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上古阴墟
鹿朝看着漫天飞过的黑色蝙蝠, 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些蝙蝠攻击力都很弱,但魔性又极强, 加之数量非常多, 骤然出现, 连她都吓了一跳。
这十五年来,魔族和禹州虽也有过几次战役,但规模都不算大,平日里, 他们都在休养生息,有巨灵山脉为屏障, 两边勉强能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禹州不会主动挑衅,魔域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为何忽然大规模魔物出现在长城上?
是因为九天神女出现了?
鹿朝看向正在净化魔物蝙蝠的云瑶,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九天神女会出现拯救六界,感化魔尊的预言流传在六界各处, 他们听过, 魔族自然也听过。
九天神女在人族这边是救世主,对于妖魔而言,却是个灾难,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看见黑焰蝙蝠中隐隐出现一丝赤色火焰, 立刻对云瑶喊道:“云瑶小心,这些魔物是冲你来的!”
她话音刚落, 那赤色火焰便从黑压压的蝙蝠群中汹涌而出。
“地狱之火!保护神女!”从神界下来的九名神使立刻从四面将云瑶包围起来, 张开一张结界挡在前方。
结界并不大,除了能挡住云瑶和九名神使之外, 也就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将领能稍得庇护,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暴露在可以焚烧灵魂的地狱之火下!
禹州王等人修为也不低,可以自保,但霍柏和霍桐,以及一些小将领和小兵就麻烦了。
地狱之火一旦沾上,除非焚烧到灵魂也消亡,否则不可能熄灭。
他们根本不敢正面抵挡,只能选择往后面撤退,避开地狱之火的焚烧。
长城上瞬间乱成一片。
鹿朝方才就退到了后面,此时当然跑在最前面,她眼角余光往天上一瞟,铺天盖地的黑焰魔蝠下,一个巨大的火球从他们头顶落下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莫非这些魔物不是冲着九天神女来的,而是冲着帝夙?
想抓帝夙回去,强行让他觉醒,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忙对他说:“夙夙,挡住那团地狱之火!”
帝夙原本只想护着她离开,其他人的生死他根本不关心,但听到她这么说,也只能抽出问道,挥剑而上。
剑气激荡而出,将那团地狱之火一分为二,一半落入了长城一侧的巨灵山脉中,而另一半,则恰好砸在了那九名神使张开的结界上。
‘轰——’结界破碎,一名神使身上不小心沾染了地狱之火,一□□衣瞬间被焚烧,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神女救我!”
云瑶挥动凤羽剑,挡开散落的火星,眼看着黑焰魔蝠下更多的地狱之火似乎要倾巢而出,她根本无暇拯救那名神女,只能带着其余神使飞快离开。
那名神使在火焰中不停翻滚惨叫,最终化成一片飞灰,因为她不是云瑶这样的先天神,连神魂都寂灭了。
眼看着长城上乱成一片,砚焉游刃有余地穿过乌压压的黑焰魔蝠,来到鹿朝上方,刚探出一个脑袋,就被鹿朝察觉到了,她猛地抬头看着他。
砚焉:“不愧是九天神女!”
鹿朝:“?”这小屁孩在说什么什么屁话?
“我不是……”她的话还没说完,砚焉一伸手,炙热的地狱之火瞬间将鹿朝笼罩在其中,形成一个火焰囚牢!
鹿朝稍稍往前一点点,就被烫得缩回去。
砚焉得意地笑着:“不要乱动,要是烤熟了,只能成为本座的人肉下酒菜了。”
他提着火焰囚牢进入黑焰魔蝠中,而下一秒,帝夙已经转身过来,看着他眼底疯狂的杀意,砚焉倒吸一口凉气。
体内只有九分之二的魔神之力,居然还这么可怕,不愧是尊上。
不过,也仅仅只有九分之二的魔神之力。
砚焉仰起一张漂亮的小脸,忽然脸颊鼓起来,‘呼’地一口火焰喷出去!
这是和地狱之火截然不同的冷白火焰,似乎没有任何温度,可是所到之处,所有地狱之火全被浇灭。
帝夙一路过来都无视地狱之火,丝毫也伤不到他,可这冷白火焰却猛地让他浑身燃烧起来。
少年俊美冷漠的脸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起来,像是普通人被火焰灼烧一样,火焰舔舐着皮肤和身体,迅速让他崩溃。
鹿朝还是第一次看到帝夙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对那冷白火焰不禁肃然起敬。
砚焉咂了咂嘴巴,提着装着她的火焰囚笼,转身进了黑焰魔蝠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江公子!”云瑶扑到帝夙身边,看着他周身被那冷白色火焰灼烧着,心急如焚。
“神女小心,这火诡异得很!”一名神使拉住她,不让她靠近。
帝夙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身上的皮肤不停被火焰卷走,但又不停地在新生。
毁灭,重生,毁灭,重生……整个过程都充满诡异之感,让长城上众人都目瞪口呆。
砚焉一走,地狱之火就熄灭了,只剩下这股冷白火焰在不停吞噬着帝夙。
“这是……”禹州王后退一步,竟然险些没有站稳,差点儿摔了一跤。
“爷爷,没事吧?”旁边的霍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但看见他煞白的面色时,还是吓了一跳。
禹州王是真的站不稳了,半个身体都倚靠在霍柏身上,手指颤抖地指向帝夙:“你,你究竟是谁?”
云瑶上前一步拦在帝夙面前,对禹州王下令:“这不是你们凡人该管的事情,速速离开这里!”
此前一直对九天神女恭恭敬敬的禹州王此时却半点儿不卖她的面子,指着帝夙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几乎是用嘶吼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冷白色火焰中,少年痛到颤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脆弱,他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血红色的眼眸。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被禹州王带着来觐见九天神女的这些人,个个都是在禹州和妖魔两界交战多年的人,对妖族和魔族都了如指掌。
这少年一双红眸,分明就是魔族!而且如血一般赤红,想必在魔族中还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他在火焰中,如此恐怖的自愈能力……
方才他无视地狱之火,恐怕是那火焰对他造成的伤害太小,他迅速痊愈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可这冷白火焰威力更强百倍,给他造成的破坏也极大,暴露出的伤口和愈合速度也更为惊人。
地狱之火,连神族都沾之即死,神魂也一并焚烧成灰烬。
他在这二者之中,竟能不死不伤。
六界中人人皆知,这天地之间,唯有一人不死不伤。
仅仅只有那一个人。
在场的将领们,从来到禹州便只有一个真正的目标,哪怕此生再也无法返回故乡,哪怕魂魄消散化为尘土,也不能向后退一步。
“唰!”
“唰!”
“唰!”
周围此起彼伏拔剑的声音,尖利刺耳。
帝夙怔怔地看着他们,一时之间,仿佛忘却了身上被灼烧的痛。
“爷爷,怎么回事啊?”霍柏不解,看着四周的叔伯们都拔剑对着帝夙,他完全是因为什么。
连身旁的霍桐都拔出了佩剑,虽然一脸不忍,还是坚决地指向那个少年。
“小桐,他是朝朝的夫君啊!”霍柏觉得大家是不是疯了,怎么忽然就变脸了,“朝朝被魔族抓走了,现在难道不是应该让小山赶紧追上去吗?”
“哥哥,别说了。”霍桐哽咽着开口,“每次打战都会有人牺牲,你还没习惯吗?”
“什么打战啊?”霍柏一头雾水,“上次朝朝被带去妖境都把她找回来了,这次为什么不追?魔域就那么可怕吗?你们不去,我去好了!”
禹州王一把按住他:“住口!”
“爷爷……”
禹州王脸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声音也沙哑了,他看着帝夙,颤声说:“你对禹州不满,冲我们来,但朝朝是无辜的,你可不可以放过她?”
长城的风很大,像刀割一样吹在众人脸上。
帝夙身在烈焰中,心却坠在冰窟里。
他不是江小山,就一定要是那个魔尊吗?为什么都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好像,他真的那么十恶不赦。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云瑶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的禹州将领们,“他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干涉!”
禹州王不禁问:“神女知道他是谁,打算怎么做?”
云瑶道:“我自有我的用意,不需向你说明,带上你的人离开这里。”
禹州王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身边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领们,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对众人一挥手说:“走吧。”
“爷爷,朝朝怎么办啊?”霍柏还执着地问。
“走吧。”禹州王的身影有些佝偻起来。
他知道凡人的宿命,在变幻的时代中,不过是一粒灰尘。
以他们的力量,能阻挡妖魔一时,又怎么可能抵抗那个即将降临的黑暗时代?
看着他们离去后,云瑶才转过身,看着他身上的冷白火焰,充满怜惜地说:“别担心,我可以帮你。”
她双手变幻着印决,神女的力量从她身上溢出,温柔地浇在他身上灼烧的火焰上,可是那火焰丝毫没有被浇灭的趋势。
她咬咬牙,又催动更多神力出来,直到额头上爬满了汗水,才看见火焰一点一点湮灭。
她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但还是对他展露笑容:“没事了。”
帝夙站起来,火焰消失,他毫发无损,伸出手去,问道重新回到他手中,森寒的杀气让几名神使下意识地后退。
“江公子。”云瑶看见他要往魔域的方向去,连忙劝阻,“不要去魔域,那些魔族都等着你,你若去了,或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帝夙微微偏过头:“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云瑶直言不讳,“可是在我心中,神魔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段时间,你的所作所为都让我看到你并非是十恶不赦之人,所以我愿意倾其所有,为你净化魔气,你相信我吗?”
“净化魔气?”
“对!”云瑶坚定地点头,“我是九天神女,有着六界中最纯净的力量,这世间只有我能净化你的魔气。”
帝夙往前走去。
“江公子!禹州的人不接受你,云朝也不会接受。”云瑶又说,“世人心中都有偏见,因你是魔,他们畏惧你,怨恨你,想杀了你,可是这些都是狭隘的想法,这世间并非只有你死我活的生存之道,神魔之间也可以互相包容和理解。”
帝夙冷冷道:“既要包容和理解,何须净化?”
他从长城上跳下去,进入了巨灵山脉。
云瑶呆在原地,半晌才喃喃地说:“你是魔,不净化,你怎么可能放下屠刀?”
鹿朝在火焰囚笼里,只要不随意乱动,这些地狱之火就不会伤害她,看来,砚焉对于火焰的控制相当娴熟了。
“那白色的火焰是什么呀?”她好奇地问。
砚焉骄傲地说:“是本座出生时,体内便带着的圣火,我给它取名‘小白’。”
他给一团火取名小白……鹿朝忍住没笑:“那这个小白不会把帝夙烧死吧?”
“当然不会。”砚焉哼了一声,“只会让尊上痛苦一会儿,毕竟小白也只有九岁,还是个年幼的小火苗,我离开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自行熄灭。”
“哦。”
砚焉问:“你这么担心尊上,是不是很喜欢他?”
鹿朝好笑地说:“你这样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神王派你下来,就是勾引尊上,想让他弃暗投明!”
鹿朝:“……”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暗的那一边。
“什么神王派我下来?”
砚焉道:“你是九天神女,难怪尊上一直那么紧张你,看来,即便强如尊上,也难逃美人关。”
“谁说我是九天神女?我不是!”
“你休想骗我,尊上护着你,你又是那一群人里长得最好看的,你不是谁是?”
鹿朝摸摸自己的脸,被一个九岁男孩肯定了颜值,也没什么太值得高兴的地方。
“你是不是傻?九天神女身上有神光,你看我有吗?”
砚焉:“什么神光?”
鹿朝震惊:“你不会没见过神族吧?”
“哪有神族敢到本座面前送死?”
鹿朝:你没读过书,你还没见过世面!
“我不是九天神女,当时在长城上那个一身红色羽毛,身上有淡淡金光的女人才是九天神女,你快去抓她,放了我。”她可不想替云瑶背锅,想也知道砚焉抓她不会有什么好事。
砚焉:“休想哄骗本座,你当本座是三岁小孩吗?”
你九岁和三岁差别也不是很大吧!
“我真不是!”
“你是!”砚焉坚定肯定确定,“尊上不可能喜欢那个杂毛女!”
鹿朝:一种和小孩出现了代沟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砚焉拎着装她的火焰囚笼,越过了巨灵山脉,在魔域上空飞行,阴暗的天空下,整片魔域由大片大片灰色和黑色组成,只有在城镇聚集的地方,才能看见一点点绿意。
鹿朝从未来过魔域,以前也听说过魔域环境恶劣,属于上古时被神族的遗弃的地方,大量邪魔被封印在这里,渐渐形成一片禁渊,称为‘上古阴墟’,随着这片土地上封印的邪魔越多,煞气也就越重,煞气中又诞生出无数邪魔,循环之下,就形成了今日的魔域。
帝夙就是从那片‘上古阴墟’诞生的。
魔域的都城,就在阴墟,外界称为‘永夜之城’,倒不是因为这里永远在黑夜,而是这里是六界最混乱最污浊的地方。
阴墟里没有秩序,没有律法,只有弱肉强食,但正因为一切以强者为尊,反倒从混乱中生出一种独特的秩序:要想在阴墟生存,必须向强者上供,才能得到保护,而强者之上有更强者,强者们对立,底下的人却能相安无事地生活。
所以,混乱的阴墟,却显出一番别处见不到的繁华和喧闹。
鹿朝在半空中往下看,通常阴墟上空是不允许飞行的,但没人敢管砚焉。
阴墟宽广庞大,规模不亚于人界的都城安阳,王宫位于阴墟的最北侧,修建在一座挺拔险峻的高山顶端,整体漆黑的宫殿如同俯瞰着阴墟的一头诡异的魔兽。
砚焉落在王宫一侧的巨大露台上,将火焰囚笼重重放在地上。
站在露台上的阴山毒君笑道:“辛苦殿下了。”
“小事一件。”砚焉一摆手,撤去了火焰囚笼。
鹿朝站在原地,鲜艳的红色襦裙在阴暗的魔域中显得明媚而朝气,让周围侍奉的魔族宫女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少女姿容绝色,当得起倾国倾城之名,只是……阴山毒君眯眼一看:“是她?”
砚焉点头:“就是她。”
阴山毒君:“为何她身上没有神光?”
砚焉一噎,但马上说:“这女人诡计多端,肯定是被她藏起来了!阴山大哥,尊上有多在乎她,你是知道的,上次在妖境时,尊上为了她,差点儿连我都杀了。”
阴山毒君神色凝重,但想了想,还是发狠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不管她是谁,先交给我,让她尝尝我毒虫的厉害!”
他伸出长长的手来抓人,却被鹿朝敏捷地一闪而过。
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阴山毒君冷笑:“实力不俗,但这是在魔域!”
鹿朝冷冷看着他,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出手的,一旦出手,她就要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这个阴山毒君,她到不是很在意,但是砚焉却让她很忌惮,从被他用地狱之火困住的一瞬,她就知道这个小孩实力强到变态。
至少不是现在的她能对付的。
就在阴山毒君准备第二次来抓她时,阴墟的上空,忽然一声尖利的长鸣响彻夜空。
阴山毒君面色一变,立刻对砚焉说道:“殿下,别让她跑了。”
说完后,他高瘦的身影立刻消失在露台上。
砚焉打了个呵欠,对她说:“进来。”
他转身进了宫殿里,这显然是他的寝宫,小孩还挺会享受,地上铺着雪白的长绒地毯,床榻上放了一堆软塌塌的枕头,一看就知道很舒服。
砚焉躺了上去,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呵欠。
“汪汪汪……”一个雪白的小东西从枕头里钻出来,扭着身体钻到他怀里,蹭着他的下巴不停地摇尾巴。
原来他真的有一只小狗。
“阿球?”鹿朝记得他说过,他的狗叫这个名字。
她说完,那雪白的小东西便从砚焉怀里钻出来,欢快地跳下床,迈着小短腿跑到她面前,围着她的腿一直转,尾巴摇个不停。
鹿朝把它抱起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阿球亲昵地在她怀里扭。
“还挺可爱。”鹿朝笑着抬起头,却看见砚焉不知道何时坐起来,正红着眼睛望着她。
这小孩拥有魔族天生的红眸,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红,是要哭出来那种红。
鹿朝:“……”
她只是摸了他的狗而已啊!他怎么就哭了?!
与此同时,魔域王宫大殿中,十恶道中上五道齐聚大殿中,却都静默无声地看向王座旁那个少年的背影。
他背对着众人,一人一剑,明明孤零零的,好似只是人间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少年,但却有种无声的气势,压迫得殿中那五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大气也不敢出。
阴山毒君低着头,冷汗从额头上滑下来,尊上是因为那个女孩子而来吗?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到少年从高处传来的有些空洞的声音:“她少了一根头发,你们都得死。”
其余四恶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却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惧和迷茫。
阴山毒君连忙跪下去:“尊上恕罪,她在砚焉殿下那里,殿下孩子心性,不会伤害她。”
听到这个回答,帝夙终于放心的同时,更令他绝望的真相也铺天盖地而来。
原来他们都没有弄错,他真的是魔尊。
他抬眸,看向王座上扭曲繁复的图腾,出声问:“我为何会失忆?”
所有人心中都忐忑恐惧,没人敢开口,拿不准魔尊想要什么答案,而一旦回答错了,就是死路。
片刻后,一个幽冷的声音回答:“尊上失忆,是因为曾经的天下第一人,一个叫鹿朝的女人。”
帝夙回头,看向说话那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
第72章 魔域禁渊
那面具生得丑陋又诡异, 仿佛见不得人一样,躲藏在暗处。
帝夙眉心微蹙,隐隐露出几分戾气, 下面几位恶道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不敢直视他。
没有经历过十五年前那场神魔之战的人, 永远无法理解他们对这位魔尊的畏惧,那是神族和仙族的噩梦,何尝不是魔族和妖族的噩梦?他们只不过能庆幸这位魔尊不是他们的敌人罢了。
大殿中静默了片刻,才听到魔尊没什么情绪的嗓音, 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她是谁?”
九幽鬼王道:“一百年前,一日成神的绝世天才,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 被镇压在九巫山下。”
“九巫山?”
九幽鬼王道:“九巫山,又被称为‘诸神流放之地’, 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巨大罪孽, 才会被流放到九巫山,在那里, 日月无光, 冰天雪地,没有任何活物,就算是神,也难以忍受那种苦寒。这个叫鹿朝的人被关在九巫山一百年, 为了离开那里,她向东极神尊君染献上了封印尊上的计策。”
阴山毒君接着说:“这个叫鹿朝的人十五年前已经离开了九巫山, 或许被神族悄悄带回去了, 尊上不可不防,她被困于九巫山下, 都能让尊上被封印,若她亲自出手,或许会成为尊上的心腹大患。”
帝夙冷冷问:“她如今在何处?”
阴山毒君:“没有人知道,神族对她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我们安插在神界的卧底也没能探听到半点儿消息。”
“那就继续探听吧。”帝夙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没有恢复记忆,关于魔尊的一切他都不关心。
他问这些,只是想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现在弄明白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无非就是知道了将来会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来对付他,因为他曾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就像禹州的人,不管从前对他多好,一旦得知他的身份,便会将利刃转向他。
如果朝朝知道的话……他没有继续想,这个世上任何让她失望和不快的事情他都想毁掉,可偏偏他就是那个让她最失望的人。
“尊上。”阴山毒君小心翼翼开口,“那个九天神女,是否要把她放回去?”
“九天神女!?”除了九幽鬼王之外,其余三恶道都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方才尊上说,她伤了一根寒毛,他们都得死。不会就是这个九天神女吧,那预言真要应验,他们魔域要完啊!
帝夙冷冷地拧起眉:“她不是九天神女。”
阴山毒君愣住:“不是,那……”
“她是我妻子,只是个凡人。”
大殿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大家都在心中消化着巨大的信息。
妻子,尊上的妻子……凡人,竟是个凡人!?
不过,不管是个凡人还是个妖怪,总比是九天神女要好!
“原来尊上已经娶妻,恭喜尊上,魔域有了女主人!”十恶道前五中唯一的女恶道九头蛇娘嘻嘻一笑,“想必夫人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既然她也来了魔域,不如尊上和她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一来给夫人名正言顺的身份,二来,昭告六界,尊上回来了。”
她身为见惯了男人的魔女,自然最清楚一个男人在得到巨大的权力之后,还愿意公开承认自己落魄时的女人,那必定是极其爱她的。
更何况,尊上方才那副维护妻子的态度,九头蛇娘就知道今日这个马屁,她是拍对了。
果然,帝夙第一次转过身来,露出那张稍显青涩的少年脸庞,但眉眼中的戾气已经淡了几分,甚至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婚礼?”
