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爹
沈御舟临死前的这一问, 是他最深的执念。
亦是他最后的控诉。
对于沈御舟来说,得到如此荒谬的结局,是永远都想不到的。
在一刻钟之前, 他朝思暮想的权势, 魂牵梦绕的真正男人未来, 已经唾手可得。
现在,一切都变成了泡影。
他要被那恶心的大嘴吞噬殆尽。
再无生前事, 也无身后名。
即将湮灭的瞬间,沈御舟见到谢清禾的这句问话, 饱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谢清禾如何回复沈御舟, 是说他是个男人, 还是如实说他不是个男人呢?
这道高情商心眼子练习题,是一道开放题目,系统并没有提供正确选项, 也没有任何提示,谢清禾不得不自己思考这道高情商心眼子的真正内核。
谢清禾沉思。
系统着急的不行:“你思考好了吗?”
谢清禾:急什么?
系统:……
它当然不急,但是沈御舟急啊!
现在那个大嘴已经将沈御舟吞噬到了下嘴唇, 接下来就要吞噬彻底, 那这道题就要过了答题时间了啊!
谢清禾:任何时候都不要慌张,不要自乱阵脚,我马上就想明白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沈御舟的这一生。
从惊才绝艳的正道少年天才, 到杀了自己的朋友成为正道之首, 再到与圣帝联手背叛东方灵寒……
从修仙界中的一人之下, 到费尽心思求得黑塔秘籍, 再到挥刀自宫成为邪帝,最后被自己的欲望反噬, 成为怪物被大嘴吞噬……
沈御舟的这一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而如今,曲终人散,沈御舟说,我是个男人吗?
被杀戮与权势迷惑了眼睛的沈御舟,一向以铁血手腕著称,每一步,他走的都是狠绝暴戾的路子,从未见过半分迟疑。
沈御舟的这句话,内在是恐惧的,是挣扎的,是迷惑的。
却绝非认为自己不是男人。
谢清禾终于彻底明白了沈御舟的心理。
于是她轻叹一声,看向沈御舟的眼眸,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
她说:“你觉着是就是,你觉着不是就不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沈御舟是男人,还是不是男人,这个问题已经让他癫狂成魔。
他的心底,早就该有答案。
无尽的血水铺开,在他的嘴完全被吞噬之前,沈御舟顿悟了。
“我觉着是,就是。”
“我觉着不是,就不是。”
沈御舟哈哈大笑,那笑声里含着无尽的苦涩与悲愤。
“当初我不该就那么丢下楚蕾,她并不在意我是不是男人。”
“我也不需要用各种狠绝的事情,证明我是不是男人。”
沈御舟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山村中的少年。
他羸弱不堪,同村的小伙伴们将他推倒在地,笑话他:“你是不是个男人啊!怎么长得像是柴火一样,一推就倒?”
“就是就是!让我们检查检查,看他是不是个男人!”
沈御舟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银色。
他终于记起来了那个遥远的时刻,他被扒了裤子,伙伴们的嘲笑声就像是梦魇一样吞噬了他的心。
原来,他一直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沈御舟看向谢清禾,他想要说什么。
他的嘴已经被吞噬了。
转瞬间,他残留在世的身躯,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散。
仿佛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一个叫做沈御舟的人。
谢清禾抬起手指。
指尖染上了一抹染着银色的红色。
她轻声道:“给您报仇了,娘亲。”
东方灵寒死之前下了诅咒,让沈御舟不得接近她尸骨半步,她对于沈御舟的背叛,可谓是深恶痛绝。
当年害了东方灵寒的人之一,得到了他的报应。
耳边,是系统的播报声:“高情商完成心眼子练习任务!”
【得到关键人物沈御舟临死回忆。】
【得到心眼子数量:50】
【目前心眼子数量:90】
谢清禾长出一口气。
如今她有90个心眼子了,距离整整一百个心眼子就只差10个心眼子了!
这是谢清禾的一小步,修仙界的一大步!
只是……
谢清禾嫌弃地说:“为什么得到了沈御舟的回忆?太脏脏了。”
她看也没看,就扔进了系统垃圾桶。
圣帝居高临下看着谢清禾。
“谢清禾,随我回去。”
大雪越发纷飞。
将血色掩藏。
谢清禾遥遥看着圣帝。
她微笑着,缓缓摇头。
“我回去,还有命吗?”
昆仑已开。
掌门冯肃等人的尸身俱都被发现,各个宗门都在追击邪帝大军,以及与沈御舟结盟的势力。
冥主申屠逸早就不知所踪。
冯嫣然的哭声几乎穿透整个昆仑。
“爹!娘!!”
修仙界中的各个门派俱都汇聚在此处,幸亏有圣帝在,才没有乱作一团。
听到谢清禾的这话,所有人的脸上浮现出诧异。
这些人被沈御舟抓到昆仑柱,险些死了,如今被圣帝救出来,为何谢清禾这个义女不感激圣帝,反而说她回去没有命了?
谢清禾:“他呢?”
圣帝淡淡道:“他不是个乖孩子,你莫要与他在一起了。”
“孩子,到我这里来。”
谢清禾的声音微哽。
她说:“你以什么身份对我这句话呢?你肮脏腐朽的面具,还要戴到何时?”
“我娘是东方灵寒,而你,才不是什么所谓的义父,而是我的亲爹。”
谢清禾的声音落下,所有人都震惊了。
“什么?谢清禾在说什么?”
“圣帝不是将谢清禾认为义女马?这已经是修仙界中无上的殊荣,谢清禾怎么还发疯呢?”
“如果……谢清禾说的是真的呢?”
当谢清禾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她身后的第九阁成员俱都沉默了。
他们亦是没有动,站在谢清禾的身后。
那是最坚强的后盾,也是最深沉的信任。
圣帝微叹:“你一定要如此吗?”
谢清禾缓缓向前一步:“我若是跟你一起回去,便是落得跟我娘一样的下场。我们都会死在你的手上。”
“爹,你杀我娘的时候,你的手,有没有抖过呢?”
她一句一句:“你任由我落入陷阱前往昆仑,你是亲手将我送到深渊里送死。”
“可是你没有想过,我隐瞒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是深海传人,我可以号令所有的黑塔。”
“如今,你因为我的威胁选择出手,你会放过我吗?”
谢清禾走到圣帝面前,字正腔圆地喊:“爹!”
圣帝沉默。
他终于道:“你想错了很多事情。”
谢清禾:“那你肯承认你是我的亲爹了?我不相信我的亲爹会真的杀了我,其中一定有隐情对不对?”
在诸多门派注视下,谢清禾步步紧逼。
前面爆出来的这么多内幕,就是提高了她说话的可信度,而后她又往后退了一步,给圣帝递了台阶:一切都是有隐情的。
如今邪帝沈御舟已除,一切怎么辩驳,都是圣帝说了算。
时间来不及了。
他飞升在即,需要立刻带走谢清禾。
谢清禾一定要他承认她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不过是徒劳罢了。
他心底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然而目前,他只能说:“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东方灵寒与修仙界为敌,她的死,是修仙界所有人都可以预料到的。至于你,是在怨怼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谢清禾长出一口气。
她的笑容很是明媚。
她甚至不迭地喊着圣帝“爹”“我的亲爹”!
“爹!圣帝陛下!你是我的亲爹!”
“这些年,我好辛苦,我好想你!”
“我的亲爹爹!”
“我的亲爹的!!有了你,从此以后才是真的了不起!”
圣帝心觉不好。
他正要将谢清禾打晕带走,便听到谢清禾兴高采烈地说:“天地见证!修仙界见证!圣帝是我的亲爹!”
“我的亲爹是圣帝!我的亲娘是东方灵寒!”
圣帝心头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他听到谢清禾这么说:
“从此以后,我娘东方灵寒的欠债,由我亲爹还了!!”
“我亲爹有钱!!我亲爹还得起!!”
苍天啊,大地啊,修仙界之神啊!
她那还几千年都还不清的债务,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娘欠的债,当然是爹来还啦!!
圣帝:……
他看着谢清禾癫狂的模样,抬手将她笼罩在银色光芒里。
不远处,圣都书院院长梅亦竹微不可见地往前走了一步,最终停了下来。
……
谢清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欠了无数的债务。
那些债务就像是一座座大山一般,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她啃馒头吃咸菜,省吃俭用还欠的债务,却永远没有能还清的那一日。
自从穿越到了修仙界中,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属于自己的月奉。
账户上的巨额欠款,就像是无底黑洞一般,将人吞噬。
直至谢清禾得知了东方灵寒的真实意图:那些债务,本就不是留给谢清禾来还的。
终有一日,那些债务要让真正该承担的人来还。
那个人是圣帝。
她血缘上的亲爹。
东方灵寒借了大笔的钱,用来发展深海。
而深海是为了对抗圣宫存在的,圣宫为了对抗深海,建立了逐海。
兜兜转转,当年东方灵寒花的钱,竟然是圣帝来还。
真是一手好计谋。
谢清禾在梦里,终于感觉到史无前例的放松。
这大概就是“无债一身轻”吧!
