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彪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不敢耽搁,当天下午就快马加鞭回太守府。
在他们回去的途中,李疑内心惶惶不安,隐隐意识到大祸临头了。因为吕功曹并未跟他们兜圈子,开门见山提起俞州的虎视眈眈。
张议和陈安都是本郡人,知道前几年发生的那场战乱。
那俞州被夏氏家族占据,坐拥六郡,据说佣兵数万,倘若真的打了过来,不仅临都遭殃,永庆亦是唇亡齿寒。
现在吕功曹在驿馆,李疑等人坐在后堂,神情肃穆。
奉郎紧皱眉头道:“去年我们才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倘若接着又来打仗,可着实糟糕,恐难应付。”
陈安道:“如今临都来求援,断不可坐视不理。”
张议也道:“是啊,唇亡齿寒,一旦临都被俞州吞并,那咱们永庆也岌岌可危。”
李疑发愁道:“可是俞州佣兵数万,咱们永庆不过千兵,隔壁也差不多,统共连一万兵马都没有,要如何抵御俞州来犯?”
众人沉默。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与俞州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倘若是朝廷来犯,还能打不过就加入。
可是俞州不一样,那是真正的诸侯势力,他们是不会用招安这套来接纳永庆的。
至于朝廷,就甭想盼着还能派兵来救援了,倘若朝廷管用,俞州又岂敢来图谋吞并?
一时间,人们愁眉苦脸,个个都心生忧虑。
眼见好不容易才从安县打出来了,一切都在稳步向前,不曾想才站稳脚跟,就迎来当头一棒,当真叫人扼腕。
在等待梁萤他们回来的这两日众人忧心忡忡,李疑甚至担忧得连饭都吃不下。
谭娘也没得法,安抚道:“李二你愁也没有用,你就是个书生,兵家之事,还得看赵郎君的主意。”
李疑焦头烂额道:“纵使秀秀有天大的能耐,也难为无米之炊。
“据说那俞州有五万兵马,咱们两郡才六七千人,悬殊委实太大,你要秀秀如何用兵抗衡?”
谭娘:“这……”
李疑后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蛮鸾山的村民迁移出来的。”
想起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土地,如今一夕间就要失守,心里头委实不是滋味。
谭娘抱着幻想道:“万一王萤有法子力挽狂澜呢?”
这话把李疑逗笑了,指了指她道:“说什么胡话,诚然阿萤的治内是极好的,可她终归是弱女子,且不懂军事。
“这是打仗,不是纸上谈兵,是要真刀真枪去拼命流血的,她有什么法子力挽狂澜?”
谭娘闭嘴不语,也开始跟着他焦虑了。
倒是赵老太无比乐观。
谭娘同她说起永庆如今的处境,她说道:“人家的拳头硬,你打不过也没得办法,既然打不过,那就跑吧,总不能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咱们又不是没有跑过。”
谭娘哭笑不得,“可是赵郎君为着永庆花费了不少心血,倘若失守,着实不划算。”
赵老太摆手,“当初既然走出来,选择了夺安县,就得做好赌徒的心理准备。
“但凡是坐到了赌桌上,哪能没有输赢呢?
“这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你拳头硬,吃到的肉就越多。你弱了,就只能被吞食,愿赌服输。”
听了她的话,谭娘不得不折服她的好心态。
或许对于她来说,就算最后输得只剩下裤衩,只要命还在,他们就可以退守回蛮鸾山。
哪怕余生做一辈子的土匪呢,都心甘情愿了,不会再冒险折腾。
待到梁萤他们回来,李疑等人粗粗同她讲起俞州那边的情形,连赵雉都有点发憷。
六郡兵马,那简直就是庞然大物啊!
之前他们安县六百兵夺太守府千兵,如今让两个郡六千兵去挑战余州五万兵,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梁萤的心里头也有点怂,皱眉道:“倘若俞州真打了过来,那真是大祸临头了。”
奉郎惴惴不安道:“现在临都过来求援,唇亡齿寒,我们断不能坐视不理。”
张议看向梁萤道:“临都太守把宛南献上结盟,可见其诚意,我以为,咱们可与其抱团,共御俞州。”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与临都结盟是最佳选择。
唯独梁萤反行其道,嗤鼻道:“天真。”顿了顿,“就算两郡结盟,也不过六七千兵马,对抗俞州五万兵马来犯,顶个屁用。”
众人:“……”
赵雉敛容问:“阿萤有何高见?”