九头蛇娘忙说:“办一场风风光光,轰动六界的婚礼!”
帝夙没有第一时间反对,他沉默时,甚至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件事,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摇摇头:“她不会喜欢的,暂时不。”
几个恶贯满盈的魔头们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十五年前那个日天日地,满身戾气的恐怖魔尊,而仅仅十五年之后,他竟然也因为一个女子进退失据。
这就是男人成亲后的变化吗?
不过,只要那女人不是九天神女,他们就该敲锣打鼓庆贺了。
帝夙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去:“你们方才提起九天神女,似乎有话没说完?”
这下九头蛇娘不敢说了,还是一旁的阴山毒君开口:“这位九天神女,是预言之中尊上的命定之人,传说她……”
还没说完,帝夙冰冷开口:“杀了她。”
九头蛇娘欣喜道:“我就知道,这一定是神界搞的阴谋!什么九世情劫,天命所定,分明想用一个女人来蛊惑尊上,尊上岂是那等会被女人左右的人?”
其余人也松了一口气。
鹿朝抱着狗愣在原地,阿球兴奋地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两只黑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你,你说什么?”鹿朝结结巴巴开口。
砚焉红着眼睛又问了一遍:“你是我娘亲吗?”
鹿朝:“……”
她摸着狗头,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小孩,我今年十五岁,只比你大六岁。”
砚焉:“你六岁就生了我?”
鹿朝真想捏住他的脸,告诉他多读点书吧!
但看着男孩这么可怜,她心平气和地说:“是这样的,首先,我是人族,你是魔族,咱两种族都不一样。其次,六岁真的生不了孩子,这不仅犯法,这违背自然啊!”
砚焉指了指阿球:“那阿球为何这么喜欢你?阴山大哥说,阿球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小狗,它谁都不亲近,只亲近我和娘亲。”
鹿朝看着对自己狂摇尾巴的阿球,没想到能给她摇来一个儿子。
“也许是我不仅招人喜欢,还招狗喜欢?”
砚焉哼了一声,扑到枕头里。
鹿朝还是心软,这小子虽说是魔族,但从相识以来,一直没有伤害过她,两人算是有点儿薄弱的交情。
而且,毕竟只是九岁小孩,没有父母,却生活在一群恶贯满盈的魔头中间,要不是他强大的实力,都不知道会有多悲惨的下场。
她抱着阿球,坐在他身边,轻声说:“我以前也没有父母,从生下来就被扔掉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长大,为了活命,要和野狗抢吃的,要和比我强大的大人抢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每天都吃不饱,天冷只能裹着草席……在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差一点儿就死了,可是……”
她声音顿住,砚焉忍不住问:“可是怎么了?”
鹿朝摸摸他的脸:“可是我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把我带回家,让我吃饱,穿上暖和的衣服,然后教我读书,写字。虽然我也没有父母,但有他却比什么都好。”
砚焉从柔软的枕头里抬头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
鹿朝摇摇头,她好像从未想过父母是谁,也没有哀怨过为何他们不要自己,她活着的那个时代,战乱频繁,像她一样的孤儿太多了,也许父母早死了吧。
砚焉枕着她的手闭上眼睛,不知道何时睡着了,连阿球也不知不觉睡了。
果然是小孩子啊。
鹿朝把阿球放在他身边,好心地给他拉上被子,这才起身,在寝宫里转了一圈。
砚焉和人不亲近,他寝宫里只有几个宫女侍奉,这些人拿不准她的身份,也不敢阻拦她。
鹿朝走出寝宫,刻意隐去了身上的气息,偷偷潜入其他宫殿,打算探一探阴墟的虚实。
由于魔尊不在,偌大的王宫里,只住着一个九岁的砚焉,其余宫殿基本空置着,也不需要侍奉的宫人,更显得空荡荡的。
而王宫修建在峭壁上,更显得风很大。
鹿朝一翻身,越过了王宫的围墙,往禁渊的方向悄悄走出,来的时候她从上空已经把阴墟大概的地形都记在心里了。
禁渊里封印着千万年来世间最邪恶的妖魔,小说里,帝夙觉醒之后,便打开了禁渊,让天地陷入浩劫之中。
鹿朝想看看禁渊中的封印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可能她再想办法改一改这个封印,或者加固,总之,让帝夙不能轻而易举打开。
毕竟小说里一直到他被感化,还需千年,这千年时光里,她不可能坐视生灵涂炭,既然结局注定了,那么过程她希望能稍稍好一些。
否则,人不是太可怜了吗?生于世上,总有活着的权力吧。
越是靠近禁渊,越是阴森,四周直插天际的黑色石柱形成了诡异的石林,若是不熟悉阵法,恐怕会在此间迷失。
好在鹿朝是使用阵法和符咒的天才,封印帝夙都能做到,又怎么会被这区区阵法困住?
她一路畅行,因为有阵法在,甚至没有巡逻的魔兵,一直到一股血腥味飘入鼻端,她才放慢脚步。
前面应该就是禁渊了。
“尊上,这便是禁渊。”九幽鬼王那幽冷地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鹿朝的脚步也忽然顿住,她下意识躲到一根石柱后面,心脏猛跳。
她方才听见什么了?
九幽鬼王叫‘尊上’?
魔域中,虽有个继任的魔尊砚焉,但都被称为‘殿下’。
鹿朝背靠着石柱,抬头望着魔域黑漆漆的天空,此时已经天黑了,魔域上方一片幽暗的云,乌云之后一点点月光从云后洒下来。
“过去的数万年,魔域中只要出现厉害的魔族,就会被神族封印在禁渊中。”九幽鬼王说道,“尊上便是从这片禁渊中诞生的。”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一眼看过去,禁渊像是一片沸腾的血池,周围有巨大的灵石照明,能隐约看见血池四周的符咒印记。
阴山毒君躬身说道:“只要尊上融合九件神器中的力量,就可以打开禁渊,向神族复仇。我们一族千万年来被镇压的仇恨,也该在这一代终结了!”
鹿朝悄悄从石柱后看过去,一眼就看见站在一座石台上的帝夙。
少年的身影在身后恭恭敬敬的五恶道中,显得有些单薄,夜风拂动着他高高的马尾,在充满血腥的禁渊上方,荡开一个凌厉的弧度。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禁渊,一双琉璃般的灰眸,似乎被禁渊中的血映成了红色。
鹿朝知道他有多敏锐,害怕被发现,她并不敢多看,很快收回目光,在石柱后面黯然地垂下了眼眸。
她心里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奈吧。
不管她怎么改变剧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是可笑的是,时间还提前了。
不管是云瑶觉醒,还是帝夙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他已经来到魔域,接下来十恶道只会想方设法让他觉醒。
这已经是她一个人无法扭转的现实了。
“走吧。”片刻之后,她听到帝夙毫无情绪的声音。
她等了一会儿,直到脚步声远去了,她才悄悄出来,走到禁渊旁边,她绕着这巨大的血池走了一圈,将上面复杂的咒纹默默记在心里。
【主人,这个封印太复杂,恐怕不是一个人完成的。】
召灵看了一下,啧啧称奇。
鹿朝说道:“咒纹很古老,应该是上古那一批神族留下的。”
因为有太多人的痕迹,她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
禁渊虽然没有护卫,但魔域中有的是眼睛,她不能久留,记下了所有咒纹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砚焉的寝宫中,他还没有醒,鹿朝走到外面的巨大露台上,跳到扶栏上坐着,任凭寒冷的夜风吹拂在身上,她毫无睡意。
脑海之中,不断地浮现出帝夙望着血池的神情,以及深夜郊外的篝火边,少年躺在她身边,满眼都是她的样子。
心中不难过肯定是假的,她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虽说不喜欢他,可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命运,还是会觉得造化弄人。
她可以阻止那个注定要来到的黑暗时代吗?
在阴墟王宫的最上方,帝夙坐在宫殿的屋脊上,曲起一条腿,握着问道的手搭在上面。
从他这里,可以将整片阴墟一览无余地收进眼底,这里黑暗,压抑,混乱,连城池中的灯火,都无法带来一点点暖意。
在人间生活久了,他好像并不能习惯这里。
他是这样,她呢?
少年的目光微微一转,就落在不远处那个坐在露台扶栏上的少女身上。
明红色的春装单薄轻盈,挽在手臂上的飘带随风扬起,那么浓艳亮丽的一抹色彩,和这片灰暗压抑的世界格格不入。
明知道她是娇贵的牡丹,不应生长在这里,可是……
如果不放她回人间,她会恨他吗?
第73章 告别少年
鹿朝一夜没睡, 精神有些萎靡,砚焉早上起床一看,以为她是因为被抓来魔域吓坏了。
宫女端上了早饭,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 大发慈悲地说:“你只要答应我, 从今往后不去尊上面前凑,就留在本座身边,本座保证在魔域,没有人敢伤害你。”
鹿朝揉揉酸涩的眼睛:“啊?”
砚焉说:“不用这么感动, 谁让阿球喜欢你呢?”
他话说完,阿球就凑到鹿朝身边, 蹭着她的腿求抱抱, 她把阿球抱起来,歪坐在椅子上, 闭上眼睛打盹。
砚焉身为继任魔尊, 之前每天一大早起来都有一堆屁事等着他,忙到天黑都说不定, 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没有一个人来找他。
他赤着脚, 踩在柔软的长绒毯子上,走到外面去,随手招了个魔兵来问:“今日怎么没人来?”
魔兵恭恭敬敬地说:“殿下,尊上回来了。”
砚焉呆了一下, 随即笑起来,踢踢踏踏地跑进去, 把鹿朝从椅子上摇醒:“走, 带你出去玩儿!”
鹿朝:“我不想玩儿。”
“快走。”砚焉已经抱上阿球,拖着鹿朝就把她拽起来。
别看他只是个九岁小孩, 一身怪力却十分惊人,鹿朝无从反抗地跟着他出了王宫。
阴墟大街上,听到混乱的声音,鹿朝才精神一振。
之前从半空中往下看,只觉得很热闹,如今身在其中,鹿朝才知道什么叫混乱无序,一条大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杂乱地挤在一起,更有些人一言不合就在大街上拔刀互砍,血溅当场,赢的那一方勾着一名妖娆美丽的魔族女子从尸体上跨过,嚣张地走了,尸体就那么扔在大街上,行人来来去去,竟没一个理会。
有时候,有人骑着妖兽狂奔而过,也完全不避行人,被撞上要么上去打一架,实力不够,只能自认倒霉。而路上有美貌少女走过,更是会被无数男人大胆调戏,魔族女子对此早已习惯,看着不顺眼的,一巴掌过去,互相打起来,若看顺眼了,倒是上前勾搭一番。
鹿朝是个人族少女,长得娇美动人,一路走去自然吸引了无数目光,只是魔域之中,没人不认识砚焉,谁也不敢上前来找死。
“这是魔域的圣婴果。”砚焉塞了一个果子到她手里,鹿朝拿起来一看,那是个绿油油的小东西,长着稚嫩且丑陋的婴儿脸,她吓了一跳。
‘咔嚓’
砚焉咬了一口圣婴果,歪着脑袋看她:“很好吃的,是甜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喂阿球咬了一口,一人一狗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看得出是一种果子,但长得是真下不了口。
砚焉说:“在魔域,食物只用来填饱肚子,不像人界,还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吃法。”
鹿朝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条街上,食物种类很少,她来来去去就看到那么几样,魔域的土壤中,本就种不出什么精细作物,哪怕人界随处可见的小米麦子,在魔域都是罕见之物。
圣婴果这种果子,外形丑陋,口感寡淡带着苦涩,只有一点点甜味,在人界恐怕只能沦为猪食,在魔域却被年幼的小殿下吃得津津有味。
鹿朝放眼望着这条阴墟中最繁华热闹的街道,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都城尚且如此,魔域中其他地方的百姓,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从前没有来过魔界,只知道这是一片并不富饶的土地,但没想到居然会贫瘠至此。
“这就是魔域中最好吃的东西。”砚焉的小手拉着她,停留在一个摊位前。
是卖饼子的。
鹿朝乍看之下没什么,直到听到一旁剁肉的声音,不由地往旁边一看,顿时脸色煞白。
只见那粗壮黝黑的老板手中,一把锋利的刀飞快地在一条腿骨上分割,很快分下一堆肉,他飞快剁细,包入饼子里,放进了烤炉。
那腿骨,分明是一条人腿。
鹿朝飞快转身,跑到一条无人的巷子里,干呕起来。
“跑什么?上次就说过,带你来魔域的话,就请你吃人肉饼子。”砚焉坐在一道矮墙上,摸着阿球的脑袋对她说。
阿球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却仿佛对她充满了同情。
“你们真的吃人肉啊?”鹿朝从前只是耳闻,真正看见了才觉得可怕。
“这有什么?”砚焉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人族,不也吃牛羊鸡鸭,各种各样的野兽吗?越是珍稀的兽,越是人族追捧的美食,也没见你们考虑过兽族的感受。还有神族仙族,不也拿夜摩一族的血来修炼,甚至他们还不如猪狗,猪狗都死得痛快一点,但是夜摩一族却要被不停取血,因为他们有极长的寿命,不容易死,所以这个痛苦的过程,会长达数百年,上千年。”
鹿朝睁大眼睛:“怎么会有这种事?”
砚焉:“自古以来都是如此,非吾族类,谁又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鹿朝觉得心里很难受,她忽然想起梦中那个站在悬崖边的少年。
“好了,回去吧。”砚焉抱着阿球跳下围墙。
鹿朝回去之后,就没力气了,额头滚烫,似乎发起了烧,人也迷迷糊糊。
砚焉赤脚站在床边,看着王宫里的魔医给她诊治后,不知所措地说:“小姐是凡人,魔族的药药性凶猛,恐怕吃不得。”
“真是不经吓啊。”砚焉一张小脸上写满了‘麻烦’两个字。
“殿下,怎么办啊?”魔医问。
砚焉伸出小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随后缩回来,他长这么大也没生过病,不知道她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砚焉:“送去寒泉中泡一泡?”
魔医犹豫了一下:“这可行吗?”
两个魔族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外面的宫人惊慌地喊了一声:“参见尊上。”
魔医连忙跪下去,脑袋磕在地上不敢抬头。
砚焉倒是胆子大,看着走进来的黑衣少年,挑了一下眉:“尊上终于舍得回来了?”
帝夙看了一眼鹿朝,才开口:“怎么回事?”
砚焉说:“带着她出去看了吃人肉,她就吓成这样了。”
说完后,他清楚地看见了魔尊眼底杀人的情绪,让他的心脏也不由自主一跳。
“我哪知道她这么胆小?”砚焉心虚地说,阿球缩在他怀里,自帝夙进来的一刻,就瑟瑟发抖。
“出去。”
魔医早就飞快地溜了,砚焉也只好抱着阿球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帝夙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后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
鹿朝迷迷糊糊知道是他:“夙夙。”
“我在。”
“我想回禹州。”
他垂下眼眸:“我知道。”
鹿朝艰难地仰起脸,看着少年清冷漂亮的下颚线,终究还是觉得不忍心:“我们一起回禹州,好不好?”
“朝朝。”他蹭着她的额头,哑声说:“可不可以不回去,我会让魔域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鹿朝从他怀里挣扎起来,脸上烧得通红,眼中盈着一层浅浅的水光:“你不想回禹州吗?”
帝夙张了张口,他做梦都想和她一起回禹州,可是他心里很清楚,他不可能回去了。
禹州不会接纳他,整个人界都不会接纳他。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你先回去,我……过段时间再回去,或者,等以后魔域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可以随时来,好不好?”
鹿朝看着他灰色的眼眸,确定他现在还没有觉醒。
可是他留在魔域,迟早要觉醒。
她不希望他变成那个样子。
“我知道我从前对你不好,但我以后会对你好一点的,你不应该留在魔域,这里不适合你,你跟我回禹州吧。”
她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了,眼眶通红,鼻尖也是红的,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他深吸一口气,将她发烧出汗沾在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我送你回去。”
鹿朝抓住他的手:“你不是说过,会一直保护我吗?”
帝夙的手指勾起她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他现在知道这些都是封印他的神器,里面有他一部分力量,还有残存的魂魄。
“遇到危险的话,就拽下长命锁,不管我在哪里,都会立刻到你身边。”
鹿朝知道,他是真的不会回去了。
他虽然失忆,但从来不是个傻瓜,他回到人界,不会有人接纳他,神族对他日夜提防,魔族会想方设法把他带回来,他不管在哪里,都不会平静。
鹿朝擦去眼底的泪水,和这个少年静静地对视。
也许下一次再见到他,他已经觉醒了,而这个喜欢她的单纯少年,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个时候,他们或许就不可能这样平静地对视了。
鹿朝抬起手,用指尖细细地描绘了一遍他的眉眼,唇边露出一丝浅笑:“下次见面时,希望我们都能像现在一样。”
帝夙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你是我妻子,记住了,不要喜欢别人,我们不会分开太久,下次见面时,我会名正言顺去迎娶你。”
鹿朝点点头,世事无常,下次再见时,不要是敌人最好了。
鹿朝在巨灵山脉前回头,魔域灰蒙蒙的大雾中,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她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慢慢往长城的方向走去,只有几步远,可是她发着烧,脚步虚浮。
“是谁?”长城上方站岗的士兵发现了她,大声呵斥。
鹿朝抬起头,城墙虽然很高,但站岗放哨的士兵都有一定的修为,尤其在目力上,一看见她的脸,大惊:“是朝阳郡主!快去通知小霍将军!”
士兵不敢擅自开门,但很快,闻讯赶来的霍柏亲自打开了城墙下一道小门,朝着她狂奔过来。
“朝朝,你没事吧?快去请大夫!”
鹿朝昏昏沉沉靠在霍柏身上,很快失去意识。
她这一场病不是吓出来的,甚至也不是病,而是体内灵脉在灼烧,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是突破下一重境界的征兆。
她在妖境时,已经经历过第二次天劫飞升成仙,只是当时是魂魄状态,没有去往琉璃仙都,而现在,她即将迎来第三次天劫了,但如今还是这个孱弱的凡人之躯,灵脉疯狂运转,却找不到突破之口,才让她浑身发热。
如果顺利度过第八重灵寂境的话,下一重金身境,她就该成神了。
前世的她,从虚灵境直接越过灵寂境和金身境,到达涅槃境成神,只用了一日的时间,那是因为她当时身体就很强大,不像现在受凡人之躯的束缚。
然而纵然如此,天劫还是来得如此之快,距离在妖境飞升,也不过几日时间。
鹿朝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渡天劫,否则几道天雷下来,这凡人之躯就会灰飞烟灭。
以凡人之身强行渡劫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得想个办法把这次天劫压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渡劫。
“小郡主不像是发烧,这病症老夫我从未见过。”大夫急得满头大汗。
禹州王说:“她从魔域回来,是不是被魔域的人动了什么手脚?”
“那怎么办?”霍柏和霍桐都不知所措。
禹州王想了一会儿,说:“去请九天神女,求她救一救朝朝,好歹在凡间做过姐妹,希望她念着这一点点血缘之情。”
“阿公。”鹿朝拉住禹州王的手,“不要请她,她和我从小就不合,她不会救我的。”
主要是,云瑶来的话,就会发现她根本不是个凡人,到时候,只会添乱!
云瑶是九天神女,但就算她豁出性命来,也不可能帮她抵挡这一次的天劫。
“可是你这个样子,该怎么办啊?那个帝夙……”禹州王看起来比平日要苍老许多。
鹿朝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阿公,你都知道了吗?”
禹州王点点头,怜惜地看着她:“早知道他是魔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现在把你害成这样。”
“不是他……”鹿朝摇摇头,“阿公,你不要担心,我没什么事,休养几天就好了,你不要让人知道,尤其是别让九天神女……”
“别让我怎么样?”鹿朝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云瑶的声音。
她缓步走进来,身上淡淡的神光让屋子里似乎瞬间亮堂起来,身上的红羽披风都熠熠生辉。
她笑看着床上的苍白虚弱的鹿朝,说道:“朝朝妹妹,你我算是姐妹一场,你生病,我岂能袖手旁观?”