圣帝这下,真是搬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深海所花费的灵石,竟然是圣宫给提供的。
谢清禾梦里都要笑醒了。
这笑的震动,让她的身体有了反应,而身体的苏醒,带来的是更为刺骨的疼痛。
她的眉头微皱。
终于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空间,幽深的烛火,紧闭的囚门。
她已然身在囚笼。
婚契
银色的锁链穿过谢清禾的琵琶骨, 沿着她周身的经脉游走。
她的灵气被锁,丹田里的心眼子安安静静,调动不起来半分灵气。
谢清禾险些被气笑了。
她的修行方式与其他修士不同, 圣帝竟然亲手锁了她, 真是对她够不放心的。
银色锁链很长, 从她的身体蔓延到房间角落。
谢清禾艰难地站起身来,她扶着墙, 颤颤巍巍地向着前方走过去。
在牢房的另外一半,锁着另外一个满身伤痕的人。
高大的身影, 微垂的头颅, 披散的乌黑长发……
只需一眼, 谢清禾便认出来那是她的司马花花。
“大师兄……”
她轻声唤他。
垂下头的那人微微一颤,似是要醒来。
却没有抬头。
谢清禾低声唤他:“大师兄?你怎么样?”
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穿透琵琶骨的银链疼痛无比。
谢清禾疼的要命, 她骂骂咧咧:“有当亲爹的这么对自己女儿的吗?狗东西!”
谢清禾骂的越多,李朝夕的神智逐渐回来,他终于抬起头。
看到谢清禾的那一瞬, 茫然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
他说:“你没死。”
李朝夕喟叹:“真好。”
他的声音未落, 骤然冷吸一口凉气,似是格外疼痛。
谢清禾骤然一哽。
都这个时候了,他看到自己,还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谢清禾终于走到李朝夕面前, 她仰头抱着他的脸:“圣帝对你做了什么?”
李朝夕有绝顶天下的修为, 他在正道这么多年, 没有任何人得知他是魔尊。
若是被正道中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他的下场会很惨。
谢清禾以前不敢想司马花花身份暴露会怎么样,可如今眼前的一切, 便是噩梦的呈现。
若非他与她联手隐瞒黑塔的事情,李朝夕的多重身份不会被发现。
若非他想要圣帝救谢清禾,魔尊司马无命不会被圣帝生擒,受此折辱。
李朝夕的脸上满是伤痕,眼眸却依旧清亮。
他的身体被缚,只能费力地摇了摇头:“这不算是什么,别担心。”
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谢清禾低下头,泪水砸落在地上。
“我帮你解开锁链……”
别慌乱,别紧张。
谢清禾对自己说,圣帝将她与李朝夕关在一起,就绝对另有打算。
圣帝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有目的的。
紧闭的牢门外,终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有银色雪花落下。
圣帝的声音冷的像是冰,“乖女儿,你醒了。”
……
圣帝俯视着谢清禾:“我为你挑选的道侣,你不屑一顾,却想要跟这个男人厮混。”
“司马无命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是你的良配。”
圣帝劝慰着谢清禾,他的手指落在谢清禾的长发上,像是一个称职的爹。
谢清禾想要离开他的触碰。
却被圣帝掐住了脖颈,她动也动不了。
她冷笑:“你现在想要当一个好爹了?以亲爹的身份说出来这种恶心的话,该不会是把整个圣宫的灵石都用来还债了吧?”
谢清禾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立刻激怒了圣帝。
在修仙界见证下,他承认了是谢清禾的亲爹,与东方灵寒共同孕育了孩子,东方灵寒便不再是仅仅与他有感情纠葛,而是结为道侣、孕育子嗣的道侣。
当年那样巨额的灵石,饶是他是圣帝,坐拥天下资源,偿还起来也是致命的。
如今圣宫的账户上,已经变成0.
这些还不够,只能用圣宫的珠宝法器以物偿还。
他处理完这些积压的债务,再回首看圣宫,发现连墙壁上镶嵌的宝石都被人抠走了。
圣帝险些被气晕过去。
他从这一刻,才体会到被不孝女气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圣帝掐着她喉咙的手指青筋暴露,须臾,他松开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女儿,你不乖,所以我要惩罚你。”
谢清禾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嗽。
她的头发已经凌乱,“落在你手里,你想要什么,你直接说嘛。还要摆出一副当爹的慈爱模样,弯弯绕绕累不累啊!”
圣帝一脸宠溺:“女儿,你不过是被这个坏男人骗了,我已经好好审问过他,他对你死心塌地,不过是因为白头吟的作用。”
谢清禾微怔。
圣帝抬起手掌,掌心是一枚银色的药丸。
他屈指,将银色药丸分别让两个人咽下。
白头吟解药瞬间起了作用。
谢清禾神色复杂。
她曾经想要解开白头吟,可惜所需要的关键灵材是圣宫才有的,她始终没有得到。
没想到,如今圣帝竟然解了两个人的白头吟。
“如今,白头吟已经用圣都圣花解除,没有白头吟的作用,他又能对你存有几分真心呢?”
谢清禾瞠目看着圣帝。
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你……”
若圣帝是个正常的爹,这大概就是不满意女儿看男人的眼光,不喜欢女儿挑选的女婿。可是,圣帝压根不正常啊!
她迟疑说:“你不相信我们俩的感情?你认为,我们俩相爱,是因为白头吟?”
确实,没错,她与司马花花产生羁絆,确实是因为白头吟,但是……
“王圣人已经被我杀死,修仙界日后的圣帝,只有我一个。”
“乖女儿,我不再需要你的命,你已经没有了可利用之处。你若是还不乖,那么你便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圣帝看向司马无命。
“魔尊肯归顺于我,我便可以与魔尊共治天下。”
圣帝随意抬手,锁着司马无命的锁链应声落下,只余下脚链困着他。
他淡淡道:“修仙界中,以实力为尊。从今而过数百万年,都将是我一人的天下。”
“若是想要活下来,就要想想对我有没有用处。”
圣帝的声音隐隐带有蛊惑。
“我只给活下去的人活命机会,我对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从此让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机会,是靠着自己争取而来的。”
“不论是我的女儿活下来,还是我的女婿活下来,我都会欣然接纳。”
“明日早晨,我只想看到一个人活着出囚牢。”
一把剑落在地上。
“当啷”一声。
囚牢中昏暗的光,落在剑刃上,闪过一道寒芒。
圣帝转身离开。
囚牢里,陷入到了死寂。
谢清禾与李朝夕面对面。
他们注视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
李朝夕打破了平静:“白头吟,确实解了。”
谢清禾:“嗯。”
她感觉到了。
那种束缚着他们的,同生共死的感觉,消失了。
圣帝只给了他们两个人一个活着的名额。
他要他们自己选择谁生谁死。
已经走到了尾声。
再无选择的能力。
唯有烛火微微曳动,映着剑刃的寒。
李朝夕将染血的身躯靠在森冷的墙壁上。
他说:“无论如何,我不怪你。”
谢清禾垂下的手指微微握紧。
她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地走到那把剑前。
她俯身,将剑捡起来。
手指握着剑柄,她看向李朝夕。
李朝夕微微闭目。
他没有看她。
似是引颈就戮。
谢清禾说:“大师兄,我拿着剑,你为什么不看我。”
李朝夕的眼睫微颤。
他没有睁开眼睛:“谢清禾,你知道的,我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你。”
他是大师兄李朝夕。
他亦是魔尊司马花花。
这些都不是。
他其实……只是她的心上人。
谢清禾握着剑的手指在抖。
她说:“你将生的选择,给我了。”
李朝夕没有说话。
他靠着墙壁,微微仰起了脖颈。
喉结微动。
谢清禾一步一步地向着李朝夕走来。
锁链叮当作响。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谢清禾伸出手指,摩挲着李朝夕的喉结。
李朝夕忍住了睁开眼睛的欲望。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谢清禾微微俯身,亲吻在他的喉结上。
“对不起。”
当前路无生,唯有杀戮才能活下去,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此刻的李朝夕,他只说他不怪她,动手吧。
他甚至怕她日后想起愧疚,连看她都没有看一眼。
谢清禾有些恍然。
那种抓不到实处的感情,一点一点的凝聚出坚实的轮廓。
这些,都是他给她的爱。
谢清禾不再迟疑。
她举起剑,向着李朝夕的心口而去。
一滴泪,落下。
……
是剑刃划过肌肤的声音。
血滴滴答答落下。
濡湿了衣衫。
谢清禾的剑很快。
快到没有什么痛感。
当李朝夕感知道一丝疼痛的时候,剑已经穿进了他的心口。
他蓦然睁开眼睛,有些愕然。
谢清禾快速将剑拔出来。
穿过李朝夕心口的剑,亦是向着自己的心口而去。
两个人的心头血浮在空中。
而谢清禾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着两本红色的……婚契。
她说:“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大师兄,从今日起,你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心头血落入红色婚契上,赤色的光微微闪耀,隐没不见。
修仙界的婚契分为两种。
一种是用修士的血签订的婚契,代表着两个人在天地祝福下结为道侣,受到天地祝福,成为合法的夫妻。
另外一种,是用修士的心头血而签订的婚契,这代表着至死不渝的爱,签订那一刻,便是同生共死,便是天地也无法阻挡他们,生死轮回都永远在一起。
李朝夕看着那红色的婚契。
他坐起身体,打开它。
李朝夕:“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婚契?”
