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和离之后 > 81. 第八十一章 开蒙
    化雪时分,寒意更胜雪天。皇帝素来身体康健,自恃老当益壮,前番忙于处理雪后一应事宜,与群臣商议此次受灾之地该如何赈济,待得忙完,一时不慎,受了冷风,竟当天就得了风寒,发起热来。


    病来如山倒,平素里甚少有病症的人乍然生病,这病情便显得格外来势汹汹。太医院日夜待命,整个皇城的气氛也紧张起来。


    裴钺受命拱卫皇城,太平时日稍稍松懈些也无妨,到了这种时候,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常驻皇城之中,率领手下卫军严密防守。进出皇城原本就需要搜捡,因上头下了令,城门卫军比之前何止严密了三分。


    皇城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政令汇聚与发布之地,可谓大夏的中枢之地,这里气氛紧张,连带着整个京城的冬末初春时节都带上了寒冬时的凛冽。


    皇帝病意深深,时醒时昏,每每清醒之时,仍要操心这些时日的政务。好在内阁都是老成持重之人,行事四平八稳,倒也镇得住场子,皇帝接连数日不理政事,一切也都还在正轨之上。


    但随着皇帝养病不朝时日增长,即便一切仍是有条不紊,气氛还是无可抑制地浮躁起来,称得上是人心浮动,那些心中对皇帝的情况各有猜测。


    说到底,陛下住在宫中,这么长时日见不着人,可见病情严重情况,陛下这可还没立下太子呢…


    特殊时期,掌皇城内外进出的裴钺便显得比平日更显要三分。不知有多少人等在裴钺回公府的路上,意图与之来个“命运般的偶遇”。


    然而,让众人失望的是,裴钺仿佛铁了心要住在皇城之中不走,接连数日都只在卫军中活动。以至于分明日日都有在一众朝臣面前出现,却丝毫没给到让人接触的机会。


    ——文臣武将原就无甚能有交集的地方,裴家的交际圈又向来难进,在皇城街道上遇上,难不成还拦下裴钺,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话?每每思及那位遭裴钺如此对待的同僚,其余目击者们都忍不住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实在是,隔着几丈之遥,都能感受到那种被裴世子要求有事当面就说时的尴尬。


    自那以后,凡是想从裴钺那里得到些消息的都死了心,转而从旁的地方入手,却发现裴钺约束皇城进出更加不留情面,一旦查出有往外传递消息嫌疑,或者夹带私物的,不管其背后是哪个主子,全都扣下。


    防备如此严密,越发让人疑心皇帝病情严重,因得不到确切消息,素来多心的人已经开始往“秘不发丧”这大不敬的方向去脑补。


    因着这些事,裴钺的行踪也越发被人关注。


    没过两日,便发现他这些日子是真的行踪固定,唯一一件与朝中要事无关的,便是裴钺吩咐人在城中捉了几个闲汉,以谣诼之名,送往京兆尹。


    因早已发现眉目,裴家护卫们同时出手,竟无一遗漏。原本就是有心人自以为捉住把柄,派人生造的无根之事,待这些人都被捉入狱中,又有几位寺院住持在佛会时“不经意”提及裴家所赠,这谣言便几乎是立即被平息。


    京兆尹知道裴钺意思是要查到底,甚至依稀猜到裴钺已自行查出了幕后之人,自是不敢怠慢,这一查,就查出了其背后的张家。


    张家家主,也就是端华长公主之驸马、晋王妃之父得知京兆尹登门时,还十分诧异:他早无官职,京兆尹寻他做什么?况且,家中之事,有大半都是由长公主做主。


    待得知竟是家中家仆雇了几个闲汉传播定国公府谣言时,面色禁不住一阵变幻:这家仆的名字,可不就是他二弟那边的人?二弟一向谨慎,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京兆尹隐晦道:“这事儿,裴世子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张驸马您还是早些处理好吧。别让裴世子觉得,是您授意如此。”


    这驸马的身份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可有个女儿在做晋王妃。京兆尹虽没到站队的地步,但既然看不出皇帝的心意,他这个做这种受气官职的,自然是要四处交好为妙。


    左右随意提醒一句,也费不了什么事。


    在书房中稍待片刻,去拿人的差役们与张二老爷同时到达。送走了瘟神,张驸马摆出长兄的威严面孔,皱眉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自作主张?”