鹿朝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偏头看向这位预言之中的救世主。
第74章 换命渡劫
“朝朝妹妹, 你现在这副样子,看着真是可怜。”云瑶脸上的神情充满了同情,“怎么, 帝夙不要你, 把你从魔域扔出来了?也是, 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后,又怎么会看得上你这个小小的凡人?在人间和你的这一段过往,于他而言,是一段奇耻大辱吧。”
鹿朝垂下眼眸, 现在这种情况,和云瑶争论这个问题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云瑶走到床边, 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从我回到安阳, 我就一直不明白,你明明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为何敢一直和我作对?你不明白仙凡有别就罢了, 如今我是神,你还是凡人, 你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了吗?”
鹿朝体内灼热, 烧得喉咙都哑了:“我从未和你作对。”
但不得不说,她是真的极其不喜欢这位九天神女,口口声声的仙凡有别,理直气壮地自称为神……鹿朝忍着她, 只因为她是救世主。
这个世界要靠她上千年的牺牲,才能迎来和平。
“你还敢狡辩?”云瑶狠狠瞪着她, “你明明不喜欢帝夙, 却因为知道我和他有婚约,就死皮赖脸地霸占她, 每天在我面前炫耀,怎么,你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得意是吧?”
鹿朝无力道:“你说够了的话,就走吧。”
云瑶冷冷道:“不,云朝,今天我想让你知道,你蔑视神的代价。”
鹿朝抬起眼睛,她体内灵力乱窜,寻不到发泄之口,让她心中也变得很烦躁。
“你想做什么?”
云瑶道:“禹州王的兵权被褫夺了,削去王爵,贬为平民,没收全部家产,从今日开始,霍家的人立刻离开禹州,什么都不准带走。”
鹿朝立刻看向禹州王,她方才脑子昏昏沉沉,没有看清楚,禹州王没有穿着平日的蟒袍,而是穿着一身便服,象征禹州王的玉冠也取下来了,因此才会显得有些苍老。
而方才她在长城外出现,站岗的哨兵立刻就把霍柏叫来了,他是将军,通常不会在最前线的岗哨上,他每天除了练兵之外,还有一堆琐事。
还有霍桐,也换下了她常穿的戎装,换上了一身简单粗糙的女装。
其余人她还没有见过,不过想来,大概也差不多。
禹州王看见她的目光,并没有怨怼之色,只是长叹一声说:“这是圣上的旨意,禹州兵权移交给宁王,他在赶来禹州的路上。”
霍桐脸上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眼眶通红地低下头。
鹿朝很清楚,九天神女没有出现之前,圣上并不敢明目张胆褫夺禹州王的兵权,还将他贬为平民。
从前禹州王的权势和圣上宁王分庭抗礼,双方都互相忌惮,虽然圣上猜忌禹州王,但表面上还要维持君臣和谐,毕竟他也害怕禹州王当真反了。
可是,九天神女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个平衡。
她是神王亲自派下凡间的,身后就是整个神族,凡间的强者,无论如何都越不过神王。
而她恰恰又是宁王的女儿。
云瑶瞥着她脸上难过又震惊的神色,觉得长久以来似乎被她压在心上的一层阴云,终于散开了。
凡人终究是凡人啊,没了帝夙,又没了禹州王庇护,她看起来真是好可怜。
“云朝,不用担心,你始终还是父亲的女儿,不管怎么样,还是能荣华富贵过完凡人的一生。”
鹿朝根本没有理会她,她看着禹州王,问道:“阿公,就这么把兵权和一切都交出去了吗?”
禹州王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孙女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怔。
鹿朝又说:“霍柏哥哥和霍桐姐姐被人欺负,阿公也视而不见吗?”
云瑶也震惊她能问出这个问题来,只不过,她的震惊在于觉得云朝实在太天真了。
她笑出声来:“朝朝妹妹,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啊?这是圣上的旨意,可却是神王陛下的意思!这些年,禹州王镇守边疆,却只知拥兵自重,没能趁着帝夙不在时狠狠削弱妖境和魔域的力量!反而劳民伤财修建长城,让妖魔两族得到十五年休养生息的机会!整整十五年,只和妖族小打小闹,甚至不敢兵犯魔域一步!神王陛下多次派来神使催战,禹州王却找诸多借口推脱搪塞!凡此种种,诸多大罪,他已经不配再统治禹州!”
“兵犯魔域?”鹿朝撑着身体坐起来,虚弱苍白的小脸上,仿佛罩着一层冰霜,“玄瑛还是如此惺惺作态,眼高手低,兵犯魔域这件事连他都不敢,他好意思催促凡人去送死!?他怎么不去?”
“你放肆!竟敢直呼神王陛下名讳,藐视神威!”云瑶忽然扬起手,眼看着一个耳光就要重重落下来。
禹州王见状,连忙想来阻止。
然而,云瑶的手却只落在半空,便被一只纤细的小手狠狠抓住了,根本落不下来。
云瑶的目光,顺着这只雪白细嫩的小手,看向那个娇柔脆弱的少女,她缓缓瞪大眼睛:“你……”
鹿朝稍微用了点力,把云瑶推开,她现在确实因为乱窜的灵力,导致自己很虚弱。
否则……连玄瑛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九天神女算什么东西?
房间里,除了禹州王和霍桐之外,只有云瑶和她的几个神使。
鹿朝坐在床边,微微喘息,脸色仿佛比刚才更苍白了一些。
云瑶手腕上,传来细微的刺痛,她难以相信这是云朝造成的。
“你有灵力,你不是个凡人……”云瑶仿佛第一次认识她,这个娇滴滴的小郡主,居然不是那么废物。
鹿朝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开口:“这十五年来,禹州王镇守边境,妖魔不敢犯境,人界在短短十五年里,从被妖魔肆虐破坏的世界恢复成现在的平和安宁,神族更是有了充足的时间喘息,你们竟敢说禹州王没有功劳?维持和平,难道不比穷兵黩武要好吗?神王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卸磨杀驴罢了,我阿公这么多年在禹州经营的大好局面,训练出的精兵良将,你们却来摘桃子?”
“朝朝!”禹州王忽然开口,“别说了。”
“阿公,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你牺牲了我母亲的幸福,用了半辈子时间,就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吗?”
禹州王道:“魔尊回来了,你还小,你不知道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此时此刻,我只希望,人族至少不要内乱。我已经老了,又没培养出合适的继承人,不如把兵权交给有能力的人,宁王年富力强,在这种时候,他或许比我更适合统领禹州。”
鹿朝闭上眼睛,虽然没有走向小说里那个造反被灭族的结局,但现在这样,也是够可笑的。
高高在上的神王,一句话,就决定了整个禹州的命运。
她心里极其不爽。
云瑶道:“好了,霍无炎,离开王府吧,你这么多年龟缩在禹州城,又不敬神明,能留着你的性命,已是神王陛下格外开恩。”
“是。”禹州王不放心地说,“我想带着朝朝一起走。”
云瑶冷哼一声:“她是宁王府的郡主,你只是个庶民,你有什么资格带走她?”
眼看着禹州王还是不舍,鹿朝便说:“阿公你走吧,我想留下来。”
“好,有空阿公会来看你。”禹州王不想强求她,带着霍桐一起出去了。
云瑶这才上下打量着鹿朝,说道:“你倒是聪明,知道你外祖父落魄了,不想跟着他去过苦日子。”
鹿朝一只手扶住床柱,低声咳了两声:“是啊,父亲很快就来禹州了,他不会让你欺负我的。”
“哈哈哈!”云瑶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面对自己,“你虽然有些灵力,不过想跟我抗衡,还是差太远了,你看,我只要一句话,你就会失去一切,你现在看清楚了吧,你与我之间的差距?”
鹿朝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真是我见犹怜的样子,只可惜,帝夙不吃你这一套了。”云瑶冷冷推开她。
“云瑶姐姐,我浑身发热,好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灵脉里涌出来了,你能不能帮帮我?”鹿朝可怜兮兮地拉住她披风上的红色羽毛。
云瑶烦躁地想推开她,但一旁的神使说道:“神女,看她的样子,似乎修为要突破了。”
云瑶神色一凛,不禁看向她:“你如今是什么境界?”
“我不知道,我是成亲之后才感觉到灵脉出现的,但我不懂,也就没有管,前几次也有过这么难受的时候,都是江小山,不,是魔尊帮我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好难受……”鹿朝轻声抽泣,六神无主。
云瑶抓住她的手:“你是说,你和魔尊在一起之后,就有了灵脉,你们……圆房了?”
鹿朝:“?”怎么会扯到圆房上?
难不成,云瑶以为她这一身修为,是双修修来的?
正愁没办法激怒她,鹿朝垂下眸子,将计就计点点头,泫然欲泣:“我不知道他是魔尊……”
“你……”云瑶咬牙切齿,想到她和帝夙前世的各种纠葛,心中如同一把火燃烧起来,“难怪,你明明是个废物,却忽然有了灵脉,他想必给了你不少修为,但你这肉体凡胎驾驭不了。”
“那我怎么办啊?我会死吗?”
“只是突破境界的话……”
“神女,天上有乌云的征兆,她恐怕是雷劫来了。”一个神使向窗外看了一眼,说道。
晴朗的天空中隐隐有乌云聚集,但目前看来,数量并不多,因为鹿朝在极力压制体内灵力流窜的速度。
“竟然到了雷劫的阶段,是要突破噬灵境,引来初级天雷了。”云瑶看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恨意,“真是好运气,别的凡人,修炼数十年,都不一定能突破第五重境界。”
她在凡间修炼十二载,才到第六重境界,距离第七重境界飞升成仙,也还差一点点,始终无法突破,而她这样的进度,还因为她天生神骨,在凡人中,已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而云朝,她什么都没做,不过短短几个月,竟然就突破了第五重境界。
如果不是因为帝夙,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神女,虽然是初级天雷,但也不能在城内,否则伤及无辜,会影响神女的声誉,毕竟现在整座禹州城的人都知道神女在这里,若连初级雷劫都没办法转移,那就……”
“知道了。”云瑶一把拽起鹿朝的手臂,“跟我走吧。”
在神使的簇拥下,他们很快离开禹州城内,到了靠近妖境的一座山谷中,妖境常年阴郁的天气也影响了这里,天空看着灰蒙蒙的,乌云层层叠叠堆积,看得人很压抑。
云瑶把她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问她:“知道怎么渡劫吗?”
鹿朝摇摇头。
旁边一个神使便想解释给她听,云瑶却抬手阻止:“这世间讲究一个因果注定,有些东西,你命中注定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云朝,你命中究竟会不会渡过这一次雷劫,也是注定好的。”
神使问:“神女,不告诉她渡劫之法,她恐怕渡不过。”
“她的修为本来就是偷来的,并不属于她,若渡不过,不是很正常吗?”云瑶看向神使,一双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神女说的是。”神使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鹿朝哀求道:“云瑶姐姐,你告诉我吧,我不想死,求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你还是求求天道吧,看看能不能保佑你渡过这一次雷劫,若渡过了,说明你当真福大命大,命中就该有仙缘,那我无话可说。”
鹿朝捂着眼睛哭了一会儿,眼看着天空中堆积的雷云逐渐变多,云瑶一招手,准备带着神使走远一点。
初级天雷虽说不强,但还是能避则避。
“既然我都要死了,那我有一件关于魔尊的事情要告诉你,我死后,恐怕这世上就没人会知道了。”鹿朝吸了吸鼻子,忽然说。
云瑶脚步一顿,立刻问:“什么事?”
“你过来,我只悄悄告诉你一个人,是他的私事,旁人不能听。”
云瑶摆摆手,让神使都退远一些,她从未把鹿朝放进眼中,就算她即将突破第五重境界,和她依旧是云泥之别。
她上前一步,在鹿朝面前蹲下来:“说吧。”
鹿朝慢慢凑近她耳边,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低声说:“云瑶,九天神女并不是真正的先天神,你一共有九条命,没错吧。”
“你胡说……”
鹿朝忽然扑到她怀里,用力抱住她,一只手从衣袖中悄悄握住了招魂铃,飞快念咒。
云瑶完全没弄明白她想做什么,只是被她一句话激怒,又被她死死抱住,以为她是太过害怕想拉自己垫背。
“云朝,你以为区区初级天雷我会放在眼里吗?”云瑶用力捏住她的肩膀,这脆弱的凡人骨骼,她只要稍稍用力……
叮铃——
清脆的铃声让云瑶一阵恍惚,这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她仔细一想,是第四世,招魂铃……
然而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下一瞬间她的视角忽然变了,眼中一层水濛濛,正努力仰头看着她。
没错,她正看着她自己的脸。
她的脸上正缓缓展露出一丝无辜又高傲的笑容,用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云瑶姐姐,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借你的命用一用了,反正你有九条命,一定不会那么小气吧?我们可是亲姐妹啊。”
她在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自己说完后就站起来,冷冷一挥手,将她拂在地上,然后转身朝着那几名神使走去。
“等一下,你……”
轰隆——
天空中滚过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紫色电光翻涌在乌云中,似乎整片天空都被雷云笼罩。
她抬起头,目瞪口呆,就算在神界时,她也没有见过这种天雷。
当年神王陛下历神劫,三千天雷她是亲眼见过的,但和这个一比,似乎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神女,这雷劫好像不一般。”几名神使看着走过来的九天神女,露出了担忧之色。
方才从她们这里,也只能看见鹿朝因为害怕扑到云瑶怀中,像个担惊受怕的小姑娘寻求保护,确实看的他们心中也不忍。
再怎么说,这朝阳郡主只是个凡人小姑娘,纵然骄纵任性了一些,但也罪不至死。
可是神女因为魔尊的关系,对她恨之入骨,只能说,这凡人命贱,还胆敢触怒神灵。
鹿朝抬起头,看向天空,嘴角缓缓勾起,她的雷劫,哪一次是一般的?
她站在神使中间,用着云瑶的眼睛看着远处的自己。
她用招魂铃和云瑶交换了灵魂,她大部分灵魂到了云瑶体内,而云瑶大部分灵魂,则到了她那具凡人的身体中。
“神女,好像不太对劲,这雷云,怎么朝着我们过来了?”一名神使看着天空,发出惊呼。
原本逐渐向朝阳郡主聚集的雷云,不知道为何,竟然莫名其妙朝着他们转移过来。
鹿朝心想:当然了,渡劫的是灵魂,又不是□□,否则古往今来那些修仙之人,就不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灵魂多找几个容器了。
云朝的身体是彻头彻尾的肉体凡胎,雷劫劈一下就彻底废了。
但云瑶的身体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九天神女的身体。
小说最后揭示了云瑶真正的身份,她并不是完全不会死的先天神族,只是特殊的原因,让她有九条命,她为帝夙死了八次,最后剩下一条命的时候,帝夙终于被她感化,真是悬之又悬。
现在的云瑶,还不知道自己只有九条命,她以为自己是先天神,死无数次都可以,所以每次为帝夙牺牲,她都是那么慷慨无畏,毫不犹豫。
“好像不太对劲,我们跑远一点吧。”鹿朝看了看那边的‘云瑶’,为了不让自己的□□被波及,只好带着神使们迅速远离。
而此时,天上第一道雷云已经凝聚好,在他们跑上一座山峰时,忽然落下来。
轰一声,整座山峰都被削平,浓烟滚滚,四周几乎寸草不生。
本想跟着跑过去的‘云瑶’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切。
她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云朝,你好大的胆子!”云瑶目眦欲裂,她想跑过去揪出云朝,可是下一秒,第二道天雷又降下来,砸在原来的地方,顿时一个深坑。
她看着一道一道星光从浓烟中升起,是死在天雷中的神使,他们连第一道雷劫都没有扛过去,全部死了。
布满天空的紫色雷电狰狞恐怖,仿佛要毁灭整个世界一般。
云瑶想过去救自己的身体,可她又胆怯,深知那雷劫劈中了自己的话,她会瞬间魂飞魄散的。
哪怕她是九天神女,也会像是神魔之战中被帝夙碾碎魂魄的那些神族。
她只能呆呆站在原地,不敢动。
而在第二道天雷后不久,她看见一只神鸟的虚影从废墟中飞出来,缓缓地升上天空,却在半空中就逐渐消散,化为虚无。
那是她……凤会涅槃,每次在大火中死亡,又会在大火中重生。
她死了一次了……
……
“云瑶,九天神女并不是真正的先天神,你一共有九条命,没错吧。”
……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着,她是先天神,她是不会死的,她是预言中拯救魔尊的神女,她若死了,谁还能拯救他?
她眼前,紫色雷电不断砸下去,每隔几次,都会有一只凤鸟的虚影在天空中消散。
这根本不是初级雷劫,也不是飞升的雷劫……难道,竟是第八重境界灵寂境吗?
不可能的,云朝一个废物凡人,怎么可能在修为上越过她这么多?
她用了十二载才达到第六重境界,云朝只用几个月吗?
她数着降下来的天雷,已经四五十道了吧,她的命魂飞快消失,已经第七只了,如果她真的只有九条命的话,那她今日岂不是要死在这里?
就在她惶恐不安的时候,忽然不远处降下了一道刺眼的金光,一个身穿金色长袍的男子出现在废墟的边缘。
看见那个身影的一瞬,云瑶精神顿时一震,朝那边跑过去:“神王陛下!救救我!”
神王玄瑛的目光,从煌煌赫赫的天雷上,转向了跑向自己的少女,原本高傲的神色,瞬间像是破了一层冰,脸上的表情缓缓破碎。
“鹿朝……真的是你?”他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
云瑶的脚步停住。
第75章 剑斩天雷
但是, 很快,神王玄瑛就从少女的脸上发现了细微的不同之处。
“你是何人?”玄瑛冷冷扫了她一眼,忽然抬起手, 隔空从她衣袖中拿出了招魂铃。
云瑶跪在地上, 泪水涌出:“陛下, 我是云瑶。”
玄瑛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站起来,别用她的脸露出这副表情!”
云瑶一愣,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陛下, 我被她算计了,她用我的命去挡天雷, 我不知道她的天雷如此厉害, 我已经看见我的命魂消失七次了。”
正是因为在神界,看着她的命魂不断消散, 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想过最坏的可能, 便是她触怒了帝夙,被杀了七次, 但没想到, 她居然会蠢到这种地步,被人换了身体去挡雷劫。
就这么说话的片刻,又有数道雷劫落下来,眼看着那废墟之中, 第八只神鸟的虚影升起来,云瑶心中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陛下!现在该如何是好?”云瑶惊恐地问。
玄瑛面沉如水, 他拿起招魂铃, 口中念出一串繁复的咒语。
云瑶只听到’叮铃‘一声响,眼前神王陛下的身影迅速远离, 下一秒,她身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被灼烧一般,她发出一声惨叫,眼前是一片焦黑的土地,而她身上全是灼烧的痕迹,一丝完好的皮肤都没有。
“啊,啊——”她尖利的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
而玄瑛面前的少女再次睁开眼睛后,身体一晃,跌倒在地上,单手撑住地面,大口大口喘气,短短一瞬,额头上全是冷汗。
雷劫虽然劈在云瑶身上,但是受到冲击最大的还是她的魂魄,她此举不过只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身体。
而灵魂转换过来之后,天空中那密密麻麻的紫色雷电也随着她朝这边转移过来。
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仿佛进入了黑夜,只有天上滚动的紫色雷光,漏下冰冷的光。
天雷还没有停,第八重境界灵寂境,是成神前最重要的一次雷劫,淬炼灵魂,增强□□,从而进入长生,成为真正的仙。
而这一次天雷一共八十一道,她耗去云瑶八条命,也不过挡住了一半而已。
鹿朝抬起头,顺着那金色的衣袍,看向这位高高在上的神王陛下。
“玄瑛,你真的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鹿朝点点头:“你派九天神女来拯救帝夙,看着她的命魂一条一条消失,你岂会无动于衷?以你的多疑,肯定会想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玄瑛抿唇沉默,他虽然站着,可总有一种什么都被她看透的感觉。
“可是我来了又如何?以你如今的凡身,想渡过剩下的雷劫完全不可能,除非舍弃这一具凡身。”玄瑛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嘲弄她如今穷途末路。
鹿朝:“你来了,不正好帮我挡主剩下的雷劫吗?”