……你什么时候爱上的我?
谢清禾一直不肯与他结为道侣,用了不知道多少借口,比泥鳅都要滑。
他知道她没那么爱他。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谢清禾同意。
没想到,她却拿出来了早就写好的婚契。
她竟然连婚契都准备好了。
谢清禾莞尔。
她看着李朝夕,说:“唔……在不久之前。”
也许,是在很多个心动的瞬间。
她害怕爱会离去,她害怕他不再爱她,她害怕像是穿书之前那般被父母抛弃,她害怕不被爱。
可是李朝夕的爱,让她终于决定勇敢去爱。
就在死亡的前夜疯狂。
谢清禾说:“我们还有一整晚。”
她抓住了李朝夕的衣衫,终于光明正大地将它撕裂。
谢清禾心想:这下,总算是能好好享用腹肌胸肌大长腿了吧!
她的进攻还没有得逞,李朝夕便已经翻身覆了上去。
李朝夕亲吻她的鬓发,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清晰无比。
他说,“谢清禾,你是真的很疯。”
明日圣帝的表情,恐怕真的很精彩。
谢清禾极为得意,“论发疯,我可是专业的!我……”
她的话最终没有说完,那声音化作低吟,烛光波动,满室皆春。
劫囚
囚牢里没有窗户, 不知日光在何处,自然也不知道时辰。
谢清禾扶着自己的老腰,欲哭无泪。
别人大婚是洞房花烛, 她大婚是囚牢劳碌命……
有谁在大婚当天还要疯狂练习心眼子赚金丹的?
这件事情, 要从昨晚上说起。
谢清禾不愧是发疯组的代表, 她竟然根本不管圣帝的死亡考验,而是执意在当晚与大师兄李朝夕大婚双修。
后来, 系统播报了她得到了十个心眼子。
谢清禾都懵了。
她这才知道,与原本的相亲对象修成正果, 会奖励十个心眼子。
加上谢清禾原本的90颗心眼子, 她足足有100个心眼子。
高情商心眼子系统开放了道侣支线。
她与道侣李朝夕缔结的是最为高级的心头血道侣, 所以开启的每日道侣任务也十分丰富。
每与道侣双修一次,可以得到一个心眼子,每日上限50个。
谢清禾脸都红了。
李朝夕脸可没红, 他得知之后,便再也没放开谢清禾。
谢清禾腰都要断了。
眼瞅着自己不用圣帝杀,就要死在囚牢里了, 谢清禾只好说:“大师兄, 我们干点别的吧,我们试试临考抱佛脚!”
李朝夕懒洋洋道:“什么?抱什么?”
他将谢清禾再次抱入怀中。
谢清禾:……
该死,她根本无法抵抗这种诱惑啊!
生死危机悬在脑门,谢清禾用了超强意志力, 让自己再次坐正。
她说:“我们俩的灵气被封, 想要逃出生天绝无可能。然而我发现我新长出来的心眼子……也就是金丹, 却不受圣帝的银链束缚。”
李朝夕眸中的餍足之色终于褪去。
他道:“你的意思是?”
谢清禾与他对视:“我的高情商心眼子系统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也绝非是普通的言修。我猜测系统另有来历。”
“我的心眼子实际上是金丹。”
“丹田里的四十颗金丹、与另外五十个尚未渡劫心眼子被锁住,今夜新增加的心眼子却不受影响, 那么我们就可以利用它谋求生的机会。”
这就是谢清禾。
即便眼前是死路,她也丝毫不畏惧。
即便眼前没有任何可能,她也能找出来无限的可能。
谢清禾说:“大师兄,我们来刷题库!!”
“来吧!!狠狠地刁难我吧!”
……
根据谢清禾的经验,高情商心眼子练习会在特殊情形下被触发,她完全可以反客为主,主动得到心眼子。
事实上,她真的做到了。
“你看起来像是有八百个心眼子。”
【系统:触发高情商心眼子练习!大师兄说你看起来像是有八百个心眼子,你该如何高情商回复?】
李朝夕捏了捏她的脸:“你挺可爱的。”
【系统:触发高情商心眼子练习!大师兄说你挺可爱的,你该如何高情商回复?】
“这么香,今天有约会吗?”
【系统:触发高情商心眼子练习!大师兄说你这么香,今天有约会吗?请问你该如何高情商回复?】
“你心眼子真多,我都不敢跟你玩了。”
【系统:触发高情商心眼子练习!有人说你心眼子真多都不敢跟你玩儿了,请问你该如何高情商回复?】
谢清禾:……
她绞尽脑汁,想高情商回复。
次数多了,大师兄就get到了。
李朝夕:“你为什么找了一个这么丑的道侣啊,还戴着面具,不知道多丑。”
谢清禾:???
“不丑!”
李朝夕:“不丑你为什么这么忍得住?”
谢清禾:!!!
忍个锤子,不忍了!
大师兄夹带私货,她又要应付心眼子练习,又要应对大师兄的猛烈攻势,委实辛苦。
谢清禾一晚上没睡,眼睛下面都泛着青。
“够了,够了。”
眼睛都要花了。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谢清禾休整一番,等待着圣帝的到来。
李朝夕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
“害怕吗?”
谢清禾想了想:“不怕,就是腰还是有些痛,你给我揉揉。”
李朝夕失笑。
他的另外一只手覆盖到谢清禾的后背上,给她揉着腰。
“现在好点了吗?”
谢清禾还没回答,囚牢外面,有了动静。
当银色雪花飞舞的时候,圣帝带着怒意而来。
当他看清楚牢房里的一切,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候,他的怒意将整个囚牢里都变成了暴风雪。
“你们,怎么敢?”
……
圣帝的眸中是森冷的杀意,暴虐的怒火。
这种神情,谢清禾从未见过圣帝有过。
她饶有兴味地托着下巴,“怎么,爹,你羡慕大师兄帮我揉腰啊?”
圣帝修至这等境界,早就不知道头晕是什么感觉,可是现在,他明明感觉到自己在头晕。
“我只给你们两个人一个活命机会,你却不知廉耻,与他在这里……在这里……”
饶是圣帝,也说不下去了。
谢清禾嘻嘻一笑:“怎么,没按照您预想的发展,您便无法接受了?”
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肃。
谢清禾站起身来,她说:“没有不知廉耻,他是我敬告天地过的夫君,是我名副其实的道侣。我们在一起,只符合我们的心意,顺心而为罢了!”
“但是你呢?你将我们俩关在一起,是想要得到什么结果?”
她一步一步走向圣帝。
囚牢中,锁链发出沉闷的响声。
粉色的裙摆满是尘土,胸口沾染了尚未干涸的血迹,她却丝毫不在乎。
直至走到圣帝面前,谢清禾昂首看着圣帝。
“爹,我知道你想要看到什么。”
圣帝脸上“人”的神色消失了,他又覆盖上了那层“神”的面具。
他冷涔涔道:“哦?吾想看到什么?”
谢清禾唇角微勾:“选择。”
“你想看到我们在生死之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你给我们预设了答案,那就是我们互相死在对方的手中。”
圣帝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却微微收紧。
“我是在给你们机会。”
“机会?”
谢清禾摇头:“这不是机会,这是你的执念。”
被关押在囚牢中,圣帝想要看到什么?谢清禾终于想明白了。
“你以为你当年杀了东方灵寒是你最正确的决定?”
“你不过是一个懦夫而已!”
“你现在给我们俩设置了绝境,不过是想看我们两个人做出来当初与你一样的决定而已。”
“可惜,我们俩不是当年的你,东方灵寒也不是当年的你!”
圣帝为了权势,为了更好的活下去,杀了相爱的女子。
他想要从谢清禾身上看到相爱的两个人自相残杀。
只要谢清禾杀了李朝夕,或者李朝夕杀了谢清禾,亦或者两个人玉石俱焚,都是对他当年的宽慰。
他当年做的,没有错。
这才是谢清禾与李朝夕同时相处在囚牢中的目的。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
谢清禾没有选择杀了李朝夕,李朝夕更不会杀了谢清禾。
他们在死亡前疯狂的相爱,直至无法抵抗的力量,将两个人都毁灭。
爱不灭。
圣帝的脖颈崩的笔直。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又迅速的消散,他的杀意像是狂风,刹那席卷,又原地消散。
圣帝最终道:“既然你们两个人一心求死,那么吾便让你们如意!”