    前番定国公府被人传闲话,他也在心中幸灾乐祸过。不过看热闹时发现自己竟牵涉其中,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张二亦是不满:“兄长这可误会我了,那被拿走的是蕊丫头的奶兄!”


    张驸马大为惊讶,两人对视一眼,都未想到,家中闺阁女儿竟是这样胆大包天。原本家中已经定下,要将她与朝中重臣联姻,甚至连人选都大致选定,对方似乎也有这个意向。如今看来...却是让人心中犹豫。


    “她这是在发什么疯?”


    莫说张驸马二人心中不解,很快得了消息的晋王妃亦是大蹙眉头。先前家中有意将堂妹许给裴世子,可到底没来得及提出,裴世子便定下婚事。秋猎之时,晋王妃瞧出堂妹似是对裴世子娶回一个和离女子心有不甘,还特意将她带在身边教导了两日,有意让她放下这桩心事,尽心尽力站在家中立场,联姻为晋王添些助力。


    本以为她已经放下这桩婚事,安心开始相看,没想到却在这个关口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些日子皇帝生病,宫禁之中由皇后一手掌管,侍疾之事尽数被安排给了后宫嫔妃,他们这些皇家的小辈则是每天仅能见皇帝一面,问候几句,竟是丝毫不知他病情究竟如何。只每每问候皇帝时,能瞧出其面色尚好,看起来并不似病情十分严重的模样。


    太医院在皇城之中,倒是比在宫禁中打探消息容易些,可皇城进出又是一关,晋王府便有个小内侍被扣了下来。至于那内侍是否有探听到些许消息,晋王府自然是无从得知。


    偏偏在这个时候,闹出自家堂妹私下传定国公府是非之事。晋王妃本就是多思多虑的人,此时想着知情人该怎样看待这件事,心下已是十分懊恼。


    这人要是蠢了,真是神仙也难救!不过是个没嫁成的男人,况且又不是先定下后悔婚,甚至连隐晦提起都还未曾有,哪里就值得这样耿耿于怀?真是白费了她那几天的口舌。


    只是苦于张家适龄女儿太少,如今竟是连换个联姻的女儿都一时选不出来。


    京中谣言一时止息,裴夫人也知晓了那私下造谣之人竟是先前见过的张蕊,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不免有些啼笑皆非:“我说这事怎么来得这样离奇,原来是这样。”


    知道这并非张家的意思,裴夫人也无意穷究,收了些张家的赔礼之物,也就罢了。至于张家事后内部如何想、如何做,裴夫人并不在意,一个能做出这样事的小丫头,前程有限。


    多事之春,裴夫人将宴请的帖子一概回绝,交待下人们守好门户,进出时谨言慎行,关起府门,在家中过起了清闲日子。


    日子清闲,却也不是无事可做。


    裴钺先时在别院中就提及要正式给裴泽开蒙,因裴家结识的读书人少,明家却是现成的世代官宦之家,两家又是最亲近不过的姻亲,便将此事托付给明尚书。


    开蒙是大事,裴泽却又与寻常的读书人不同,并不以科举为目标,只要明事理便好,却要先生最好性情旷达,喜读史书。明尚书在交友圈中寻摸几日,荐了位多年不第的陆举人上门。


    陆举人已年过四旬,留一把稀疏胡须,面上常带笑意,说话时温声细语,亲善之余,有种令人忘之莫名生畏的气质。


    据明尚书所言,这位陆举人当年是他的同科举人,此后却接连在进士试时落第,期间甚至连长子都已得了秀才功名。陆举人多年不第,眼见长子有出息,家中供养两个读书人也实在吃力,立意不再考,开始以在大户人家坐馆为生。


    如今他能一叫就来,也是因为他先前坐馆的人家如今是用不着他了——那家的家主致仕归家,因觉日子清闲,有些不习惯,索性自己接手,要教导孙辈们。


    一对多到一对一,束脩却没减少,明尚书一说,陆举人立即便应了。他也不摆什么先生的架子,收拾收拾便带着帖子登了门。


    裴泽先前已经知道,祖母和婶娘要给他请“先生”教导他,见了陌生人,也不惧怕,照着平常见人时的模样行了礼:“陆先生好”


    陆举人坐馆经验丰富,见识过的顽童不知凡几。见裴泽这样,心下也忍不住感叹一句,果真是世家风范,如此稚子,行礼时动作没有差错就算是难得了,他竟隐约看出一丝风度来。


    彼此初见,先有了几分好印象。


    既已认识过,明棠便起身道:“我带先生和阿泽去教室吧。”


    公府地方大,空着的院落不少,定下要为裴泽开蒙后,裴夫人已命人将临近外院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此时过去,自然是色色齐备,推门便是一阵暖意融融,显然也是烧了地龙的。


    陆举人望了望屋中长案,与堆满了书架的几架书,低头看了看还不到他腰高的裴泽,心下登时有些拿不准:裴家真是要他给这位小世子开蒙,不是要他教个举人进士的出来?