玄瑛:“你在痴心妄想!你现在不过刚刚成为仙体,你以为,你还是当初成神后杀入天界的鹿朝吗?”
“哈哈哈哈!”鹿朝仰起头大笑,看着已经慢慢转移过来的庞大雷云,苍白的脸庞被紫色雷云映出几分冷意。
而玄瑛脸上,亦有掩饰不住的凝重之色。
“你若是愿意从此臣服,不再忤逆天道,这一次雷劫,我会帮你挡下。”
鹿朝微微挑眉:“我若不愿,你就不帮我?”
玄瑛道:“是。”
鹿朝脸上还带着笑意:“玄瑛,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云瑶只剩下一条命,要是她不小心被帝夙杀了,你们就完了!而如今这天地之间,只有我可以封印帝夙,你敢让我死吗?”
她说得太嚣张,明明灵魂在一个凡人的躯体之中,面对他时却丝毫没有胆怯。
玄瑛咬牙切齿:“你如此自以为是……”
鹿朝淡淡地说:“你偷偷把我从九巫山放出来,让我重生,不就是为了对付帝夙?”
玄瑛脸色一变:“你知道?”
鹿朝微微挑眉:“一百年前,谴云宫都差点儿被我掀翻,你还敢小看我,你不长教训啊,玄瑛。”
玄瑛长袍下的手用力握成拳,她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她当年来到神界,他原本想好好招揽她的,可她疯了一样找他要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他无法交出这个人,她就差一点儿毁了谴云宫,让他在众神面前丢尽了颜面。
自开天辟地以来,他是第一个被飞升上来的凡人教训的神王!
若不是后来魔尊降临,连君染都束手无策,只能去九巫山求助她,他会让她永生永世困在那里!
可她连被困住,都有办法将帝夙封印,这世间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眼看着距离帝夙觉醒的时间越来越近,他权衡之下,只能将她放出来。
此时,天上的雷云重新凝聚,下一秒,变成轰隆隆的雷光,从天空轰然落下。
鹿朝镇定自若地盯着玄瑛,他眼角的肌肉狠狠一跳,最终还是张开双臂,身上金色的辉光大涨,神王的神力源源不断涌出来,在他们头顶上空,张开一个巨大的结界!
轰——
紫色雷云砸在结界上,金色光芒一闪,结界安然无恙。
鹿朝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后背上的冷汗悄然滑下去。
还好没有赌错。
玄瑛站在结界中,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她:“你至少是站在神族这一方的。”
“不。”鹿朝摇头,“我站在凡人这一方。”
“什么?凡人?”玄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很快就会成神,凡人和你再无关联。人界从来不太平,战乱,天灾,凡人千千万万死去,又会有千千万万出生,他们一生寿命,最长也不过百年,你站在他们这一方,几百年后,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你。”
鹿朝道:“可是我乐意。”
玄瑛冷哼:“你固执,一百年前你也是为了一个凡人闹得六界不得安宁,当年你若能多花一些心思在参悟神道上,也不至于陨落在天劫中。”
“玄瑛,你是天生神族,而我曾是凡人,你我之间永远不可能达成共识。”
“执迷不悟。”
天雷不断落下,这惊天动地的力量连玄瑛都感到震惊,他的结界只能抵挡一两次,要他不断用灵力维持,渐渐的,他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他不禁看向那个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女,心中除了震惊,还有不断的猜疑。
她究竟是谁?为何她的天劫每一次都如此恐怖?
百年之前让她陨落的那次天劫,连上古时期那些古神都未曾见过,哪怕是君染的雷劫,也没那么强。
她当真是君染所说的,这天地之间唯一能杀死帝夙的人吗?
鹿朝垂着眼眸,这一场雷劫中,她的魂魄不停地被淬炼,而后反补给身体,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灵力不断游走,在经脉之间一遍一遍淬炼,这身体原本很虚弱,常年带着病气,可如今经脉骨骼都仿佛经历了一次清洗。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
【主人,这是脱离凡胎的征兆,以主人的实力,很快突破金身境之后,就是寿元永恒,不死之躯。】
召灵默默地在她识海中说,经过三次雷劫之后,召灵不再是小小一簇紫火,她在识海中如同一片发光的紫色星辰,光芒柔和而温暖。
鹿朝的眼眸,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沉静的光。
喀拉——
一声仿佛冰面碎裂的声音传来,鹿朝抬起眼睛,看见玄瑛双手撑在结界上,身上金色的辉光都有些黯淡了,而那结界,却还是在一道雷光劈下之后,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连神王都到了强弩之末。
玄瑛的脸色极其难看,这甚至不是她成神的天雷,他竟也无法抵挡吗?
鹿朝站起来,真诚地对玄瑛说了一句:“多谢神王陛下。”
玄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还有最后一道。”
所有天雷,都是越往后越强,力量翻倍都是小的,尤其最后一道,可能会倾注雷云中剩下的所有力量。
“你挡不住了,让开吧。”鹿朝伸出手,握住了召灵。
“你可以吗?”玄瑛盯着她问。
鹿朝含糊地‘啊’了一声:“大概吧。”
眼看着雾沉沉的天空中,拧成麻花一样的紫色雷云挣扎着汹涌而出,玄瑛还是咬了咬牙,撤去了破碎的结界,足尖一点,远远地退开。
那个少女顶着一副凡人之躯,提剑站在雷云下,红色裙裳被风卷起,一头乌黑的发丝狂乱飞舞。
‘唰——’她缓缓地抽出了召灵剑,明亮而沉静的凤眸望向天空,汹涌而下的紫色雷光将她眼眸映成一片寒冰一样的冷紫色。
势必要被雷劫劈一次的,才能更好的淬炼一下这凡人之躯。
轰——
雷云砸下的瞬间,她足尖一点,提剑迎上去,纤细的身体像一段脆弱的花茎,瞬间被雷云淹没。
玄瑛的心一瞬间提起来。
而拖着一副被灼烧的残破身体好不容易从山谷中爬上来的云瑶看到这一幕,喃喃地说:“她死定了……”
雷云发出沉重的闷响,紫电之中,忽然一道更为苍冷浓郁的紫色破开了雷云。
少女的声音,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响起:“散!”
随着她话音落下,被劈开的雷云仿佛溃不成军的残兵,朝着四面八方散去,一瞬间阴暗的天空像是雨收云散,露出了万里晴空。
阳光瞬间洒满大地,除了被雷劫劈成焦土的山谷之外,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鹿朝从半空中缓缓落在地上,用召灵撑住身体,勉强站稳之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玄瑛来到她面前,说道:“既然已经脱离凡胎,随我去神界吧。”
鹿朝道:“我说过,我站在凡人一方。”
玄瑛说道:“你并非池中之物,这凡间的蝼蚁不值得你付出。”
鹿朝冷淡的目光扫在他脸上,如同一股幽冷的泉水注入这位神王陛下的心中,让他不禁回想起一百年前她在谴云宫中,把召灵架在他颈侧的那一幕。
“那么,后会有期了。”玄瑛的身影逐渐淡去,化为一道淡淡的金光消失。
鹿朝收起了召灵,正准备离开,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往山谷一侧看去,身形微微一晃,下一秒,她就出现在那个被天雷劈出来的深坑边。
红色裙摆微微飘动,正在深坑边缘的云瑶不禁往后退去。
鹿朝忽然俯身,伸手抓向她。
云瑶大喊:“我是九天神女,你敢放肆!”
鹿朝一言不发将她从深坑边缘拽了上来,浑身被天雷劈得没有一寸好皮肤的云瑶倒在地上,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怨恨。
“云朝,你少在我面前得意,你不过是运气好,得到了魔尊一些修为罢了。”她不甘地说。
鹿朝垂眸看着她,不得不说,她对这位注定要拯救六界的九天神女真是失望。
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自欺欺人。
“云瑶。”鹿朝平淡地开口,没有必要和她计较太多,他们理念不一样,目标也不一样,“你是预言中的救世主,为何不能对凡人多一些包容?你满口仙凡有别,以高高在上的神女身份自居,你知道被你蔑视的凡人是什么心情吗?”
鹿朝看向远方的禹州城:“就像你现在的心情一样,你是神,可以随意处置凡人的命运,他们无可奈何,而我比你更强,我用你的命来渡劫,你现在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吧。”
云瑶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泪水从眼眶滑落:“你少在我面前洋洋自得!”
鹿朝叹息一声,立场不一样,确实很难互相理解。
“算了,你努力做你的救世主,去感化帝夙吧,他还没有觉醒,你有的是机会。”
鹿朝再次抓住云瑶的手臂,带着她返回禹州城。
而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冒着浓烟的焦土中,几只黑色的蝴蝶翩然飞过,渐渐的,在废墟边缘,形成一个黑色的身影。
青铜面具后,一双黑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伸出手,黑蝶落在他指尖上,蝶翼扇动。
“果然是她。”他低下头,看着那黑蝶,喃喃地说,“你也要觉醒了吗?那么,会想起我是谁了吧?”
几天后,禹州城中,百姓门站在街道两旁,看着新一任禹州王到来。
没有欢呼,没有笑容,所有百姓脸上都是一副沉默的表情,看着一队威风凛凛的人马从街市中心穿过。
一身青色蟒袍的宁王骑在马上,身边铁甲护卫开道,‘宁’字大旗迎风招展,他原本设想的会是一番夹道欢呼的景象,毕竟他的女儿是九天神女,应该是众望所归,却没想到禹州城内的气氛如此肃穆。
不像迎接新王,这诡异沉闷的气氛,像是在送葬。
门客吴山跟随在宁王身边,说:“王爷,霍无炎一向会笼络人心,这些百姓得到一些小恩小惠,便觉得他是最好的,无知百姓,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宁王点点头,不再说话,一路前往禹州王府。
九天神女是神王的代言人,威望极高,原本宁王以为云瑶会亲自到城外迎接他,百姓看到神女对他的认可,便会拥戴他。
可是没想到他到了禹州城外却没有看见云瑶的影子,只能自行进城,心中想着:神女的身份不一般,应该和凡人保持一些距离。
但瑶儿必定会在禹州王府外迎接他。
他想着这个给他带来无上荣耀的女儿,顿时觉得心中无比欣慰,连进入禹州城后的郁闷都一扫而空。
很快,一队人马到了禹州王府前,宁王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心中疑惑:神女要穿这么张扬艳丽的衣裙吗?
走近几步,却看见一张娇艳绝色的小脸,是他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
“父王!”鹿朝高高兴兴喊了一声,仿佛真的很想这个便宜爹。
宁王看了看四周,鹿朝身边只带着几个宁王府的仆从丫鬟,却不见云瑶的身影。
他下了马,张口便问:“瑶儿呢?”
“她受了点儿伤,在房中休息,我知道父王要来,一大早就等在这里,站得腿都麻了……”
宁王冷笑,如今失去禹州王庇护,倒是知道来讨好他了。
但他不理会,撇下她往王府里走。
鹿朝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宁王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带着满满的欢喜和骄傲来,会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神女女儿。
云瑶房间里,宁王站在床边,久久无法回神。
“父王……”云瑶艰难地转过头,身上脸上,全是烧伤的痕迹,她虽是神女,可是那场天雷一连夺走她八条命,她极其虚弱,身边的神使全死了,没人帮她疗伤,所以伤口恢复缓慢。
“瑶儿,这是怎么回事?谁把你伤成这样?”宁王震惊之后,满是心痛。
“是……”云瑶刚想说话,忽然看见鹿朝走进来,她竟有一丝畏惧,没有往下说。
鹿朝却说:“父王,云瑶姐姐是为了替我挡天劫,才变成这样的。”
“什么天劫?”宁王怒火中烧,转头狠狠瞪着这个从小就很厌烦的女儿,“是你把瑶儿害成这样的?”
这一瞬间他心中甚至起了杀气,谁也比不上瑶儿在他心里的地位,她是九天神女了,本应该高高在上,却变成这样!换做是别人,他早就一剑杀了!
鹿朝:“突破第八重境界,灵寂境的天劫。”
宁王要脱口而出的狠话瞬间咽在喉咙里,耳边嗡嗡作响,声音里的怒气都不知不觉消失:“你,你说什么?”
鹿朝一脸纯真:“我说,我突破了第八重境界灵寂境,现在正往金身境而去。”
宁王震惊地看着她。
这个站在房间里,娇滴滴的小姑娘,他这辈子仿佛是第一次打量她。
她生得确实好看极了,从小就被人说是个绣花枕头,空有皮囊,却没根骨,宁王从来也不拿她当一回事,他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甚至希望这个女儿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他就不算背叛瑶儿的母亲。
但从前,为了稳住禹州王,他还是得在表面上容忍着她,原以为这一次禹州王终于被褫夺兵权,削了王位,他再也不用顾及这方势力,可以一脚把云朝母女踹开。
他在安阳命人软禁了宁王妃,也准备把这个小女儿送回去,再找个机会,偷偷除掉禹州王一家,永绝后患。
谁能想到……
他看着小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耀眼的朝阳,一瞬间将他心中那些狠辣卑劣的计划照得无所遁形。
“第八重境界……”宁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修仙对于凡人来说,是一件艰苦而漫长的事,他苦修到这个年纪,也不过刚刚突破了第六重境界丹灵境,此后一直凝滞在前期十年,没有再进一步。
因为第七重境界虚灵境便是飞升,几乎所有凡人都被卡在第六重,一生也无法突破。
他从前的希望都寄托在云瑶身上,她十八岁,已经在第六重境界大后期,只差一点点便可突破了。
整个凡间,不,哪怕在琉璃仙都,第八重境界也没有几个人,仙人想要成神,比凡人想要成仙更难上无数倍!
而云朝小小年纪,已经突破了灵寂境?
去到琉璃仙都,仙王都要把她奉为座上宾,岂是他一个凡间的王可以轻易得罪的?
宁王的手隐隐有些颤抖,他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几个月之前,你分明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人嘛,总会有些机缘巧合。”鹿朝笑着说。
宁王却像想到了什么,说道:“是因为……魔尊?他给你的修为吗?”
现在,他们都知道云朝嫁的那个少年是失忆后的魔尊,他正是用这个为借口,才能把宁王妃软禁起来。
可是,他分明听说魔尊知道自己身份后,立刻就抛弃了云朝,根本不在意她。
鹿朝脸上神情有些不爽:“我就不能是自己修炼得来的?”
宁王道:“你从小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
他说完之后,竟隐隐有些后悔,如今的云朝,已经不是从前的云朝了。
如果云瑶还是九天神女的话,倒不用忌惮这第八重境界的实力,可现在云瑶伤成这样……他带来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可能胜过她。
境界之间的差距,往往是数倍修为,渡过天劫后,更犹如天差地别。
云瑶很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便抓住他的手,小声在他耳边说:“父王,你去王府的的牢狱中,把一个叫摩缨的人带来这里,我会很快恢复修为的,不会让云朝为所欲为。”
第76章 两界联姻
宁王不动声色地安抚了云瑶几句, 让她睡下,而后才起身出去,对鹿朝道:“你跟我出来。”
到了门外, 阳光洒在脸上, 宁王深吸一口气, 不得不在这个女儿面前放低姿态:“你母亲,我会派人接来禹州。至于禹州王的事情,天命难违,我也没有办法。”
鹿朝听完后, 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世道真是现实, 果然只有实力强才有人在意你。
若今日在这里的不是她, 而是云朝,不敢想象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她看了宁王一眼, 一句话也没说, 径直离开了。
宁王用力握了握拳,天黑之后, 他亲自到王府的牢狱中, 将关在里面的摩缨偷偷带去云瑶房中。
摩缨身上的衣服斑斑点点,脏污不堪,像一个被折腾坏了的玩具,随意扔在地上。
他垂着眼眸, 低声说:“我身上取不出多少血了,从前每次取血, 至少都要修养半年, 我们夜摩族的血,也不是源源不断。”
宁王惊吓:“他是夜摩族?”
云瑶道:“很久以前从神界逃跑的, 并且还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
虽然摩缨的血让她觉醒了神女的血脉,但修为并没有比从前提升太多,她让夜长风返回琉璃仙都想办法,不知道他能不能给她带来纯净的夜摩族血液。
云瑶将白色的匕首扔在摩缨面前:“自己动手,还等我吗?”
摩缨双手微颤,将匕首捡起来,沉默,却顺从地把衣服拉开,前几天才取过血,那个被剜出来的伤口还血淋淋的,皮肉翻出,甚至没能完全愈合。
他将匕首对准了伤口下方,用力划开,鲜血顺着匕首一端,滴落在容器中。
宁王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觉得血腥而难以置信,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他看了一眼云瑶,她目光中闪着渴求的光,让他完全没办法把她和高高在上的神女联系起来。
神族世世代代豢养夜摩族人,用他们的血提升修为,这并不是什么秘闻,宁王从前也听说过,但从未见过。
此刻他不由地想,瑶儿的母亲,也会用夜摩族的血来修炼吗?
“他们不反抗吗?”宁王看着顺从的摩缨,明明伤痕累累了,还是毫不犹豫划下了伤口。
就算换做一个普通人,也不会如此听话。
云瑶看着血一滴一滴落下,有些烦躁:“夜摩族人从出生的一刻,灵魂上就会被打上一个名为‘金丝雀’的烙印,让他们无法攻击和反抗神族,只要神族的命令,他们只能遵从。”
摩缨垂着眼眸,血流得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煞白。
为了让他们流出更多的血,神族将他们囚禁在牢笼中,每天好吃好喝伺候,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有取之不尽的血,就可以被养的很好。
所以,他们被称为神族的‘金丝雀’。
养尊处优,却插翅难飞。
忽然,摩缨眼前一片晕眩,他身子一晃,手里的容器差点儿打翻,幸好云瑶眼疾手快接住,可下一秒,摩缨还是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插着匕首的伤口上,连一滴血都流不出了。
云瑶对宁王吩咐道:“父王,在他身上重新划一个伤口。”
“这……还是让他先休养一下吧,我看他确实很虚弱了。”宁王似乎有些不忍,他这些年对政敌也够心狠手辣,什么酷刑都用过,可这少年,毕竟无冤无仇。
“父王怜悯他吗?”云瑶笑着说,“他们并不会死,不用担心。”
宁王闻言,只好走到摩缨面前,伸手从他身上拔出了那把匕首,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想要找个完好的地方下刀并不容易。
他看向心脏的位置,正准备动手,忽然眼前虚弱的少年一只手狠狠朝他面门抓来,手中无数黑色蝴蝶涌出。
宁王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而摩缨也趁此机会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
“摩缨!站住!”云瑶怒喝一声。
摩缨感觉到灵魂上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攥住,让他不由自主想折身回去,他咬紧牙关,心中满是不甘,凭什么?凭什么?
这种苦,他受了几千年还没过去!
他眼看着距离那扇门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已经因为灵魂上的禁锢,竟然没办法往前一步。
他满眼都是绝望的时候,忽然那扇门被一脚踹开,夜间的风一瞬间涌进来,他眯起眼睛,看向那个站在门口的少女。
鹿朝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先是震惊,而后慢慢的露出惊疑的神色:“摩缨,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之后,她才听到宁王挣扎的声音,循声望去,宁王发出一声狮吼,震开了围在自己身周的黑色蝴蝶,那些黒蝶回到摩缨身上,消失不见。
黒蝶……
鹿朝再次看向摩缨,他垂着眼眸,一只手按着身上的伤口,一句话都没有说。
“发生了什么事?”鹿朝很快收起心中的震惊,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
眼下的情况,确实让她有些混乱。
摩缨在云瑶面前,显然毫无还手之力,可是他又能指挥那些诡异的黒蝶。
黒蝶只象征着一个人,魔域十恶道之首,九幽鬼王。
“云朝,这里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云瑶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
鹿朝看见了她手里那容器中的血,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摩缨,问道:“你是夜摩族人?”
