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柔身子骨弱,张炳作为半个医者,心底里对她始终怀着一丝怜惜。


    先前她三番五次来找世子爷,他只觉得这姑娘失去了亲人,又要远离家乡,心中难免悲痛惶恐,这才将世子爷当成了救命稻草,想要死死抓住。


    可眼下……


    张炳突然想起世子爷上回拒见苏雪柔后,说出的一句话。


    那时,他瞧着苏雪柔可怜,又觉得世子爷无需那般注意避忌,见一见也无妨。


    世子爷许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说了一句:“苏氏女尚在孝期。”


    当时他未曾多想,只以为世子爷因此才格外避讳,眼下瞧着苏雪柔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突然福至心灵。


    敢情世子爷一早就洞悉了此女的本质,这是在点拨他呢!


    也是啊!苏小姐尚在孝期,合该深居简出为祖母守孝才对,为何她非要在这个时候,三番五次往世子爷跟前凑?


    真的只是因为把世子爷当救命稻草,以及不懂规矩吗?


    不见得吧!


    张炳扫了眼一身白衣,头上扎着一朵小白花,脸上却涂上了薄薄一层脂粉的苏雪柔,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实则与那胆大刁蛮的黎家小姐没什么两样。


    啧,又是一个满脑子痴妄的!


    张炳暗骂自己脑子迟钝,默默打消了先前认为苏雪柔乖巧听话的想法,反问苏雪柔:“苏小姐,你说这话,可是觉得这一路上,咱们这些人委屈了你么?”


    张炳也是个妙人,碍于苏雪柔的身份,心里虽有不满,面上却没带出来,语气非但并不严厉,反而像是在委屈巴巴地控诉。


    委屈巴巴的控诉也是控诉,这话在苏雪柔听来,依然挺严重的。


    她慌忙连连摆手。


    “啊?没、没有,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只是想见见世子哥哥而已,他不见我,我害怕!”


    苏雪柔不断揉着帕子,颤着嗓音,可怜兮兮道。


    “苏小姐怕什么?”


    张炳看似一脸不解,实则却在接下来的话语中,明里暗里点明了苏雪柔并非是谢朝的责任。


    “你祖母于老公爷有恩,世子爷代祖父报答恩情,自然会让你平平安安进京,苏小姐尽管安心就是。”


    “我、我……”


    “所以,苏小姐来此,究竟有何事?”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谢朝虽不是宰相,但张炳跟着他的时间久了,就算脸上笑眯眯的,对外时,身上也是有点子气势的。


    苏雪柔到底是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小姑娘,一辈子没见过几个有身份的人,被他气势所摄,竟也连忙说出了来意。


    “我、我想去看花灯!”


    只是去看花灯而已,这点小事,张炳无需请示谢朝就能做主,很快就喊来两个府兵,陪着苏雪柔和陶三娘出门了。


    至于苏雪柔原本想让谢朝陪她看灯的想法,她没提,张炳自然也就装作懵然不知了。


    将人目送离开,张炳关上房门,回到屋内。


    方才他说谢朝歇下了,可眼下屋子里却灯火通明,坐在驿馆椅子上的谢朝,身上的衣着也齐齐整整。


    这次出门,秦苒给他准备的,都是些极为普通的衣物,唯有他身上的这套玄色劲装格外不同。


    这套衣裳剪裁得体,用料讲究,玄色的贡缎上暗藏如意暗纹,衬得穿上这一身的谢朝,尤其矜贵英气,风采不俗。


    然则,这还不是它最为特殊之处。


    大周女子出嫁前,多半会为夫君做三套衣裳,一套常服,一套寝衣,还有一套出行劲装。


    待嫁少女或期待或忐忑,亦或者还怀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愉,她们无处倾诉,便将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情愫,全都藏在了一针一线里。


    谢朝如今穿着的,正是秦苒当初为他做的劲装。


    认真说来,谢朝此行,带这套衣裳有些不合时宜,它太华丽了,往年谢朝只有在参加皇家秋猎之时,才会穿上一回,秦苒明知如此,却还是将它放进了谢朝的包裹。


    这其实不过是妇人家惯用的驭夫小伎俩罢了。


    妇人家担心夫君离家后生出外心,总会在夫君的行囊里,塞上一两件有着特殊意义的物件,好让夫君时常牵挂家中,早日归来。


    谢朝对此心知肚明,但在包裹里翻到这套衣裳时,他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即便她依然无心,愿意为他动些心思,也极好!


    谢朝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细密的针脚,心中因耽误行程而产生的郁气悄悄消弭于无形。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站起身来,缓缓向外走去。


    张炳:“这么晚了,您出去做什么?”


    谢朝:“看灯。”


    张炳:“???”我刚打发走苏小姐,您就要去看灯?若是不小心遇上,场面岂不是特别尴尬!


    张炳大概有着几分乌鸦嘴的天分在身上,他话都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却也确确实实应验了,甚至于当时的场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尴尬万分!


    彼时,苏雪柔正在即将举办乞巧灯会的街道上闲逛,她的身旁,除了陶三娘和两位府兵之外,还多出了另外一个女子。


    相较今年才满十五,孝期中打扮素净、模样身姿都瞧着青嫩的苏雪柔,此女年纪大上一些,身着艳红裙衫,姿容妩媚,酥/胸纤腰,天然一身媚骨。


    这便是谢朝从汝林府买来的戏子。


    曲轻梦。


    苏雪柔从驿馆出来时,恰好遇上了她,这些天,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抬头不见低头见,曲轻梦张口提出同行,她拉不下脸拒绝,只好由着人家跟了上来。


    七夕将至,临平城中节日气氛十分浓厚,其中最热闹的,当属离驿馆不远的乞巧街了。


    乞巧街上人流如织,小摊小贩铺满街道两旁,街边星星点点的小花灯汇聚成两条长长的灯河。


    花灯朦胧乳化的光亮,将夜幕下的街道照得梦幻迷离,让置身其中的人们,无端生出不似在人间之感。


    遗憾的是,由于谢朝没来,苏雪柔早没了看灯的心情,一路上都无精打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曲轻梦倒是兴致颇高,她似乎很喜欢凑热闹,一到大街上,便如同穿花蝴蝶似的,拉着苏雪柔四处走走看看,引得周围男子频频向她俩侧目。


    苏雪柔被周围的目光,看得脸颊通红,实在无力支撑,便将曲轻梦拉进了一间戏楼。


    听完后半出鹊桥会,时候已经不早了,一行人走出戏楼准备打道回府,途中却看到了一个被一群年轻男女围起的摊位。


    曲轻梦见了,狐狸眼轻轻一挑,扭着腰肢兴味盎然地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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