族的小孩虽然说过他是谁,但他不想相信。
鹿朝眼珠子微微一转,“你说,会不会等你恢复记忆,你会发现自己是个很厉害的人,然后我就会变成一个你不想承认的存在?”
他定定地端详着她的眉眼,许久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朝朝,你会这样忐忑不安,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鹿朝:“……”
她算是明白了,失忆后的帝夙,就他妈彻头彻尾的,是个满脑子只知道谈恋爱的人!
她都这么严肃地问了,他就没考虑过将来他们或许会有身份上的巨大差异?
帝夙说道:“如果我恢复了记忆,不管我是谁,只有一件事不会变,我喜欢你。”
月亮静悄悄地隐入了云端中,而少年的神情却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执着,让鹿朝心中也流过一丝轻微的不忍。
她忽然很想知道,十五年前的魔尊帝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是幻境里那个样子吗?或者比幻境里还要更恐怖一些?毕竟幻境中的魔尊,已经被云瑶感化了,放下了屠刀。
而十五年前的他,却是要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眼前少年的眉眼,比月光还干净,她忍不住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峰。
“恢复记忆之后,希望你循着本心,做问心无愧的事。”
“嗯。”
摩缨走过禹州王府中长长的回廊,廊下灯笼将他身影拉得长长的,像是身后拖着一个巨大的鬼影。
扇子在手心里轻轻拍打着,他凝眉思索着什么,竟对路上和他打招呼的丫鬟们视而不见。
丫鬟们面面相觑,摩缨公子这是怎么了?白天才和她们嬉闹,送她们漂亮首饰来着,怎么到了晚上就不理人了?
只是,此刻的摩缨公子身上似乎有一种怪异的气场,让习惯了他平易近人的丫鬟们也不敢上前多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幽暗的回廊尽头。
摩缨走到自己房门外,刚要推门进去,忽然察觉到里面有动静,他脸上的神色便恢复成平日的若无其事。
推开门进去,房间里灯火明亮,两个人坐在里面。
摩缨看了一眼,转身把门关上,然后走进去,喊了声:“大哥,云瑶姑娘。”
“我不是说过吗,今晚要找你,为何现在才回来?”夜长风冷冷地看向他。
摩缨道:“遇到朝阳郡主,她邀我小酌一杯。”
听到这话,夜长风沉默下来,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苛责他。
云瑶问:“云朝跟你说什么?”
摩缨不喜欢她的惺惺作态,因此冷淡地回应:“没说什么。”
“摩缨。”夜长风皱起眉,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我从前嘱咐过你,若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保护瑶儿,可你是怎么做的?”
摩缨道:“大哥,云瑶姑娘有能力保护自己,并不需要我。”
“你不保护她,就欺负她吗?”
摩缨吃惊:“我何曾欺负她?我手无缚鸡之力,她可是丹华宫宫主的亲传弟子!”
“你不用狡辩,我都知道,你处处和她作对,奚落她,嘲笑她,无非就是因为我不在她身边,你才敢这么放肆。”
摩缨飞快地看了云瑶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不像云朝那么会讨人喜欢,又因为夜大哥的事情,你对我有偏见。”云瑶神情冰冷,“之前那些事情,我并不想和你计较。”
摩缨低声说了句:“不敢。”
“好了。”夜长风站起来,从衣袖中拿出一把雪白的匕首,递到摩缨面前。
摩缨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大哥,你才刚刚复活,仙魂脆弱,此时若强行提升修为,恐怕会使仙魂崩溃……”
“不是给我,是给瑶儿。”夜长风冷冷打断他的话。
摩缨看向一脸淡然的云瑶,忽然有些不甘,后退一步:“为什么?她不是琉璃仙都的人……”
“她是未来的仙都王后,有什么区别?”
摩缨好笑地说:“大哥,不要自欺欺人,你明知道她心里喜欢的人是江公子……”
啪!
一个耳光重重打在摩缨脸上,他雪白的皮肤上顿时出现五个红红的指印,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这么多年,若不是我偷偷保护你,你早就被神王抓回去,我只是让你做一点小事,你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夜长风冷下脸。
摩缨捂住半边脸,嘴角一丝血缓缓流下来,他不再说话,从夜长风手里接过那把匕首,随后,扯开自己的衣袍,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
云瑶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小声说:“夜大哥,真的没问题吗?”
