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到了冬季,下午四点左右天色就十分昏暗,苏曼坐骡车在黑暗之中赶路都是一件很凶险的事情。
好在骡车的主人是当地的本地人,心地善良又对这周围的地形很熟悉,安全把苏曼送到这里。
苏婷替自己这个胆大的二姐捏一把冷汗的同时,把放在炕上的一张小炕桌放在地上,又把挂在房梁顶上的马灯取下来,放在炕床边的一根木头柱子上挂着,这样炕床周围的光线就亮了很多。
她转头道:“我的小腿断了,做了一个接骨手术,在团部医院养了一个月,伤口大致恢复,目前还不能走太远的路,也不能下地干活,只能在屋里养着。”
她说完,借着亮很多的光线,看见苏曼双颊凹陷,面色苍白,穿着很厚的衣服,依然能感觉到她浑身骨瘦如柴的纤弱模样,眼神也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变得死气沉沉。
苏婷大惊:“姐,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是生病了,还是遇上了什么事?”
苏曼望着眼前跟她长得有七分相,五官没她那么精致,眉眼比她多几分英气,跟她一样瘦了很大一圈,看起来也很羸弱的苏婷,心中一酸,将自己这段时间受得委屈,跟苏婷讲了讲。
苏曼比苏婷大十一岁,在苏婷的印象里,从小到大只有她跟着这个姐姐屁股后面混,她有什么烦恼心事都跟苏曼讲,由苏曼来开导劝解她,帮她解决问题。从没有她帮苏曼解决问题,聆听她烦心事的时候。
如今听到苏曼在徐启峰那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为了照顾他,瘦成这副随时都能倒下的模样,苏婷心疼地抱住她,恨恨道:“这姓徐的太过分了!不管你们俩因为什么缘故吵架,他也不能对你不管不顾,让你一个人来北大荒吧。我一直以为你是跟他一起来的,没想到是你自己来。你要是在来的路途中出了什么事,我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替你出头,杀了他。”
苏曼没跟苏婷提起她是穿越之人的事情,只是跟她说,她跟徐启峰发生了一些误会,两人吵架,他不管她,这才赌气独自一人来到北大荒。
苏曼红着眼眶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脑子一根筋,暂时转不过弯来哄我。我也不惯着他,他要不来找我,我也不回去。我俩大不了离婚,好聚好散,我离了谁都能活。”
“姐,你真打算跟他离婚啊?”苏婷有些惊讶,拉着她上炕,“我感觉姐夫对你挺好的,虽然不知道你们俩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但就冲他以前不顾自己的前途,向军区首长们请求将咱们爸妈大哥大嫂提前下放,免遭那些黑心人批d侮辱受罪的事情,我就觉得,姐夫心里一直有你的。你在我这里玩一段时间,还是回去,跟姐夫好好谈一谈,早点和好的好。”
这里温度太冷,光靠四面那层薄薄的土墙,压根抵御不了寒冷,很多泥草房会提前备好劈好的柴块放在屋里,从早到晚烧个大火炉,就开一点窗户稍微透气避免二氧化碳中毒,这样屋里就暖和不少。
像苏婷住得这种拥有土炕,还是从里烧炕,整个屋子都热乎乎的房子十分少见。
苏曼坐上炕床,苏婷把被褥摊开,盖在她的腿上,她瞬间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身上也不冷了。
苏曼还是头一次上北方的土炕,心里稀奇不已的同时,靠在土炕旁的墙面,舒服地叹口气道:“你刚才还说要替我出头呢,这会子又劝我跟他和好,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苏婷往她后背递一个用乌拉草和蒲苇絮做得靠枕,让她靠着墙舒服些,坐在她身边道:“你是我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我要给你出头,也不是说说而已。可是姐,你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又是二婚,你要是离了婚,别人会怎么想你,怎么说你?你离了婚,一个人过,在这形式严峻的年头,又能好到哪里去?姐夫虽然脾气不大好,性子执拗,但他以前对你的好,我是看在眼里的。你们要是有什么误会,解开就行,不要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闹得双方都寒心。到时候你们真离婚,你舍得他吗?”