梁萤背着手踱步,若有所思道:“虽然临都与永庆有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依附,可就算他日临都被俞州吞并,永庆靠着这千兵与他们内耗,勉强也能顶些日子。
“一旦与他们结盟,反倒被拖累。
“在坐的诸位也不想想,他们临都就是前太守府的模样,郡内的老百姓赋税徭役繁重,就算上头换了父母官,仍旧改变不了现状。
“但咱们永庆不一样,一旦换了父母官,就没有人来守卫老百姓手里的田地。
“俞州世家大族,个个都是地主,他们来攻占永庆,老百姓定会拼死反抗捍卫自己手里的耕地。
“那些入侵者不仅要面对我们的兵,还得面对底下的十多万平民怒火。
“这些老百姓才尝到土地下放的甜头,一下子就让俞州的地主来夺了去,又岂会善罢甘休?
“在这样的前提下,就算我们失守永庆,俞州想要彻底兼并,也得跟当地老百姓打一场拉锯战。
“我们是完全有机会搞偷袭与他们内耗拉扯的。
“可是隔壁的临都不一样,谁都可以来做父母官,因为不管谁上位,老百姓都会受到盘剥欺压。
“那边郡的老百姓跟衙门是没有凝聚力的,不齐心。
“而永庆衙门跟老百姓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着共同的利益,他们有豁出去拼命的理由,临都的老百姓却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两郡结盟,岂不是拖累永庆?”
经她这番剖析,所有人都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对于永庆来说,老百姓同公家就是一个整体,有着共同的利益维护,跟隔壁临都是两种不同的体制。
这边讲求人人有地种,家家有余粮,以老百姓的利益为主。
临都则是豪绅的天下,以地主官僚的利益为主。
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体制结盟到一起,面临的问题确实不少,就算暂时能维持,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它们是没法兼容的。
剥削与被剥削者,就算短时走到一起,中间的矛盾也没法消除,一个处理不好,反而还会搞得狗咬狗内斗。
这是梁萤担忧的地方。
她说的话也有道理,可是目前首要解决的是结盟联合抵御俞州,至于体制问题,可以日后再寻求一个相对适宜的时机磨合。
在场的奉郎、陈安、张议、李疑和赵雉,几个男人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与临都结盟为好。
就算双方存在体制上的差异,待结盟后看能不能兼容再说。
这一次只有梁萤一个人坚持拒绝结盟,除非临都也愿意走永庆的体制改革。
可是改革,则意味着跟豪绅内战,在这个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并不适合。
故而梁萤也没有强求。
翌日赵雉等人会见吕功曹,谈结盟一事,梁萤并未参加。
五比一。
这次的抉择没有人站到她那方,她倒也能理解他们的选择,毕竟俞州有五万兵马,来势汹汹。
纵使赵雉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用两郡的六七千兵马去与俞州抗衡。
这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战役。
梁萤独自站到城楼上,负手而立。
她穿了一袭玄色深衣,脸上肃穆而凝重,因为这是她推进体制改革遇到的第一个强劲对手。
以前的安县豪绅和永庆太守府这些对手都是最底层的绊脚石。
而今的俞州六郡,那个坐拥五万兵马的庞然大物,典型的一方雄主。它已经不是绊脚石那么简单了,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现在她将面临两个处境,要么蚂蚁吞象,要么被踩死。
回望一路走来的艰辛,梁萤长身玉立,好似一杆宁折不弯的红缨枪孤独地伫立于天地间。
她平静地眺望这座古老的城市。
街巷里的百姓还不知他们的未来将被战火吞噬,欢喜过冬的村民还不知他们辛苦得来的田地将被侵占回收。
一切的一切,又将回到从前。
穷困潦倒的租子赋税,繁重盘剥的徭役,仿佛再也看不到希望。
她仰头望着阴霾的天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满目苍凉。
赵雉不知何时来到城楼。
他站在远处,瞧见那女郎如一只孤雁仰望天空。
冷风,吹动衣裾纷飞,耳边细碎的发丝凌乱张牙舞爪,纤瘦身姿好似要迎风归去。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拿着斗篷走上前,默默地披到她身上,仔细系好颈脖间的绸绳,说道:“风大,莫要受了凉。”
梁萤捉住他的手,迟疑了半晌,才道:“我若说不可与临都结盟,你可会听?”