夜长风温柔地对她说:“瑶儿不必心软,他们夜摩一族是不会死的,若一次流的血太多,只需买几件凡间灵器,让他们吸收灵器上的灵力便可。”
云瑶似乎有些恍然:“难怪摩缨一路上都在买那些没用的灵器,为何不干脆买几张储灵符?”
夜长风道:“他们的身体,天生排斥灵力,太多的灵力反而会适得其反。”
“真是奇怪的身体。”云瑶终于转向摩缨,“天生排斥灵力,导致不能修炼,明明是比凡人还废物的存在,偏偏他们的血却是提升修为的圣物。”
“所以他们夜摩一族,从数万年前,便世世代代被神族囚禁起来,取他们鲜血来修炼。”夜长风说起这些,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存在了数万年的规则,神族视为理所当然,他们仙族自然也一样。
云瑶叹息一声:“好可怜的一族。”
夜长风笑道:“瑶儿,你太过善良,还是不要看他取血了,你先到屏风后吧,取了足够的血后,这一次,会让你的修为直接突破虚灵境。”
云瑶起身,走到了屏风后。
若是普通人的话,或许只能突破虚灵境,可她不一样,她天生神骨,是九天神女下凡,这一次需要夜摩族的血,不过是帮助她挣开在凡间的束缚,让九天神女的力量觉醒。
她今日接到神王陛下的旨意,说魔域那边已经发现了帝夙,如今那个继任的魔尊砚焉正准备把余下的几件神器中的魔神之力都释放到帝夙身上。
他即将觉醒了。
而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先前她努力过,以凡人修仙者的姿态陪着他一起出生入死,以为这样可以逐渐取得他的信任,可没想到这中间多了一个云朝,打乱了她的计划。
原本君染殿下预计的三年之后帝夙才会恢复记忆和力量,也被云朝打乱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来求夜长风。
夜摩一族的事情,她在神界时便知道,听说很多年前有一个夜摩族人偷偷跑下神界,再也没有找到,没想到居然跑到了琉璃仙都,被仙王藏起来了,还伪装成自己的儿子。
她真是运气好,有了这个夜摩族人,她恢复九天神女的力量,就能继续留在帝夙身边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甜腥味,夜摩族的血和神族仙族都不一样,他们血液之中,带着一种令人沉迷的气味,光是闻一闻,便能让体内的灵力沸腾起来。
“摩缨,这一点血还不够。”夜长风的声音响起来。
摩缨有些虚弱地说:“我来凡间之前,仙王陛下和大哥都取过一次血,所以……”
“我给你那么多钱,你没有买灵器吗?”
“买了,可是短短几个月,并不足以恢复……”
“不要废话了,把伤口再割深一些。”夜长风当机立断,“你要知道,在琉璃仙都,我和父王都对你极好,你那些在神界的族人,只能被囚禁在密室,用铁链锁着,而你,却能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知道。”摩缨的声音低弱下去,而皮肤被切开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却格外清晰起来。
滴答,滴答……
鲜血落入器皿之中,一点一点变多。
“你说你能拯救我们一族?”少年站在悬崖边,夜风狂乱地吹起他的长发,将他半张脸都遮起来。
他半敞开的胸膛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有些还未愈合,在往外渗出血液。
他看起来很单薄,十七八岁的样子,却一点儿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好像一棵即将衰弱凋零的枯木。
“是,你相信我吗?”鹿朝站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眼睛上蒙着一条带血的缎带,她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对她说:“你相信我,我就相信你。”
“我相信你。”
“那你就往前走,我不喊停,你就不准停。”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好。”她答应了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往他的方向走去。
单薄的少年看着她,忽然好奇地说:“你都被我伤成这样了,你明知道我是想杀了你的,为何还要相信我?”
她被风卷起的白衣上全是血,握剑的手上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他们这一场大战持续了几天几夜,不死不休,他痛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神族,根本不可能对她手下留情,可她还是选择相信他。
鹿朝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一边走,一边说:“我想让你知道,这世间并非只有丑恶,还有正义存在,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会让你看到。”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你和其他神族不一样。”
鹿朝抿着干裂的嘴唇,轻声说:“抱歉,我来的太晚了。”
她走到了他面前,再往前几步,就是万丈悬崖了,可是他没有喊停,狂风依旧吹着,在脸上仿佛刀割一样。
而她也没有停,她遵守着承诺,在他喊停之前,她不会停下。
少年眼中有热泪滚下来,很快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她继续往前走着,即将和他擦肩而过,踏入悬崖时,他开口了,却不是喊停,而是问她:“我是一块顽石,为何你非要让顽石点头?”