    明棠看出他不解,摸了摸裴泽的头,含蓄道:“阿泽年岁小,开蒙只是为了定定他的性子,本不是要他一时半刻就成了个才子,先生不必有压力。”


    裴泽却已知道,“才子”是称赞人的话,立时接话:“先生是大才子,阿泽是小才子。”


    陆举人一把年纪,被个三尺童儿恭维,心下一乐,寻思着明棠的话,心下彻底确定:裴家这是为了给自家小世子找个人随意教着,说是开蒙,带着玩儿的成分还大些。


    两厢明确了需求,明棠蹲下身,给裴泽理了理衣襟,瞧裴泽依旧笑得一脸灿烂,甚至比先前更可人疼,忍不住捏了捏他脸蛋,嘀咕道:步入上学生涯了,还傻乐呢。


    将裴泽托付给大龄幼儿园男老师,明棠挥挥手,一步三回头地跟裴泽告了别,回到诚毅堂中,竟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失落不超过三秒,就立时恢复了常态,舒舒服服倚在软榻上,看起了闲书。看至一半,有团黑色物体跳上软榻,迈着无声脚步,凑到明棠手边,把头搁在她手上,软软地“喵”了一声。


    而裴泽那边,因记得长辈们的叮嘱,也知道随先生学习是件十分要紧的事,初时还带着隐隐的激动。每日下课归来,都要说上半日的话,恨不得将陆举人每日都讲了什么全都复述一遍。


    坚持了三四天的功夫,晨起用罢早饭,要随侍女过去上课时,便有些抗拒,在正房的门槛前磨蹭着不愿出门,眼巴巴看着裴夫人和明棠,深情告别:“祖母,娘,阿泽要去上课了,见不到阿泽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想我”


    口中说着不要想他,脚下步子迈得比谁都慢,生怕自己走得快了,就听不见长辈们的挽留声。


    上课是正经事,裴夫人正色:“快去吧,莫要让先生等你。”


    明棠忍笑挥手:“快去吧快去吧,你放心,我们不会想你的。”


    裴泽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何谓晴天霹雳,迈着极不情愿的步子,跟着侍女去了上课的地方。小院中一切一如往昔,甚至陆先生都跟前几日一模一样,裴泽却怎么也找不回前两天的心情,步伐极为沉重。


    婆媳二人送走裴泽,便至花厅中一道处理家事。待管事们也一个个散去,裴夫人终是有些不放心:“莫不是陆举人讲得不好?怎么阿泽今日瞧着不想上课的模样。”


    既放不下心,便与明棠一道,命人不许通传,相携到了小院中,站在窗外,静静听了一阵子。


    陆举人正从最基础的三字经讲起,却并非单纯的念过原文后解释词意,而是旁征博引,不仅将其涉及的典故讲清楚,还将其中人物生平用最通俗的语言娓娓道来,丝毫不像是在上课,倒像是在讲故事。


    裴泽倒也听得认真,在陆举人停下时,立时对方才没听明白的地方发问,等陆举人为他解答。


    两人一唱一和,异常和谐,怎么看都是教学相长的场面。裴夫人万分不解,待走出几步远,确认里面听不见自己声音了,疑惑发问:“阿泽这不是上课上得挺认真的吗,瞧着对陆先生也信服,怎么无缘无故的不想上课了。”


    “便是再合胃口的菜,连续吃了几次,也就觉得烦了,必得停一停才好。”不想吃了还要被强迫着吃,可不就得心中厌烦,何况小孩子没耐性也是应当的,明棠笑道,“倒是母亲,方才还叫人家陆举人,才听了一会儿,立刻成了先生了。”