苏曼沉默不语,她是不在乎什么离婚二嫁名头,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可她舍不得徐启峰。
她在他身上耗尽了心血感情,让她就这么舍弃他,跟他离婚,她不甘心。
苏婷看她不说话,也不再劝,站起身道:“姐,你大老远坐车过来,肯定又累又饿,身上还腻歪的很吧,我去给你弄点吃,再给你烧些水,你拿帕子把身上擦擦,早点睡觉。”
她下炕,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想去找连队的食堂部,用自己的工分换些粮食肉菜过来,给苏曼做一顿饭吃。
苏曼看她行动不便,担心她的伤势,下炕去拉她:“你别忙活了,我不是很饿,外面天那么黑,又在下雪,你伤还没好,别乱动加重伤势。明早我睡醒,我自己去找吃得。”
她话音刚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道声音粗哑的男人在门外道:“苏知青,我是杨从军,我给你送一些粮食肉菜。”
苏曼楞了一下,看向苏婷,什么情况?
苏婷微怔,接收到苏曼的目光,她不自在地打开房门,“杨连长,这么晚了,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麻烦你了。”
屋外大雪飘飘,杨从军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小袋白面馒头,一颗冻白菜,一条冻鱼,还有一小块冻孢子肉。
看见苏婷,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对矮他一个头的苏婷道:“有人在昨晚东方向的林子里看见有野狼出没,晚上你们把门抵好,不要到处乱走。要是有野兽来刨你们的屋子,记得吹响哨子,我会在第一时间里赶过来,把野狼赶走。”
“好,谢谢杨连长。”苏婷道:“这些粮食肉菜,用了你多少工资工分?我拿钱给你。”
“不用给钱。”杨从军垂眸看她,“鱼是我自己钓得,冻在食堂的后院大雪堆里,狍子肉和馒头都是给伤患的病号福利,白菜只要了五分钱,我不差这点钱,你好好招待你姐姐。”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苏婷做反应,转身离开。
苏婷望着他离去的背景,在风雪中越走越远,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快把门关上,冷死了!”
苏曼把门口的肉菜放进屋里,将门关上,转身看着苏婷,似笑非笑,“小婷,那个杨连长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苏曼装糊涂,“姐,我一般都在食堂吃,自己动火的时候少,屋里也没油炒菜,要不我们做个清汤锅子涮菜吃,明早我再想法给你弄些好吃的。”
“行,你怎么方便,怎么来。”
屋门后放着一小堆劈好的小柴块,还有一个铁炉子,一口黑漆漆的四方锅,苏婷把炉子升起火,又把门打开,捧着锅到门口装了半锅干净的雪回来,放在炉子上烧起来。
第九连队所在的开垦驻扎地,只有两口水井,到冬季都被寒冷的天气冻住封上,想打水,得在白天,把井口的厚冰凿开,或者用热水烫,才能打水。
晚上被封住后,是没人去弄井口厚冰的,想用水,只能用外面的冰雪自己烧。
苏曼坐在炉子旁,看着锅里的雪已经完全融化,冒着咕噜噜的开水泡,将切好的白菜放一半进锅里煮。
苏婷拿刀给狍子肉切片,好半天才切一片,苏曼忙从她手里接过刀道:“我来吧,我看着瘦,力气还是有的。”
她把红红的狍子肉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又切一些白生生的薄鱼片,等到锅里的白菜煮得软烂,汤色变得有些金黄,小小的屋里弥漫着白菜淡淡的香味,这才把苏婷拿得一小撮盐,放进锅里调味,再将切好的肉片鱼片放进锅里涮。
苏婷住得地方条件有限,除了盐之外,没有任何调味品,就连碗筷都是苏婷自己用的饭盒。
苏曼饿极了,也不管什么调味不调味,就着苏婷的勺子,把锅里烫熟的肉片白菜扒拉进饭盒里稍微放凉,唏哩呼噜吃起来。
清汤寡水的涮菜,别有一番风味,狍子肉片很香,鱼片没有腥味,白菜软烂吃进嘴里还带着甜味,跟南方那边的肉菜完全不一样,口感好吃不少。
也不知道是苏曼饿狠了的缘故,还是北大荒这片广缪的黑土地,孕育出来的物种就是比南方的好,总之苏曼吃个不停,还不忘记让苏婷也吃。
最后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拿出一个杨从军拿得比脸还大的馒头,就着锅里滚烫的汤汁稍微泡一泡,泡软后吃进嘴里,松松软软,带着鲜美的清汤锅肉汤的味道,吃完再喝一碗汤,那叫一个美!