“因为你会流泪啊,傻瓜。”
她一脚踏空,跌入了万丈深渊。
少年眼前只有空荡荡的风和黑暗,以及双眼中大颗大颗滚下的血泪。
……
鹿朝猛地睁开眼睛,身上全是冷汗,双脚踏空,粉身碎骨的感觉,仿佛是真实发生的。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尽管四周灯火如昼,是温馨安宁的房间,可她仿佛还身处在那个看不见一切的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向悬崖。
而那个少年,直到最后都没有喊停。
那是谁?
她觉得那声音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朝朝?”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背,从一侧把她搂过去,“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鹿朝难以抑制身体的颤抖,她抬头看了看帝夙的脸,不是他,梦中那个少年尽管看不清,但和帝夙是不一样的。
“做梦了。”鹿朝靠在他怀里,他的手安抚地摩挲着她的后脑和背脊,渐渐让她平静下来。
兴许只是个梦吧,她从未见过的人,从未到过的地方,应该不会是现实。
可是为什么醒来之后她心里这么难过?好像答应了一个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用性命都无法交换,她却忘记了。
她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很不安,于是爬起来,披上一件衣服,说:“我出去走走,吹会儿冷风。”
帝夙和她一起起来,两人趁着夜色走出了房间,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鹿朝情绪低落,心中还是沉重得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上去吧。”帝夙忽然揽住她的腰,足尖一点,带着她跃上了屋顶。
屋顶上,风徐徐地吹着,比院子里要开阔许多,让鹿朝的胸腔也仿佛打开了。
她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在屋脊上坐下来。
帝夙把披风拉开,将她拢进来,和她并肩坐着,月光静静地照在两人身上。
深夜的天空中,繁星如许,银河万里。
“你知道,天空之上是什么吗?”鹿朝仰着头问。
帝夙:“第二重天。”
鹿朝:这人毫无情趣。
“没错,天有九重,魔域也有九层,我是问,九重天之上是什么地方?”
帝夙想了一下,他记忆空白,知道的并不多,“日月之巅?”
“日月之巅是日升月落的地方,在九重天。”
“那就不知道了。”少年看着繁星,在遥远的天际尽头是什么,一向不是他考虑的。
鹿朝说:“是虚空之境,创世神居住的地方。”
帝夙怔怔地望着远方。
“听说在虚空之境,能够看见六界中的一切,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也许在那里,你就会知道你是谁,而我也会……”鹿朝沉默下去。
帝夙喃喃地说:“其实我已经不想知道我是谁了,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希望永远不要变。”
是啊,你不觉醒的话,六界一直这样平静安宁,该有多好。
两人望着天空,一时无言。
忽然,天际尽头,涌出了大片大片金色的光芒,一瞬间刺得两人都同时眯起眼睛。
帝夙下意识抬手挡在她眼前。
鹿朝勉强从他指缝之间,看见那金色的光芒直冲禹州的方向而来,速度就仿佛是闪电一般,转瞬已至。
光芒落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座楼阁中,鹿朝看过去,那是云瑶居住的地方。
第70章 神女觉醒
那浩浩荡荡的金光之中, 九只神鸟从天而降,围着云瑶居住的楼阁旋转飞舞,那场面说不出的神圣和美丽。
鹿朝一时之间都看呆了, 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 这场面莫名有些熟悉。
是了!小说上描写过的, 九天神女觉醒时的场面!那九只神鸟便是从神界下来帮助她的使者,是九位实力一等一的神族!
这么说,云瑶觉醒了?
可是为什么?她应该是在帝夙觉醒之后才觉醒啊。
鹿朝下意识回头看向帝夙,他对金色光芒并没有什么触动, 倒是很关注她,见她回头, 便问:“是不是太刺眼了?要下去吗?”
