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丛安的遗体还要过几日才下葬,张县令被杀一事传到贾从修的耳朵里后,心中惶惶不安。
他同夫人金氏说起这茬。
金氏更是吓得心惊胆战,嗫嚅道:“这群匪徒着实无法无天,竟连朝廷命官都敢杀。”
贾丛修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皱道:“子誉就不该回来的,如今他去了,却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那些土匪杀人不眨眼,无异于引狼入室啊。”
金氏眼皮子狂跳,焦灼道:“现在城里群龙无首,该如何是好?”
贾丛修头痛道:“且静观其变罢。”又道,“那帮人个个凶悍,我们招惹不得,说不准过阵子他们就走了呢?”
金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大郎天真!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岂会空手而归?”
这话把贾丛修唬住了,看着她久久不语。
金氏严肃道:“咱们贾家靠贩卖私盐起家,在县城里是数一数一的大户,这回多半在劫难逃。”
被她这一说,贾丛修脑门上冒出不少冷汗。
金氏给他出主意道:“奉三跟了子誉多年,你俩也有点交情,可去探探他的口风。
“那帮土匪是他招来的,你与他走近些,多哄着,说不定能靠他护住咱们贾家,莫要被那些土匪强占了去。”
经她提醒,贾丛修忙应道:“云娘说得有理!”
目前张县令一家被杀,府衙里的县丞主簿这些下属全都被软禁起来,关在一起。
奉三郎的办事效率奇高,因着城里有人指引,领着贾丛安的旧部迅速把城内的官兵们控制住。
鉴于这些旧部多数都是安县人,官兵也有不少是本地的,他们得知张县令被杀,不敢惹恼奉三郎他们,便讲了和。
关应门那边的夺取就困难一些。
赵雉连杀十多人,才把那道通往安县的必经之路拿下,守门者全部撤换成黄皮子他们。
双方协作,到了傍晚才把县城里的大局掌控,暂时没出乱子。
晚上赵雉回来,白日里奔忙了一天,出了身大汗,去沐浴梳洗换上干净衣裳,总算能好好歇一歇了。
这些日他奔波,赵老太心疼自家崽,边给他绞干头发,边说道:“秀秀这些日着实操劳,可比在蛮鸾山辛苦多了。”
赵雉露出几分无奈,“阿娘可后悔出来?”
赵老太停顿手上动作,忍不住掐他的脸,调侃道:“你难不成还能把我这老婆子送回去?”
赵雉:“……”
照目前这情形,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的。
忽听外头传来一道敲门声,原是梁萤过来了。
赵老太暗搓搓冲自家崽呶嘴,悄声问:“你俩什么时候走得这般近了,大晚上的也不避嫌。”
赵雉瞪了她一眼,“阿娘莫要瞎说,是谈正经事。”
赵老太笑得暧昧,露出一副意味不明的表情。
稍后她推门出去,梁萤唤道:“老夫人。”
赵老太笑眯眯道:“进去吧。”
室内烛火明亮,赵雉披散着发,穿了一身宽松衣袍,整个人没有白日里的紧绷,眉眼里也显得松弛,只不过骨子里的那股匪气还是有的。
梁萤朝他行了一礼,“赵郎君。”
赵雉难得的端庄了一回,严肃道:“你大晚上来找我,传出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听到这话,梁萤笑了笑,“从土匪窝里出来的女人,还能有什么闲话?”
赵雉:“……”
梁萤缓缓走上前,丝毫没有边界感,她自然而然拿起方才赵老太搁到椅子上的帕子,主动去给他绞未干的头发。
此举把赵雉吓了一跳,想要起身,却被她用力按下了。
“别乱动。”
赵雉果然不敢乱动。
梁萤拿帕子包裹到发丝上,吸干水分,自顾说道:“阿萤有几句悄悄话想同赵郎君说,白日里有奉三他们在,不方便。”
赵雉:“???”
头顶传来女人轻言细语的询问声,“今日你们暂且把安县的局势给控制住了,可曾想过以后的事?”
赵雉愣了愣,有些听不明白,问道:“以后的什么事?”
梁萤用指腹替他梳理发丝,当指尖触碰到头皮时,赵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种感觉很微妙,说不出的滋味。
“张县令被杀,安县群龙无首,总需要人出头来稳住局势,不知赵郎君对安县的以后可有打算?”