“投入深渊之底,化作灵矿养料!”
……
“抓到深渊之底当养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死法。”
谢清禾说:“你后悔吗。”
李朝夕微微一叹:“不后悔。”
“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圆满。”
他说:“只是我们的大婚,终究是有些遗憾。”
李朝夕从未想过会与一个女人成婚,直至遇到了谢清禾,他有时会在大长老的唠叨时候,不经意地想到魔后的大婚会是什么样的。
应当是在魔界万众祝福之下,与她共同迈过花海,举行最为盛大的大婚典礼。
而不是在昏暗的囚室。
谢清禾龇牙一笑:“大师兄你大长腿确实不错。”
他想的太多了,她完全没想这么多,早日享用大长腿不香吗!要什么大婚仪式!能当胸肌腹肌摸吗?
昨晚上她可是摸了一个够!
李朝夕失笑。
谢清禾总是这般出乎意料。
她是这世界上,最为独一无二的人。
她有着世界上最有趣的灵魂。
密闭的马车微微摇晃,押送他们的队伍正在向深渊之底而去。
谢清禾与李朝夕被锁在囚车里,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这条路对谢清禾来说很是熟悉,以前押送囚犯的时候,她便是走的这条路。
“你说,会不会有人劫囚?”
一丝雪花透过囚车,飘落进来。
圣帝的声音从马车外穿过:“别想了,吾亲自送你们上路,便没人能从圣帝手中劫走你们。”
谢清禾:……
靠!
谢清禾苦笑:“爹,您怎么说都是我爹,有没有必要非得送我去死啊?”
圣帝冷笑:“现在知道我是你爹,晚了。”
“不晚不晚,我这不是还没死吗?您都杀了王圣人了,从此之后只有我这条血脉,您忍心连最后这点血脉都断绝了吗?”
“以后逢年过节,连一个子嗣看您的都没有,多冷清啊!”
圣帝冷哼一声:“吾不需要。”
谢清禾若有所思。
她又向圣帝搭话,圣帝却不说什么了。
直至囚车慢了下来,谢清禾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向圣帝禀告:“帝君,前方便是深渊之底的大门。”
谢清禾听出来,这是书院院长梅亦竹的声音。
谢清禾向李朝夕使了一个眼色。
李朝夕亦是懂了。
圣帝淡淡道:“你们便再次等候,我押送两人进去。”
深渊之底绝非一般人能进入,唯有圣帝能进。
寻常人进入,便是实打实的死人,再无生还之路。
谢清禾与李朝夕从囚车里下来,她看向梅院长。
梅院长就像是看不到她那般,将她视作空气。
深渊之底的大门大敞,无尽的死气弥漫。
圣帝微微环视周围,淡笑道:“看来深海,是决定要放弃你这个继承人了。”
“根本没人来救你。”
这是最后的机会。
没有任何人埋伏出现。
也代表着深海放弃了谢清禾。
谢清禾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圣帝想要杀了自己,明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他偏偏给了自己,给了深海这么多机会,是为了什么?
“深海,始终都是不成器的东西而已。”
圣帝冷笑,他踏上深渊之底的黑桥。
谢清禾被锁链拽了一下,她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下一秒,无数的花瓣铺天盖地,笼罩了整个空间。
是梅花花瓣。
圣帝的眸光,比亘古的冰川都要寒冷。
“梅亦竹,是你?”
他防了所有人,甚至防了独孤圣,却没有提防梅亦竹。
无数的梅花花瓣飞舞,割裂出无数的空间。
这是梅亦竹的绝技,梅花化万物。
它不仅是小幻境,更是无数个梅花幻境重叠在一起。
一粒沙中,三千大千世界,一瓣花中,更有无数日月。
梅亦竹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圣帝的人,可是如今,他以守护圣都的绝技,向着圣帝而来。
圣帝的声音冷的像是冰:“你绝非深海中人,不可能被深海驱使。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是深海,唯有一个人绝非深海中人。
那就是梅亦竹。
圣帝一手发掘了籍籍无名的梅亦竹,将他化作自己的剑刃,梅亦竹杀戮了无数的深海中人。
可以说,深海的销声匿迹,与梅亦竹脱不了干系。
梅亦竹不可能是深海。
花海幻雾中,梅院长揣着手,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
他的身影有些佝偻,“这三千梅花幻境,需要绝顶天赋而成。只可惜,这天赋,不是我的。”
梅亦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丹田。
“这金丹,不是我梅亦竹的,而是她东方灵寒的。”
关键
圣帝遇到梅亦竹的那一年, 梅亦竹还籍籍无名。
圣都的街道很大,一个满脸胡渣的男子神思不属,落魄不堪。
他撞到了出行的圣帝队伍。
圣帝看他面容不凡, 赦免了他的罪过, 将他带到了圣宫, 这才发现梅亦竹竟然有着如此惊才绝艳的根骨。
若是能拜得名师,好生修炼, 必然能成为修仙界的顶尖修士。
圣帝问梅亦竹是否想要修仙,梅亦竹的眼睛血红, 他说他要修仙, 成为最强的强者, 再也不被人羞辱践踏。
圣帝对梅亦竹有知遇之恩,他将梅亦竹送往圣庙书院,负担了他的一切。
梅亦竹不负圣帝所望, 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圣帝的预期,他成为了圣帝手中的一把剑。
这些年过去了,梅亦竹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是圣都书院的院长, 是杀戮了无数深海中人的眼中钉,如何又为了深海而出手?
圣帝被困在无数的梅花万象中。
他银色的眼眸悲悯而恍然:“我遇到你之时,你已经与她有了交集。”
圣帝的唇角挂上讥讽,“我明白了, 她曾经与你有恩, 那又如何?你还是与她为敌, 如今倒是假惺惺的反悔认错了?”
梅亦竹的身形更加佝偻。
“我骗了她。”
……
在与圣帝初遇之前, 他还是一个小家族的少爷。
梅家在当地颇有名望,他天生水土双灵根, 资质上乘,醉心于修仙一途。
梅亦竹出门游历之时,在深山里救了一个带着孩子被追杀的女子。
女子面带白纱,怀中紧紧抱着婴儿,婴儿不过是刚出生的模样,一直在沉睡。
梅亦竹问她,为什么有人追杀她?
女子只说是世仇罢了。
他并未放在心上,准备安顿了女子与婴儿之后,便准备离开,谁曾想,即将出山的时候,被一群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跟着梅亦竹的侍从被杀死,梅亦竹受了重伤,女子不知道怎么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带着婴儿与梅亦竹逃出生天。
女子谢过梅亦竹,便带着婴儿匆匆离去。
梅亦竹拖着重伤之躯本想回去,却不想碰到了歹人,将他的灵丹挖出来,根骨全都打断,抛弃在山崖之底。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在山崖整整苟延残喘了半个月。
直至梅家的人在山崖之底找到了他,那时候的梅亦竹,已经变成了废人。
他度过了人生中最为恐惧的三年。
那三年里,身为废人的他任人□□,失去了梅家父母的爱。
梅亦竹的爹又认下了旁支当义子,那义子的修为天赋比他更高。
而后梅家看上了邻近小宗门的灵矿,贪心吞噬了他们,他们想要灭了小宗门,却在杀戮中灭亡。
梅亦竹是个废人,小宗门看梅亦竹如此窝囊模样,竟然嫌弃杀了他脏了剑。
他沦落街头,直至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子。
他发现,那个女子身边的女婴,却已经不见踪影。
女子叹息,她剖了金丹给梅亦竹。
梅亦竹好转之后,那女子便不见了踪影。
他想要见到女子的真容,问女子的名字,女子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说,莫要让仇恨迷失了双眼。
梅亦竹失魂落魄地来到圣都,遇到了圣帝,从此之后,他平步青云。
在后来的某天,梅亦竹追杀东方灵寒的时候,认出来了东方灵寒竟然是那个女子。
他不敌东方灵寒,东方灵寒要收走他的灵丹。
梅亦竹崩溃地大吼,他说她对不起他。
他的一切遭遇都是因为碰到了东方灵寒,若非为了救她,他不会不敌歹人,被剖了金丹。若非遇到了东方灵寒,他不至于变成废人,失去父母信任,若非遇到东方灵寒,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梅家覆灭?
他看着东方灵寒隐隐有松动,跪下祈求她,他说他永远记得东方灵寒当初说的话,他记得东方灵寒说不要让仇恨迷失了双眼,他一直想要洗心革面,只要不收走金丹,他就会好好做人。
东方灵寒迟疑了。
最终,她决定相信他。
梅亦竹的脸色很是苍白,他的背后是无数的梅花飞舞。
他的身影愈发苍白:“我哪儿有重新做人呢?我只不过是骗骗她而已。”
“我已经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又怎么会轻易回头?”
