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沉珠 > 93. 威慑 昔吾之妻,今何嫁之;昔吾之土,……
    梨园佛塔,曾是辽西绿洲城中唯一的禁地。


    每年八月十五,平西王赵莽都会在这座佛塔之中独自枯坐一整日。


    纵然是他视之如珍宝的女儿,在他生前,也从未得到允许踏入其中。一直到他离世,后人借故入内,方才发现这座佛塔外在森严,内里,竟简朴至极、空无一物,不过供奉着一座无名无姓的衣冠冢。


    以至于,墓中究竟葬着何人,随着平西王的故去,亦再无人知晓。


    魏骁之所以选在这里与解十六娘见面,一来,是因此地隐蔽无人打扰;二来,也是因为这几年,他渐渐领会了昔年舅父一人枯坐的心情。每每心有杀意沸腾、无可止息,便会在这佛塔中呆上半日。


    这座佛塔,俨然已成了他一人的静室。


    他绝不会在此动手杀人。


    看在魏治的面子上,这,亦是他能向解家给出的最后的“保证”。


    ......


    “呼……呼……”


    佛塔之中。


    沉沉气喘吁吁地沿着楼梯拾级而上。


    这具身体本就相对笨重,再加上今日出府装扮隆重、裙据拖地,她爬到第五层,已忍不住双手合十向漫天神佛告饶,悄悄解了腰上玉佩、头顶步摇藏进袖中,到第七层,已经气喘如牛。


    更别说等爬到魏骁登高望远的十三层塔顶,她人是当真只剩下半条命。


    而魏骁早已在塔顶临窗边布茶静候她多时,听得身后呼吸声凌乱、脚步沉重,却始终没有回头。


    只等她在身后站定,复才指了指茶台对面为她备好的竹椅,淡淡道:“来了,坐吧。”


    沉沉:“……”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她内心抓狂不已,拖着犹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挪,总算挪到这位高贵的摄政王大人跟前。


    见他“沉迷”沏茶,兀自低头不语。


    索性便一边揉着酸麻的腿,一边拿眼角余光打量起久未见面的“故人”来:别说,左看右看,脸倒依旧还是她记忆中的那张脸,不曾因岁月变迁而添上皱痕或丝毫疲态。反倒是那道横贯他右眉、自眉尾蜿蜒至眼角的刀疤,如今眼见得淡去不少,令他原本俊秀的面庞褪去几分杀伐之意,倒显出几分内秀温和的意态。


    青年墨发披背,红衣玄袍。


    红虽艳,盖不过玄色深沉;玄色虽浓,却亦因那底衬的红而显出几分秾艳。


    沉沉想,她也算见过他许多面。


    少时白衣温文的笑颜也好,成年后浑身戾气剑指杀伐的冷酷也罢,甚至在“梦”里,她亦曾亲眼见过他缠绵病榻、命不久矣时的老态,唯独,却没有见过这样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


    分明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状若彬彬有礼地待客沏茶。


    但前生今世,加在一起,这却是第一次,她忽的意识到:她与眼前这个人,已是彻底陌路了。


    不再做谢沉沉的她,没了那些前尘往事的挂牵,在这些故人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过客而已。


    她忽的有些失笑。


    “十六娘。”而魏骁抬手为她倒茶。


    到此刻,终于舍得开了金口,他低语道:“少时一见,如今,竟转眼已是十年。近来可好?”


    虽是问好,可话音之平静淡漠,却犹似对解十六娘这四年的昏迷不醒毫无所知。


    如若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真”的十六娘、殷殷切切期盼着他一句关心的怀春少女,这会儿,想必会是……很伤心的吧?


    只可惜,她不是。


    “一切都好。”


    所以她亦只是点点头,温和地回答:“多谢关心。”


    话落,四下寂静,只听得茶水滚沸、玉盏轻碰的细响。


    沉沉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迟疑良久,仍是端起吹凉、有模有样地低头抿了一口。


    “好茶。”她没什么话题可展开,又讨厌死寂的气氛,只好没话找话地随便夸了句。


    其实她的舌头并不金贵,喝不出茶水好坏,于她而言,茶水亦不过是苦一点的热水罢了。


    魏骁却笑,反问她:“好在哪里?”