赵雉没有回答。
见他久久不语,梁萤忽地低头看他,温热的气息吐到他的耳际。
那女人循循善诱道:“当初你为了贾丛安的兵浴血奋战,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得到他们,可愿收手退回去?”
赵雉用余光瞥她,不答反问:“如何获得?”
梁萤附到他耳边,轻声道:“留在安县。”
赵雉沉默。
梁萤继续道:“现在贾丛安的部下对你折服,奉三也信任你,只要你开了金口想要安县,他们就不会跟你争抢。”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赵雉被唬得不轻。
他像见鬼似的盯着她,像从未见过她一样。
眼前的女郎跟在蛮鸾山那般娇滴滴软绵绵的,明明像只天真中带着倔强的小白兔,偏偏一张嘴尽是獠牙与野心。
鬼使神差的,赵雉冷不防伸手捏住了她的嘴。
梁萤被钳制,动弹不得。
赵雉命令道:“张开嘴我瞧瞧。”
梁萤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张开嘴,露出细密洁白的牙齿。
赵雉阴阳怪气,“满口獠牙,谁给你的野心?”
梁萤没有答话。
赵雉松开她,沉声道:“张县令被杀,只要我们离开,当地上报到太守府,朝廷自然会派遣新的父母官下来上任。
“县里的百姓跟张县令被杀没有任何干系,但凡我们背锅离去,他们便能安枕无忧。
“如今你却要我留下来接管安县,简直是荒唐至极。
“我赵雉是个土匪,朝廷的通缉犯,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一旦我把安县霸占,不仅城里的百姓恐慌,太守府也会派兵来攻打,县里七千多的百姓,我岂能置他们于危难之中?”
这番话很有一番道理。
梁萤沉默了许久,才道:“天下诸侯纷争,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已经烂透了,你又岂知新来的父母官能让安县百姓不受盘剥,过上安稳日子?”
赵雉皱眉,反驳道:“那也不该是我赵雉去接管。”又道,“我是个土匪,没去过学堂,大字不识,要如何管理七千多人的县城?”
梁萤淡淡道:“李疑是秀才,他一生追求的就是入仕途。”
赵雉愣了愣。
梁萤淡定地给他梳理发丝,“你又怎么知道这七千多人里没有能人之士?”
赵雉没有吭声。
梁萤以退为进道:“赵郎君能把百姓的安危放在首位,可见是盼着他们过得好的,至于他们在张县令的管辖下过得好不好,明日去城里问一问便知。
“现在县丞县尉等人被软禁在府衙,你不会识字没关系,李疑会识字,咱们可去看看县里的户籍案宗,赋税钱粮,总能看出点名堂来。
“倘若张县令是个好官,赵郎君放弃贾丛安旧部离开,也算是仗义之举。
“如果当地百姓颇有怨言,我以为,赵郎君不妨取之。”
听了这番言论,赵雉抽了抽嘴角,憋了许久才道:“你可真他娘的敢想。”
梁萤轻哼,冷不防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道:“你有胆量杀人放火,占山为王,难道还没胆量做地头蛇吗?”
赵雉捉住她的手,“那不一样。”
梁萤:“怎么不一样了?”顿了顿,“蛮鸾山三百多人你管得起,安县七千多人不是一样的管法?”
赵雉:“……”
这女人简直疯了!
当初养三百多人就已经够吃力了,现在让他养七千多人,这是要逼他连裤衩子都保不住啊!
简直有毒!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梁萤一点都不惧怕。
她认真地打量眼前这把好刀,剑眉星目,五官生得英挺悍利,通身都有一股子不服就干的匪气。
就是嘴巴讨嫌了点。
自上次组团杀人后,她便彻底想明白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想要在乱世里图谋,必定得学会借力打力。
要用好赵雉这把刀,还需动点脑筋。
她仗着他那点君子良心,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退一步道:“先不提这茬,待明日去府衙看过情形后再做决定,如何?”
赵雉“哼”了一声,别过脸道:“安县就是个坑,我是不会瞎往里头跳的。”
梁萤撇嘴,以柔克刚撒娇道:“我没让你去跳,就去瞅两眼,什么都不干。”
赵雉半信半疑。
梁萤:“反正在这里也耽搁不了多久。”
赵雉斜睨她,没有答话。
梁萤厚颜道:“你不回答,便是应了。”停顿片刻,“明日我也要去涨涨见识。”
赵雉皱眉,“你一个妇人,跑到府衙去作甚?”