“她太善良,我利用了她的善良。”
梅亦竹一步步走近了圣帝。
“仇恨迷人眼,权利失我心。”
“我们那次见面后不久,东方灵寒便死在了帝君手中,我心头只觉着狂喜,我再也不用担心我的金丹被人拿走。”
“于是我化作圣帝手中的刽子手,我疯狂地追杀深海中人,我似乎忘记了,这枚金丹,并不是我的。”
梅花与雪花相杀,将梅亦竹的白发吹散。
他的面容愈发苍老:“我骗了她。”
……
圣帝冷笑:“梅院长,你如今忏悔,恐怕晚了些。东方灵寒早就死了,而你亦是满手血腥,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微微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深海的人已经前来接应,谢清禾快要逃走了!一切快要来不及了,你若是现在回头,我便恕你无罪!”
梅亦竹怜悯地看向圣帝:“你还没有明白吗?”
圣帝微怔:“明白什么?”
梅亦竹一字一顿地念出当初东方灵寒的这句话:“莫要让仇恨迷失了双眼。”
“我一直恐惧着东方灵寒的魂魄会回来找我,直至那一日,谢清禾来找我,我才发现,我担忧的事情终于来了,可是我却不怕了。”
“你呢,如今的你,是被掌控天下的权利迷失了双眼。”
他抬手,无数的梅花向着圣帝飞去:“可惜,你却没有回头路了。”
圣帝只觉着荒谬无比。
梅亦竹又是什么好东西?
梅亦竹现在竟然相信了东方灵寒的话,在这个关键时间点,搞什么幡然醒悟?
他冷笑,“你以为你的梅花万象,又能拦住我多久?”
梅亦竹道:“不需要多久,只需要维持住深渊之底的大门打开便够了。”
深渊之底的大门已经打开。
梅亦竹的缠斗,让圣帝分了心神,暂时放弃了对深渊之底大门的控制。
深渊之底有无数的冥卫,按理说能控制住深渊之底的动静。
可是,深渊之底的大门之处,却产生了暴动。
是小夏!
小夏与谷雪率先冲出了深渊之底的大门,在她们的身后,是无数涌出来的不成人形的冥修。
“我们不是养料!我们不是制造灵矿的工具!”
他们大吼着,冲出了深渊之底。
……
谢清禾疼的龇牙咧嘴:“轻点!轻点!”
穿过琵琶骨的锁链想要抽出来,真是痛的要命。
陈莫狂翻了个白眼:“我已经下手够轻了,你还鬼叫什么?”
施恩轻拍陈莫狂:“轻点。”
陈莫狂看了一眼施恩,乖乖道:“好的,我再轻点。”
他的动作放轻了,锁链终于被抽出来。
施恩立刻为谢清禾敷上药,“先紧急给你处理了一下,等回去再慢慢养伤。”
昆仑柱那件事情之后,谢清禾便被圣帝带走了,她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施恩简单地讲述了这段时间的事情。
“圣帝带走了黑塔传人们,亦是关押了起来。然而那天陈莫狂已经看到了我,他联系了深海的所有人,等待着时机。”
“直至今日,圣帝离开圣宫,押送你们去深渊之底,陈莫狂这才能救了我们出来。”
“深海的人埋伏在深渊之底附近,陈莫狂只说有动静才能出现,没有动静便不许出面。我还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真正的杀手锏,是梅亦竹。”
李朝夕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看向陈莫狂,“不成器的师弟,竟然也成器了。”
陈莫狂龇牙,“我一直都很成器的好不?”
谢清禾:“王圣人呢?”
陈莫狂耸肩:“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再也没有见过王圣人。”
谢清禾与李朝夕对视一眼。
两个人俱都明白了。
“现在怎么办?”
谢清禾扭头看向圣帝那里,“能怎么办?赶紧逃命!真以为梅亦竹能拦住圣帝多久啊?”
“风紧扯呼!!”
……
当圣帝将梅亦竹的梅花万象破开,谢清禾与李朝夕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的怒火,将天地覆盖上了森冷的寒冰。
……
逃亡的路上。
到处是圣帝缉拿的队伍,他们不敢御剑而行,只能趁着夜色走山林。
谢清禾说:“我们要找到王圣人。”
在囚牢里,圣帝利用谢清禾与李朝夕被囚,不知外界讯息,给两个人营造了信息差,误导他们认为他已经掌握了修仙界,杀了王圣人。
可是谢清禾始终隐隐觉着不对,直至深渊之底门前,她终于明白了,圣帝不过是苦心骗她而已。
这是为什么呢?
谢清禾觉着,参透了这一点,也就找到了推翻圣帝的关键。
接下来,是王圣人与圣帝的较量。
圣帝之所以迂回,宁愿与沈御舟默契合作,也不肯直接与王圣人对上,证明了一件事情:他是天道选定的圣帝,是天地共主,但是当天道抛弃了他的时候,他亦是不敢与天道对上。
他是个懦夫。
谢清禾:“一定有规则在。”
“圣帝不敢直接对王圣人下手,王圣人似乎也没有直接向圣帝下手,两任圣帝之间,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规则。”
圣帝是得到了太多年的权势不想放手,而王圣人是即将得到属于自己的权势,他更加不可能放手。
那是他历练多年渴求的蜜糖。
“王圣人是被圣帝抓了,还是逃跑了?”
“不知道。”
谢清禾沉吟:“那小王爷呢?”
陈莫狂皱眉:“他拎着剑,到处找王圣人,想要亲手杀了他。”
谢清禾:……
陷阱
深海追杀令重启, 逐海之人重新现世。
以独孤圣为首的刑院,全部转为逐海,向深海宣战。
至于圣帝的亲生女儿谢清禾……圣帝痛心疾首地说她被奸人迷惑, 望她迷途知返, 若是执意不醒悟, 便格杀勿论。
好一个格杀勿论。
谢清禾说:“圣帝似乎一直想让我死,却不想亲自杀了我。”
不论是囚牢中逼迫, 还是深渊之底押送,亦或者是通缉令, 圣帝都没有亲自杀谢清禾, 这让谢清禾明显感觉到了诡异。
圣帝连东方灵寒都是亲自杀的, 为何现在却不肯亲自动手杀谢清禾?
而王圣人,亦是没有亲自动手杀王玄素与王也。
他们仿佛忌惮着什么。
“现在好了,我们俩都是通缉犯了。”
在昆仑之巅, 谢清禾与李朝夕并排而立,看着披着薄纱的层层山峦。
谢清禾之前已经升职到了圣都的刑院部长,如今成了通缉犯, 以前带过的兄弟们, 倒是要来抓捕她了。
而李朝夕是长乐宗掌门,天下第一大宗掌门,如今被圣帝揭穿了身为魔尊的身份,长乐宗将他除名。
李朝夕微微一笑, 将谢清禾揽在怀中:“两个通缉犯, 很配。”
昆仑的雪终年不化, 白茫茫的一片。
谢清禾自打金丹之后, 身体便自行运转灵气,并不觉着冷, 可是与大师兄偎依在一起,觉着格外的静谧与安心。
“大师兄,你真的不回魔界?”
“魔界有大长老在,我不担心。我现在担心的是你。”
谢清禾现在在修仙界中,是最为招眼的存在,沉寂多年的深海中人,源源不断地向着谢清禾而来。
冯嫣然如今是昆仑的掌门,她决定加入深海,昆仑成了深海的避风港。
也是圣宫虎视眈眈的目标。
昆仑易守难攻,如今与圣宫僵持,未来如何,还未可知。
“管它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冯嫣然抱着小狐狸,急急忙忙地跑上山来:“小王爷回来了!!”
王也见到谢清禾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哥……王圣人当初让你保护王玄素了?”
谢清禾眨了眨眼:“对啊。怎么了?”
王也十分狼狈,一点也没有那个纵横四野的小王爷气概。
他沉默了须臾:“我哥说他没想杀我,也没想杀亲生女儿。”
谢清禾:……
她翻了个白眼:“他是不是还说,要是想杀你,在宫中便杀了,不至于将你们关押在昆仑柱。其实,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们,等他就任圣帝之后,再来救你们。是不是?”
王也愣住了,他的眼睛瞪得溜溜圆:“你怎么知道?”
谢清禾抱头。
王圣人将王也保护的太好了!这压根就是一个傻白甜!
随便示弱一番,便将王也糊弄过去了。
王圣人如今又没成圣帝,他如何能打得过修为高强的王也?只能以情动人罢了!
王也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我我我是想杀他的,可是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我便饶了他一命。”
李朝夕叹了一口气。
他说:“毕竟是养你这么大的哥哥,自然是了解你会相信他的说辞。王圣人当初没有杀你,不是因为对你心软,也不是想要保护你,而是另有缘故。”
王也急急道:“什么缘故?”