赵雉看着她的眼睛,答道:“你自有你的道理,可眼下,我得安抚人心。”
梁萤沉默。
赵雉:“从当初的江原,到今日的永庆,你的所有决策都不曾出过岔子,我自是信服的。
“你主张不与临都结盟,也有理有据。
“但眼下不是结盟的问题,而是奉郎他们慌了,倘若我依你之意拒绝了吕功曹,他们必定心急如焚。
“我得先安内,才能再去图谋其他,你又可知我的难处?”
梁萤看着他不说话。
是的了,这个男人的行事作风素来都是稳如老狗的,绝不冒进。
见她久久不语,赵雉皱眉道:“阿萤……”
梁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听,有风。”
赵雉:“……”
冷风吹动衣袍猎猎作响,梁萤扭头看向远方,冷不防问道:“赵雉,如果我们未能守住永庆,你可会后悔来安县?”
赵雉佛系道:“我阿娘曾说过,富贵险中求,既然冒险去求了,就得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
梁萤看向他,半信半疑道:“我们为着今日的永庆,砸了不少钱银进去,你就甘心那些钱银都打了水漂?”
赵雉无比淡定,“反正都是从朝廷手里抢来的,如今就当是舍给了他们,日后再抢几回朝廷的官银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萤:“……”
她憋了许久,不服气道:“我不甘心,我这般费尽心思图谋,到头来却落得个空欢喜一场。
“那俞州有五万兵马又如何,就算是螳臂当车,也要去拼一回,赌上一把。”
看她一脸倔强的样子,他不禁想起当初在丛林里的那个犟种,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赵雉伸手掐她的脸儿,“我永庆只有千兵马,你让我去跟俞州六郡抗衡,也着实抬举我赵雉了。”顿了顿,调侃道,“我赵雉若能把俞州干下来,只怕全天下都得对我刮目相看,那可是相当的有名。”
梁萤没好气打开他的手。
赵雉揽住她的肩膀,“城楼上风大,且同我回去,阿娘给你做了好吃的,莫要在这儿生闷气。”
梁萤推开他的手,他厚颜再次揽上,哄道:“我私库里还有一些物什,你想要什么只管拿。”
梁萤半信半疑,“你这般抠门,可莫要诓我。”
赵雉:“我诓你作甚,说话算话。”又道,“那临都把宛南拱手相送,你可以去占便宜了,听说产盐量跟安县差不多。”
梁萤这才觉得心情舒坦了点。
赵雉揽着她的肩膀哄下城楼,就跟哄小孩儿似的极尽耐心。
下面的李疑暗搓搓探头窥了一眼。
他们这群人毕竟从蛮鸾山就有接触,跟奉郎张议陈安那些人不一样,相对而言关系更为紧密。
先前一直都是梁萤剑指何方,他们就打到何方,这还是头一回与她背道而驰。
李疑内心对她敬重,虽然这次没有站到她那边,但是也能理解她的考量。
两个郡的体制完全不一样,时长日久肯定会生出矛盾来。
但目前他们并没有好的选择,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临都,那以后再交涉就没有眼下这么容易了。
退一万步讲,趁机把宛南拿回来也是有利可图的。
吕功曹回去后,太守府这边的人就要开始筹谋两郡结盟事宜。
赵雉行事到底缜密,差平头他们去一趟俞州,打探那边的情况。
梁萤虽然不赞同结盟,但眼下确实没有好的法子来应对俞州的吞并,她和赵雉先去了一趟宛南县。
该县跟安县差不多大,穿过一道峡谷就能抵达临都白马县。
当地老百姓生活窘困,就跟去年的永庆那般。
赵雉一时有些不习惯,明明永庆也改变得不久,但那种精气神儿真的完全不一样。
一边是犹如行尸走肉的麻木不仁,一边是喜笑颜开的期望憧憬。
两种不同景象,交织出人间悲喜。
按说他见惯了惨烈,本不应感到扼腕,偏偏比梁萤还多愁善感起来,同她说道:“待把宛南交接过来,让李疑立马把土地下放了,定要在春耕之前让当地老百姓手里有田地种。”
听到这话,梁萤失笑,“你着急什么,以前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赵雉皱眉,素来见惯了世道艰难,可是这两年也见识过太多的美好与憧憬。
那些在底层挣扎的人们从麻木不仁变得眼里有光,他仿佛也跟她一样天真起来,不愿去回顾以前的苦难,严肃道:“但凡我赵雉所到之处,必定人人有地种,家家有余粮。”
梁萤咧嘴,“隔壁临都就跟宛南一样,你说我们两边怎么去结盟?”顿了顿,“你看得下那边的老百姓吗,我反正是看不顺眼的。”
赵雉默了默,暗搓搓道:“倘若是他们引狼入室呢?”