梁萤暗搓搓道:“赵郎君不会认字,阿萤会识字啊。”
赵雉:“……”
倒也没有反驳。
于是第二日一行人前往府衙探情形。
出行时见到梁萤在门口候着,奉三郎颇觉诧异,忍不住问:“秀秀,王小娘子也要去府衙?”
赵雉干咳一声,“便由着她去。”
奉三郎露出奇怪的表情,却也没有多问。
梁萤厚颜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戳赵雉的胳膊,娇气道:“扶我一把。”
赵雉:“……”
她可真敢蹭鼻子上脸。
忍着腹诽,他伸手,梁萤毫不避讳搭了上去,由他扶上马车。
奉三郎频频窥探他们,悄悄把李疑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那王小娘子究竟是何许人,竟得秀秀这般娇纵?”
李疑小声道:“王小娘子是老太太给秀秀讨的压寨。”
奉三郎恍然大悟,很识趣道:“郎才女貌,郎才女貌。”
从贾家到衙门要过好几条街,若是往日,街道上少不了百姓游走,今日却连苍蝇都没有一只。
李疑瞧着不对劲,赵雉心中却明了,定是风声走漏了,百姓全都躲藏起来,怕着呢。
一行人抵达府衙,张县令一家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
程大彪向赵雉等人行礼,领着他们进了衙门的后堂。
不一会儿县丞和主簿被带了过来。
二人跟见鬼似的慌忙跪到地上,一个劲求饶。
李疑安抚他们的情绪,温和道:“一位无需恐慌,李某只是想问问县里的情况,不会伤及无辜。”
两人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不但把县令杀了,听说还把城门封锁了,这妥妥的是要搞事啊。
听着李疑的询问,赵雉没兴趣坐这儿耗神,领着部下去看张县令住的院子。
结果被吓了一跳。
那张县令贼有钱!
他和平头等人四处看屋里的陈设,表面上普普通通的,不像是贪官污吏。
赵雉随意拿起书架上的一只瓷瓶细看,他干土匪的这些年抢了不少奇珍异宝,多少还是识货的。
那只瓷瓶做工粗糙,一看就是赝品。
刚把它放下,忽听一道碎裂的声响传来。
赵雉皱眉,厢房那边传来平头激动的声音,“大掌柜,这里有密室!”
听到有密室,赵雉颇觉好奇,连忙过去看情形。
平头本名姜远,因为脑袋生得方正,所以土匪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平头。
他两眼放光,指着墙角半开的密室门,问道:“可要进去瞧瞧?”
赵雉道:“拿灯来。”
不一会儿一人取来烛火,平头在前面开路进去。
那密室是修在地下的,几人下了石阶,顿觉阴冷。
里头并不大,只有几平的样子,他们看到墙角处存放的木箱,好奇上前打开,顿时闪瞎了狗眼。
只见箱子里存放着不少金银器物,乱七八糟一堆。
平头眼睛都瞧直了,高兴道:“大掌柜,咱们发财了!”
说罢要伸手去拿。
赵雉不客气打了去,他吃痛缩回手。
接下来他们又陆续打开另外几只木箱,珠宝玉器和金条都存了不少。
众人瞧得热血沸腾。
赵雉拿起一块金条在手中掂了掂,若有所思道:“做个县令竟然这般挣钱,瞧着外头穷乡僻壤的模样,油水似乎还不错。”
平头应道:“嗐,你瞧瞧那贾家修的祖宅,一个私盐贩子,肥得流油,他们若想在此地求得安稳,肯定会孝敬张县令的。”
赵雉“唔”了一声,做手势道:“把这些东西都抬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梁萤和李疑共同查看安县的户籍和钱粮赋税。
账本上一笔笔记着各家各户上交的赋税和徭役杂税,看得梁萤触目惊心。
一家五口除了要交公粮外,还有人头税,甭管老小都要上交。
这些人头税要么是妇人织布抵税,要么家中有劳力的人无偿为官府做杂役抵税,要么就是交钱。
然而这些人头税并没有上报到朝廷,多数都被地方官吞了。
梁萤忍不住吐槽道:“一家人这么多税要交,还怎么活呀。”
李疑边翻看户籍边道:“所以人人都想入仕,像我考个秀才,家中可免徭役赋税,不仅如此,周边亲戚把田地挂到我的名下,也能免去赋税。”
梁萤诧异道:“还能这样使?”