谢清禾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梳理着被揉乱的头发:“还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又被骗了。”
王也:……
他呆愣在原地。
看上去有些可怜。
谢清禾:“好了,说说在哪里见到的王圣人吧。”
王也咬着干裂的嘴唇:“在冥界入口。”
“我哥……王圣人与冥主申屠逸联手了。”
谢清禾:……
怎么哪儿都离不了搞事情的申屠逸!
……
王圣人就此销声匿迹,便是连一直蠢蠢欲动的冥界,也都再也没有泛起波澜。
而圣宫的杀戮,却开始席卷修仙界。
邪帝沈御舟死后,对他势力的追杀便如火如荼地展开,初时只是查明面上的,而后开始查暗中的一些事情,表面上与沈御舟绝无关系的修士也被抓了起来,修仙界里人人自危。
谢清禾询问小夏,圣帝抓这么多人,难道还是想要炼制灵脉吗?小夏与谷雪逃出深渊之底的时候,不是带走了很多冥卫吗?
小夏:“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我将深渊之底的矿脉俱都毁了,圣帝又被你设计一番掏空了圣宫,怕是正是需要灵石的时候。”
堂堂圣帝,被谢清禾与小夏联手掏空了口袋,现在赫然变成了穷光蛋。
怪不得现在这么疯!
现在该怎么办呢?
谢清禾心底也没有谱,她想了想,“等到入夜,我们来开个会吧。”
昆仑山大殿。
殿内坐满了人,他们的脸上,没有什么焦虑,反而是一片平和。
留在昆仑的人越来越多了,不仅有黑塔传人们,还有深海中人,现在,又多了一些忍受不了圣帝暴虐的修士。
谢清禾环视周围:“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了,圣帝正在调集全修仙界的修士,想要攻下昆仑。”
“不出三日,昆仑危矣。”
众人却并不甚在意。
“修仙中人,修的是心神自在,顺心而为。我们能在昆仑,而非在圣帝麾下,便是早就想明白了归路。”
“是啊,管圣帝是想要做什么,我们只管做我们的事情便可以!今夜不得喝个大醉?”
是啊。
踏上修仙之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追寻着什么,在这条路上,有坎坷,有欢笑,有恣意,有遗憾……
每个人都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
“小谢啊,你莫要想的太多了,顺其自然!”
“是啊,此生黑暗如漆,我于死前能窥一丝光明,足以!”
深海便是那一盏灯。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他们可以死,然而这灯火,永远不灭。
谢清禾心头亦是升起来一股豪气。
“好,就让我们一起面对!”
不论是生,还是死,不论是刀山,还是火海,他们有着共同的路。
叶奈站起身来,“今晚上的酒,我叶家管够!”
那天夜晚,昆仑满座皆醉。
而圣帝的讨伐大军,在三日后抵达昆仑。
……
圣帝亲自率修士而来,各大门派与小宗门俱都踊跃跟随。
在修仙界正道的眼中,圣帝是天意的代言人,从无败绩,这一趟出行,自然是手到擒来。
当圣帝将深海首领谢清禾拿下,彻底摧毁深海,吞并魔界,那天下便再无忧患!
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中州大陆门派,无有不跟随者。
当大军集结在昆仑山下,圣帝遥遥望着山顶。
银色的长发拖地,他的眸子里满是冷然。
“乖女儿,下山接爹爹了。”
风雪呼啸而过。
圣帝的声音温柔缱绻:“爹爹是不会杀你的,我那么爱你,怎么会亲手杀你呢?”
谢清禾俯视着山下黑压压的修士,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你恶心不?我都要吐了。”
“想要杀,就来杀吧!”
“如果注定要死亡,我也不会祈求你的怜悯。”
任谁都以为,这一天的昆仑大战会势如水火,哀鸿遍野。
谁都知道,圣帝的圣力笼罩昆仑,那么便再无一个反叛的深海中人能活着离开。
圣帝悲悯地看着他带来的所有正道中人,又看向了昆仑之巅。
他说:“我不会杀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在杀戮中死亡。”
谢清禾终于感觉到了异常。
她眉头紧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圣帝微笑起来。
那种微笑,谢清禾曾经在疯狂的沈御舟脸上看到过。
“死了,多浪费啊。”
他的声音似是呓语,轻到几乎听不清。
风雪狂躁起来,变成了无数的银光。
银光化作囚笼,将昆仑山变成了死绝之地。
茫然,这是所有人的茫然。
不论是正道中人,还是昆仑山的深海中人,皆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清禾瞳孔一缩,她终于明白了。
“这是陷阱!!”
“你根本不是想要率领正道杀到昆仑,而是要将所有的修士都带到昆仑一网打尽!”
圣帝的笑容愈发飘渺,隐藏在重重叠叠的银光中:“只怪昆仑掌门冯肃死的太早,没有来得及告诉冯嫣然昆仑真正的秘密。”
“昆仑,不仅有着昆仑柱,更是历任圣帝飞升之地。”
圣帝的身上,银光渐渐敛去,金色的光芒愈发浓烈。
圣帝要在此飞升。
而他飞升之前,竟然是百般算计,将修仙界修士俱都锁在昆仑山中。
“地脉为锁,昆仑为祭,天地气运,尽在一身。”
谢清禾喃喃自语:“圣帝锁住了天下的气运,先飞升,再成圣,真是好一手算计。”
如今的天地已经不满圣帝,而圣帝的“飞升”不过是骗局,圣帝早就筹谋着重掌修仙界,他的飞升已经压不下去了。
现在,他以自己的神力囚了天下气运,再施施然飞升,继任的王圣人即便是成为圣帝,也不过是只有残留一分气运的“圣帝”而已。
待圣帝回转,吸取囚天下中的所有人为力量,便足以杀了王圣人,成为真正的天地共主,与天地同寿,再也不需要圣帝继承者。
这也是为何圣帝一直没将逃走的王圣人放在眼里。
当圣帝身上布满金光的时候,透过囚住昆仑的桎梏,谢清禾隐约看到遥远的冥界,出现了漫天的银光。
上一任圣帝飞升,新一任圣帝就任。
王圣人已然成圣。
然而,新任的圣帝,怕是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之处吧。
更何况……等等,王圣人并未斩尽尘缘?
谢清禾眉头一皱。
与此同时,冯嫣然惊呼:“仅存十之三四的昆仑柱,正在倒塌!”
当初沈御舟没有完成的事情,正在由圣帝完成。
等昆仑柱完全倒塌,“天地为囚”中的所有人,便是归来的圣帝手中的祭品。
谢清禾的脑子在飞速的运转。
昆仑柱还是要塌的,那么当初沈御舟说的话……
重建新的秩序……
新的秩序……
圣帝不肯亲手杀她,王圣人也始终不曾杀王也与王玄素,他们一直顾忌着什么……
他们明明走的是斩尽尘缘的道路。
如果新的秩序重建,那么是不是说,“斩尽尘缘”,并非新的秩序的成圣关键?
大结局上
比死亡更可怕的, 是有倒计时的死亡。
以天地为囚牢,数十万人被困在昆仑之中。
初时,还是剑拔弩张, 图穷匕见, 随着昆仑柱倒塌的进度加快, 巨大的轰鸣声震颤人心,“我快要死了”这件事情, 终于越来越清晰。
而“被圣帝亲手设计死”,这件事情的恐惧性从层层深土下被翻出来, 让人骨子里都生着寒意。
如果说正不是正, 邪不是邪, 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时间没有让他们来得及细想,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的修为已经被昆仑柱吸取抽走, 再无半分修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沦落凡人再无保护自己之力,修炼半生落得如此下场, 何其可笑!
讨伐深海的, 看着深海的人,倒是觉着他们十分□□,早就看穿了圣帝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深海中人,看着逐海之人, 与正道中人, 只觉着他们十分可怜, 一腔热血带到昆仑, 不过是一场精心布局的献祭。
如今都没了修为,每个人褪去那些神通与光环, 又有什么分别呢?
都是等死罢了。
谢清禾抱着膝盖,看着山下的那一幕幕。
等待死亡的时候,时间变得很慢,又变得很快。
尽管大家都被囚在此地没了修为,谢清禾亦是担心有人会作乱,蓝奇文他们带队巡逻去了。
旁边有细微的动静,一个人坐在谢清禾身边。
不用说话,谢清禾便知道是大师兄。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他说。
谢清禾将自己抱的更加紧:“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发展成了死局。
不是她一个人的死局,而是天下的死局。
圣帝如此丧心病狂,当他重启修仙界之后,再无压制,又该如何疯狂,真是难以想象。
不仅是深海的使命,还有她个人的私心:
她想让她的朋友们,她的爱人,好好的活下去。
如何破局,谢清禾其实也不知道,她只能试试。
“那便试试。”
她终于放松下来。
李朝夕是她坚强的后盾,他明白她,懂她。
……
随着昆仑柱的倒塌,天地已经窄了数分,无限近的挨着。
等到天地相接的那一刻,生灵尽数死亡,而天变成地,地变成天。
乾坤扭转。
再无回头之路。
身形瘦削的少女凌然立在山顶。
也许圣帝忘了,他只是将谢清禾当做再次成圣的工具,当做想要杀死的目标。
然而谢清禾不仅仅是深海继承者,不仅是被百般利用的对象,她的血脉让她遭受万般苦楚,却亦是能被她利用:
——她的身上,流淌着圣帝的血。
每任圣帝,代代相传,从未有过女儿的存在。
可是谁说,她被利用的血脉,不可以为自己所用呢?
