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苏雪柔出了状况,行程被迫腰斩,一行人进入临平城中,在驿馆下榻。


    苏雪柔是自娘胎里带出的弱症,素体柔弱,风吹就倒,经不起远行的颠簸之苦。


    好在情况不算严重,在驿馆中睡了半日,便缓解了过来。


    临平城驿馆的选址,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不远处便是闹市,少了几分清静,却又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苏雪柔用过晚膳,便又上床躺下,正打算继续休憩,就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看了眼窗外绮霏绚烂的夕阳,苏雪柔清秀却稍嫌寡淡的小脸上,露出些许好奇。


    “三娘,天都快黑了,外头怎么还有人唱戏?”


    苏雪柔虽然有个对谢老公爷有恩的祖母,但两位老人早年就失去了联系,苏家在受到谢老公爷的照拂前,只是个普通人家,没到可以使奴唤婢的程度。


    她如今使唤的这位陶三娘,也是几年前才买回来专门照顾她的。


    陶三娘三十出头的年纪,是个因夫君早逝无处可去,不得已卖身的寡妇。


    听到苏雪柔细声细气的询问声,正在收捡碗筷的陶三娘,操着一口柑山土话,爽朗回道:“转两天就是七月七了,早先俺去端饭,听灶房的婆子说,临平城每年都有乞巧灯会,这几天热闹着呢!”


    陶三娘只是个乡下妇人,为人朴实,干活儿妥当,但也没什么见识,好在她刚才听人说了一嘴,正好能回答苏雪柔的问题。


    她说话时,手里的活儿也没耽误,故而并未注意到,苏雪柔听了她的话之后,微微蹙眉的模样。


    自顾自继续道:“你下午一直睡着,都没能出去瞧瞧,不晓得这临平城里有多好看!这城里的人家,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织女灯,外头还搭了戏台子,这几天晚晚都有戏听,听说今天要唱那什么‘鹊桥会’呢!唱得还怪好听的,就是俺听不大明白,不晓得她究竟唱的是啥词儿?”


    陶三娘笑容满面地说得起劲,全然没注意到苏雪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终于苏雪柔忍不住了。


    “陶姑姑!”


    苏雪柔稍稍提高音量,喝止了陶三娘。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咱们很快就要进京了,以后你不能再这样说话了,京城人都说官话,你一口一句柑山土话,别人听了,会瞧不起咱们的!”


    说这番话时,她虽放软了语气,但对于兴高采烈的陶三娘而言,依然不亚于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陶三娘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


    心里一阵慌乱。


    “俺、不不,该我说!我、我知道了……”


    说了三十来年的柑山土话,习惯成自然,一时间哪里改得过来?听到自己不伦不类的声音,她索性闭上嘴不再言语。


    苏雪柔瞧见她的神色,清秀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愧色。


    但陶三娘的表现,事关她今后的脸面,她不敢大意,于是又狠了狠心,弱声道:“以后也别你你我我的了……祖母说过,京城里的人重规矩,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要自称‘奴婢’的。”


    苏雪柔越说声音弱气,却还是把陶三娘听得呼吸一滞。


    她无声抬头看向苏雪柔。


    恍然间,竟觉得眼前这个自己伺候了近五年的姑娘,突然变得好生陌生……


    “是。”


    陶三娘缓缓垂下头颅。


    苏家算不上正经富贵人家,从前与陶三娘又是乡邻,主仆相处素来比较轻松随意,两人之间的情分到底不同,如今苏雪柔将话挑破,一时间,气氛尴尬极了。


    苏雪柔颇有些受不住,就说要出门看灯听戏。


    陶三娘本想替她去向世子爷请示,不料她却摆手拒绝,非要亲自前往。


    陶三娘心里觉得,世子爷到底是有妇之夫,这些天又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连马都不骑,赶路时早早钻进马车,休息时关门闭户不见客,可见是有意避开队伍里的两位姑娘,苏雪柔这样找上门去,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若换了是从前,陶三娘必然要劝上一劝,可方才的遭遇,让她明白了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


    她不敢开口了。


    怕讨苏雪柔的嫌!


    没过多久,苏雪柔敲开了谢朝的房门,可惜,开门的却并非房主本人。


    又一次张炳那张圆圆脸出现在门后,苏雪柔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失望。


    “世子哥哥在吗?”她眼睫微颤,揪着帕子小声问。


    “……”听到这个称呼,张炳牙酸了一瞬,堵在门口温声问:“世子爷歇下了,敢问苏小姐有何事?”


    苏雪柔微低着头,站在门口,窘迫的红着脸闭口不言。


    张炳跟着太医学过几年,医术尚可,想到苏雪柔体弱,便问:“苏小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把回脉?”


    “……”


    “苏小姐?”


    “……”


    苏雪柔往日里也来求见过几回,只是每回都被张炳挡了回去,今日她似乎格外执拗,欲言又止了片刻,再次低下头,就这么与张炳僵持着。


    张炳:……这是非见世子爷不可么?难道是他上回给出的提醒,还不够明显?


    张炳头疼极了。


    这种提醒小姑娘注意男女之防的事儿,哪里是他一个大男人该干的?早知会这样,当初就该带上个嬷嬷才对。


    既然没带嬷嬷,张炳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他默默在心里小心措词完毕,正要开口,就听到了苏雪柔带着哭腔、细若柔丝的声音。


    “祖、祖母说,世子哥哥往后会好好照顾我的……”


    张炳:“?”


    这苏小姐怎么回事?!


    就因她身份特殊,世子爷吩咐大伙儿好生看护,这一路上,他们这一行人只差没围着她转了。


    就连他这个本该寸步不离跟着世子的长随,也因为学过医,被世子支使到这位身边照看,弄得他连自己的正主子都顾不上。


    他们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这位苏小姐怎么还弄得好像世子爷亏待了她似的?


    难道就因为世子爷没有亲自出面?


    想什么呢!世子爷身份这般贵重,怎么可能亲自出马?纡尊降贵也不是这么降的。


    更何况苏雪柔还是个十五岁的妙龄少女,世子爷作为一个有妇之夫,避而不见,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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