李疑点头,说道:“要不然你以为朝廷的那些官是怎么腐败的?
“官商勾结,商人挣了钱,便会大量置田产,他们把田产挂到官的名下,以此来避税,再使给官员好处,两相得力。
“一个有权,一个有钱,相互依存,最后受到盘剥的还不是底下的老百姓。
“一些没有土地耕种的百姓只能去做佃农,可是刨去上交的粮食外,所剩无几。若是遇到天灾,养不活家口,便只能变成流民,离乡背井寻求生机。
“流民多了,地方的治下就不易管束,偷盗抢劫层出不穷,时长日久,必生祸乱。”
听了这些话,梁萤心中有了总结。
土地兼并。
也在这时,平头过来唤他们,说有好东西要给他们瞧。
两人好奇过去,在后堂上看到几箱金银珠宝,梁萤两眼放光,忍不住道:“咱们发大财了!”
赵雉双手抱胸,“这个张县令比年猪还肥。”
李疑弯腰捡起一支宝石花钗,说道:“去把主簿找来,他应清楚这些钱银的来历。”
只消片刻,那主簿便被提了来。
看到箱子里的财宝,他连忙磕头说那些钱银跟自己无关。
李疑坐到椅子上,好脾气安抚他,“这是从张县令家中搜出来的,与你无关,你只需把它们的来历说明即可。”
主簿吞吞吐吐。
平头当即拔了腰间佩戴的刀,他立马怂了,连忙道:“我说!我说!”
他老老实实交代,这些钱银一些是从乡绅商贾手里获得,一些是从徭役赋税里扣取,还有部分则是贿赂而来。
那张县令在此地做了十多年,箱子里的金银几乎是他存的棺材本。
交代清楚后,李疑做了个手势,平头把主簿拖了下去。
后堂里一时陷入了寂静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奉三郎才道:“如此贪官污吏,死得不冤。”
李疑道:“这些不义之财,需得记入账目。”
梁萤忽然道:“李秀才,我方才看赋税有些看不明白,想问一问你。”
李疑:“???”
梁萤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疑心中虽困惑,还是没说什么,依言跟她回到方才那间屋。
梁萤把门掩上,压低声音道:“不知二掌柜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疑愣了愣,理所当然回答:“安县这烂摊子我们是不会沾染的。”
他的想法跟赵雉一样,也不能白跑这趟,总得拿些财物回去犒劳兄弟们才行。
梁萤沉默了许久,才漫不经心道:“考科举可不容易啊,从童生到进士,有的人考一辈子都无法入仕。”
李疑沉默。
梁萤看着他,循循善诱,“你是个秀才,自有一身学问,当初在蛮鸾山也深受村民们敬重,若这次回去了,难道打算一辈子都龟缩在山里虚度光阴吗?”
这话令李疑皱眉,听出她话里有话,直言道:“王小娘子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莫要与李某兜圈子。”
梁萤缓缓走到桌前,拿起蓝皮户籍登记册,问道:“文书档案,税收马粮,这些东西可难得住你?”
李疑自负道:“自然难不住。”
梁萤抿嘴笑,“当初赵雉为着贾丛安浴血奋战,如今辛辛苦苦跑了这一趟,就这么回去了,你心里头可服气?”
李疑沉默。
梁萤继续引诱,“那张县令贪官污吏,安县百姓受他盘剥,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现在他被程大彪杀了,也算是替天行道。
“想来你心里头比我更清楚朝廷是个什么东西,倘若新派来的父母官同样如此,岂不是陷安县百姓于水火之中?”
“这……”
“你方才能道出百姓之苦,想来有几分体恤怜悯之心,安县的烂摊子本是我们护送贾丛安归乡闯下的,岂能一走了之?”
李疑皱眉,“你欲如何?”
梁萤野心勃勃道:“接管安县,做他们的父母官。”
此话一出,李疑彻底被震住了。
他瞪大眼睛,跟当初赵雉的反应一模一样,“你莫不是疯了!”