    “……呃。”


    “佛在眼前,不宜奢靡。这不过是最普通的粗茶。”


    什么叫马屁拍到马腿上?这便是了。


    沉沉一口茶水哽在喉头,上不上,下不下,憋得满脸通红,心说好你个魏骁,不愧是你。


    “易为眼前所迷,是人之常情,十六娘,你自幼如此,”魏骁却道,“看来到如今,也未有改变。”


    “……”这是未有改变的事么?


    分明是你有意兜着圈子引人跳进去,好借题发挥罢了。


    沉沉心里门儿清,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装作一副“受教”的表情,冲他点点头:“摄政王说得是。”


    魏骁手中动作一顿,有些稀奇地挑眉看她。


    沉沉只好又一脸无辜地看回去:不是你爱教训人的么?


    怎么别人听了你的教训,你又看着不满意了?


    “摄政王?”


    “你从前总学着阿治叫我三哥,”魏骁道,“病过一回,终究是长大了。”


    他也许是无心之语,随口一提。


    沉沉却心口微动,惊觉自己似乎又不觉跳脱出了“十六娘”的壳子、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低头装起鹌鹑。


    殊不知,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正是从前解十六娘受了委屈要发作的前兆。


    魏骁见状,眉心微蹙,原本还存有的一丝打趣之心顿时消散。


    也不再同她绕圈子,直接便入了正题。


    “今日一见,知你身体康健无碍,我心中也宽慰许多,”他说,“犹记数年前,你被贼人所掳,阿治深夜求到我门前,彼时,我亦曾派下暗影卫封山搜寻数月,却始终一无所获。没想到,最后竟是你一个弱女子强撑着从贼人手中逃脱、自己寻了回来——”


    沉沉深谙“天上绝没有白来的馅饼,也绝没有平白无故的吹捧”的道理。


    闻言,唯恐他问自己是被什么贼人掳去、又是怎么逃了回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不过是侥幸罢了。我病过一回,从前的事都已记不清,连贼人长什么样子,都全忘记了。”


    “全忘了?”


    “……嗯。”沉沉心虚地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还好魏骁似乎意不在此,也没有多问。


    只悠悠笑了一声:“罢了,绝处逢生,必有后福。十六娘,想来你是个有福气的——”


    “所以,又何必,”他话音一转,“始终执着于把这一身的福气,空耗在一个,与你无情亦无缘的人身上?”


    他与解家的这门婚事,本就非他所愿。


    不过是昔日母妃权衡利弊,为保住他与阿治的兄弟情谊,争取解家不吝金银、在背后支持他争夺储位而做出的下下之选。


    若他没有做过曾经的那个“梦”,不曾亲身走过梦中那一步踏错、步步皆错的人生。


    或许,哪怕看在魏治的情面上,他仍会把这解十六娘迎入府:不管是做镇宅的鬼符,抑或一家主母,甚至自己某个庶子的母亲,什么都好——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只要能于他有所助益,娶谁都一样。


    可偏偏,他梦过,走过,度过。


    解十六娘于他而言,食之无味,弃之亦不可惜。


    纵然他今日可以卖魏治的面子见她一面,可这并不代表,这一辈子,他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解家人蛮横无理的纠缠。


    他的耐心终究有限。保不齐哪一日,便会对解家下了死手。


    所以,在那之前。


    “十六娘,你看。”


    他忽的推开一旁塔窗,伸手指向窗外。


    沉沉循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却见他所指,正是方才她与阿史那金撞了个满怀的正厅之外。


    而此刻,内中众人不知为何,竟都倾巢而出,从这居高临下的佛塔塔顶望去,只能瞧见一群簇拥的人影。


    “他们……这是要去哪?”


    “演武场。”


    以赵家阿蛮的心气,要做她的驸马,自不可能只是容貌家世出众——对她来说,家世再高,又岂能高过昔日的九皇子,如今的魏帝。


    是以,至少还需得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文可七步成诗,武可傲视群雄。


    若非如此,她绝无可能甘心下嫁。


    沉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凑到窗边,视线一路追随,果然瞧见那正厅之外、梨花树林深处,竟以人力伐出一片四方地。


    校场中,设战鼓、擂台、观景台,更有箭靶无数,骏马嘶鸣。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魏骁又一次抬手为她斟茶。


    眼神却连瞥都不曾瞥过她满是好奇的面庞一眼,只平静道:“底下坐着的,无一不是当世才俊,说得上名号的世家儿郎。”


    “哦哦。”看起来确实排场很大。


    “这么远,瞧不清楚罢?”


