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如星醉心报社与木仓械研究,一连三个月,除了晚上睡觉时候回宫,其余时间都在外面,在这期间只无意间撞见过朱厚熜四五次,每回都是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对方也没说什么,那日的情不自禁仿佛跟梦一样。
如此一来,冼如星也就自动忽略了。
直到这天,朱厚熜命人来找,女道士方才恍然,虽然担心对方再次发疯,但还是稍作整理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大殿里出了朱厚熜,多年未见的费宏竟然也在。他看上去较之前苍老了不少,明明比杨一清小,但瞧着两人如今却是差不多年龄。见到冼如星,费宏轻轻点了点头,接着捂嘴咳了几声,面色极为灰败。
冼如星想起之前朱厚熜说他被人暗害,不由关切地望向他。
接触到冼如星的眼神,费宏微愣,接着目光缓和了不少,示意自己不要紧。
屋内现在只有他们三个,嘉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从桌案上抽出张纸递给冼如星。
女道士接过,下意识查看,发现此为一张药方,仔细检查后,脸色凝重起来。
“这是给费阁老开的?”冼如星皱眉,她来大明多年,加上现在身为道士,比一般人要熟悉各种草木矿物,明显能看出这药方上的“大青叶”“土元”“地龙”都是极寒之物,只有肝火过旺的壮年男子才需要。费宏一个受了外伤年近古稀的老者,服用此药用不了几天怕是病情就要加重。
“有人暗中调换了我府上的药方。”费宏冷笑,“还好陛下送了个懂药理的小黄门在我身边,一下子就闻出了药的不对。可惜,药方经手太多人,没有把背后之人抓出来。”
冼如星当机立断地表示,“既然如此,那阁老府上就不能待了,贫道在皇城附近有处宅子,里面只有四五个人,都是跟着我从安陆来京城的,不如您先搬到那儿l去。”
费宏摇头,“危难来了哪有一味躲避的道理,老夫为官这么些年,要是这几只魑魅魍魉就能把我吓到,那就是我白活了。”
眼看老头儿l又犯了倔劲,冼如星不由无奈地看向朱厚熜。
谁知嘉靖却赞同起费宏的话,眼神阴冷道:“鬼不止一只,埋伏了这么久,最近却接二连三的现身,看来最近的江南赋税是戳到他们死穴了。”
也不怪这君臣如此大动肝火,曾经作为大明钱袋子的江南,如今却成为了大明的心腹之患。
众所周知,凡是中国古代的封建王朝,皆逃不开“三百年魔咒”,就是说一个王朝不管巅峰的时候多么强盛,只要到了两百多年,都会被农民起义所灭。每到这个时候,大家总结都会说亡国之君多么荒唐,百姓在其治理下多么悲惨,最后只能起义。
但实际上,无论昏君明君,他们只能加速或者延缓这一进程,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原因很简单,举个例,当一个国家刚刚创立,一切百废待兴,一个农民可以分到九亩地,他依靠这几亩地能过得非常滋润,娶了老婆,生了三个儿l
子。等他死后_[,也勉强混个温饱。然而要是每个儿l子也生了三个,那么孙子辈的就只能有一亩地,根本养不活家人。
面临这种情况,通常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卖掉土地,给地主当佃农,要么进城打工,运气好成为大户人家的奴仆,运气不好就是流民,能成为读书人靠学问挣钱的不过沧海一粟。
这还只是自然演变,要是再加上天灾人祸,那最后流民的数量可想而知。
面对这种情况,各个朝代都有自己的解决办法,比如隋唐的“均田制”、宋朝直接将流民编入军队,最后导致财政压力崩盘等等……可以说土地兼并就是悬在封建王朝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如今京城的变化让嘉靖和一些臣子敏锐地发觉到了出路,那便是开设工厂。
像京城现在,许多平民百姓,无论男女,都不再依赖土地,而是去外面寻找工作机会。如此一来,大大缓解了人地矛盾。并且因为看在眼里的利润,不少士绅望族,积攒财富的第一选择已经不是购买土地,反而效仿起京中财主置办起各种工厂。
不过此举虽然能在北方进行顺利,可放到江南等地却异常艰难。
首先江南地区本就富足,各种利益已经分配得差不多,让他们打破固有规则重新选择别的道路本就十分苦难。
再者大明原本的商税田税都是很低的,南方商业发达,本就习惯了这种种便利,对于建立的工厂,大明有新的税收规定,所以自然不乐意。
出了上面税收的问题,还有海禁、土地等等,可以说是牵一发动全身。朱厚熜与几个亲信大臣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布局,明里暗里许诺了一大堆,眼看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方才在朝上提出改动。谁知却引起轩然大波,江南系的官员集体反对,而那些收了他们好处的见情势不妙也一言不发。
现在更是敢对朝中大臣下黑手,如此让朱厚熜这种刚强较真的性子怎么忍得下去,冼如星见他满面寒意,心中叹了口气,默默给那帮人点蜡。
殿内一时之间沉默无声,半晌,朱厚熜突然开口道:“我得亲自去一趟。”
其余两人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费宏立刻反驳道:“不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再者下江南此一路劳民伤财,这一路不知要花费多少!”