    听明棠以口腹之欲做比,裴夫人不禁看了她一眼:这例子,真有几分她这个儿媳妇的风范。


    裴夫人到现在还记得,明棠嫁进来第二天,便已丝毫不见生疏地叫人去膳房点菜,点的还一看就是她自己想用的。


    如今二人已经熟悉,裴夫人也知道明棠就是这样的人,回头想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顺着明棠的话品味了一下自己今日前后对陆举人称呼的变化,一时之间,也禁不住笑了。


    “本就是要试一试这位陆举人,若是他讲得不好,自然要再寻人,难不成还要留着他在家中?”裴夫人的用人之道,向来是有长处就用,没有长处,哪来的回哪里去。


    话说出口,想起这位陆举人是亲家荐过来的,怕伤了与明家的情分,立时改口:“若是他无处可去,等给阿泽寻了新的先生,留下他也未尝不可,权当给阿泽找了个陪着说话的。”


    前后变化之明显,随侍之人都听出了区别,各自低了头忍笑。


    明棠亦是心中一暖,挽上裴夫人臂弯,玩笑:“我记得我们听完是决定留下陆先生来着,怎么如今像是陆先生讲得不好一般?”


    一路说笑回去,明棠索性就留在静华堂,与裴夫人一起,再叫上侍女凑人数,打起了叶子牌。


    裴泽下了课回到正院时,牌桌刚刚散去,屋中热闹氛围却尤在,裴夫人犹自遗憾:“不该出那一张的。”


    “后悔可是来不及了,银子我已是揣在兜里了。”明棠笑着晃了晃手中荷包。


    裴泽跨过门槛,循声而至,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确认祖母和婶娘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念他,早晨的委屈重新泛上来,小跑几步,到两人中间的位置上,挥舞着手臂吸引注意力,大声强调:“我回来了!”


    见祖母和婶娘停下说话,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此方满意,挺了挺腰背,严肃道:“你们喜新厌旧,这样不好。”


    明棠表示惊讶:“都会用成语了?看来陆先生给阿泽上课时的确用心。”


    裴夫人在一旁点头,以表赞同。


    听话听音,小孩子素来对情绪敏感,裴泽一听便知道,这是祖母和婶娘都对陆先生很满意,不会让陆先生走的意思,立时摇头:“没有没有。陆先生上课不用心的,他用嘴巴上课。”


    从早说到晚,说得裴泽走出上课的小院还觉得能听见陆先生的声音,嗡嗡嗡,嗡嗡嗡。


    虽然陆先生讲得事情是很有趣啦......至少比讲故事会自己睡着的婶娘好一些,裴泽还是忍不住有些抗拒。


    他刚刚说陆先生不好,祖母和婶娘不会让陆先生走吧?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后悔,要是陆先生走了,以后谁给他讲故事呢?


    想着想着,便入了神,站在原地,表情不断变幻,丝毫没留意到周遭已是一片笑声。


    从忧虑中回过神,看着裴夫人和明棠的笑容,不解之余,愈发委屈,扑到明棠身侧,将脸埋在明棠膝头,声音闷闷的:“阿泽好累,好累好累,不想上课。”


    摸了摸裴泽后脑勺不知何时翘起来的头发,明棠万分同情:“婶娘懂你。”想当年,她也是从三岁开始上学,一直上到二十四岁拿到硕士学位才算结束了这场漫长马拉松,中间不知道多少次想退学不上。


    说起来,裴泽还要轻松些呢,因不用科举,至多上课到及冠的岁数,就可以解脱了。


    想到这里,明棠收回同情心,再度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关系,你以后可以经常跟婶娘哭诉不想上课,我一直有时间听的。”


    在明棠说出“懂他”之时,万分期待地抬起头的裴泽遭受重创,登时直起身,后退三步,面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定定看了明棠几息,确认她没有更改话语的意思,裴泽一扭身,扎进一旁裴夫人的怀里,换一个人撒娇:“祖母阿泽不想上课,真的好累。”


    以往总是对他无有不应的裴夫人这次却也不理会他,用与明棠同样温和又笃定的声音道:“逆水行舟,自然是要累一些的,阿泽要坚持住,以后才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像你父亲和叔叔那样。”


    连番受挫,裴泽再次抬起头,仔仔细细确认了一下,这真是自己的祖母和婶娘,扭头询问周奶娘:“祖母和娘,这是怎么了?”


    以前祖母和娘明明都喜欢跟阿泽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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