谁说,她不可以成为新的圣帝呢?
圣帝已经飞升,新的圣帝王圣人只有残留的十之一二实力,圣帝等着回来之后干掉王圣人,再次成圣,谁又能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有着圣帝的血脉,能够顺应天地成为圣帝呢?
冯嫣然道:“你要成圣帝,可是我们灵气都被封锁,而且……成圣的关键,不是要斩尽尘缘吗?”
她看向谢清禾:“你不是要杀了李朝夕吧?”
谢清禾摇头:“不,新秩序的建立,并不需要杀戮,而是……心存爱意。”
这是她终于想明白的。
圣帝心有忌惮,不肯亲自动手杀谢清禾,他拐弯抹角,设局蒙蔽,只是想让谢清禾不死在他的手上。
如此,便是“心存善念”。
王圣人惺惺作态,说什么要谢清禾保护王玄素,又将王玄素与王也关押起来,说是不要他们的性命,却都是必死之境。
如此,便未曾脏了他的手。
圣帝与王圣人都知道重建天地新秩序的关键,那就是:“爱”。
是圣帝曾经看不起东方灵寒心存的爱,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的爱。
“那王圣人……现在的圣帝怎么办?他如今可是名义上的圣帝,你出不去昆仑,又如何能找到王圣人?”
谢清禾笑起来:“王圣人寻求申屠逸的庇护,那是杀人不眨眼的冥修……他为了活命,连底线都不顾了。”
“现在算下来,妖族那边已经行动,怕是攻占了冥界了。”
金灿灿眼睛瞪得溜溜圆,它甚至口吐人言:“妖族一向中立,怎么会进攻冥界?”
谢清禾微笑起来:“这里面,有一个关键人物:猪猪大侠。”
陈莫狂皱眉:“你的那只猪?”
谢清禾竖起手指摇了摇:“非也非也,猪猪大侠并非普通的猪,而是猪妖。”
众人:……
有区别吗?
谢清禾:“简单来说,猪猪大侠身份并不简单,乃是修炼到飞升境界而又转生重修的妖皇。”
小狐狸金灿灿听的目瞪口呆:“等等……那坐骑,竟然是传说中的妖皇?”
谢清禾:“嗯”。
妖皇早就参悟修仙界的真相,如今天道的飞升不过是骗局而已,为了躲避化为灰烬的结局,妖皇可谓是煞费苦心。
谢清禾与猪猪大侠心神相连,两人早就分头行动,猪猪大侠恢复了昔日妖皇的修为,距离飞升一步之遥,足以将王圣人擒拿。
昆仑天地囚牢之外,无数的妖族涌到边界。
为首的乃是一个膀大腰圆的黑皮肤男子,他压着灰头土脸的王圣人而来。
男子眉目俊朗,神情洒脱,他看着谢清禾,“我来的是不是很及时?不愧大侠之名!”
谢清禾一笑:“刚刚好,大侠。”
她看向王圣人:“或许,我应该喊你一声弟弟。”
王圣人脸色灰败。
他想当黄雀,却怎么样也斗不过他的老子。
圣帝就像是阴影一样压在他的头顶之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本就是天意选择的新任圣帝,为什么,为什么最终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王圣人急切地说:“谢清禾,你是我的姐姐,我们联手合作怎么样?只要让圣帝再也回不来,我们便能共同坐拥这修仙界!”
“这江山,我分你一半!”
王圣人说,圣帝飞升是化作天地万物,并非真的离开修仙界前往上界,飞升不过是个骗局而已。
在圣帝飞升之前,他以神力禁锢天地,昆仑柱倒塌,天地置换,那么变成无数微尘的圣帝,便会再次逆转而归。
如今昆仑柱已经倒塌,天变成地,地变成天,圣帝正在苏醒。
想要阻止圣帝成为永远的主宰,只有一次机会,那便是让圣帝回不来,而王圣人会坐稳圣帝的位置,他保证会善待百姓,善待修士!
王圣人话语殷切:“如今只有你能与我联手,你我俱都是圣帝血脉,出生的那一刻便承接天地气运,只需要你与我一起铸造规则,打动新萌发的天道,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谢清禾摇头:“这江山,是属于百姓的。而非是一人,亦或者是两人。”
圣帝回不来,王圣人成为永恒的圣帝,谢清禾会死在某一日,那时的王圣人,便是第二个圣帝。
可惜……她已经感觉到,圣帝即将回来,王圣人所说的一线生机,确实是死路。
她仿佛看到满头银发的圣帝微笑着说,老子就是老子,谁又能违抗的了他呢?
她说:“我已决定,成为新的圣帝。”
王圣人脸色大变。
他挣扎着想要逼近谢清禾,却被妖皇等人死死擒拿住:“谢清禾!你表面上再冠冕堂皇,实际上跟我一样,流淌着圣帝的肮脏的血!你也只想要权势!!”
“你阴险歹毒!你心狠手辣!你算计的好深!好深啊!”
新的秩序正在混乱重建中,新圣帝王圣人陷入到了癫狂中,他的声音传遍整个昆仑,传遍整个修仙界:
“这就是深海的传人吗?这就是你们拥簇的对象?谢清禾想要成为新的圣帝,她想要成为踩在你们头上的女帝!!”
“你们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王圣人的话,烙在所有人的心上:谢清禾成为女圣帝之后,掌控修仙界的命运,又该如何?
是啊……
新的秩序,依旧要有一个主宰者凌驾所有人之上?
谁都不甘心。
可惜,紧促的时间没能让他们更多的思考。
谢清禾的身上,泛出无数的银色光芒。
天地为囚阵法中,本就没有任何灵气,谢清禾是如何而来的灵气?
是心眼子。
这些时日,谢清禾马不停蹄地练就心眼子,除去已经结金丹的四十颗,剩余的心眼子已经高达两百颗。
她要借助心眼子渡雷劫成为金丹的契机,让这两百颗金丹脱离天地囚牢的掌控,作为她连接天地气运的桥梁。
无数的雷劫重重压在昆仑之山,金光的光芒闪的人睁不开眼睛。
少女的身影昂然立在雷劫中,她毫不畏惧地将天地灵气化为己用,冲破天地囚牢的束缚。
新一任圣帝,乃是我。
谢清禾。
王圣人的恐惧惊叫声尖锐刺透耳膜。
新的圣帝再次出现,那么上一任圣帝便要飞升化为灰烬。
“谢清禾!你让我死,你可知,你成为圣帝之后,他们也会要你死??”
“你也会众叛亲离,你也会万夫所指!”
“你成为圣帝又怎么样?你最终会失去一切!”
王圣人的声音仿佛诅咒,随着他化为金色圣光,最终消失不见。
而电光雷劫最终褪去,颠倒的天地之中,银发少女悬浮在天地之中。
她已不再囚牢之中。
大结局下
窒息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视线落在那银发少女身上。
银发少女终于落在地上。
她身着一袭华丽的长袍, 银色长发披散,曳地浮动。
有人试探地唤了一声:“……谢清禾?”
她的眼睛骤然睁开,那是一片极致的银白。
瞳孔白色, 漠然森冷。
与圣帝如出一辙的冷漠。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于圣帝的恐惧与震颤让他们情不自禁地想要跪下叩拜。
下一秒,谢清禾眨了眨眼睛。
隔着天地囚牢, 她看向所有的人。
“他回来了。”
谁都知道,接下来, 是她与圣帝的对决。
……
谁才能赢到最后, 成为最后主宰新秩序的神明?
谢清禾的神识如今已经可以蔓延至很远, 她感知到天地万物化为圣帝的动作,圣帝的身影凝结成实体,正在向天地囚牢而来。
圣帝要收回天地囚牢中的留下的神力, 将所有人杀死,化作他再次成圣的养料。
谢清禾心知,她想要战胜圣帝, 几乎是没有胜算的。
圣帝的声音, 亦是从遥远之处传来。
他说:“你便是成为女帝,亦是掌控不了这修仙界,以你的修为,无异于以卵击石。”
是啊, 她杀不了他。
圣帝只是以为她想要成为圣帝, 却不知道, 她成为圣帝的唯一理由, 便是让新的秩序,再也没有圣帝。
谢清禾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
那是神之微笑。
她说:“成神又如何?”