摩缨气息不稳,阴冷地回道:“是。”
原来砚焉说的都是真的,神界豢养了夜摩族人,用他们的鲜血来提升修为。
她看向云瑶,她身为九天神女,本应该心怀苍生,但她做这件事,似乎没有任何不适,如此地理所当然,仿佛被她取血的只是一个牲畜。
整个神族都是如此,所有人习以为常,没有人觉得不对。
可是如此的残忍,肮脏,堕落,和妖魔有什么两样?
“跟我走。”鹿朝对摩缨说,她知道和云瑶争论起来没有意义,这是整个神界的问题,云瑶如今的地位,远远不足以影响神界。
“摩缨,你不能跟她走!”云瑶急了,她手里这点儿血,远远不够她提升修为。
鹿朝冷冷看向她:“如果你今日不想死在这里,最好不要阻止。”
云瑶一怔,当真被她眼底的杀意震慑住,没有再开口。
鹿朝转身出去,摩缨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夜晚的风拂过他的身体,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鹿朝鼻端,那是一种特殊的味道,有些香甜,光是闻一闻,便感到身心舒畅。
自从禹州王离开后,云瑶对王府中原本伺候的人都不放心,把他们赶走了,如今的禹州王府,寂静得仿佛一座坟墓。
月光洒在路边的花草中,没人打理的花草奄奄一息。
鹿朝忽然开口问:“烟陵的人,是你杀的?”
摩缨没有任何要隐瞒的必要了,于是点头:“是。”
“为什么?”
“当时魔尊出现在那里,看起来很虚弱,我本想趁机夺去他身上的力量,却发现他的力量被封印了,我什么都拿不到,就想着干脆杀了他,就在我准备对他动手的时候,被那些村民发现了,他们以为我是妖魔,敲锣打鼓地召集全村人出来,想把我困住,然后去请修仙高手来除掉我。”
摩缨顿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们都看到了我的脸,而我好不容易才借助别人的力量,成为魔域的十恶道之首,我不能让身份暴露,所以,只能把他们杀光。”
鹿朝转过身,看着他苍白的面色:“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摩缨忽然笑了:“鹿朝,他们可怜,我也可怜,这世间可怜的人太多了,你怜悯不过来,天道便是讲究一个弱肉强食。我在神族眼中就如牲畜一样,那些凡人在我眼中也只是蝼蚁,他们阻挡了我,我就杀了他们,有什么不对?”
听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鹿朝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梦境,她问:“我从前,是不是对你承诺过什么?”
“没有。”他干脆地说,“就算有,也已经过去了,你既然忘了,就永远忘了吧。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本来就不可能被拯救。”
鹿朝心中掠过一丝难言的酸楚:“摩缨,你不打算回头了吗?”
摩缨摇头:“我的族人受了几万年苦,你看到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永远不可能原谅!我要报仇,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拉整个世界陪葬,我在所不惜!”
“你们一族的苦是神族造成的,苍生是无辜的。”
摩缨的眼睛慢慢红了,他抬起手,小心地触碰到她的脸:“鹿朝,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弱小的种族,在这个世间没有公平可言,我们想要做一件事,需要付出的代价你无法想象,我想要复仇,也只有这一条路。”
鹿朝握住他的手,说:“还有其他办法的,你……你再相信我一次。”
摩缨看着她的目光中,隐隐有泪光:“其他办法?我想要复仇的,是这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存在,至高无上的神族,我要他们全都死,来偿还我们所受的苦。你能帮我做到吗?”
鹿朝一时语塞,他想要整个神族覆灭,那么就等于毁掉整个六界。
摩缨慢慢向后退去:“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救,你去救你的苍生吧。”
“摩缨!”
鹿朝一把抓过去,手却穿过一片纷飞的黒蝶,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在黒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抬头看向漆黑辽远的苍穹。
天道吗?这一切都是天道安排好的吗?
凭什么?弱的凡人就该如蝼蚁,拥有奇特血脉的夜摩族就该牲畜不如,神女来到凡间就可以随意决定凡人命运……这世间只能是强者说了算吗?
魔域
九头蛇娘扭着身体,蜿蜒着从大殿中出来,她一条蛇尾又粗又长,扭一下就能走出几米,跟在她身后的砚焉走了几步之后,就被远远甩开,一脸不爽地盯着她的蛇尾巴。
“小殿下,你这短腿,何时才能长长啊?”九头蛇鸟说着什么,一转头,发现身边的小孩没了,回头一看,发现已经被拉下了一大段距离,不禁叹气。
“找死吗?”砚焉黑着一张小脸走上来。
“快点儿,我们可是要赶去禹州城的。”九头蛇娘朝他伸出手来,“要不,让我抱着你吧。”
砚焉看了一眼她滑腻的蛇尾,严肃地说:“不要,本座讨厌蛇。”
“你是怕蛇吧!”九头蛇娘掩口娇笑。
就在等着砚焉走过来时,九头蛇娘身后传来一个幽冷的声音:“你们要去禹州城做什么?”
九头蛇娘转头一看,原来是九幽鬼王,不过今日他虽然还是戴着那张青铜面具,整个人却好像很虚弱。
“九幽,吸的别人的力量不够了是不是?你看你,小心被下五道反杀,他们可是个个都盯着我们上面五个位置。”
摩缨冷冷问:“我问你,去禹州做什么?”
九头蛇娘说道:“尊上说了,魔域不能像如今这样继续堕落下去,我们土地贫瘠,但是有数之不尽的灵矿,这些年却坐在金山上做穷人,所以尊上吩咐我和砚焉殿下去禹州城走一趟,问问禹州王有没有兴趣和魔域做个生意,灵矿不管在凡间还是仙界和神界,都是昂贵之物,他们想提升和锻造灵器,就离不开灵矿,这不正是我们发财的机会吗?”
面具后,摩缨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外界对魔族恨之入骨,禹州怎么可能和魔族做生意?”
九头蛇娘扭着蛇尾一笑:“所以,尊上为表诚意,准备和人族联姻,风风光光地把他们的朝阳郡主娶过来,再和人族签一份互不侵犯条约,还要把砚焉殿下送去禹州学习,不得不说,咱们尊上这一次回来,好像不发疯了,决策这些事情时,充满了魅力。”
一旁的砚焉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对于要把自己送去当人质这件事,他好像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砚焉殿下也同意这样吗?”摩缨问。
砚焉:“我为何不同意?”
摩缨提醒他:“殿下去了人界之后,就等于做了人质,自古以来,从未听说有人善待人质。”
砚焉抱着手臂,小脸上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我在魔域是除了尊上之外最强的人,到了人界之后,难道会有人比我更强吗?”
摩缨:“……”
九头蛇娘‘扑哧’一声笑出来:“小殿下这么嚣张自负,居然还有点可爱。”
砚焉道:“尊上说了,在人界,像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要去学堂读书,魔域又没有学堂,只能去人界了。”
“没错,没错。”九头蛇娘怜爱地摸摸他的脸,“等小殿下学成归来,在魔域中实力第二,但学识第一。”
砚焉嘴角勾起,似乎对未来这个结果极其满意。
摩缨看了一眼大殿中,这是魔尊的决定,想来已经无法更改。
他失策了,原以为帝夙吸取了两件神器中的力量便会觉醒,但谁想到招魂铃中的力量居然那么安分。
现在,他放弃了十五年前毁灭六界的打算,竟想要和平了。
和平了之后,神族依旧是六界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不会有任何改变,那他们夜摩族呢?这数万年来受的苦,就这么一笔勾销吗?
摩缨忽然转身走下台阶。
九头蛇娘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个九幽,好像对尊上的决定很不满。”
“阴山大哥说过,他向来不安好心,不过如今尊上回来了,他想必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长城上,从巨灵山脉吹过来的风飒飒作响,仿佛带着聒噪的声音,在云瑶耳边不断回荡。
“你们说什么?”云瑶又问了一遍。
她和宁王站在一起,身后却是浩浩荡荡上百精兵,全都披甲执锐,严阵以待。
而对面,只有两个人。
一个美艳女人,一个漂亮男孩。
只是这两人身上气势不一般,尤其那个小孩,抱着手一言不发,无形之中,仿佛泰山压顶一般。
“该说的,方才已经说明了,我们来传达魔尊的意思,想必禹州王应该听明白了吧。”九头蛇娘妖娆地说。
宁王新官刚刚上任,便直面魔域十恶道中最强的两个人,压力不可谓不小。
“魔尊想要和人族议和,还要联姻?”宁王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自从魔尊回到魔域后,整个六界都在提心吊胆,不知道魔尊何时会再次掀起神魔之战。
“没错,这位美人……”九头蛇娘好奇地转向云瑶,“是朝阳郡主吗?”
云瑶不屑地哼了一声。
砚焉道:“她不是,朝阳郡主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云瑶冷冷道:“朝阳郡主只是个凡人,你们找她做什么?”
九头蛇娘道:“尊上有意和禹州联姻,想要迎娶朝阳郡主。”
“什么?”云瑶脸色一变,“帝夙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就被砚焉手中骤然出现的沧炼剑抵住了喉咙。
小孩一脸不悦:“尊上的名字,是你可以直呼的?”
云瑶吓得不敢动,自从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命后,她就变得谨慎了许多。
“尊使既然是来和谈的,何必动刀动枪?”宁王连忙说。
九头蛇娘轻轻拍了拍砚焉的肩膀,让他收回了沧炼。
“那么,我们方才所说的,禹州王意下如何?是否要回去请示一下你们的皇帝?”
“若魔域真有意和谈,我们求之不得,本王立即派人前往安阳通知皇上,另外,神族那边……”
九头蛇娘道:“魔域和神族之间的谈判,你们人族无需插手。”
“那最好不过了。”宁王心中轻松了一大截,“请二位到下面营中稍作休息,本王派人御剑前往安阳,来回只需几个时辰,有皇上圣旨,二位正好到阴墟向魔尊交差。”
“好。”九头蛇娘拉起了砚焉的手,一起走下长城,到了营帐中,宁王自然盛情款待,但九头蛇娘坐了一会儿,便悄悄对砚焉说:“小殿下,你在此应付他们,我偷偷去瞧一瞧那位朝阳郡主。”
砚焉的手指绕着耳边的紫晶坠子:“回来的时候,给本座买十个红豆饼子。”
九头蛇娘捏捏他雪白的脸:“原来不吃魔域的人肉饼,是喜欢吃人界的红豆饼啊。”
她说着,悄悄消失在营帐中。
而营帐外面,宁王看着一脸不甘心的云瑶,说道:“魔域和谈,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十五年前你才三岁,不知道神魔之战有多可怕,要不是魔尊消失,魏国早就亡了!这一次魔尊的条件都是有利于魏国,嫁一个云朝过去算什么?”
“父王难道不知道吗,我才是预言之中应该和魔尊长相厮守的人!”云瑶眼中的泪水几乎掉下来。
宁王道:“可现在,魔尊喜欢的人是朝朝,这才是现实!”
“如果当初不是父王偷偷把云朝嫁给他,扰乱了我和他的姻缘,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云朝?本该和他成亲的人明明是我!”
“你……”宁王无话可说,“是父王对不起你,你为了魏国,就忍一忍吧,你还有夜长风,将来还能做仙妃,也没什么不好。”
宁王说完,自知无法面对女儿,只能离开了。
云瑶用力咬着嘴唇,帝夙没有觉醒,他现在还是那个凡人,所以还喜欢着云朝。
若他觉醒了呢?
她看向营帐中那个对着一桌美食吃得眉开眼笑的小孩子。
九幽鬼王走向禁渊中,看着悬浮在禁渊上方的问道剑。
魔尊从来不会把问道收起来,而回到魔域后,魔尊几乎没有使用过问道,所以这把剑,便常常到禁渊中,吸收这里的煞气。
“问道大人,还不愿打开封印吗?”摩缨站在石台上,对着问道剑开口。
寻常剑灵,只能和与自己缔结契约的人对话,并不能和外界交流,一般人也不会对着别人的本命灵器说话。
但摩缨还是笃定地看着问道,仿佛对他早已了如指掌。
片刻之后,一个阴邪的声音从问道中传出来:“摩缨,没想到靠着吸取别人的力量,你也能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世事无常,当初答应过天尊永远不会拔出问道的帝夙,不也带着你大杀四方了吗?十五年前那一战,您应该很高兴吧,被封印数千年,终于再次尝到鲜血的滋味。”摩缨取下了脸上的青桐面具,露出苍白无血色的脸,“现在,问道大人就甘心看着他继续对鹿朝言听计从吗?”
第77章 成魔成神
问道沉默下来, 一阵难言的寂静中,禁渊中源源不断的煞气进入了问道。
这把天地之间至邪至恶的问道上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意:“摩缨,你想利用我。”
“不敢, 我不过是和问道大人有共同的目标, 为了覆灭神族, 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不是吗?”
问道在沉吟,不知道是如何思考的。
摩缨又说:“你身上煞气太重,魔尊知道自己是谁之后, 已经不常使用你了,因为他也怕你的煞气影响了他, 你和他并不是缔结过本命契约的关系, 他想舍弃你轻而易举,或许待他和人族议和之后, 和神族的战事也将永远搁置, 你也会被永远封藏起来。”
问道剑身上的煞气陡然一跳。
“你是魔族的命源之剑,明明现在是魔域最强盛的时候, 而神族也在衰弱, 正是对付神族的最好时机,否则,真的让那位觉醒的话,你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摩缨看着问道, 最后说了一句:“昨天,禹州城外八十一道天雷, 问道大人看到了吗?”
问道:“是她吗?”
“除了她, 还会有谁?”摩缨冷笑,“你不要忘了, 一百年前,她从飞升成仙到成神,只用了一日。这一次她有备而来,天雷也无法挡住她了,若问道大人还继续坐以待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让神族辉煌起来了!”
问道阴邪的声音响起来:“那就打开封印吧。”
砚焉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五颜六色的液体,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丫鬟笑着说:“这是甜酒,在禹州是没有的,是王爷特意从安阳带来的,因为朝阳郡主很爱喝。”
听到朝阳郡主,砚焉挑了挑眉,似乎有了兴趣:“是什么味道的?”
“颜色不同,口味也不一样,不过都很香甜可口,殿下可以分别尝一尝。”
方才吃了不少东西,砚焉确实有些渴,人界的东西都很好吃,魔域完全比不上,他想到以后到人界来上学,心中还挺开心。
他看着托盘里色彩缤纷的甜酒,选了一杯红色,浅浅尝了一口,马上笑起来:“是这个味道。”
他指着桌上的苹果。
变成甜酒之后,更好喝了,香甜中,有青涩的酸味,口感如此丰富,对于小孩而言,是十足的惊喜。
他喝光了红色甜酒,又挑了杯绿色的,又是一种新奇的味道:“是葡萄。”
桌上他方才吃得最多的就是葡萄。
接下来几杯酒,都是不一样的味道,砚焉全喝下去,还有些意犹未尽,可是脑袋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
他毕竟是修炼之人,感到不太对劲后,便抓住丫鬟问:“怎么回事?我头很晕。”
“殿下不用担心,这是甜酒,只有一点点酒力,殿下喝得太快,可能有些醉意。”丫鬟连忙说。
“是酒……”砚焉脸上通红,他揉了揉眼睛,说道:“我从未喝过酒……”
“殿下年纪小,不胜酒力,不如休息一会儿。”
砚焉靠在椅背上,眼睛里的一切都在摇晃:“阴山大哥说过,小孩是不能喝酒的,你们人族,怎么让小孩喝酒?”
“这只是甜酒,小孩子也可以喝。”丫鬟轻声安抚着。
砚焉歪着脑袋,将沧炼剑召唤出来,抱在怀里,这才闭上眼睛睡去。
丫鬟脸上的笑容敛去,对着营帐外喊道:“神女,他醉了。”
云瑶走进来,看了一眼他怀中的沧炼剑,不敢放肆,只能先看看他身上。
“夜大哥说过,这个小孩身上有封印帝夙的神器。”云瑶对着识海中的神剑凤羽说道,“凤羽前辈,你能感知到,他将神器藏在哪里了吗?”
【他应该有自己的芥子空间,别人打不开,只能他自己打开,或者让他死,这样芥子空间便能打开了,不过瑶儿,他实力强过你太多,光是这一把沧炼剑你就对付不了,千万别冒险。】
云瑶想了一下,忽然起身出去,在营帐外结印念咒,慢慢变成鹿朝的样子。
她再次走进去,轻轻摇了摇砚焉。
砚焉难受地哼哼两声,睁开双眼,眼前什么都在摇晃,晃得他想要吐出来。
但是在晃动的画面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只是有些模糊,不是特别清晰。
“等你嫁去魔域,就可以天天和阿球玩了。”
云瑶勉强笑了笑,说道:“我们两族要议和了,那几件封印魔尊的神器不能继续放在魔域,你交给我吧。”
砚焉歪着脑袋问:“为什么?”
“怕魔域会偷偷解开封印,让魔尊觉醒,所以,神器放在我这里是最安全的。”云瑶说完后,补充了一句,“这是人族接受议和的唯一条件。”
砚焉定定地看着她。
云瑶心中有些紧张,但她让丫鬟在甜酒里掺了禹州的烈酒,他只是一个魔族小孩,不可能不醉。
酒量和修为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砚焉确实醉得很厉害,眼前在摇晃,脑海中也一片昏沉,什么都没办法正常思考,这种时候,除非有人找死来杀他,否则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反抗之力。
“议和后,你就嫁去魔域吗?”砚焉问。
云瑶点点头:“是啊。”
“那……”砚焉抬起手,从自己芥子空间里,拿出了三件神器,“这是……”
他还没说完,云瑶便从他手里一把抢过三件神器,转身就走。
砚焉的手还举在半空,红红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那个离去的模糊背影,但片刻之后,他又因为醉意重新闭上了眼睛。
禹州边境,烟陵村
这村子自从十五年前被屠村之后,如今荒凉萧条,一个人都没有,破败的房屋,杂草丛生的道路,连在里面行走都不容易。
鹿朝挥着召灵,将前面的杂草荆棘除去,慢慢往前走。
【主人,十五年前,帝夙被封印后,就是出现在这里,这烟陵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看起来,只是一个很小很偏远的小村庄。】
鹿朝摇摇头,她正是因为不明白,才亲自来走一趟。
刚好,烟陵距离如今禹州王居住的边境小城很近,她探望了禹州王之后,顺便就过来了。
这村子确实很小,几十户人家,土房,草屋,看起来真是很贫穷。
她在村子里走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很快,走到村子尽头,有一座破败的小庙,屋顶倒塌了一半,几乎被杂草淹没,鹿朝还是走了进去,这庙里不知道塑的是哪位神。
据鹿朝所知,如今的人界,最炙手可热的,修庙塑神像最多的便是北斗府战神七杀星君,另一位是文昌府主神司命君,以及执掌财富的天玑星君,其余神仙,已经很少被凡人供奉了。
这些年,神族和苍生的距离越来越遥远,除了国君会每年祭天祈求风调雨顺之外,大部分百姓还是比较务实,与其求遥远的神族,不如求一求那些修仙者,好歹真有妖魔出现,还是那些修仙者们能够真的出手保护他们。
鹿朝走进破庙里,这庙太小,只塑了一座神像,被垂落下来的红幡遮住一半,鹿朝扯下了红幡才发现,这是一座石像,还是一座女神像。
持剑而立,目光望向远方。
身上落满了灰尘,神像的脸也因为年代久远模糊不清,但鹿朝还是觉得,这神像看起来有些眼熟。
“召灵,这是哪位神?”鹿朝不禁问。
她活在世上的时间太短暂,也没能走遍世间各处,还不如召灵见识多。
召灵居然没有给她回应,她识海中,一片紫色的光晕,却好像亘古那么宁静。
“召灵?”鹿朝再次呼唤,从前召灵喋喋不休是个话痨,这次这么平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你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不说?”
【主人,是已经陨落的创世神。】
鹿朝恍然,难怪她从未见过这尊神,这位传言中的创世神,三千年前便陨落了,和她同时代的古神,如今只剩下一个君染。
连君染在凡间都没什么人供奉,这位陨落了三千年的创世神,自然更没有了。
只是这偏远的烟陵村里,为什么会供奉着一尊创世神?