梁萤没有答话。
李疑情绪激动道:“我们是土匪,你让土匪接管安县,那些百姓只怕得跟着发疯!”
梁萤露出微妙的表情看他,“你会坑百姓吗?”
李疑义正言辞道:“虽然我们是土匪,但从来不会乱杀无辜,更不会欺老弱。”
梁萤耸了耸肩,见血封喉道:“可是朝廷派来的父母官会欺负他们,收刮他们的民脂民膏,还要压迫他们不敢反抗。”
李疑:“……”
梁萤开始给他疯狂洗脑,“李疑,你自己经历过不公允,知道百姓的不易,自会为他们考量,对吗?
“当初你十年寒窗苦读,就为入仕途能一展抱负造福一方百姓。
“可是朝廷不作为,官官相护你争我夺,全然不顾底下百姓的死活,你难道还要为这样的朝廷效力?
“你扪心自问,这样的朝廷,你可还愿跟他们同流合污?”
这番话击打到李疑的心坎上,脸上起伏不定。
他很想替自己辩解什么,最后归于挫败,只能无奈地沉默。
梁萤继续输出,“现在安县就是你一展抱负的机会,只要你想留下来,想法子说服赵雉,他定不会弃你而去。
“目前贾丛安的旧部信服他,再加上城里的官兵,咱们手里握了五六百兵丁护佑安县。
“就算外人来犯,只要守住关应门,那地方易守难攻,我们一样能周旋支撑。
“先前你们去江原,无非是想谋求新的出路,现在的安县为何就不能成为另一个政通人和的江原城呢?”
她的语速极快,把李疑说得心烦意乱,因为他确实有被打动。
怕自己莽撞,他赶紧道:“你莫要再说了!”
梁萤闭嘴。
李疑眼皮子狂跳,甚至连额头上都冒汗了。
他指了指她,无法直视道:“疯子,你让土匪做父母官,只怕全县的百姓都得跟着发疯,这是造孽,造孽!”
梁萤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袖,淡定道:“你们若答应留下来,我便有法子让全县的百姓都求着你们当家做主。”
这话把李疑唬住了,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休得口出狂言!”
梁萤撇嘴,知道这波操作确实颠覆了他们的三观,也不着急,只要她把赵雉搞定,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这不,李疑出去时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梁萤不理会他的复杂心情,她现在只对安县的地理环境感兴趣,因为关系着能不能守住它。
找来县丞一番盘问,他们把安县的羊皮地图找了出来,上面画得并不详细,只有个大概。
赵雉和奉三郎行伍出身,对地理形势非常敏感。
二人就地形图研讨了一番,确实如底下的官差所说,易守难攻。
李疑看着他们研究地形,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梁萤,心里头翻涌不已。
这些日他对安县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倘若赵雉能把安县的所有兵丁都归于麾下,那守住安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赵雉有将帅之才,且骁勇善战,他从未怀疑过他的实战能力。只要用武力守住了县城,他们再对县里进行整顿,有很大的把握能成事。
这个想法着实令李疑心惊肉跳。
他们虽然占山为王,却从未想过要夺城,还他妈是夺一个县!
七千多人,全部夺到自己手里,想想就刺激!
李疑又忍不住瞥了梁萤两眼。
先前在江原她劝赵雉救贾丛安,他便觉得这女娃有点胆识智慧。
如今又听她劝说夺取安县,更是难以置信,此番筹谋竟是出自一个女娃之口,要命的是他竟然还被说动了!
李疑暗暗地掐了一把大腿,告诉自己,别他妈瞎想了。
可是……他们确实有很大的机会能把安县据为己有啊!
两种矛盾心情在内心交织,好似水与火的碰撞,狠狠地撕扯着他怀才不遇的心,真他妈要命!
见他魂不守舍,纠结挣扎的样子,赵雉狐疑地喊了一声,“李一?”
李疑回过神儿,“啊?”
赵雉问:“你怎么了,瞧你一脸难受的样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疑摇头,“我想去趟茅房。”
这不,那家伙在茅房里蹲了许久,终归还是被梁萤说得蠢蠢欲动。
于是下午李疑暗搓搓找到赵雉,问他打算在安县待多久。
赵雉的想法还是要离开。
李疑却急了,像得了传染病似的,开始对赵雉疯狂洗脑留在安县的诸多益处。
看着他跟打了鸡血似的唾沫星子横飞,赵雉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直觉告诉他,梁萤那娘们肯定对他下了蛊。
更要命的是不仅李疑中了毒,赵老太也跟着得了传染病,劝说赵雉留在安县。
她很是激动,两眼发光道:“儿啊,只要你留下来,安县的五六百兵丁,你难道就不心动?”