倒也不是费宏找事儿l,明朝大臣实在是被正德那几年折腾怕了,一听皇帝要下江南,几乎立刻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然后瞬间应激。
嘉靖摇头,“自打我登基,江南等地就不消停,应天六部时不时闹出点事儿l,现在更是把手伸到皇宫里来。满朝文官七成出自江南,派谁去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我必须自己走一趟。”
费宏语塞,他也知道皇上说得有道理,大明官场本身就非常讲究地缘关系,去江南重整税收土地,即使派了个其他籍贯的,也很有可能是谁的亲戚,大家打断骨头连着筋,整治起来难免没效果。
但即使这样,费宏依旧不死心,他看向一旁沉默许久的冼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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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拉同盟,“冼道长,你说句话啊!你也不赞成陛下的提议吧。”
“啊?”被打断思绪的冼如星如梦初醒,看着面前的两人,严肃地点了点头,“确实。”
费宏喜笑颜开,还没等开口,却听女道士继续道:“怎么能走着去,陛下您忘了?贫道之前说过,之前派去弗朗机的两个人已经收购到了造船公司,去年就连着图纸带匠人都送了过来,如今第一批船已经验收,您要去也应该坐船去,好歹打打广告。”
费宏:“……”
“咳咳,”朱厚熜轻咳两声,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就依真人说的。”
两人当即讨论起新船的事宜,费宏眼见大势已去,也只能叹息一声。
这件事不宜拖延,次日在早朝的时候嘉靖就提起。果然,与费宏相同,其余的大臣也都齐齐反对,不过朱厚熜这次铁了心,再加上朝中其他大佬也都没表态,事情最终还是敲定了。
皇帝下江南,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l。除了要随行人员,还要确定接驾。因为这次主要目的就是处理南方事宜,所以停靠的地点并不多,最后确定路线,先乘舟沿运河南下进入山东,依次经过泰山、桑园镇等地,视察黄河北岸工程后,船队到淮安,接着到苏杭。
百官们听到如此简略的行程,也纷纷对之前提出的劳民伤财闭口不谈。最后初步确立了杨一清领导内阁处理朝政,朱厚熜带着费宏等大臣去江南的初步方案,当然了,最后具体都有谁还有决断。
古代交通不便,皇上出行事情又多,就算再怎么节省,来回少说也得两个月,要是在这期间能随行伴驾,给陛下个好印象,那以后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但皇帝与江南系官员的矛盾基本已经挑明,这次去的目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万一最后事情没办成或者需要自己出头战队,那之后被清算也够喝一壶的。
许多朝臣一时之间陷入纠结。
不过嘛,这种事儿l对于官员是个难题,可对于陶仲文这种完全依附于皇权的道士却根本不用选择。
去!必须得去!
但是自打那位冼道长回京,嘉靖皇帝对打坐修道的兴趣好像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之前每隔三五日就要召他进宫,现在经常十几天见不到人。
一时之间,陶仲文有些焦急起来,要知道这次南巡可是要路过泰山啊!五岳之首乃是道教的圣地和源头,他这个皇帝身边的高士,此行要是不去岂不是被所有人耻笑。
可现在没机会面圣又不好说明,陶仲文眉头紧锁,最后咬了咬牙,叫来身边人,“去给冼如星真人府上送份请帖,说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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