“那个……”鹿朝指着那片金光, “你看了之后,有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帝夙摇摇头, 但想了想, 他还是严谨地说:“刺眼。”
看来他还没有觉醒。
但是根据之前的经验,小说里的某一个剧情提前发生了, 那么相应的剧情也会提前。
云瑶提前觉醒, 帝夙也差不多了。
鹿朝站起来,披风从身上滑落,她纤秀的身影站在夜风中,在那片从天而降的金色光芒中, 显得渺小如尘埃。
在女主的光辉之下,她这个小小的凡人, 显得如此黯淡无光。
但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的她心中竟没有一丝卑微怯懦,反而, 像是一身热血被点燃了。
她眼眸中映着那煌煌赫赫的光芒,前所未有地觉得她改变了原小说的剧情,从而收获了一个最好的结果。
小说里,先觉醒的是帝夙,所以魔族疯狂涌出魔域,肆虐六界,那是极其黑暗的一段岁月,通过作者的笔墨描写,那时魔气四溢,瘟疫肆虐,邪魔妖物横行猖獗,曾经繁华的城镇十室九空,尸横遍野,百姓易子而食……那算什么人间?
帝夙不曾杀过一个凡人,可是因他而死的凡人何止千万?
他是天地煞气中所生,体内聚集了六界中所有的恶,他因为无情无心,对苍生没有一丝怜悯,所以并不会控制身上的煞气,他一出世,便是万魔狂欢的末日。
鹿朝不想看到小说里这一切变成真实。
所以云瑶的提前觉醒,让她觉得很高兴。
成为九天神女的云瑶,拥有最纯净的神女的力量,而帝夙还未觉醒,她有最好的时机去净化帝夙心中的恶念,也许,还能阻止他觉醒。
云瑶是女主,被天道眷顾着,鹿朝相信她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和毅力,她一定不会让苍生失望。
“夙夙!”鹿朝转过身,脸颊上出现两个笑涡,“这是九天神女的光芒!神女来到凡间拯救苍生了!”
也会拯救你,你不会变成书里那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帝夙眼眸深处闪过惊喜的光:“你叫我什么?”
鹿朝笑得一脸开心:“夙夙啊!你现在不是叫卫夙吗?连名带姓叫你好像有些奇怪,毕竟你也不是卫夙,你不喜欢吗?”
他拉过她的手,贴在脸上,感受着她手心温暖柔软的触感。
卫夙终其一生,只见过她短短一瞬,都没能碰过她。
现在好像弥补了那一世的遗憾。
“喜欢。”他吻过她纤细的手指,把她拉到怀中,准备用披风再次把她裹起来。
鹿朝赶紧拉开他,催促道:“神女都出现了,你还想坐在这里?我们去看看神女吧!”
帝夙舍不得浪费和她相处的好时光:“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
“快走。”鹿朝用力把他拽起来,他无奈地起身,可是刚一动,鹿朝站在光滑屋脊上的脚一滑,忽然向后倒去。
帝夙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可也因为重心不稳,两人顺着倾斜的屋檐滚下去。
他的手一直紧紧护着她的后脑,把她严严实实抱在怀里,没让瓦片咯到她,滚下屋檐后,他身形一晃,抱着她安安稳稳落在地上。
“你怎么这么笨?”帝夙拨了一下她额上的碎发,有些无可奈何,却还是包容地笑了。
明明自己还是个少年,目光却好像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你才笨!你是没见过我厉害的时候!”鹿朝现在心情好,不和他一般计较。
此时天还未亮,可是整个禹州王府都因为那天降神光被惊动了,若出门一看,或许整片禹州,乃至魔域和妖境,都被惊动了。
鹿朝走到云瑶院子里时,才发现禹州王早已经到了。
他带着世子,霍柏霍桐,以及一群住在附近的禹州将领,恭恭敬敬等在院中,这些人一看就是匆匆忙忙起床过来的,连衣服都是现在才慌忙拉扯好。
“爷爷,您刚刚说,是什么降临了?”霍柏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桐在一旁掐了他一下:“你小声点儿!是九天神女!”
霍柏吃痛,抱着自己的手臂,压低声音问:“九天神女是什么呀?”
“让你平时多读两本书!”霍桐真是恨死他这副蠢样,但又不得不为他解释,“九天神女是预言之中,可以拯救苍生的神女,她天生拥有净化魔族的纯净血脉,她是魔族最忌惮的人,据说预言里,她还能净化魔尊帝夙身上的煞气,你说厉不厉害?”
“厉害啊!”霍柏目瞪口呆,他看着云瑶紧闭的房门,喃喃地说:“是她吗?”