梁萤愣住。
她露出奇怪的表情打量他,隔了好半晌,才道:“你这土匪莫不是想趁火打劫?”
赵雉撇嘴,嫌弃道:“这个时候没法打劫,就算我去弄下来,也是替俞州干的,不划算。”
梁萤摸了摸鼻子道:“觉悟还挺高。”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上回我让你买的硝石硫磺呢?”
赵雉:“在半道儿上的,应该快回来了。”又问,“你要那些物什究竟有何用处?”
梁萤歪着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罢看向天色,“天凉了,木炭也该准备些过冬了。”
两人把宛南考察一番,从那条峡谷打马前往临都郡。
梁萤嫌道路太窄,不利于粮草运送。
赵雉点头道:“是得把道路扩宽,让马车通行才行。”
梁萤指着前方道:“宛南前面是座山,外头无法攻进来,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倘若我们把这条路打通连接到临都腹地,以后也可从这条近道抄过来援助,岂不省事?”
赵雉:“那得把白马县通往太守府的官道扩宽便于通行才可,若不然没法运送粮草。”
梁萤:“走后门过去瞧瞧。”
一行人从白马县进入临都郡腹地,沿途的官道确实没有永庆修缮得好。
不过当地的治下也没有梁萤想象得那么差,他们以私访的形式询问过当地村民,普遍对太守府的评价比较中和,并没有永庆王太守那般人人叫骂。
梁萤倒是挺意外。
临都郡内十个县,比永庆的面积要大一半,人口却没那么稠密,郡内的山比较多,竹林也多,故而当地的造纸业比较发达。
一行人抵达江阴城,许太守得知他们在驿馆落脚,亲自前来接迎。
那许太守莫约四十多的年纪,一张方脸,瘦削高挑,很有官家的派头。
第一次见到赵雉他们,他还是吃了一惊,只觉得眼前的儿郎英武神俊,一袭玄色大氅把身量衬得挺拔如松。
而他身侧的女郎则秀美淑雅,浅灰斗篷下是素白深衣,梳着垂髻,脸上粉黛未施,清水出芙蓉。
当真是郎才女貌。
双方相互致礼。
许太守看向梁萤问:“这位可是赵太守的夫人?”
赵雉应道:“王功曹。”顿了顿,“未过门的妻。”
许太守愣了愣,看她年纪不大,直言道:“王小娘子能做到功曹的位置,可不容易。”
梁萤不卑不亢道:“承蒙郡里诸位抬举,让许太守见笑了。”
许太守摆手道:“王小娘子的声名我早有耳闻,今日得见,不曾想这般年轻。”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太守府。
路上梁萤忍不住掐了赵雉一把,说道:“谁叫你占我便宜的?”
赵雉厚颜无耻道:“你也可以占我一回便宜。”
梁萤瞪了他一眼,强调道:“唤我王功曹。”
赵雉朝她行拱手礼,“王功曹。”
梁萤“哼”了一声。
到了太守府,一众人倒也没有兜圈子,许太守同他们说起从俞州探听来的消息,那边待这个隆冬过后,兴许就会发兵来攻打临都。
眼下临都的情形不容乐观。
临都紧邻永庆,一旦失守,永庆也保不住。
赵雉问起郡内的粮草和兵马情况,去年遭遇天灾,今年的情况并不太好。
不过这边上交给朝廷的赋税可比永庆轻松多了,每年只需要一万贯,因着它背靠梁王室,定性为仅敷,反而无需像永庆那样得给楚王敛财提供军饷。
提到这茬,梁萤忍不住骂娘,说道:“我永庆一年得交十万贯给楚王。”
许太守听得咋舌,“以前临都是不用上交赋税的,这些年朝廷才要求上交。”顿了顿,“十万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永庆的老百姓可扛得住?”
吕功曹忍不住道:“永庆的老百姓免除了徭役,且只交成赋税,还没有七成租子的盘剥。”
许太守自然也是晓得的,发出灵魂拷问:“所以你们是如何维持太守府开支的?”