两人吃完饭,苏婷把锅刷洗干净,给苏曼烧了一锅热水。
这么冷的天,天天洗澡是不可能的,那会把人冻僵。
一般在这里生活的人,十天半月洗一次澡是常事,每次洗澡还得在身边放个烧着大火的炉子,以免把自己冻僵。
苏曼把厚衣服脱掉,留两件里衣,就在火炉子旁边,把自己身上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还是冻得够呛。
不过擦完身上,腻歪的身子清爽许多,她跟苏婷一起泡完脚,姐妹俩上炕床并排躺在一起,说着闲话。
苏曼像原主小时候抱苏婷一样,把她搂在怀里问:“一般的知青不都是住在联排的房子里,你怎么自己住在这里?”
“这是杨连长的干部房子,他让给我暂住的。”苏婷窝在她的怀里,知道她今天不问出个所以然,她是不会放弃的,也没隐瞒她。
“他为什么要让给你住?”苏曼低头看她,“他是不是喜欢你?这又是让房子给你住,又冒雪给你送吃得,怎么看,他都是喜欢你的表现。”
“哪有。”苏婷脸上腾起一片红晕,声如蚊呐道:“他是看我可怜,这才对我好。”
苏曼:“不信。”
苏婷无奈,只能跟她讲起她跟杨从军之间的过往。
她在1966年不顾苏曼的劝阻,毅然踏上来北大荒,经过一系列艰苦繁重的劳作,曾经爱慕之人的背叛,后来又被打压成修正份子之后,被一同来的女知青们各种排挤,那时候她才明白苏曼的苦心,可惜后悔晚矣。
繁重的劳作,加上身心精神上的摧残,促使苏婷生无可恋,看不到生活的希望,疯了一般想回城,想回家看看。
于是在一个夜晚,她跟几个也想跑的支边青年一起跑,没想到在路上遇到大批的狼群,幸好被隔壁连队的连长,也就是杨从军听见求救声音,带着人把他们救了回来。
之后他们被一通批判教育,扣不少工分,她无力承受那看不见天日,能把人活脱脱累死的繁重开荒垦地日子,心灰意冷地跑到偏远的草甸子,想跳沼泽水坑了却自己。没想到被在附近打野鸭子的杨从军所救,对她一番开导劝解,让她以后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再后来,她的确遇上一些事情,跑到第八连队请杨从军帮忙,他也爽快地帮忙。
苏婷就知道,杨从军跟表面上凶狠恶煞的样子不同,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他们俩不在一个连队,偶尔在草甸子钓鱼打猎遇见,或者上山砍树时遇见,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过多的交谈。
直到去年下半年开始,苏婷他们九连一个叫黄中天的男人,总是嬉皮笑脸地跟她说些不入流的话,让她跟他处对象。
她不同意,他变本加厉,威胁她,说她要是不跟他处对象,他有得是法子收拾她,因为他的舅舅是九连的连长,他还是苏婷所在小队的队长。
苏婷坚决不妥协,跑去连队队长那里告状,结果那位汪连长总是和稀泥,包庇黄中天,更加助长他的气焰,竟然在一次夜黑风高的夜晚,将她堵在两个麦跺后的空地里,死死摁住她,脱她的衣服,企图qj她。
她大声呼救,同连队的人听见,不敢惹黄中天,当做没听见。
她的上半身衣服被脱得精光,黄中天兴奋地揉搓她的胸脯,下身蠢蠢欲动之时,杨从军如天神一般出现,一脚踹开黄中天,拔枪打爆黄中天的下身,又把他打个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像只死狗晕过去,这才背对着苏婷,让她穿好衣服先回去,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人,然后扛着黄中天走了。
苏婷一个十八岁的未婚姑娘受到这样的侵犯,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可她感觉自己已经脏了,不再纯洁了,穿好衣服回到屋里后,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无声哭了很久。
她哭了一夜,第二天脑袋昏沉地请假,给家里人写一封告别信,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
没想到信还没写好,就听到同屋的两个女知青说黄中天死了,是被北大荒随处可见的野兽和野狼咬死的,尸体被咬得四分五裂,被一个早起上工的人发现,差点吓死。
苏婷手一抖,直觉黄中天的死,是杨从军出手。
黄中天的舅舅汪连长不相信黄中天是被野狼咬死的,他姐只有这一个独子,平时宝贝的紧,他也惯着他,现在一个来北大荒近三年,熟知附近地形及野兽出没点的人,就这么死了,他怎么可能相信。
汪连长嚷嚷着要调查杀人凶手,把苏婷抓走,一阵逼问审查,还给她私自用刑,想让她承认是她害死了黄中天。
苏婷怎么可能承认啊,那个畜、生,他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杨从军帮她除掉祸害,她不可能供出他。