霍桐点点头,方才九只神鸟现世,和预言中所说便差不多了。
九天神女一出现,连禹州王都精神奕奕起来,这么多年在禹州苦战,他们谁不盼着传说中的九天神女出现?
有九天神女在,哪怕魔尊帝夙再次降临,仿佛都不那么可怕了。
霍柏抓了抓鼻子,说:“之前她好像和我们有些不愉快,她不会计较吧?”
“她是九天神女,要是计较,早就跟你计较了!何必等到今天?”霍桐看着云瑶的房间,一脸神往和仰慕,“这下子不用担心魔域那边了,禹州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是啊,苍天庇佑禹州!庇佑人族!”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充满希望的样子。
鹿朝走到禹州王身边,他欣慰地摸摸她的头说:“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想看看九天神女。”
禹州王点点头,随后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年,我以为只是一个传说,从来都不敢当真。”
鹿朝看着他被风霜浸染的脸,也不禁感慨:“这么多年,多亏有阿公和禹州的将士,你们是抵抗妖魔最大的功臣!”
话音落下,云瑶的房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白色仙鹤羽毛服的女子缓步走出来,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
那女子的目光在院子中一扫,倨傲地抬着头:“神女知道你们所求,不过,神女刚刚觉醒,十分疲惫,没空见你们。”
禹州王连忙说:“请神女保重身体,我们稍后再来。”
他刚准备带着人退下去,那鹤羽女子又说:“我们从神界来,对凡间之事有诸多不会,烦请找几个熟悉凡间事情的女子来侍奉神女。”
禹州王道:“先前这院中有几个丫鬟,我再派几个过来。”
鹤羽神使哼了一声:“禹州王,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一般丫鬟怎么有资格侍奉神女?”
禹州王一时无言:“那……”
鹤羽神使失去了耐心,开口道:“朝阳郡主何在?”
“在这。”鹿朝出声。
鹤羽神使上下扫了她一眼:“你在凡人之中,算是上等了,虽没什么根骨,不过眼下也没办法了,就破例让你侍奉神女吧。”
鹿朝愣了一下。
禹州王连忙说:“神使,朝朝年少不懂事,粗手笨脚,恐怕侍奉不好神女……”
“放肆!”鹤羽神使一声厉喝,“你一个凡人,也想在神女这里指手画脚?”
“神使不要生气,我阿公是个武将,边境上无拘无束惯了,你们都是从神界来的,不要与下界子民计较。”鹿朝上前一步,拦住还想要说话的禹州王。
鹤羽神使看了她一眼,冷笑:“你倒是识相,进来吧。”
鹿朝刚往前,就听到身后利刃缓缓抽出的声音,一股森寒之气,瞬间把整座小院笼罩起来。
她回身,把帝夙手中的问道用力按回去。
“你不能进去。”少年一脸阴郁。
“她是神女,你不用担心。”鹿朝安抚他。
他坚决地说:“不行。”
鹿朝正头疼,那个鹤羽神使又开口了:“神女吩咐了,请江公子进来。”
鹿朝马上推着他往里面走:“走吧走吧,一起进去。”
让你好好感受一下九天神女的光辉,净化一下你心里那些时不时就压抑不住的魔性。
眼看着他们两人进去了,霍柏有些不忿地低声说:“这个九天神女,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你少说两句!”霍桐又掐了他一下,“你这张嘴可千万别闯祸了。”
“可是朝朝……”霍柏越想越憋屈,“她是神女,朝朝也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她何必如此折辱?”