    “是呀——”只能看见个后脑勺。


    魏骁见她半只脚已踩进了自己挖好的坑里,手中茶盏当即轻碰案几。


    只一声轻响,身后,便有暗卫现身,捧上厚厚一摞画轴。


    “这是他们的画像。”他说。


    “嗯嗯……嗯?”


    沉沉一愣。


    傻傻转过头来,盯着眼前堆成一座小山的卷轴看了好半天,半晌,又抬头望向一脸老神在在、兀自轻抿茶汤的“摄政王”。


    “挑一个吧。”魏骁说。


    “你……”


    沉沉哭笑不得:“你……”


    敢情专程把人指给她看,目的是在这等着她呢?


    她眼下尚不清楚,七姐与魏治究竟是怎么和魏骁“争取”来的这次见面,但到了如今这幅局面,纵然是个傻子也明白了:这厮不过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面上说宽慰前未婚妻,背地里,却急着把下家找到、彻底永绝后患罢了。


    这才是她认识的魏骁,而不是个心软滥情、任人予取予求的老好人。


    沉沉勉强定了定神。


    将面前的画轴向对面推了推,她冲他摇头:“多谢摄政王好意,我……尚不急着成亲。”


    “但你家中那些疼你爱你的兄姐急。”魏骁悠悠道。


    “我回去后,自会告诉他们,我对摄政王无意,”她说,“纵然要嫁,也再不敢‘劳烦’王爷。”


    “十六娘,口说无凭。”


    魏骁闻言,与她四目相对。


    良久,却蓦地淡淡一哂:“这句话,从前你亦说过许多遍,可到了要死要活的时候,依旧让人不得安宁。”


    若你只是个空有痴心却无依仗的女子,你的要死要活,不过是旁人眼里的笑话,无足挂齿,也就罢了。


    偏偏,你不仅有痴心,身后还站了太多怜惜你、疼爱你的人。


    你只需落泪、不忿、闷闷不乐,他们便会拼尽全力为你出头。


    “我不放心,”他说,“算来,十六娘,你亦是我的半个妹妹。前些日子阿治找到我时,我便在想,这般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思来想去,唯有为你从这才俊世家中择一良婿,取吾而代之。或许,才算真正对得起两家交情,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


    可你求你的无愧于心,来折腾我做什么?


    沉沉看着又一次被推到面前的画轴,忽然反应过来:也许从一开始,魏骁便不是在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不过是逼着她,就在眼前,就在他已然筛选过一次的这些人里,选出一个合适的“替代品”罢了。


    他是辽西的王,决定区区一个女子的命运,不在话下。


    “突厥九王子,阿史那金?”见她迟迟未有反应,他索性代她做了选择,“此人相貌英俊,风流无双,是突厥大汗膝下最得宠爱的儿子。虽说姬妾不少,可年已二十有五,至今尚未娶妻。嫁与他,富贵权势,取之不尽。”


    当然。


    若是不幸前脚嫁给他,后脚便被连累死于权斗中,便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后头这句话,魏骁并没说出口。


    沉沉却被这句“阿史那金”吓得顿时回过神来,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个不行……我和他相处不来……”


    天可怜见,她可是十足领受过这小王子的臭脾气和坏毛病的!


    什么长得好看……再好看能有魏弃好看么?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哦?”魏骁盯着她略显慌乱的神情,目光忽的微凝,“相处过?认识?”


    不认识,岂会是这种反应。


    但,若真说认识——早年身体虚弱养在闺中、后来又昏迷数年的解十六娘,哪里有机会认识突厥的这位九王子?


    沉沉一时默然。


    与他目光稍一对上,却立刻反应过来:他似乎已对自己起疑。


    心口不由一紧。还好,她急中生智,顿了顿,忙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我、刚才我在外头等我七姐时,他忽然从厅中冲了出来,沉沉说,“不偏不倚,恰好与我撞个满怀。可他分明撞了我,却无半分歉意,反而理直气壮,蛮横得很。这样的人,我与他怎能相处得好。”


    她脑门上那几点红印尚未消退干净,倒是“人证物证俱在”。


    “原是如此,”魏骁道,表面仍是波澜不惊,“那便换一个,北燕太子如何?但,嫁与他,只能为妾。”


    “我不做妾!”