汪连长见她死不承认,脸色阴沉地派她在快过年的那几天,跟那些被下放改造的问题份子,一起上雪山砍冬柴。还特意安排一个人,在她附近伐木,把枯树推向她,想制造一出意外,让她偿还黄中天的命。
可惜她福大命大,只砸断一条腿,动接骨手术就能恢复如初。
本来汪连长还想从中作梗,拖延时间,让苏婷无法坐车去团部医院治疗,结果团部派了一支队伍过来,将他抓拿,说有人举报他,以权谋私,私扣粮食,欺压知青,还包庇自己侄子干下无数欺男霸女,qj女知青的事实。不等他辩解,就直接把他抓走。
苏婷被送去医院,得到很好的治疗,出院的时候,汪连长已经上了军事法庭判刑坐牢,第九连队的连长变成杨从军接手管理。
他以怕她休息不好,腿会无法复原下地干活的理由,将她调离联排泥草房,暂住进他的独栋房子里,等她腿伤完全康复,再回联排房去。
苏曼听完她讲得事情,一下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边咬牙切齿说黄中天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一边伸手摸着苏婷的左腿,心疼道:“傻丫头,你遇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姐写信说一说?我要是早知道,我早来看你了。你一个小姑娘,在这荒芜的北大荒孤苦伶仃,受了欺负也没个家人撑腰,姐不敢想,你那时候有多绝望,有多难过。”
苏婷被她说得眼泪又流下来,将头靠在她的肩膀,双手环着她的细腰说:“没事的姐,我撑过来了。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以前的事情我会努力忘掉,好好过以后的日子。我也会听你的话,不再乱折腾了。”
苏曼将她抱在怀里,脑袋抵着她的脑袋说:“那个杨从军应该是喜欢你,才会一直保护你,替你做那些事情。小婷,你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孤身在这茫茫北大荒里,难免会被男多女少的建设兵团男人们惦记。你没有靠山,死了一个黄中天,还有可能出现第二个黄中天。目前你想回城有些困难,你要是能坚持下去,撑上个几年时间,或许政策一变,你跟爸妈大哥大嫂他们就能回城。如果你不能撑下去,杨从军......”
她后面的话没说,苏婷心中明白,抿着嘴道:“姐,我会看着办的。到时候我会写信跟你联系,问问你的意见。”
苏曼松了口气,“多观察观察杨从军的人品性格,为人处世。如果人品不错,可以考虑。当然,要以你的感觉为主,不能为了逃避困难劳动,跟他没有一丝感情就跟他在一起。那样对他很不公平。”
她又想到徐启峰,其实她一开始跟徐启峰就没一点感情,之所以没有离婚,就是想利用他的军职。
在这件事情上,她其实是有愧徐启峰的,徐启峰无法接受她欺骗他,利用他,还有穿书的事情,他暂时不想见到她,也是情有可原。
苏婷垂着眼眸嗯了一声,两姐妹没再说话,盖好被子后,姐妹俩紧紧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苏曼走得第四天,徐启峰终于觉得不对劲,问起赵政委,苏曼的近况。
赵政委推了推眼镜,慢悠悠道:“总算想起你还有媳妇落在家了啊。”
“说人话。”徐启峰皱眉:“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赵政委啧一声,“就你这臭脾气,也就苏曼受得了你,换做别的女人,谁会对你掏心掏肺?你媳妇离家出走了,在家里给你留了一封信,你满意了?”
徐启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赵政委冷哼:“我说你媳妇走了!”
徐启峰脑子里嗡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这一刻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无论苏曼怎么利用他,欺骗他,无论她说得穿书世界,他是所谓的小说男主角是不是真的,他对她的感情始终是真的,他不想失去她。
“她的信在哪?她走多久了?”徐启峰焦急地询问赵政委,嗓子像砂纸摩挲着铁片,沙哑难听。
“信的内容我怎么知道,那是她写给你的。要不是齐衡的媳妇又扒你家墙,发现苏曼留了一封信不见了,过来找你嫂子说道,你嫂子才想起苏曼临走前来我们家借用过电话,我还真不知道她已经走了。”
赵政委坐在病床边,看他焦急的样子,摇着头道:“不过她开了一张两个月的介绍信,买了一张前往北大荒的火车票,我猜,她应该是去找她妹妹苏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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