禹州王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才说:“小山也进去了,不用担心,走吧。”
所有人都离开了这座院子。
而进了房间的鹿朝,立刻就感觉到不一样。
房间内有一股充沛的灵力,让她觉得十分熟悉,就像当时被幻境中的魔尊抓入神界时一样,而这股灵力中,还蕴藏着丝丝缕缕的清气,令人神清气爽。
他们走到纱帘外,隔着垂下的重重纱帘,隐约可见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坐在妆台前梳妆,身上一层淡淡的辉光,即便隔着纱帘,也让人感到神圣不可侵犯。
几位神使恭敬地围在她身边,为她梳发,上妆,随后,她起身,神使帮她穿上繁复华美的衣袍。
神使们一重一重撩起了纱帘,露出了隆重装扮之后的九天神女,云鬓高挽,头戴凤羽神冠,一身雪白长袍上缀满火红色羽毛,像是一条华丽高贵的凤尾,拖在身后。
她高贵美艳,凡尘中人,难以企及。
鹿朝眼睛都看直了,这就是九天神女的真身吗?比起当初在幻境中看见的,还要美丽。
云瑶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而是落在帝夙身上,她望着他,目光柔和,悲悯,充满爱慕。
“江公子请坐。”云瑶抬起纤纤玉指,指向一侧的座椅。
帝夙:“我不姓江。”
云瑶浅浅一笑:“不管你姓什么,都没有关系,这一路走来,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帝夙沉默下去,不再回应。
云瑶看着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有些微微失望,原以为他看见自己的神女真身,会稍稍被惊艳一下。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鹿朝,说道:“云朝,我让你来侍奉,不是要折辱你,虽然我是神,你是凡人,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一世你我终究是姐妹,我想把你带在身边,传授你一些修炼的法门,好让你脱离凡胎,否则,短短几十年后,你就会如同千万凡人一样,化为尘土。”
她说完,旁边的鹤羽神使立刻说:“神女如此厚待你,还不快跪下谢恩。”
云瑶宽容地说:“我们在凡间是姐妹,不必跪拜了。”
鹿朝便说:“多谢神女。”
云瑶又看向帝夙,说道:“江公子也从未正统学过修炼之术,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和朝朝妹妹一起留在我身边。”
“好啊!”鹿朝马上替他答应。
云瑶的神光,对于净化帝夙的魔性,是非常好的。
小说里,云瑶觉醒之后,想尽办法都没能留在帝夙身边,帝夙也就没有机会被神女净化,两人走了很多弯路。
云瑶没想到鹿朝会答应地这么爽快,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丫头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她已经是九天神女了,而云朝好像并不懂他们之间的差距。
她此时难道不应该吓得跪在地上求自己宽恕吗?
“我们去长城上看看吧。”云瑶若有所思看了鹿朝一眼,便转身往外走。
她从鹿朝身边走过时,身上传来一股奇异的香味,仿佛让人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方才进来时,便感觉到周围浓郁的灵力中,有丝丝缕缕特殊的气味,不过那很淡,闻着倒是神清气爽,待云瑶一靠近,那味道太浓,便让让鹿朝隐隐皱眉。
这味道好奇怪啊。
她跟在云瑶身后走出去院子时,不禁奇怪地问:“云瑶姐姐,夜大哥和摩缨哥哥呢?”
他们三人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
“放肆!”鹤羽神使呵斥,“竟敢直呼神女名字!”
这一次,云瑶没有开口替她解围,她高傲地往前走着,长袍上的凤羽长长地拖曳在地上。
鹿朝只能改口:“神女大人,夜大哥和摩缨哥哥呢?”
云瑶觉醒成为九天神女,没道理最关心她的夜长风不出现。
“他们返回琉璃仙都了。”云瑶头也不回地淡淡开口。
“什么?”鹿朝大吃一惊,“摩缨也走了?”
他可是屠灭烟陵村的罪魁祸首,怎么会无声无息返回琉璃仙都?
“怎么,他不能走吗?”云瑶忍着喉咙里不经意泛起的血腥味,冷冷开口。
鹿朝:“不是,只是他们这么仓促离开,居然没说一声,我有些不开心。”
云瑶没理会她这任性的凡人心态,她出来之后,禹州王那边得到消息,立刻带着世子和其余降临过来拜见。
鹤羽神使替她开口:“神女要去长城上看看。”
禹州王自然求之不得,吩咐人准备车马,一起去长城上。
巨灵山脉上,男孩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两条腿轻轻晃荡着,手里抓着一个饼子啃了一口,立刻‘呸’一声吐出来。
旁边高高瘦瘦,脸色青白的阴山毒君看了他一眼,问道:“有这么难吃吗?这是魔域卖得最好的饼,人肉馅的。”
砚焉又连续‘呸’了几口,把饼子扔进山涧里,一脸不悦。
阴山毒君道:“您身为继任魔尊,居然不吃人肉,传出去,会影响您在魔域中的威望。”
砚焉不停地吐口水,脸上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尊上也不吃人肉,影响尊上的威望了吗?只有那些实力太菜,又自以为了不起的东西,才会通过吃人肉来增加威望。”
阴山毒君点点头:“没错,不过,人肉其实挺好吃的。”
“哼。”砚焉抱着手臂,巨灵山脉很高,他们就在最高峰,从这里可以把整片禹州看的清清楚楚,而那条挡住了妖族的壮丽长城,就像一条小小的虫子爬行在大地上。
风吹着他半长不短的头发,两侧的紫晶石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打了个呵欠,精神有些萎靡:“阴山大哥,你天不亮就把我叫起来,到底有多重要的事情?如果不说清楚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小孩子睡不好的话,会长不高的。”
阴山毒君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您九岁了,还没有沧炼剑高,往后或许不会长太高了,至少不可能超越尊上。”
打了一半呵欠的砚焉:“……”
他想骂人,抬头却看着有两米多高的阴山毒君,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你怎么长这么高的?”