赵雉面无表情看着他,应道:“喝西北风。”
许太守:“……”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吕功曹连忙打圆场,“赵太守真会开玩笑。”
赶忙岔开话题,提起结盟的事。
赵雉还是挺有姿态的,抬了抬下巴道:“你们既然把宛南让了回来,就赶紧把交接给我办理了,我永庆好安排父母官下去接手。”
吕功曹点头道:“赵太守只管放心,这就差人去办理。”
赵雉继续道:“我们从白马县过来,这边的官道许多地方太窄,需得修缮扩宽,运送军用粮草才更加便捷。
“倘若以后永庆援助你们,直接从宛南接白马县的官道走,抄近道进入临都腹地,便于两军协作。”
许太守道:“开春之前可把道路修缮扩宽出来。”
赵雉:“你们的都尉,去寻来我要问话,便于了解这边的兵丁情况。”
吕功曹立马差人去请姜都尉。
因着是临都求援,故而就算是引狼入室,他们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话又说回来,就算永庆那帮土匪是恶狼,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趁火打劫,毕竟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一头雄狮。
就算把临都抢到手都守不住。
这是许太守敢豁出去请那帮土匪进临都的根本原因。
之后数日赵雉都在这边了解情况和布局,梁萤则回去了一趟。
她抵达太守府的那天晚上,下了一场罕见的雨雪。
也幸亏那场雨雪把燕翅山道观里的大火控制住,没有引起人员伤亡。
一般情况下炼丹引发丹炉爆炸的情况是常有的,特别是火法炼丹术。
半夜更山下的村民在朦胧中忽然听到一声炸响,当时还以为是打雷呢。
之前太虚真人曾说他烧坏过两口丹炉,这回又烧坏了一口。
只不过这回的情况比前两回要厉害得多,先前都是忽地燃烧起来,直冒青烟,不曾想这回是炸了。
那丹炉受到巨大的冲击力直接飞上了天,把房盖都冲出一个窟窿来,委实唬人。
半夜更本是酣睡的时候,道观里的人们被巨响惊醒,听说炼丹房那边着火了,人们连忙去灭火。
太虚真人光着脚跑过去看自己的炼丹房,看到屋顶被炸穿一个窟窿,不禁露出绝望的表情。
另一个方士凌霄子披头散发过来,现场一片混乱,救火的,泼水的,满地狼藉。
太虚真人喉头哽咽,“我的丹炉……”
凌霄子道:“我不早跟你说过了吗,你那硝石添多了,非要较劲儿不信。”
太虚真人辩驳道:“瞎说,我以前试过好几回这个方子,都没出岔子。”
两人就炼丹方子一番辩论,喋喋不休。
那场火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才总算被扑灭。
第二天燕翅山的情形被官兵传往太守府。
赵老太怕冷,屋里已经烧起了炭盆。
早上的雨雪总算停了,谭娘说道:“今年这气候真是奇怪。”
不一会儿梁萤过来,人在屋里唠了阵儿家常。
她走到窗边看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又是一个丰收年。
但一想起开春后将面临的挑战,心情多少还是有几分沉重,原本还打算这些日把西城的学堂开办出来,如今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这个冬日虽然寒冷,宛南的老百姓却迎来了改变。
李疑差张议下去把宛南的土地下放了,故技重施,轻车驾熟。
而他们接到燕翅山发生爆炸的事已经是两日后。
听到这个消息,梁萤欣喜若狂。
李疑见她喜笑颜开,不禁感到困惑,忍不住问:“那燕翅山道观差点被炸塌了,阿萤你还笑得出来?”
梁萤搓手,“下午我便去一趟燕翅山。”
李疑道:“我让奉爷陪你去?”
梁萤:“不用,他冬日里腿脚不好,让程大彪他们护送就行了。”
李疑直犯嘀咕,“你去了又能如何?”顿了顿,“幸好没有人员伤亡,以我之见,那帮方士也太唬人了,还是莫要让他们炼丹为好。”
梁萤笑眯眯道:“我去求他们的方子,说不准我也能炼出一味药来。”
李疑:“???”