    “……”魏骁又一次抬眼看她。


    这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探寻。


    然而沉沉却压根无心与他对视。


    情势不由人,人跟形势走。她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劫”,是以,竟真的在那堆画轴中正儿八经挑了起来。


    既然一定要选——那,至少得选个看得过去顺眼的吧?


    ……而且还得看起来脾气好点,与世无争,比较好惹……这样,到时候要悔婚也比较方便……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将一个又一个的画轴徐徐展开。


    末了。


    视线却最终停留在一个熟悉无比的名字上。


    她面上难掩愕然,看向画中的蓝衣人——昔年险些在萧老夫人的撮合下与她结为夫妇的金家二少,她虽久闻其名,与他隔着马车、有过“一面之缘”,却从未得见过此人真容。


    又哪里能想到,等真正见着他的模样时,却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


    “金……”


    她嘴里一字一顿地念道:“金,复,来。”


    竟然挑中了这个人?


    魏骁手指轻敲桌案,面上神情依旧淡然。


    看她的目光中,却有一瞬迟疑的打量。


    “金家世代从商,到他这一辈,总算称得上富贾一方,”他说,“但,十六娘,须知商人重利轻别离。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为最/贱。放着那么多世家贵胄不选,你竟选中这么一个人?”


    “……”


    骂谁呢?


    沉沉道:“我解家亦是世代从商。”


    魏骁喉间一哽。


    沉沉又道:“商人重不重利,十六娘不清楚,但是真要说起来,重利的人,好像也不止商人。”


    她从来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人,只是,见不得人什么好处都占尽,还要再来踩上一脚。


    若然如此,哪怕踩的不是她——她也要想法子,让那个踩人的心里跟着不好受。


    魏骁听出她的话里有话,不置可否,却终是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卷轴。


    “好罢,金家家风,听说倒是不错。只是如今金家的本家一宗,已不在江都,早已迁往上京,”状若不经意地一提,他随口问道,“十六娘,去过上京么?”


    “……”


    何止是去过。


    沉沉想,简直是这一生都不想再踏足的那种——每每想起上京,她脑海中最后的回忆,只剩下那座冷清寂静、将她所有生机埋葬的深宫。


    如果可以,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绝不要在那里长大。


    但是……


    但是,朝华宫,以魏弃的性子,沉沉想,他或许也会让阿壮走一遍曾经的老路吧?


    毕竟他是那样不喜欢他,甚至称得上厌恶,为此,几乎把他扼杀于她腹中,自然也不会用做父母的心去体谅和关怀那孩子如何成长。


    而她,则是纵然有心,亦无能为力了。


    沉沉想得出神,低下头去,痴望向自己洁白细腻的双手。


    殊不知,她脸上的惘然与惆怅,已尽数落入魏骁眼底。


    “上京距此千里开外。你若属意金家人,我自可派人为你从中牵线搭桥,只是,”魏骁说,“你家中那些姊妹,从此,若想见一面,也就难了。”


    “那,如果我不选他,你还是要让我在这些人里挑么?”沉沉突然问。


    魏骁闻言,默然不语,随手翻看着手边其他画轴。


    但,这态度亦很显然:默然,便是默认。


    沉沉立刻道:“那就他了。”


    “为何?”


    “与其高攀,不如互能依仗理解。两家皆世代从商,想来,也是再般配不过。”


    沉沉随便瞎扯了个借口:“而且,我若是嫁得远远的,摄政王岂不更能松一口气么?”


    “你倒把我想得甚是狭隘。”


    魏骁道:“昔年在朝中时,你解家也算忠心待我,一心扶持。于公于私,皆算对我有恩。是以,比起为我分忧,十六娘,我自然更希望你能寻个好归宿。”


    虚伪!


    沉沉在心中腹诽。


    许是被他那既要又要的口吻激出点性子来,她盯着他的脸,认认真真看了半晌。


    末了,冷不丁地——几乎没过大脑,却忽然单刀直入地蹦出一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娶我?”


    这个也不满意,那个又不满足你“报恩”的条件。借口恁多。


    说来说去,你若是真感念解家人昔日对你砸金砸银的支持,娶了十六娘不就是了?


    魏骁似乎没想到性子软弱如解十六娘,如今病过一回后,竟真能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地问出这种话。


    一时间,也不由地微怔住。


    “为什么?”


    “……我与你无情。”


    “无情却在一起共度一生一世的夫妻,还少么?”


    梦里的你,前生的你,不就是觊觎赵家的权势而娶了赵明月么?