看庙里石台上还有香炉,灯盏,干枯的花枝果品之类,烟陵村被屠村之前,当地百姓是在好好供奉这尊神像的。
【三千年前,她因为补天而陨落,身死魂灭,烟消云散。】
召灵忽然喃喃地说起来。
【她活着的时候,常年居住在虚空之境,每隔百年才会出来一次,众神都去朝拜,连神都鲜少见过她,没想到在凡间,居然有一个地方有她的神像。】
鹿朝看着神像,已经十分模糊了,但雕刻的工艺十分精湛,连那种慈悲的神态都栩栩如生,望向远方时,强大而坚定的目光,似乎把六界苍生都庇护在身后。
“这石像和她像不像?”鹿朝好奇地问。
【像。】
鹿朝不禁走近几步,仰头看着那神像:“这小小的村落中,数千年前,或许有一个人,见过这位创世神,所以雕刻了她的石像,世代供奉在这里。而数千年之后,差一点就毁天灭地的魔尊,在被封印后最虚弱的时候,居然也挣扎着来到这个地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不,不会吧……】
鹿朝心中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召灵像是在心虚,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她。
“召灵……”
鹿朝的话还没问出口,忽然一股灼热之感,从灵脉深处蔓延上来,速度之快,超乎以往任何一次,连识海中的紫色光芒,都瞬间大涨,仿佛一片璀璨星河。
鹿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开口:“不会吧……”
【主人,又是一日成神吗?】
召灵也大惊失色,一日成神说来好听,可成神之后,立刻就要面对神族的最大的天劫,其他人成神或许还能有几百上千年时间提升修为,为天劫做准备,可是主人却没有。
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那惊天动地的数百万天雷,持续了九天九夜,再强的人都会被劈成灰!
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怎么会这样?”鹿朝感觉灵脉在暴涨,无数陌生的力量涌入身体中,和上辈子死前可以说一模一样了。
【呜呜呜,主人,上次就耗尽力量了,这次人家都还没恢复,没办法再救你一次啦!】
召灵哭哭唧唧,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冷静,想想是怎么回事?”鹿朝深吸一口气,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
她经历过三次天劫,每一次都来得毫无预兆,可是细细一想,似乎总有些关联的。
第一次,她忽然从凡人之躯,进入了第二重凝灵境,是因为在体内封印了山河笔中的力量。
第二次,在幻境中迎来第一次天劫时,是因为……帝夙打开了同心玉,释放了全部力量。
第三次,是在招魂铃中,从黑色的魔神之力中,吸收了里面如同星光一样破碎的东西。
除了第四次之外,这三次都和封印帝夙的神器有关系。
难道,又有神器被打开了吗?
想到这里,鹿朝大步走出了破庙,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
这一片黑,是从魔域的方向缓缓飘过来的,在短时间里,几乎占据了半片天空。
而另一边翻涌的雷云则是从神界方向飘来的,夹杂着紫色雷光。
两片黑云在半空中交汇,形成两股互相不容的力量,激烈的碰撞在一起,仿佛惊涛拍岸,卷起一阵狂风,在人界肆虐。
【主人,那是魔尊的力量,这绝不是一件神器可以做到的,他,他觉醒了……】
鹿朝怔怔地看着,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成魔。
【主人,你看,魔域那边的黑云中,有东西!】
在召灵的提醒下,鹿朝抬起头,随后,她瞳孔紧缩!
黑云之中,是翻卷涌动的煞气,其中隐隐有无数狰狞的身影,那些都是禁渊中被封印的魔!
“他打开了禁渊。”鹿朝用力握住了召灵,“他还是要毁天灭地吗?”
鹿朝忽然御剑,朝着魔域的方向飞去。
【主人,你现在要成神,天雷将至,你不能去魔域!】
鹿朝还是固执地往前飞,狂风卷在脸上,灵脉中的灼热似乎被吹散了一些。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亲口问问他!”鹿朝一头扎进了疯狂涌动的黑色煞气中。
“来了一个臭丫头,胆子真大,居然敢出现在这里。”煞气中的邪魔看见她,贪婪地朝她涌来,“细皮嫩肉的,正是最好吃的时候,先吃了她,再去人界大饱口福——”
最后一个字,终结在一道紫色的剑光中。
鹿朝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穿越煞气,路上遇到不长眼想吃她的邪魔,都毫不犹豫一剑斩杀。
可是茫茫无际的煞气根本看不到头,她困在煞气中,气喘吁吁。
【主人,天劫将至,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最好去神界,那里有充足的灵力,是最好的渡劫之地!只要灵力不枯竭,这一次,主人一定可以安全渡劫!】
召灵说完,还是没能让她回头,她还是往前飞去。
【主人,若这一次渡劫失败,你可能连一缕魂都不可能剩下了!】
无论召灵怎么喊,鹿朝还是执着地往前,终于,前面煞气终于散开了一点点,她看见了炽烈的火焰。
鹿朝迅速冲出煞气,整片禹州城映入她眼中。
是燃烧的禹州城。
“哈哈哈哈!这些人族,养得可真好啊!”
“老子被封印了几千年,终于得见天日了!”
“我一口可以把半个禹州城的人都吃光!”
“火这么大,万一全部烤熟了,还怎么吃?我还是比较喜欢生吃。”
……
聚集在禹州城上方的邪魔们淌着口水看着城内因为大火而四散奔逃的人族。
上面有邪魔窥伺,而身后被大火肆虐,寻常凡人已经分不清哪个更可怕一点,就算逃出大火,也会落入邪魔口中,太过绝望的心情让他们崩溃大哭。
而禹州的大军正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守在长城内侧,但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绝望到麻木的神情。
这一战该怎么打?怎么打都是死,他们只是肉体凡胎,如何对抗这些邪魔?
“那是谁啊?怎么敢出现在这里?看着也不是神族。”
“这女人看起来很眼熟,像一个人……”
“竟敢单枪匹马来到魔尊面前,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那些禁渊里逃出来的邪魔发现了鹿朝,纷纷转向她。
鹿朝朝他们走过去,这些邪魔没有一个有人形,在禁渊中被封印久了,他们在下面互相厮杀,吞噬,外形变得十分恐怖。
一只如同巨虫,脑袋上顶着一个深渊巨口的庞大邪魔挪动了一下庞大的身体,露出站在他身后的一群魔族。
他们站在长城上方的半空中,脸上的神色紧绷而怪异,虽然没有禹州士兵那么绝望,但也十分恐惧,仿佛大气也不敢出。
鹿朝出现时,其中一个瘦瘦高高,脸色青白的男人朝他看过来,神色微微一怔,随后,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她看到帝夙。
暗金色黑袍上燃着漆黑火焰,乌发披散,在火焰的舔舐下却安然无恙,一双苍白的手从黑袍中伸出,握住漆黑厚重的问道剑,少年眉眼微垂,眼睫下的双眼赤红如血,毫无感情地看着下面城池中绝望奔逃的凡人。
他脸上溅了几滴鲜红的血,更显得那张俊美的脸邪气凛然。
他面前跪着一个人,被一个魔族按着脑袋,披头散发,但鹿朝从他身上的青色蟒袍,认出了他是宁王。
“魔尊既然想屠城,何必演那一出戏?”宁王到底也算个大人物,死到临头,还能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帝夙面无表情地举起问道,没有丝毫犹豫地落下。
铿——
宁王耳边听到一声尖利的兵器碰撞声,随后,他的衣领被人揪住,身体像是受到巨大的冲力向后退去。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娇弱的身影挡在他前面。
“朝朝?”
鹿朝擦了一下唇角溢出的血丝,方才召灵和问道短暂交锋的刹那,她就感觉到此刻的帝夙,究竟有多强。
她竟被他一剑震得向后滑出十几米,然后体内气血翻涌,原本灼热的灵脉,更是如同火山要喷发而出。
没时间了……
“下去,带着禹州百姓撤离。”她镇定地对宁王吩咐,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眼下的情形。
宁王得救了,哪里敢在这里耽搁片刻,连一句让她小心都来不及说,就立刻离开。
她抬起头,看着十几米开外的少年魔尊,他一双红眸一转不转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朝她走过来。
但很快,天上的黑色煞气忽然被铺天盖地的紫色雷光冲开,闷雷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让周围邪魔都惊得四散逃开。
“这是什么?”阴山毒君看着天上的雷劫,难以置信地开口,“成神的天劫?”
如此大的规模,他曾经见过一次,那时候哪怕在魔域,也能清楚地看见那些紫雷不断落下,持续了九天九夜。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看向鹿朝。
难不成……
仿佛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测,下一秒,一道紫雷就落在鹿朝身上,轰轰烈烈的雷光,几乎铺满半座禹州城的上空。
鹿朝的身体在紫雷中一晃,然后随着退去的雷光,她像羽化一般往九天上飞去。
帝夙只走到一半,看着她消失在紫雷中,像是本能一样地想跟着她上去,可他是魔,碰到紫雷的一瞬间,就被巨大的力量阻挡住,无法再往前一步。
“尊上,她就是那个百年前一日成神的鹿朝!”阴山毒君见状,连忙大声说。
帝夙回头看了他一眼,红眸中尽是嗜血之色。
“鹿朝?”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被魔性占据的心中,仿佛有什么狠狠割开,流出了鲜血。
“尊上,她叫鹿朝,十五年前,亦是她用了六魂封印,将陛下的力量和记忆一分为九,封印在九件神器中。”摩缨身为十恶道之首,此时也站在一群恶道中间。
“尊上,她是神。”摩缨虽然带着面具,但他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是笑着的,“她从来不是凡间的朝阳郡主,这一世,不过是她渡劫失败,在人间历劫而已,如今时间一到,她便要成神,重回九重天了。”
帝夙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他提着剑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涌动的紫雷。
原来她不是凡人。
原来十五年前,那股让他无法反抗的力量,来自于她。
第78章 自斩神骨
鹿朝只是升上了一重天, 便看见了神王玄瑛,他高高地站在云端,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片神族, 俯视着下面的众生, 却只是冷眼旁观。
天空依旧漆黑如墨, 如同巨浪翻涌,层层叠叠的紫雷不断堆积,几乎占据了整个一重天,这煌煌威势, 任谁看了都会恐惧惊慌。
玄瑛说道:“一日成神,果然只有你才能做到。”
天雷劈下, 她已铸就神骨, 接下来,只需渡过这次天雷, 她便是有史以来, 飞升上来的,最强的神。
玄瑛又道:“一百年前, 你一个人面对天劫, 差点儿魂飞魄散,而现在,整个神族都会助你一臂之力,这次必定能安然渡劫。”
鹿朝却冷冷地问:“魔尊觉醒, 禁渊封印被打开,禹州城的数十万百姓被邪魔虎视眈眈, 你们为何不下去救他们?”
“魔尊已经觉醒, 和十五年前一样,神界目前无人能对付他, 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贸然下去,只是送死。”
鹿朝看着他身后浩浩荡荡的神族,只觉得满眼讽刺:“你知不知道,被你褫夺兵权的禹州王,他训练出来的将士和士兵,都死守在长城上,准备和魔族决一死战,没有一人后退。”
“鹿朝。”玄瑛已有些不悦,“他们是凡人,死后轮回,只需十几年又可再上战场,神族却不一样,每一个神族,都要经过数千年修炼,你觉得二者之间,孰轻孰重?”
他说完之后,仿佛是安抚一般,对鹿朝说:“更何况,比起禹州来说,现在更重要是你,我们要保存力量帮你渡劫,让你成为真正的神。”
“真正的神?”鹿朝扫过眼前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族,“成神,就是成为你们这样的东西?”
“你好大的胆子!你敢藐视神族?”玄瑛身后的人,被她一句话气得怒发冲冠。
“你们高高在上统治六界,要凡人顶礼膜拜,却在他们陷入危难时冷眼旁观,说着要帮我渡劫,不过是想要我渡劫之后,帮你们对付魔族,是因为你们害怕魔族伤害生灵吗?不,你们只是害怕魔族强大,掀翻九天,让你们失去六界统治者的地位!今日若不是魔尊觉醒,你们会和百年前一样,对我的死活视而不见。”
一名神族指着她说:“天道赋予你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你成神,你该心存感激,多少凡人想成神都是痴心妄想!如今魔道猖獗的时代,正是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你怎么如此愚蠢,竟不识抬举”
“天道赋予的?”鹿朝抬起头,盯着雷云翻滚的天空,“天道有这个本事,怎么会让一个帝夙踩在脸上!?狗屁的天道!这世间不管是天道还是神,都不可能让我鹿朝俯首臣称!”
“你,你……”一群神族议论纷纷,“你大逆不道,藐视天道!”
“你嚣张狂妄,难怪百年之前你会死在雷劫中,以你凡人之躯,在天道面前不过蝼蚁!百年前的代价,还没让你长教训吗?”
“百年之前我只做错了一件事。”鹿朝的脸在煌煌天雷之下冰冷如霜,“那时我不知神族如此卑劣,竟想成神。”
“鹿朝!”玄瑛面沉如水,“天雷已至,你不要意气用事!你神骨已铸,已经是神了!”
“那就斩了吧!”
“什么?”众神哗然,“斩了什么?”
“住手!”玄瑛大吼一声,狂奔过去。
鹿朝却片刻犹豫都没有,抽出刚刚才铸好的神骨,在众神惊恐的目光中,一剑斩断!
她自断神骨,宁愿死在天劫中,都不愿意成神。
空间仿佛一瞬间寂静了,刚刚还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神,此刻没有一个能开口说话,他们心中不仅是震惊,还是恐惧,是绝望。
无边无际的绝望。
这个一日成神的少女,哪怕在雷劫中只剩下一缕残魂,都能封印帝夙,东极神尊说过,她是唯一可以斩杀帝夙的人。
在经历过十五年前那场神魔之战后,苟活下来的神族无不期盼着她能重生归来,若十五年前有她在,神界或许不会是那样的惨状。
可就在今日,魔尊重新觉醒的这一日,她也飞升成神,让他们在极度的恐惧中,又看到了希望。
只是没想到,这希望如此短暂。
“鹿朝,你这是……何苦呢?”玄瑛沉痛地说。
鹿朝脸上溅上一点血,闻言笑了笑:“玄瑛,在人界时,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站在人界一方,我说了两次,你一次都没有听进去,你们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傲慢?当真以为世人都想成神吗?只要成神,就会变得如你们一般,只知道维护神族的利益?”
玄瑛大吼:“天雷之下,你会死的!”
鹿朝握紧了召灵:“成神,我不愿意,天雷,我自己挡!是生是死,都不欠你们任何!”
她说完后,手中的召灵剑冲天而起,朝着漫天紫雷激射而去,仿佛要将天穹捅出一个窟窿来!
九天之上云翻雾涌,滚滚紫雷响彻云霄。
璀璨剑虹在雷云中滚动,如紫龙吞吐日月,天地之间,连弥漫了半片天空的煞气都在这一瞬间被摧枯拉朽般驱散。
一剑既出,撼天动地,千军辟易!
百年之前只差一点,难道百年之后,她依旧奈何不了这天道吗?
她不信!
随着剑气冲霄而起,鹿朝也转身飞向天雷,身上的红裙在狂风中乱舞,她握住召灵,出剑有气吞山河之势,浩浩荡荡的剑气掠过长空,连绵不绝,劈开一道又一道天雷。
越是往上,雷光越是密集,如同无数密网高墙,阻挡在她面前,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昏天暗地,鹿朝什么都看不见,干脆宁心静气,闭上双目,只凭五感出剑,出剑,出剑!
整片禹州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紫雷中,谁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禹州城上方,还等着魔尊一声令下,就能到城中吞噬凡人的邪魔此刻都吓得不敢动弹。
在禁渊中被关了几千年,原以为一出来就能大杀四方,报仇雪恨。
谁知道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他们仿佛都有了预感,如果这个丫头在这场天劫中活下来,就是他们的死期。
九重天上,日月之巅
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东极神尊望着前方几乎笼罩了整个神界的雷云,手中的白玉盏中,点点细碎的光芒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正疯狂的想往外涌,但还是被他用手指轻轻拂过,便将他们继续困在盏中。
“殿下,还是到虚空之境避一避吧,这雷光看起来,好像是冲着日月之巅来的。”他身后的神侍慌张地说。
那雷云中紫色和黑色交缠,看着很不同寻常,若来人是敌人,君染殿下此时恐怕敌不过。
君染轻轻摇头:“不必。”
他眉心的红痕似乎比平常要更黯淡一些。
“对方不知道是敌是友,连神王都没有挡不住,恐怕不是一般人。”神侍满脸担忧,“今日魔尊觉醒,禁渊被打开,又出现这么一个无视神族的怪人,看来神族的气运当真是……”
“神族的气运不会断,无需担心。”君染淡淡地开口,今日整个神界都乱做一团,连神王都无法平静,只有他一如既往,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让他慌乱。
开天辟地时的古神只剩下他一个,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像是神族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不乱,神界就不会乱。
“殿下……”
“你下去吧。”君染揉了揉眉心,不想耗费心力再说话。
近来他一直很虚弱,意识里被强行融合了一个傀儡,很多时候,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一个傀儡?
傀儡的记忆,傀儡的言行举止,傀儡的所思所想,都在悄无声息地影响他。
这傀儡确实有些本事,竟然把他留在妖界的分身都吞噬了,他召回分身后,把傀儡也一起融入体内。
但无论如何,这傀儡还是棋差一着,若是其他人,或许真要被这傀儡鸠占鹊巢了。
可惜,他吞噬的是他。
君染望向云海,今日,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他知道,这一次,她绝不会死在天劫中。
茫茫云海上,吹来一阵带着暖意的风,他看着雷云骤然涌动起来,好像巨龙在海中翻搅,掀起了滔天巨浪。
剑光赫赫,撕开了天雷,浑身是血的少女一冲而出,脚踩在雷云之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暖风拂动她的长发和衣摆,四周寂静空旷,她转过头,目光穿过重重烟云,落在远处站在日月之巅的身影。
君染朝她勾起唇角,露出清冷而浅淡的笑容。
鹿朝怔了许久,低下头看着渐渐消散的雷劫,喃喃地说:“难不成死了吗?”
【主人还活着。】
召灵的声音虚弱疲惫,像是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
但识海之中,已是一片紫色星河。
她渡劫成功了。
但是……她看向日月之巅,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会看到已经死去的人?
鹿朝慢慢朝那边走去,她耗尽灵力,浑身被雷劫劈得体无完肤,鲜血顺着召灵滴落在雪白的云端,她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她走到日月之巅,看着那个眉目熟悉的男人,有些想哭,她呢喃着开口:“知玉哥哥……”
“我是君染。”
风声赫赫,穿过耳畔。
……
“夜泊湘川逐客心,月明猿苦血沾襟。湘妃旧竹痕犹浅,从此因君染更深……我的名字,便是这两个字。”
“我记住了。”
……
鹿朝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把忽然出现的声音甩出去。
她看着面前的人,他是君染,为什么会和裴知玉长得一模一样?
一百年前,她只是一缕残魂,五识残缺,没能看到君染的样子,但她听说过,他是九重天上唯一的古神,居住在日月之巅,掌管日升月落,风霜雨雪,性子清冷孤傲。
和温柔细腻的裴知玉除了容貌相似,可以说完全不一样。
“为何这样看着我?”君染眉目清冷,对她却难得有些和颜悦色。
“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鹿朝嗓音沙哑,这世间太大,亿万生灵,有长得相似的也不足为奇。
“想必是一位对你很重要的人。”
鹿朝点点头。
“是百年之前,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一位吗?”