当天下午谭娘陪同她前往燕翅山。
由于前两天下过雨雪,上山的路湿滑,极不好走。
一行人抵达山脚,花费了半天才爬到山顶。
梁萤累得半死。
道观里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那间被炸的炼丹房没动过。
一行人过去看现场,整个炼丹房已经烧掉大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断壁残垣。
不远处的炼丹炉落到地上裂开了一道坑,炉子已经变形了,居然没烂。
谭娘瞧得吃惊,说道:“这也炸得太狠了些,幸好离住宿的地方远,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程大彪也道:“是啊,瞧着唬人。”
没过多时肇事者太虚真人过来说起那晚上的情形。
用他的说法就是正常炼丹,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半夜忽然炸了,以前都是丹炉忽然燃烧的经历,唯独这回是炸。
梁萤问他的炼丹配方,他倒也没有隐瞒,回去把近来所用的药材方子写给她。
梁萤接过手细看,上面详细写着丹药的配方名字和重量,有近十种。
其中硝石和硫磺赫然在列,其余则全是草药,她不认识的东西。
梁萤心中默算了一阵儿,又问:“真人可还记得以前发生燃烧时的炼丹方子?”
太虚真人点头,又给她写了一份以前发生燃烧的方子。
梁萤把两份方子拿到手里对比,硝石硫磺仍然存在,不过配比有差别。
按中医理论,硝石攻毒消肿,硫磺解毒杀虫,只要用量得当,都是良药。
梁萤是现代人,自然知道华国人的四大发明。
□□本就是从丹炉里无意间发现的,她也知道它的构成主要是硝石硫磺和木炭,但具体配比她并不清楚。
有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别的穿越者都是搞水泥白糖工业基建抗生素,她却什么都不会。
梁萤拿着两份方子回屋里研究,一份方子会燃烧,一份方子会炸,如果她要把□□整出来,就得不断尝试调整配比。
她在脑海里搜索关于火药的匮乏知识,不禁想起鞭炮的样式来。
一根引线被纸皮包裹,里头填满火药,燃点引线炸开后里头是粉末状,闻起来有一股浓重的硫磺味。
但以前看的欧洲影视剧里那些火药却非粉末,而是颗粒状。
华国最早发明火药,但能真正配比利用好的却是欧洲那边的作坊。
她依稀记得某个纪录片有讲过清末自造的火药被英国使团嫌弃的情节,这意味着古国以前对火药的配比技术比那边是差了一截的。
把太虚真人的两个方子拿回太守府后,梁萤尝试整火药。
之前燕翅山发生炸裂的方子硝石占比多,意味着硝石是占据首要位置,她决定用太虚真人的炼丹方子进行反推。
待赵雉从隔壁郡回来时,先前采买的硝石硫磺等物也运送回来了。
梁萤兴致勃勃查看那些玩意儿。
它们的纯度并不好,硝石里有杂质,硫磺则稍微好点。
赵老太倒知道那个东西,以前家里的土墙上会结白硝,解毒消肿,不过有毒,不能多用。如今见她弄回来一大口袋,心生好奇,问道:“阿萤弄这玩意儿作甚?”
梁萤道:“这可是好东西,就是杂质多了些,需提炼干净才行。”
赵老太应道:“那还不简单,以前村里人熬硝,直接把墙土泡进锅里熬煮。”
她说起以前的土方,梁萤当即差人把那些硝石拿下去提纯。
赵雉从外头进来,看她取柳木炭捣腾,一双手弄得黑乎乎的,不由得皱眉。
梁萤头也不抬,说道:“前阵子燕翅山的道观炸了,赵郎君可曾听说了?”
提到这茬,赵雉道:“幸亏没有人伤亡。”又道,“我就不明白你请方士炼丹作甚?”
梁萤:“我从太虚真人手里拿来了两份制丹药的方子,自有妙用。”
赵雉看她拿木杵把黑炭捶成细粉,心中疑云更甚。
太虚真人的丹药方中,因着硝石占比大,所以才发生了爆炸现象。
梁萤决定先弄个一斤火药的量,把硝石的占比直接拉到百分之六十左右,也就是六两硝石,余下硫磺和木炭各占二两。
这样粉末混合在一起,极有可能在制作的过程中发生爆炸,所以应避免与铁器接触,只能用木头或铜器去碾磨成粉。
她深知它的威力,不敢让其他人去尝试,怕出岔子,特地到乡下寻了周边没有人住的院子操作。
赵雉看她笨拙地拿秤称取黑炭粉末,装了满脑子问号。
那女人小心翼翼把炭粉和硝石粉,以及硫磺粉末倒进铜盆里,添入少量水,取木杵把它们拌匀。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程大彪在门口探头观望,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嘴,“王小娘子在做什么呢?”