“你以为谁都像是你跟王圣人一样, 只想着成神?”
“你为了成神,放弃了多少,忘记了多少?你还记得你是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谢清禾说:“我记得。”
“我不是圣帝,我也不是神明,我是谢清禾。”
一路走来,谢清禾斩妖除魔,经历多少不平之事,她从刑堂小小外门弟子,成长为刑堂堂主,直至书院第九阁阁长,圣都刑院部长……
再到今日之成圣帝。
她有了朋友,有了深爱的爱人,有了想要守护的家园。
她热爱这个世界。
谢清禾的声音很是柔和,却又清澈见底:“爹,你想要建立独属于你的秩序,以天下为奴。而我,亦是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
她终于微笑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潇洒自然:“我的秩序是,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她早就走在这条路上,她从一个发疯的只想要创死所有人的穿书者,变成了想要守护众生的普通人。
如今,她不过是一个有一点力量的普通人。
普通人也想守护这个世界。
她厌恶圣帝,厌恶掌控一切的高高在上的凌驾者。
她不想让再次绽放的崭新修仙界,成为一个人随意掌控的禁脔。
谢清禾决意让这个世界再无踩在头上的神明。
即便这个人是她,也不行。
如今,她也是圣帝。
那么,她便以圣帝之躯,全部力量,构建规则:
——从此无圣。
谢清禾的身上,亦是浮现出无数的银色光芒。
她的身上被圣光割裂成无数的碎片。
她痛苦难忍。
在无数刺目的圣光中,她隐约看到东方灵寒的模样,隐约听到东方灵寒当初的豪言壮语:
愿天下再无不公平之事,愿人人安居乐业,纵享太平。
圣帝想要做的事情,她不允许。
那么,便以身来阻止。
殉了这身躯,又如何?
这是谢清禾的“道”。
她是虔诚的殉道者。
……
圣帝的身影急剧的颤动,就差最后一步,便可以凝结成凌驾修仙界无数载的新主宰。
然而无形的规则已经笼罩天地,那是以圣帝之躯化作的规则。
天下无圣。
圣帝一贯以之的淡漠化作惊愕,他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身躯,犹如冰镜碎裂,化作一片片银色的粉末。
为什么……会有人成了圣帝,成为天下的主宰,却还要献祭己身的全部?
为什么……宁愿死,都不愿意让他成为新的主宰?
为什么……
圣帝在消失的刹那,眼前闪过了无数的光影。
他竟然也是会死的……
而死前,他未曾割舍的,是权势,是财富,是……
都不是。
他恍惚看到尚未成圣的他,笑着冲一个白裙少女说着什么。
白裙少女的声音模糊不堪,他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关于那时的记忆,他早就已经忘记了。
可是此刻,他竟然有些渴望,有些想要听听她在说什么。
他终于听到了。
少女说,你已然追杀我到这里,便是已经知晓了我们孩子存在的真相。
“没错,我没有杀死那个孩子,她是我的软肋,是我致命的弱点,然而我爱她。”
她说,王权霸业,终会成空,你若是要杀我,那便杀吧。
圣帝看着他的笑容愈发冷酷,看着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来了剑,刺穿了心上人的心脏。
无数的银色碎片被风吹过,圣帝银色的眼角,终于落下一滴眼泪。
原来从那时起,东方灵寒便已经告诉了他结局。
都成空。
……
尘埃终落,天下已定。
原本的天成为地,原本的地成为天,天地变幻,新的秩序已经建立。
昆仑山巅之上,轰隆隆原地起了昆仑柱,贯通天地,巍峨纵横。
金色的飞升通道在天幕闪现,飞升无忧,再无阴谋。
圣帝的故事,最终像是蒙上灰尘的昆仑柱一般,成为了传说。
无数的人在欢呼,化作阵阵喜悦的浪潮,震颤着这天地。
从此之后,天下再无主宰。
天道正本归源,再无凌越与奴役。
昆仑山的雪,无边无际,肆意飞扬。
在奔走相告的欢喜人群里,唯有一个男子,落拓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雪花将他掩盖,眼睫落上冰霜,他看着前方蜿蜒的路,仿佛那里会走来熟悉的身影。
她没有回来。
天下的人都得到了解救,他们庆祝着这崭新的世界。
然而他的世界就此一片黑暗,再无光明。
他失去了他的道侣。
……
在谢清禾做决定之前,李朝夕与谢清禾,有着这样的一场对话。
她看向李朝夕,眸中闪闪发光:“可是,要留你一个人了。”
李朝夕的眉眼笼上一层阴鸷与落寞。
她明知道,他愿意与她一起去死,可是她却残忍地要求他活着。
一个人活着。
这是比让他一起从容赴死,更加痛苦的决定。
谢清禾要做的,是从容赴死。
而这条路上,她不能让大师兄陪她,否则,所有的筹谋布局,便是一场空。
她想要说不要跟她做同样的选择,可是他分明早就做了选择。
她在哪里,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她亦是在哪里。
“谢清禾,你太残忍。”
她想救天下,那,他呢?
李朝夕的额头与她相抵:“你若不回,我便亲自寻你。”
谢清禾喉头微哽,她明白李朝夕是什么意思。
……
如今,她真的没有回来。
李朝夕身躯微微向前,虚虚抱住前方的空气,仿佛还能感觉到谢清禾残存的体温。
“小师妹……”
他唤她。
天地之间的庆祝声中,没有她的归来。
山脚下,奇闻阁阁主急匆匆带着一人上山,随着两个人上山的脚步,其他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亦是跟着上来。
奇闻阁阁主东方纵横的身后,赫然跟了无数的人。
他跑到李朝夕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李朝夕!”
李朝夕不答。
东方纵横跺了跺脚:“司马无命!!”
依旧没有回复。
东方纵横叹息:“你看看这是谁?我找到了贺灯!!”
贺灯,乃是上古时期存在的最后一条龙。
他的存在,贯穿上古时期,圣帝时期,以及新秩序的时期,以龙眼做灯,可以发挥出最强的威力,祭告天地。
贺灯垂着头,捂着眼睛,蔫蔫的:“我也算是被谢清禾救了一命,还她一只眼睛又如何!”
一盏风雨不灭的灯,从手掌心那么大,变到足有一座山头那么大。
明灯摇曳,祭告天地。
谢清禾还有最后一丝生机:
她是为了天下生灵而死,若是生灵想要她活过来呢?
不远处,谢清禾的朋友们都在。
陈莫狂与施恩偎依着,萧龙抱着一个襁褓,与段蝉紧靠,郁语堂与晏培农依旧看不顺眼,小夏与她的五个哥哥出现在阴影处,蓝奇文与陈丹并肩而立,林惊风与叶奈脸色严肃,施言明凛担忧不安……
而上一代的人们,不论是经过多少杀戮与争斗,如今他们俱都为谢清禾祈福。
林兴思皱眉看着天地,季夫子扶着梅亦竹,大长老的旁边是谷雪,不远处是庄厦长老,甚至还有独孤圣……
谢清禾以天地之力构造了规则:天下无帝。
这世上已经无圣帝,圣帝不可以再回来。
然而,谢清禾可以回来。
她也只是谢清禾罢了。
他们只要谢清禾能回来。
“只要她能回来……”
李朝夕心头有百般苦,千般不甘,万般酸楚。
“只要她能回来……我魔域魔族皆数从善,生生世世,向善为业。”
“行正法,从正心,以我毕生之力,护天下安宁,得太平盛世。”
日日夜夜,解众生之苦,庇佑良善之路。
为众生,许大爱。
是善缘,是大愿。
他祈求天地,一遍一遍地祈求。
以魔尊之力,以魔域之力,祈求一人的归来。
他的声音句句有力,随后,被无数的声音压过:
昆仑山下,无数的修士发愿。
“若谢清禾能回来……”
而他们的心愿是谢清禾能活下去。
他们想要谢清禾活下去。
那声音,层层叠叠,汇聚成浪潮,震颤天地。
李朝夕的眼眶酸涩。
他忽而落泪。
他从未想过,身为魔尊的一生中,竟会落泪。
竟也会拜天地,祈苍生,怜悯他所求。
李朝夕的泪水落下,打在厚厚的积雪上,无声无息。
恰若涟漪盛开,无声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和着陈莫狂他们的,林兴思他们的,天地众生的祈求,蔓延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李朝夕蓦然抬头。
他心有所感,隐隐不可置信。
大雪中蜿蜒的路尽头,一个少女的身影依稀可见。
她一身白衣似雪,戴着兜帽,看不清楚神色。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来,抖落一身的雪水和尘灰。
如果她回来……
如果她真的回来……
我愿意、我愿意……
这众生予我何等磨难,我都将心存欢喜,甘之如饴。
(正文完)
(番外即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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