“不是。”
“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没有。”
君染似是叹息一般地说:“你重感情,却不知世上之人,多被感情拖累,该放下的便放下吧,否则成为执念,对你而言,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我知道。”鹿朝深吸一口气,胸腔肺腑里全是血沫,她痛得捂住了胸口,小心翼翼喘着气。
“你受了重伤,随我进去吧,我帮你疗伤。”
“不。”鹿朝只是用手把嘴角的血擦去,便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坚定,“我来到这里,只想问你一件事,天道为什么如此不公?对于天道,或者对于你,君染殿下,这世间苍生算什么?弱小的夜摩族就该卑微,凡人就该如草芥吗?十五年前,你告诉我,神舍弃七情六欲,获得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就是为了庇护苍生,可我现在亲眼所见,却并非如此。”
君染道:“你看到了这些,或许已经明白,为何曾经是天地间最强大的神族,却逐渐衰微,十五年前,连一个帝夙都挡不住。”
“你是说……”
“万物有灵,众生平等,这是创世神创造这个世界时唯一的夙愿。”君染看着远处渐渐消散的天雷,“但是,万物有灵之后,都有了思想,一些争斗开始发生,慢慢演变成弱肉强食,而最开始变强的一族,占据这天地之间最好的地方,最多的资源,弱势的自然慢慢被赶到贫瘠荒凉的地方,于是,怨恨产生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更剧烈的争斗,不仅是不同的种族之间,哪怕同一个种族,也会为了权力财富而争斗。”
“这世间最大的不公,就是世间本无公平可言,六界亿万众生,要人人平等,实在是太难了,但是,还是有一个人想要改变这一切,因为她的存在,神的力量太强,所以……她选择以身补天,她和神族的命源之剑一起消亡……后来,你看到了,神族衰微,魔族却崛起……鹿朝,你问我苍生算什么,我想知道,那个人也想知道。”
鹿朝怔怔地听着,她的血顺着召灵的剑身淌在地上,像是一朵艳丽的牡丹缓缓盛开。
君染接着说:“十五年前,帝夙降临时,神族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看如今的神界,空旷安静,因为原本居住在这里的神,都在他剑下陨落了。而为了能对抗帝夙,神族更加疯狂的榨取夜摩族的血,用来提升修为,你说,这一切,还有可能结束吗?”
“所以……”鹿朝抬起头,看向君染,“所谓九天神女能拯救这个世界,是一个谎言吗?这个世界……”
鹿朝用召灵撑着身体,慢慢转了一圈,有些可笑地说:“这个世界也并不是一个早已注定好的,小说的世界?”
君染默然。
这沉默,等于是默认了。
“我在九巫山时,只剩下一缕残魂,只有意识还勉强能维持,所以,你们放我离开的时候,偷偷给我编造了一些谎言,让我认为自己会被帝夙杀死,然后我就会站在神族一边,待我再次飞升,恢复实力时,就能成为你们的助力?”
君染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神情也逐渐僵硬起来:“你很聪明,我自认没有露出破绽,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是你现在露出的破绽,而是你们编的这个故事里漏洞百出。”鹿朝用剑尖点着地,“首先,最让我奇怪的是,为何我让你找来封印帝夙的神器,都和我与他的前世有关,而在前世,他从未想过要杀我。其次,我在招魂铃中发现了一些和我有关的东西,我今日飞升时,才确定那是一些我破碎的魂魄,你用我的魂魄来封印帝夙,在神器里,他的力量和魂魄也一直在保护我。”
“最后。”鹿朝冷笑,“如果你们真有一个预言中能感化帝夙的九天神女,你方才所说的一切,就不该那么绝望,甚至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们有夜摩族的血,大可以把所有血集中在云瑶身上,提升她的修为,让她有足够的实力去阻止帝夙,去感化他,她既是救世主,比别人应该有更多希望才对,可是我用她渡劫,她陨了八条命,神王才出现,似乎对她并不重视,甚至离开时,都没给她疗伤,相比起神王对我的态度,对救世主未免太冷漠了。”
君染道:“原来你用她渡劫,只是为了试探我们。”
“因为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和帝夙实力差距如此之大的神女,如何去拯救他?觉醒之后的帝夙绝七情,灭六欲,连十恶道都无法靠近她,云瑶在他面前只有死路一条,总不能凭着命长,一次一次被他杀,就让他感动吧?至于小说里那些为他挡天雷,殉魔道之类的,除了去送死,她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君染低下头,以宽大的衣袖掩住口,用力咳了几声,他脸上的神色好像更加苍白了。
这位君染殿下,在创世神陨落后,还要代替她去维持虚空之境的平衡,所以连十五年前的神魔之战都没办法参加,实属不易。
“鹿朝,既然你都知道了,你还会帮我们吗?”君染哑声问。
鹿朝没有开口,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和帝夙相处,就被他保护得很好,他从未做过伤害他的事情,十五年前的神魔之战她也没有经历过。
他对帝夙,连小说里那个被他一剑穿心的怨气都没有了。
“他与我无仇,也无怨。”鹿朝平静地开口。
“那世间的苍生呢?您方才质问我,苍生算什么?他如今觉醒,释放了禁渊里的邪魔,魔族会越来越壮大,你会眼看着苍生被屠戮吗?”
鹿朝垂着眼眸,脑海中掠过和帝夙相处的点点滴滴,终究还是心软了:“我可以再次封印他,但不会杀他。”
君染轻声说:“鹿朝,你去看看如今的凡间吧。”
鹿朝沉吟片刻,还是慢慢转身,走出日月之巅,她慢慢走在九重天的土地上,因为她的天劫,这里的土地大片大片被烧焦,一些年幼的神族看见她,都害怕地躲起来,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像极了妖魔。
她跃下云端,穿过了一重又一重天空,越往下,越是黑暗,她的天雷散去之后,笼罩在凡间上空的,只剩下黑色的煞气。
而煞气之中,邪魔在窥伺人间。
鹿朝落在人界的土地上,看着前面的道路上,全是从禹州城逃出来的凡人,他们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往安阳的方向逃命。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和往常一样,夜晚的人界,妖魔出没,只是现在的妖魔比往常更多,偶尔会从路边窜出来一只,扑到人群中撕咬。
黑夜中,惨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而在逃难人群最后的,还有禹州士兵,比起上一次面对帝夙时,他们似乎更加训练有素,在后面断后,和追赶上来的邪魔作战,白色的蜘蛛在邪魔之中出没,几个士兵跟在美人蛛后,一剑砍向被蛛丝缠上的妖魔。
鹿朝心里一动,快走几步上前,果然看见霍柏和霍桐,两人配合无间,有条不紊的指挥士兵和邪魔作战。
她几步上前,将体内最后一点灵力灌注到召灵上,足尖一点,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剑虹如同呼啸的游龙,钻入邪魔之间,凡是被她剑光沾上的邪魔,都惨呼着被一分为二。
霍柏和霍桐震惊地回头,看见满脸血污的她,还是一眼认出来:“朝朝!”
“你不是……”霍桐鼻子一酸,以为她死在雷劫中了。
“我没事,阿公回来了吗?”鹿朝问。
“回来了。”霍柏说,“宁王那老匹夫……他带着亲信,扔下所有禹州百姓和士兵,逃去安阳了,爷爷回来后,很快就组织起禹州军对抗妖魔。”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她去见禹州王。
短短一日不见,禹州王的头发似乎又灰白了一半,他看见鹿朝,眼中泪光一闪:“朝朝,回来就好。”
鹿朝低声问:“十五年前,也是这样吗?”
禹州王道:“那一次,魔尊没有打开禁渊,而这一次,恐怕真是浩劫了。”
第79章 安魂之香
看着所有人脸上的愁容, 鹿朝说道:“我去一趟魔域。”
“不可,魔域太危险了。”禹州王反对。
“阿公。”鹿朝郑重地说,“你现在应该知道, 我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你不要担心后继无人, 我会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好的。”
她说完后,转身朝着大军外走去,孤零零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禹州王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虽然现在的六界又陷入了十五年前的混乱中, 但他心中有种预感,这一次, 他们不会再像十五年前一样束手无策。
鹿朝从妖魔中间穿过, 手里的剑从来没有停下来过,凡是敢靠近她的妖魔, 都会被一剑斩落。
渐渐的, 这些在禁渊中关了数千年的邪魔都知道她的厉害,闻到她的气息就绕路逃跑。
鹿朝进了禹州城中, 整座城池都空了, 大火熄灭了,但还有零星的火焰燃烧着,让城池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大街小巷中充斥着邪魔, 几具可怜的人族尸骨被啃噬殆尽。
她穿过街道时,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站在一座燃烧了一半的房屋前面, 一动不动。
风中带着火焰的热气,拂动着他耳边的紫色晶石, 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鹿朝几步走上去,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他站立的地方是禹州的书院。
“这是书院,读书的地方,在禹州,所有十四岁以下的小孩都要在书院读书认字,不论男女。”鹿朝说道,她知道在魔域没有书銥誮院这种地方。
魔族尚武,只追求力量,谁厉害谁说了算。
但是在禹州,和魔域妖境都没有大规模战争的这几年,禹州王也没有穷兵黩武,让年纪小的孩子先去书院读几年书,若有才能者,继续培养成为治理禹州的官员,其余才会按照家中男丁比例征召入伍。
砚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抬手,将她的手推开,转身走了。
鹿朝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如今的局面,魔尊觉醒后,身为魔族的砚焉自然和她是对立的一方。
从前那点儿浅薄的交情什么都算不上了。
她看着砚焉的背影,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砚焉,你年纪还小,不要卷入两族的争斗之中。”
砚焉身影一顿,随即转过身,原本就是红色的眼睛此时更红了:“在魔域时,你不忍心看见魔族吃人,我以为你并不希望两族之间发生战争。”
鹿朝道:“我确实不希望。”
“那你……”砚焉用力握紧小小的拳头,“阴山大哥说的对,这个世上,最会骗人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你说什么,我何时骗过你?”鹿朝走向他,觉得这个小孩今天好像在闹脾气。
砚焉忽然召唤出沧炼剑,用力在地上一划,一道火焰冲天而起,阻挡了鹿朝的步伐。
“不要再往前,否则,我会杀了你!”砚焉露出一副靠近即死的恐怖表情,稚嫩而漂亮的脸因此而扭曲起来。
鹿朝停留在火焰之后,看着他转身离去,心中还是迷惑,他到底怎么了?
她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还是绕过火焰,走向魔域。
如今邪魔肆虐,想要进入魔域自然轻而易举,为了避免麻烦,鹿朝还是用术法敛去了身上人族的气息,混迹在一群去阴墟朝拜魔尊的邪魔中间。
“魔尊大人觉醒,是我们魔族再次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六界被神族统治了这么多年,也是该换咱们魔族当老大了。”
“等魔尊大人再次杀上神界时,我一定给他做马前卒,哼,干死那些狗日的神族!”
“等六界换了我们当老大,从前那些依附神族的人族,全都要变成咱们的食物,这些年想吃人肉还得高价去买,以后可不用了,到处都能吃!”
“听说神族的肉更好吃,我们也学学他们豢养夜摩族,把神族圈养起来,专门吃肉。”
“嘿嘿嘿……”
……
鹿朝听着人群中的议论声,想起曾经在阴墟见过公然贩卖的人肉,心中还是一阵不适。
六界中,每个族群都矛盾重重。
神族傲慢,魔族狂肆,妖族摇摆,鬼族阴邪,兽族暴躁,人族贪婪。
没有一族会甘愿臣服于另外一族,哪怕人族,也要神族给给予相应的庇护时,才会供奉神族,一旦庇护消失,第一个推倒神像的必定是他们。
积累了多年的矛盾,因为帝夙的觉醒而彻底爆发,接下来,他让神族覆灭之后,让魔族统治六界,那六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鹿朝尾随在浩浩荡荡的邪魔之后,思绪难平。
到了阴墟之后,她悄无声息脱离了邪魔的队伍,悄悄潜入王宫,她不久之前才来过,已经把王宫各处的地形都牢记于心了,她知道魔尊会住在王宫最高处,便悄无声息地潜伏上去。
诺大的王宫里还是空荡荡的,宫人极少,靠近魔尊住的主殿外,她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劝你们还是不要找死,这个时候进去,只会被尊上拧掉脑袋。”摩缨冷笑着看向那其余几名恶道,脸上的青铜面具在月色下反射出幽冷的光。
“九幽,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你从前想窃取尊上力量的事情,若被尊上知晓,第一个被拧掉脑袋的就是你!”九头蛇娘指着他,“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别想瞒过尊上的眼睛!”
摩缨道:“我死不死,一点儿也没所谓,反正现在整个六界会给我陪葬。”
“你——”
“九娘。”阴山毒君按住九头蛇娘的手,“算了,如今尊上谁也不见,我们在此争吵也无济于事。”
“哼!你等着瞧!”九头蛇娘被气得俏脸通红,转身时用力一甩蛇尾,差点儿将摩缨扫飞,幸亏他反应灵敏,迅速向后退去。
“尊上对九幽鬼王一向很信任。”阴山毒君走下台阶时,不禁叹气,“十五年前如此,没想到十五年后还是如此。”
“这小子一看就不安好心,尊上难道看不出来吗?”九头蛇娘烦躁地说,“本来好好的,居然变成这样子,一定和这小子脱离不了干系!”
“或许他和尊上目标一致,都想覆灭神族,所以尊上才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谁不想覆灭神族?”
“算了,既然目标一致,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尊上觉醒本就是我们一直期望的事情。”
……
几个恶道渐渐远去之后,鹿朝才抬头看向摩缨,帝夙很信任他,为何?摩缨是夜摩族人,并不具备修炼的能力,他一身修为都是靠某种秘法吸收别人的力量,按理来说,他不具备成为十恶道的资格。
可他不仅成了,还是十恶道之首,据说,十五年前,少数几个能靠近帝夙的人中,第一个就是摩缨。
他和帝夙的关系这么好吗?
这一路从安阳走到禹州,鹿朝一直都觉得帝夙挺讨厌摩缨的。
她躲在暗处等了半天,摩缨一直守在大殿外,忠心耿耿的程度,令人感动。
她找不到机会进去,她现在的实力,倒是不用惧怕摩缨,但是动手的后果,绝对是惊动帝夙,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她刚经历过天劫,恐怕不是帝夙的对手。
又等了一会儿,在鹿朝决定另找机会再来时,她看见远处有宫女捧着东西缓缓走来,她心里一动,悄无声息潜入队伍后方,打晕最后一名宫女,迅速换上她的衣服,捧上她的东西,跟在队伍最后。
走到大殿门口,所有人把托盘举到头顶,让摩缨一一检查。
“都知道怎么做了吧?”摩缨问。
宫女们齐齐回答:“知道了。”
鹿朝也跟着滥竽充数回答。
然后,摩缨便说道:“好了,一个一个进去吧。”
鹿朝:“?”
什么?进去干什么?现在还能找人对答案吗?
第一个宫女进去了,不到三秒,里面响起一阵惨叫,然后寂静无声。
鹿朝甚至都不知道里面怎么回事,摩缨便让第二个进去了。
第二个还是一样,几乎是前脚进去,后脚惨叫。
接下来第三个,第四个……没有任何例外。
剩下几个宫女开始轻声啜泣,身体吓得颤抖起来,但是,不管怎么害怕,还是必须走入大殿中。
一转眼,只剩下鹿朝一个人,她和其他宫女一样,恭恭敬敬低着头,双手高高捧着托盘,托盘上垂下的红色绸布,恰好遮住她的脸。
“你进去吧。”摩缨忽然开口,语气很失望,显然不抱什么希望。
鹿朝一脸视死如归地进去了,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都只能硬抗了。
“等一下。”摩缨忽然出声。
鹿朝心里直打鼓,不会被他认出来吧?他能凭着一个不能修炼的身体在魔域中,成为十恶道之首,必定比寻常人要敏锐。
然而,或许是刚才进去的人都死了,让摩缨有些心神不宁,他只是看向大殿里,片刻后才对她说:“进去之后,不要太靠近尊上,离远一些,无论如何,要把安魂香点燃,明白吗?”
鹿朝点点头,肩膀隐隐颤抖,似乎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进去吧。”
鹿朝一只手推开大殿们,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她迅速把托盘上的红绸布掀开,看见里面放着一个香炉,香炉边放着一块黑色的木头,她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安魂香,安抚灵魂,一般用来对付失控的恶鬼。
殿中很乱,暗金色帷幔半挂着,殿中摆设全被砸得稀碎,地上都是大滩大滩的血迹,方才进来了十几个人,可是除了地上的血迹之外,竟没有一具尸体。
鹿朝带着忐忑的心情往里面走,床榻上没有人,她又继续往里面走,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水汽忽然扑面而来。
她将安魂香点燃,放进香炉中,这才用双手捧着,慢慢走进最里面的浴间,一瞬间被浴池里血腥的颜色映红了眼睛。
一池水都被染红,水面上冒着寒气,不知道那水池中的温度有多冷。
在水池的一侧,有个少年趴在水池边缘,身上满是暴躁凌乱的煞气,潮湿的黑发紧贴在苍白的背部皮肤上,水珠滑过线条流畅的脊背,从腰侧落入水中。
他微微喘息,吼间却发出类似野兽低吼的声音,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忽然一股凌厉肃杀的的煞气扑面而来,鹿朝连忙抬起一只手,飞快结印,一个透明的结界迅速在身前张开。
煞气撞上了结界,后者上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裂缝,但好在那煞气的攻击只有一次。
因为此前的人,一次攻击便足够了,煞气会将他们彻底吞噬。
似乎察觉到这一次没能让人消失,帝夙还保持着那个趴着的动作,只是缓缓转过头来,赤红的瞳孔妖异地盯着她。
看见是她时,他似乎愣了一下,血眸中没有情绪流动,但他好像还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着,转身朝她走过来。
猝不及防就毫无遮挡看见他全身的鹿朝:“……”
虽然现在知道小说什么的都是假的,但有一点没有错,他果然如小说描写的一样,非常有料,特别猛那种。
她别过脸,上前一步,试探性地把安魂香放在浴池边。
袅袅而上的雪白轻烟,很快将空气里的一切都浸染出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息,连鹿朝闻了,都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她连忙屏住呼吸,安魂香对付那些失控的厉鬼,可以让他们魂魄安宁下来,但若正常人闻了,那就和催眠香没什么区别。
帝夙走到池边,没有管那安魂香,只是朝着她伸出手,红色的眼眸已经看不出底色,不像他从前一双灰眸总是像琉璃一样清澈。
鹿朝在他面前蹲下来,水池比较深,她显得高出了一截,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却被她用力反握住。
他身上真的好凉,这一池水不知道是什么寒泉,她没有直接触碰,只是触碰到帝夙的手,都被冻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泡在这么寒冷的水中,是为了压制那些躁动的煞气吗?
“朝朝……”他沙哑的嗓音里,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哪怕觉醒成魔了,他还是认得她。
鹿朝心中还是被触动了一瞬:“你是不是很难受?”
“嗯。”
他还是习惯性地用最简单的话来回应她,回应完,他又喊了她一声:“朝朝。”
鹿朝:“安魂香可以让你好受一点。”
帝夙抓着她的手,放在脸颊边,闭上眼睛紧紧贴着,好像被主人找回来的小狗,鹿朝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
她一路走来,看见那么多肆虐的妖魔,都是因为他而出现,被毁灭的禹州城,是多少的人希望破碎了。
他好像无情无心,却只对她一个人有情有心。
可是……
鹿朝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把禁渊打开?”
帝夙缓缓抬起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片刻之后,脸上出现一丝狠厉的表情:“因为,他们都得死!”
“帝夙!”鹿朝厉声打断他,“你知道这世间有多少苍生会因此而死吗?你现在还来得及阻止他们,让他们回到魔域中,不再残害生灵,我可以……放过你。”
帝夙望着她:“你要杀了我?”
鹿朝抿着唇,一时之间没有言语。
帝夙又问了一遍:“朝朝,你会杀了我吗?”
鹿朝道:“如果苍生因你而陷入炼狱,我会。”
帝夙似乎笑了一声:“朝朝,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痴痴地看着她,贪婪地盯着,红色的眼眸仿佛一团即将燃烧而起的火焰,可是,在如此炽热的目光中,她的神情清冷如霜,比池中的千年寒泉还要冰冷。
他想起了第二世,三尾狐妖嘲笑他的那句话:你爱上的,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
她天生断情绝爱,生生世世,都没有喜欢过他。
“哈哈哈……”帝夙忽然低下头,发出了一阵短促的笑声,“禁渊一旦打开,就无法关上,除非……杀了我。”
鹿朝愣住。
帝夙继续说:“杀了我,魔域的命源之剑会消失,整个魔族气运都会衰落,禁渊失去力量来源,也就不再存在。”
他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哑声说:“我不死不伤不灭,但你不一样,你给我造成的伤,我会像普通人一样,如果想要杀死我,这世间只有你能做到。”
鹿朝把手抽回来,手指间,全是他身上冰冷的温度。
她看着他浑身冷到发白的皮肤,他骤然觉醒,体内不知道有多少魔神之力,而这些力量在他体内,全是难以控制的,他只能泡在这寒泉里,压抑魔性,而送进来的安魂香,能让他躁动的灵魂安稳一些。
此时的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维持理智和她说这些话。
“帝夙,我自从认识你以来,一直被你保护,我感激你,所以更希望你不是十恶不赦的魔,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万物也该平等,你生来是魔,受煞气控制,不是你的错。”鹿朝的手抚在他冰冷的脸上,“从前,我希望九天神女能感化你,可时至今日我忽然明白,这世间并不存在一个人能被另一个人彻底改变,只有他自己想改变,才可以。”
少年血红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悄然化开。
鹿朝的指尖滑过他的眉眼,落在他眉心处。
帝夙忽然开口:“十五年前,你为何没有杀了我?”