赵雉:“炼丹。”
程大彪:“???”
我信你个鬼!
屋里的梁萤认真地把铜盆里的搅拌物做成馒头状,直到种不同物质充分均匀融合成为一个整体才作罢。
颗粒状火药是采取的欧洲技术做法,她并不确定能不能成。
那坨馒头被她平铺到纸上摊开,进行风干,途中不能有火。
这两日她都待在乡下,院子里一点火星都不能有。
为了装火药,她还弄来一只小小的瓦罐子,打算待火药干燥后,就用布袋包裹好塞进瓦罐里。
鞭炮有引线,瓦罐也需要引线引燃火药爆炸。
她就地取材,弄来绵线绞成粗壮的绳索,再用少许火药调成糊糊把绵线浸到头里滚几圈,算是火药引线的芯子。
外皮则拿纸搓成条把绵线包裹到里头,怕它散,则用浆糊把芯子和纸皮粘上。
她一边制作一边在脑子里搜索引线的滋滋声,想来绵线沾上火药也会发出那种声音才对。
接连做了好几条引线,梁萤不禁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充满着期待。
她并不确定火药的配比,只能不断去摸索尝试。
不过那绵线干透后她曾做过实验,走到空旷的地方,取火折子点燃绵线,它确实滋滋燃烧起来,跟普通的燃烧大不一样,火花四溅。
赵雉瞅着她的举动,隐隐有了猜测,试探问:“阿萤莫不是想学燕翅山的方士把丹炉炸上天?”
梁萤愣了愣,这话问得很有水平。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问:“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吗?”
赵雉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没有去看过道观的现场,但从程大彪嘴里了解到的情形,当时那现场确实被损毁得厉害,连丹炉都变形了。
只不过他一时悟不透她弄这个做什么。
这不,待那些火药干燥后,梁萤用木制品把它们弄成大小均匀的颗粒状,而后将其装进布袋中,途中还得把绵线一并埋入进去,外头则留很长一截用于点燃。
她把布袋的封口捆绑死,塞进瓦罐里还有缝隙,便用土纸填充。
做好一切后,为了增加火药的威力,还会把瓦罐封口,只留下引线能烧进去。
梁萤很满意这个又糙又土的成品。
不管它能不能炸,都需得在空旷的空地里进行试验才行,且周边没有人烟。
试炸的时候在场只有四五人,是程大彪去点燃绵线的。
梁萤再叮嘱他绵线燃烧起来就得跑开,跑得越远越好,若不然极有可能跟太虚真人的炼丹炉一样飞上天。
程大彪瞅着那小小的土瓦罐,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但还是记下了。
梁萤等人站到远远的。
在程大彪去点那根绵线时,她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那只不起眼的土瓦罐。
程大彪不知其厉害,心里头还直犯嘀咕。
梁萤把绵线留得长,被引燃时发出滋滋声,程大彪见状立马跑开了。
人们看着那条燃烧的绵线一点点变短,离土瓦罐越来越近。
梁萤本能地捂住耳朵。
纵使赵雉胆子大,也不禁被土瓦罐忽然发出的爆炸声震慑住了。
当时人们都不觉得一只瓦罐子能有多厉害。
哪曾想在火药被点燃的瞬间,突听“砰”的一声惊天巨响。
地上的泥土瞬间被炸得四处飞溅,瓦罐碎片一飞冲天。
空中火花四溅,燃起骇人的魔鬼火焰。
巨大的白色烟雾腾空而起,发出刺鼻的硫磺味儿。
那场景太过突然,巨大的冲击力把在场的几人唬得不轻,其中一个土匪没料到爆破力这般强悍,不慎尿了裤子。
猝不及防听到巨响,村民们还以为是哪里在打雷。
午睡的幼儿被吓得哭嚎,狗也受惊不停地狂吠。
造事现场一片浓烟弥漫。
待那些烟雾散去后,一行人走到放瓦罐的地方。
地上遗留着一个深坑,泥土里残留着□□的痕迹。
赵雉蹲下身捡起一块泥土嗅了嗅,头顶上忽然传来询问:“我这味丹药厉不厉害?”
赵雉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双狡黠的眼睛,他隐隐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这女人,只怕是要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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