阴山毒君道:“如果非要说的话,或许是吃了太多人肉的缘故,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父亲就经常喂我吃人肉。”
砚焉又‘呸’了一声,想到人肉的味道,觉得只要长得像尊上一样高就行了,不必高成阴山大哥这样。
“你还没说,到底把我叫来这里做什么?”
阴山毒君望着禹州的方向说:“今日天未亮时,有一道神光出现在禹州城中,九只神鸟从天而降,我没猜错的话,这是预言中的九天神女出现了。”
砚焉用贫乏的大脑想了一下,好不容易想起了一点:“就是那个,传说中能让尊上改邪归正的九天神女?”
“没错。”
砚焉冷笑一声:“君染和神王瞎编的吧,想用一个九天神女搞定尊上?”
“不管怎么说,这个传言由来已久,在尊上还未出现之前就存在了数千年,不可不防,如今尊上在禹州,九天神女也出现在禹州,你若真的不想当这个魔尊,还是要慎重对待。”
砚焉抿了一下唇角,说道:“那九天神女长什么样子,我去宰了她不就完了。”
“砚焉殿下,虽然咱们是魔,也不能总是打打杀杀的,凡事讲究个策略。”阴山毒君讲起了大道理,“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神是杀不死的,只有尊上的问道才能打散他们的神魂。”
砚焉想了一下:“似乎没说过。”
阴山毒君:“所以,这个九天神女你杀不死,但我们可以把她抓来,好好折磨折磨,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消磨了她的意志之后,她不就没有办法再去感化尊上了吗?”
“好办法。”砚焉站起来,浑身燃起了炽烈的地狱之火,风中的小火人斗志昂扬,“说吧,她长什么样?”
“我没见过,不过据说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阴山毒君思索着,“再者,她能令尊上改邪归正,那尊上应该很喜欢她。你就看尊上身边最漂亮的,大概就是了。”
砚焉身上的地狱之火弱了一瞬:“她在尊上身边,我怎么抓?”
阴山毒君扬起阴冷的笑,他张开了衣袍,无数黑色蝙蝠飞出来,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朝着禹州城的方向狂涌而去。
“去吧,砚焉殿下,我的黑焰魔蝠会攻击他们,你就趁乱把九天神女抓走,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等着!”砚焉化成一团烈焰,跟在黑焰魔蝠身后飞向了禹州。
登上长城之后,禹州王亲自为云瑶讲解了长城中部署的兵力,以及这些年和魔域数次作战的情况。
云瑶并未认真听,她只是看向高耸入云的巨灵山脉,有帝夙在,小小的禹州怎么可能挡得住魔域大军?禹州王很快就会失去作用。
“那是什么?”霍柏抬头,看着天空中忽然密密麻麻出现的一团黑云。
“魔气?”鹿朝喃喃地说了一句,有九天神女在,她当然不会出头,立刻退后几步。
云瑶淡淡扫了一眼,忽然张开双臂,神光溢出,疯狂飞来的黑焰魔蝠在神光中化成一片灰烬。
“好厉害!”禹州王看得信心倍增。
虽然黑焰魔蝠铺天盖地涌来,但九天神女在这里,谁也不害怕了。
砚焉隐在黑焰魔蝠中往长城上一看,一眼就看到了所谓倾国倾城的美女,站在人群后,睁着一双漆黑水润的凤眸,长发在耳边拂动。
长得真好看……就是眼熟。
是她?
砚焉目光一扫,又看见站在她前面的帝夙,隐隐地护着她。
果然是她。
他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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