鹿朝有些恍惚地说:“不瞒你说,十五年前,我已经死了。”
帝夙瞳孔微微放大:“你……”
“能重活一世,让我明白了很多,凡生于世上,都会有独特的意义,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遇到你,会卷入到和你生生世世的纠葛中,我现在明白了,这也许就是遇到你的意义。”
帝夙呢喃道:“朝朝,能拯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鹿朝点点头,说道:“你把衣服穿上,跟我来。”
她说完后,背过身去,少年没有犹豫,从寒泉中脱离的一瞬间,他瞳孔中血色大盛,浑身溢满黑色煞气。
但他还是将所有煞气压制下去,穿上衣服,从身后抱住她。
“朝朝,我不在乎你是谁,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答应你,禁渊中跑出去的邪魔,我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抓回来。”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已经满头大汗,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寒泉阴寒无比,能帮助他压制煞气,可是还能维持多久,却没人知道。
他失控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十五年前屠神时,他尚有一丝理智,现在却几乎没有了。
鹿朝转过身,咬破了手指,在他眉心轻轻画了一道血痕,默念几句咒语,而后血痕上光芒一闪,他眼中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不少。
他眼底有惊喜之色:“朝朝……”
“短暂的符咒,只能压制一个时辰,跟我走吧。”她转身往外走去。
门外,摩缨望着大殿门,陷入了沉思。
至少过去两刻钟了,里面居然一丝动静都没有,难道最后那个宫女成功了吗?
能靠近魔尊,在他身边点起安魂香。
说起来,方才那个丫头似乎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大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出现在眼前,摩缨下意识后退一步。
“鹿朝?”
而随后,跟着她一起走出的帝夙更让摩缨惊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尊,尊上……”
鹿朝踏出门槛,走到摩缨身边时,偏头看向他:“摩缨,一次打开那么多神器,你就不怕他的力量失控,第一个毁掉的就是你吗?”
摩缨闻言,绝不肯帮别人背锅:“哼,我只是请问道大人打开他剑身上的封印,剩下的,跟我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是你?”鹿朝这才真的吃惊,“那还有谁?”
“我怎么知道?”摩缨一边说着,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后退,随时准备跑路。
但鹿朝现在没工夫对付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撇下摩缨,带着帝夙走向禁渊中。
禁渊四周,有好几位古神留下的封印阵法,周围巨大的石柱也是一个天然的封印阵型。
鹿朝站在禁渊的血池边缘——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鹿朝转身看向帝夙:“你相信我吗?”
她没说相信她什么,但帝夙还是点点头,无论什么,他都相信她。
鹿朝抬起手,再次用指尖抚着他的眉心:“闭上眼睛,把你身上所有的力量,都给我。”
第80章 以身封魔
帝夙微微一愣, 但他立刻摇头:“不行,你承受不住,连我都……”
“我可以。”鹿朝眸光坚定, 她眸子黑漆漆的, 还是那张娇嫩柔软让他想永远守护的脸, 脆弱得像一朵柔嫩的花,一点一点风吹雨打都经不起。
“十五年前我只是一缕魂,都可以封印你,当初山河笔时, 我还是个凡人,就已经能把里面九分之一的魔神之力封印在体内, 帝夙, 你可以相信我。”
帝夙还是没有动,觉醒后这几日的煎熬太痛苦, 他不想让她承受。
“山河笔中的力量在我身体里一点事都没有, 你还不相信我吗?”鹿朝声音平静,唇边带上一丝浅浅的笑, “夙夙, 我是来救你的,这就是我重生在这里,遇见你的唯一意义。”
“不行。”他还是坚定地开口,“你告诉我, 你要怎么做?你不明白那是什么力量,他们很恐怖, 也很危险, 我不想让你冒险。”
鹿朝不禁笑了:“帝夙,你不像一个魔……不对, 就算你是魔,其实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凡人中也有奸恶狠辣,为非作歹之徒,魔族中也不全然是恶贯满盈之辈,就算是神族,不也有那等虚伪自私,残害弱小之流吗?”
少年眼眶发胀,眼尾悄悄泛起红色,像是揉碎的花汁浸染上去,让他的脸不仅俊美漂亮,还充满蛊惑人心的妖异。
他用力抱住她,她真好。
她除了不爱他,什么都很好,哪里都好。
鹿朝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说:“十五年前之所以需要九件神器,是因为当时的我只是一缕残魂,只能借助神器,把你的力量一分为九,分别封印,但是现在的我,经历过天劫后,已经是神,我的身体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容器,魔神之力在我身体中,会被我的力量源源不断压制,除非我死,否则他们永远不会再出来。”
“那你会怎么样?”
“我可能会虚弱一段时间。”鹿朝迎着他炙热的目光,“但是有你在,我并不担心。”
帝夙还是不放心,鹿朝想了一下,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想退开时,却被他扣住后脑,追逐上来。
他全身都是冷的,比从前还冷,只有呼吸里,逐渐升起了温度。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气息有些凌乱,连声音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朝朝,几天前,我派人到禹州议和,希望魔域和人族不再有战事,你们同意了,现在还算数吗?”
鹿朝有些吃惊,这件事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当时她离开禹州城,去看望禹州王一家。
原来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后,还想着和人族议和,至少这一路上,他们经历了种种,他对人族并没有怨恨。
“当然算数。”鹿朝说,“永远都算数。”
帝夙定定地看着她:“那么,联姻也还算数吗?”
鹿朝:“?”
“你们也答应了联姻,我要风风光光,迎娶朝阳郡主。”帝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朝朝,我答应过你,会把魔域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那天分别之后说的话,原来是他的承诺。
“算吧。”她笑着说。
他再次吻住她,在她耳边呢喃,“你答应了,永远不能反悔,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可以反悔。”
“嗯。”鹿朝抬手扶上他的眉心,“那现在,把你的力量都给我。”
帝夙闭上眼睛,顺着她的指引,黑色的魔神之力从眉心涌出,强大的力量立刻在周围形成一阵狂卷的风暴,吞噬了整片禁渊之地。
两人身边飞沙走石,风起云涌,只是刹那间,便朝着魔域的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不远之处的摩缨看着这一切,手指几乎捏碎了坚硬的石柱表面,他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身上长袍和长发被狂风卷起。
“你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他喃喃地说,“你果然是这世间最心软的神。”
“可是,你救了他的话,那些神族岂不是受不到任何惩罚?”摩缨冷笑,“就算你最后拯救了夜摩族,可我还是想要神族统统死!”
而此时在魔域王宫中的砚焉,抱着阿球缩在床上,恹恹地一点儿精神都打不起来。
阴山毒君站在一旁,说道:“那个鹿朝,为何要打开几件神器,让尊上觉醒?她不是个凡人吗?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整个人界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中?”
砚焉不说话。
阴山毒君道:“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尊上那么喜欢她,愿意为她改变整个魔族,她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你管她?”砚焉烦躁地说,“总之,她是我们的敌人,下次再看见她,直接杀了她!”
阴山毒君看着这小孩分明说着狠话,却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说的对,既然人族不识抬举,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待尊上……”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阵狂风从外面卷进来,他连忙一抬手,张开结界挡住。
“怎么回事?”阴山毒君大惊失色,他们在魔域生活了上千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
砚焉却懒洋洋地,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时候,哪怕这个世界都毁了,他也不会关心的。
只是阿球害怕地缩在他怀里,只露出一个雪白的小脑袋,发出‘呜呜呜’可怜的声音。
“这股力量……似乎是尊上。”阴山毒君有些恐惧,“尊上忽然释放所有力量,难道想像十五年前那样,攻入神界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砚焉烦躁地说,“反正那些神族也不老实,不如让他们老实一点。”
很快,这一阵狂风惊动了整片魔域,那些长途跋涉来到阴墟,想要拜见魔尊的魔族在半路上就被狂风卷得找不到北,只能四散逃跑。
而这一阵风,也席卷到魔域之外,越过巨灵山脉,吹向了人界。
自从魔尊觉醒之后,云瑶便躲在禹州城外,她没有和宁王一起逃回安阳,她毕竟是神女,神女自然要有神女的职责。
反正魔尊迟早要觉醒,这个世道迟早也要变成这样的,她不过是让一切提前罢了。
对于那些凡人来说,早死晚死,不也一样要死吗?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她握着问道剑,看着黑暗的天空,听着远处邪魔肆虐的声音,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身后的房子里,夜长风走出来,看着她的背影。
魔尊觉醒,世道乱了,神族也即将像十五年前一样迎来战乱,这个时候,她心中必定不好受吧。
“瑶儿,进来吧,都准备好了。”夜长风开口,不想让她继续这么难受了。
云瑶闻言,回过头问:“你带了足够的血吗?”
夜长风点头:“这么多年,储存在琉璃仙都的夜摩族的血,我都带出来了。”
云瑶这才走向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便说:“夜大哥,谢谢你,在这个世上,你是对我最好的人。这一次,为了帮我取来这些血,你一定在琉璃仙都受了不少委屈吧。”
“没事的,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夜长风忍不住握了一下她的手,怕她反感,又立刻松开,“你是神女,这个世间变成这样,只有你才能拯救,你必须尽快提升修为,否则如何与帝夙抗衡?”
云瑶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夜大哥,谢谢你理解我,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拯救帝夙,让这个世界变成原本的样子,为此,我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
“瑶儿,不要做傻事。”夜长风连忙说,“量力而行,你若死了,这世间就没有希望了。”
云瑶点点头:“那我先进去了。”
她走进屋子里,很快,这四周的天空,被一片金光的光芒照亮。
夜长风忠心耿耿的守在外面,想到她会让这个世界变好,心中便得到了稍许安慰。
忽然,一阵风从魔域的方向吹来,夹杂着一股令人畏惧的气息。
云瑶从屋子里走出来,有些迷惑地看着前方:“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是魔尊释放了所有力量。”一个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来。
夜长风立刻皱眉:“摩缨?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
摩缨慢慢走出来,脸上带着卑微的笑:“那天,云瑶仙子取了我太多血,我找了个地方去养伤了。”
他的面色,确实苍白得不太正常,夜长风道:“瑶儿为何要取你的血,你已经没多少血了。”
云瑶看向摩缨的目光,悄无声息闪过一丝阴狠,但片刻又逝去,她轻声说:“夜大哥,那天你告诉过我不能再取血了,可我没有办法,我那天受了很重的伤,没有夜摩族的血,我会死。”
“谁伤了你?”夜长风立刻问,竟是丝毫也没有在意摩缨取血过多也会死。
云瑶咬了咬嘴唇:“是云朝,她原来不是凡人,那天她渡劫,我念在姐妹之情想帮她,可谁知她心狠手辣,竟拿我去帮她挡天劫,我在那场天劫中,丢了八条命……”
“她……”听到是鹿朝,夜长风本来怒发冲冠,却隐忍下来,只是心疼地说:“瑶儿,她很厉害,以后不要招惹她。”
云瑶忽然冷冷地看着她:“你……你一直知道她是谁?”
夜长风道:“之前在安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那个传说中一日成神的人,就是她。”
“我以为只是长得相似,你后来为何不告诉我那就是她,如果你告诉我……”云瑶用力握住凤羽,她若知道云朝那么厉害的话,早就在她没获得修为前杀了她,不会让她变强之后,拿自己渡劫!
“我答应过她,不泄露她的身份。”
云瑶敏锐地问:“你答应了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替她保密,连我的死活也不顾?”
“瑶儿!”夜长风终于有些怒意,“那次,你把她推入无忧山中,她原本要杀了你,是我以她的身份要挟,她才愿意放过你!”
云瑶骤然怔住,片刻后才说:“你,你知道?”
夜长风点点头:“我知道你从小恨她,她常惹你不快,让你没办法留在宁王府,还抢走你喜欢的人,你对她怨恨太重,难免会一时失控犯下大错,但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不会是故意的。”
‘扑哧——’
摩缨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夜长风不悦地问。
摩缨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我笑,爱情使人盲目,情人眼中出西施,在大哥眼中,九天神女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夜长风说道:“人无完人,圣人也会犯错,抛开神女的身份,她也是个女子,会嫉妒,会不甘,是很正常的事。”
“大哥说什么都对啦!”摩缨笑着摆摆手,“不过,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和大哥探讨女人,我是来请九天神女去继续她的事业。”
云瑶冷冷瞥着他:“你想请我帮忙?”
“算是帮我吧。”摩缨说,“不过,也是为了你自己。”
“什么事?”
摩缨抬起手,让风鼓动着自己的长袍,说道:“这风中,充斥着魔尊的力量,你感受到了吧?这是他把所有的力量都释放出来了。”
“他要去攻打神界,还是要让邪魔屠戮人间?”云瑶冷声问。
摩缨道:“他要再次封印自己的力量。”
“不可能!”云瑶断然说,“他已经觉醒了,失去了理智,怎么可能封印自己?再说,他并没有那样的力量,十五年前,也是君染殿下几乎耗尽神力,才将他封印的。”
她这么一说,夜长风的面色却有些不好看:“十五年前,真正封印帝夙的,不是君染。”
“那是谁?”
“是鹿朝。”
夜长风说完后,云朝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上的热度似乎瞬间被远处那阵风带走了。
摩缨补充道:“那次鹿朝没办法亲自动手,只能让君染代劳,而这一次,她亲手封印帝夙,并且不会封印他的记忆,他很快,就会再次变成江小山那样,九天神女,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功亏一篑?”
“你胡说些什么?”夜长风呵斥。
摩缨不想对他解释,最好这个大哥被这神女玩死才好,这样就少一个人吸他的血。
“九天神女不担心吗?”摩缨问。
“瑶儿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鹿朝亲自出手,帝夙一定会被封印,这样六界太平无事,岂不是更好?”夜长风说。
而下一秒,云瑶就对摩缨说:“带我去!”
“跟我来吧。”摩缨瞬间化成一片黑色蝴蝶,在夜长风震惊的目光中飞向黑暗。
而云瑶随即也化作一道光芒,尾随在后。
夜长风一个人留在原地,茫然无措。
禁渊上方,鹿朝割破了两只手的手腕,鲜血淋漓,洒向空中,她凭空画出十二个符咒,将她和帝夙包围起来。
“朝朝……”看到她流了太多血,帝夙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
“别动。”鹿朝看着他因为释放了魔神之力,再次变成琉璃般透明的灰色眼睛,“相信我。”
少年安静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自从知道自己是谁之后,他唯一害怕的事情只有一件——怕她远离他。
他是个魔,世人避之不及,觉得他是天底下最邪恶最污浊的存在,他因为力量失控,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只有她,曾经满口嫌弃他的她,在想办法救他。
她明明只是个娇滴滴的小郡主,任性刁蛮,天真无邪,他回想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安阳的大街上,那时候他浑浑噩噩,穿山越岭来到繁华热闹的安阳城,人潮拥挤,他认不得路,安阳城太大了,周围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就在这时,她骑着一匹马从街市中穿行而过,鲜红明亮的襦裙像一片春日盛景,撞进所有人心里。
行人纷纷避让,他听到人们议论她,她是宁王府的朝阳郡主,整个魏国最矜贵,最漂亮的小姑娘。
看见她骑马过去的方向,他终于知道宁王府怎么走了,于是跟上她。
就在当日,宁王问他:“你愿意娶我的女儿,朝阳郡主吗?”
他点点头,没有犹豫。
那时的他懵懵懂懂,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他终于懂了,他从几生几世之前,就渴望能娶她。
这是他唯一的夙愿。
鹿朝闭上眼睛,四周的魔神之力几乎把整片禁渊都掀翻,魔神之力因为被迫离开主人的身躯,愤怒地嘶吼着,疯狂地想要攻击她,可是只要一靠近她,就会被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吸入她身体中。
她双手用力合起,口中念诵的咒语已经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她的鲜血画成符咒,在黑暗中也光芒大盛,紫色光芒向四周辐射开去,将所有意图逃跑的魔神之力都驱赶向她。
鹿朝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看起来脆弱得像一只蝴蝶,拼命抵抗着风暴的侵袭。
“六魂封印!封!”
她双手按在胸前,遮天蔽日的魔神之力完全无法抵抗,全部涌向她,钻入她心口的位置。
鹿朝微微睁开眼睛,对着帝夙轻笑:銥誮“别担心,我可以的。”
云朝是她的转世,她借着云朝的身体重生,遇到了他,就是为了这一刻,这是她全部的意义。
被封印在九巫山下时,她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修为,登上了连神都难以企及的巅峰,可纵然这样,她还是连一个人都找不到,那她还能做什么?
天下人间,百年幽困,她都没有想明白。
直到重活一世,她想,喜欢的人,已死,那么,拥有如此力量的她,应该为了众生而活。
这原本是殿下的夙愿。
现在,也是她的夙愿。
禁渊上空,云瑶的身体被暴风吹得差点儿跌落下去,幸好摩缨一把抓住她,才让她勉强站稳。
“九天神女,你刚刚才用那么多夜摩族的血提升了修为,不至于如此不济吧。”摩缨冷嘲热讽。
云瑶道:“我方才只是不小心!”
“那么现在你可要小心了,下面这两人,是这六界中,最强的两个人。”摩缨指了指下方。
在风暴的中心,那两个人的身影清晰可见。
从半空往下看,汹涌的魔神之力如同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茫茫无际,横亘在魔域的大地上,巨浪翻滚,吞噬一切。
云瑶看的心中生出一股寒意:“这……”
摩缨笑了笑说:“这么震惊做什么?这就是你要拯救的魔尊的力量。”
云瑶一张美丽的脸泛起白色:“他体内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那她到底该如何感化他?
“你看,那些力量即将被鹿朝封印了,拯救六界的人不是你,而是她。”摩缨慢条斯理地在她身旁说。
云瑶想起在同心玉的幻境中,她看到了将来,她拯救了六界,被众生顶礼膜拜,所有人都感激她,恭恭敬敬叫她神女,连神王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而君染殿下,会在日月之巅为她庆贺。
这一切,都要让给云朝吗?
云瑶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怎么阻止她?”
摩缨道:“你是九天神女,你应该知道啊。”
“我不知道!”云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把我带来这里,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办法!”
“不愧是九天神女,果然聪明。”摩缨顿了顿,“你身上的三件神器呢?”
云瑶一愣,下意识想摇头装作不知道,摩缨却说:“我既然去找你,自然知道另外那三件神器是你打开的。不瞒你说,当时我也打开了一件神器,魔尊能够觉醒,你占很大的功劳。”
既然他知道,云瑶只好将三件神器拿出来。
“困龙绫,姻缘线,补天石。”摩缨打量着三件神器,随后说道:“还差一样。”
“差什么?”云瑶看着下方,鹿朝已经将魔神之力封印了一大半了。
她和帝夙站在风暴中心,帝夙为她挡开魔神之力的攻击,两人好像要拼命拯救这个世界的样子,如此的刺眼。
“差的这一样,只有九天神女才有。”摩缨说道。
“到底是什么?”云瑶急切地问,“你再磨叽,他们就成功了!”
“九天神女的血。”
摩缨刚说完,云瑶身后,骤然伸出一只瘦小孱弱的手,手中小小的匕首,将她的脖颈切开。
她睁大眼睛,张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颈侧的血喷出来,溅了摩缨满身。
摩缨有些哀伤地说:“九天神女的血,是这天地间最纯净之物,拥有消灭一切邪恶的力量,此时,世间最大的邪恶都在鹿朝体内,她这么虚弱,你的血,刚好可以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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