赵雉:“……”
赵老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道:“当初你豁出性命把贾丛安旧部带回家乡,奉三信服你,他们自然也折服,你何不乘热打铁把他们收到麾下?”
赵雉皱眉,冷静道:“阿娘,这可是一个七千多人的县城,不是某个山头!”
赵老太:“嗐,我管他几千人,我就只问你,那五六百兵丁,你想不想要?”
赵雉没有答话。
赵老太戳了戳他,“只要你手里头握了兵,就是这儿的土霸王,谁敢不服你打一顿就好了。
“再说了,这儿的兵丁大部分是当地人,他们肯定也不愿意流落出去。
“倘若有外人来犯,咱们也不怕,这些兵守护的是他们的妻儿老母,不用你发话,他们自然会全力以赴死战到底。
“这就是最好最强的兵,比贾丛安在江原收买来的乌合之众强上一百倍!”
这话戳中了赵雉的心窝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是不是王萤教你说的?”
赵老太干咳两声,“你甭管谁说的,我就只问你,这话有没有道理?”
赵雉沉默。
赵老太暗搓搓道:“我跟你说,王萤是富贵命贼旺夫,她现在愿意留在这儿,甭管她说什么你都给我听,叫你往东就别往西,明白吗?”
赵雉的脸有些绿,“阿娘,我看你是疯了!”
赵老太:“别跟我说废话,让你留下来就留下来。”顿了顿,耍横道,“要走你自个儿走,我和李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赵雉:“……”
他默默地看着自家老娘耍泼的嘴脸,不明白那女人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全都跟打鸡血似的疯魔了。
觉得无法跟老太太沟通,他没好气开门出去了,却见院子的墙角处站着一道身影。
夜间屋檐下会点上灯笼,那女郎好似幽灵般站在墙角的桂花树下。
些许暗影映到她的身上,那张秀美的鹅蛋脸隐藏在阴影中,脸上仿佛带着笑意,又仿佛没有任何表情。
赵雉远远望着那道身影,微微眯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那纤秀窈窕的女郎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明明是只娇软无骨的小白兔,长得人畜无害,甚至还挺天真,至少她两次跑路都表现得蠢萌蠢萌的。
可是现在,他却从她身上看到了罕见的人性复杂,以及危险。
一张清丽脱俗的皮囊下藏着一颗让人揣摩不透的心。
一个有胆量杀蛇吃,还有胆量杀人的女人,既危险,又迷人。
赵雉压下内心的奇怪与复杂,没有理会她,自顾离去了。
梁萤平静地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
农村包围城市,就不信这张网把他缠不住。
接下来的两天赵雉遭遇了疯狂洗脑包的围攻。
李疑想在这里一展抱负,甚至不惜怂恿奉三郎和程大彪他们。
张县令是程大彪几人杀的,一旦新的县令上任,他肯定难辞其咎。
赵雉的将帅之才他们领教过,都觉得跟他混有前途,再加之不用离乡背井,既可以谋发展前程,也可以看护妻儿。
两相权衡,一致认为把赵雉留在安县很有必要。
于是众人集体得了传染病,个个都跟打鸡血似的要搞事,要翻身农奴把歌唱,要当家做主大干一场。
赵雉被他们围堵,个个都用充满着期待的目光看他。
程大彪踊跃发言,“赵郎君,当初你在江原拼了老命才把我们这些兄弟带回家乡,怎么可以转头就走呢?”
“是啊,你走了,待新上任的县令来了,我们怎么办啊?”
“对对对,那狗日的朝廷不把我们当人看,张县令不知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安县百姓水深火热,你怎么能坐视不管?!”
“赵郎君,我们想护住家乡护住妻儿老母不受狗官欺负,你万万不可弃我们而去啊!”
面对众人的深情告白,赵雉整个人都魔怔了。
妈的,一群要撕他裤衩子的神经病!
这是要把他逼成生产队的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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