    为什么换了解家,便如贞洁烈妇不依不饶了?


    说到底,还不就是解家的金山银山,比不过赵家的兵马刀剑?


    沉沉平静地看着他。


    看着那张——如被说中痛处般蓦然铁青的脸,忽然间,却觉得今天来的这一趟……当真可笑又可怜。


    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最可笑。


    以为可以掌控命运却总是在被命运玩弄的人,最可怜。


    她伸出手去,点了点他手中金复来的那张画像,示意他自己心意已定、不再更改——要嫁就嫁金复来,随即起身,冲人福了福身。


    “事情既定,日后,我家中姊妹兄弟,定不会再来打扰摄政王,”沉沉说,“也请摄政王大人有大量,不要再与他们计较为难。”


    不过是一桩婚事罢了。


    上上辈子加上辈子,她不是没成过亲,只是每一次成亲,最后都不得善终。


    如今想来啊……也许,只因那时的她太不信命。沉沉想。


    年少时,总以为自己尚有大好年华无限,力无尽时。只要有心,皆能改变。


    到后来,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将她狠狠摔落在地,让她不得不去面对:力有尽时。纵然有心,世间也有太多事,注定无法改变。


    如她,如魏骁,如魏弃。一辈子又一辈子,以不同的身份,在不同的时间相遇,可从某些意义上而言,他们始终都没有变。


    无情的人依旧无情,多情的人依旧轻贱。


    冷酷的人可以爬到最高,心软的人却总哪里都有挂牵……所以,举步不前。


    可那又怎样呢?


    或许,她注定是一个被命运、被人上人、被规则安排的普通人。但普通人,未尝没有属于他们的、有尊严的活法。


    沉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步下楼梯离去。


    而魏骁坐在原地,一动未动。自不可能——也绝不会叫住她。


    行至第五层,沉沉忽的想起袖中藏起那堆钗环玉佩,停住脚步,正要把上塔时拆得凌乱的金钗步摇重新插上发髻。


    忽然间,却听窗外传来一声破空刺耳的尖叫——


    她手一抖,金钗失手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响。


    “啊!!”


    演武场中。


    赵明月跌坐在地,花容失色。


    一支羽箭赫然穿过她面前玉屏,直插/入她高耸的发髻之间,只需再往下一寸,便得穿颅而过、将她射杀于当场。


    “是谁!谁!”魏治第一个跳了起来,满面怒容地环顾四周。


    无奈,一番四下寻找皆无果,反倒是将演武场中闹了个人仰马翻。


    赵明月惊魂未定,满面苍白,胸脯不住起伏。


    心腹侍女见状,唯恐她喘疾发作,连忙唤来侍从。


    训练有素的亲卫当下结阵、将三人牢牢护卫于阵眼之中,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搀扶起赵明月、正欲一同退避于安全处。


    “王姬——!”


    却忽然,有一传令兵自梨园外纵马而来。高呼过后,连滚带爬地摔落下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手中捧着一只——凡辽西之人、皆再眼熟不过的锦盒。那锦盒外沿,甚至仍在不断渗血。


    “王姬,您……”


    那传令兵涕泪同流,一路狂奔靠近的同时,嘴里呜咽喊道:“王姬,出事了……赵将军、赵将军他……!”


    赵将军。


    哪个赵将军?


    赵明月眼瞳微缩,下意识攥紧了身旁侍女的手臂。


    待到看清那锦盒打开后、内里是何物什,却仍不由尖叫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再度摔跌在地——


    锦盒里,装的正是如今的辽西兵马大将军——赵二的项上人头。


    男人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满面惊恐。


    而也正是这一跌。


    搀扶她起身的侍女,却蓦然惊叫一声,在她准许过后、小心翼翼探手,从那横穿她发髻的羽箭上,抽出了一只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笔力刚劲,力透纸背。


    字形舒展,犹胜鸿惊鹤飞。


    却只挥笔留下两行小字:


    “昔吾之妻,今何嫁之;


    昔吾之土,今何取之。”


    你曾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如今,打算要嫁给谁;


    你脚下所立之地,曾是大魏疆域,今日,又要许之于谁?


    这个笔迹,绝不会错。


    是他……!


    赵明月的目光落在那纸条上,顷刻之间,脸上轰然色变,猛地扭头、望向身旁侍女。


    “快去请摄政王!”


    她急声道:“快去……去!”


    魏炁。


    他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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