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手这些田产家禽以来,贺乙是发觉了,现下他很难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每日都得抽出好些时间来顾地、喂鸡,马虎不得,也躲懒不得。
今日他还得去犽猡山一趟,去之前,一大早便下到地里,将杂七杂八的农活干完,又回去托千里帮忙照看家里那群鸡崽,以母鸡的蛋作报酬,最后才换上新的短褐出发。
他背着背篓,里头放着要带给徐猎户的两条鲮鱼干和一罐鱼露,还有火镰这些野外用得上的工具,抓着镰刀一路往山腰上走。
他跟雪豹约好了在牛棚汇合,之所以不从山脚处碰头同行,乃是因为如今犽猡山已恢复正常出入,而雪豹太打眼,须得避人耳目。
穿过猎户小屋,贺乙循着徐猎户带他走过的那条捷径,一路往里深入。
雪豹走在前头,那雪白中缀满墨色斑纹的背影,在这绿意盎然的四下,显得尤为抢眼。雪豹不时往回扫一眼,见贺乙落得太后面时,便会停一小会儿,等他跟上了再走。
雪豹攀岩有一手,贺乙全然追不上它,总是刚辟出块能够落足的地方,雪豹已不知跑到哪块石头上去了,居高临下地甩着毛毛大尾巴瞅瞅贺乙。
也不知是这条捷径本就安全,还是雪豹给保驾护航的功劳,总之路上连蛇虫都不多见,一路畅顺地来到了徐猎户家门外。
此次前来,徐猎户家的细犬没有吠叫,却炸着毛伏着前半身,处于极度警戒的状态。
雪豹对敌意很敏感,也不前进了,就杵在原地盯着细犬瞧。
细犬一副几欲要扑上去拼命的模样,贺乙怕它们打起来,便先安抚看上去势弱的细犬。细犬应是认出来贺乙了,但依然本能地朝雪豹发出威慑的低吼,爪子烦躁不安地在地上刨了刨。
贺乙观察了一阵,见其终究没冲过来,便带着雪豹推开栅栏门进了院子。
他没打算让雪豹送自己到这儿便离开,不说自己早已将雪豹当成了伙伴,而非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宠物,便是说,有它在,贺乙着实会安心许多。
想到先前它跟徐猎户的针尖对麦芒,如果说那时他还因不熟悉他们而有所顾虑,那么现下便是说服他俩相互接纳的时机。
徐猎户没出门,贺乙找上门时,房门正敞开着,而徐猎户正好在屋里头用钝刀来回刮皮板。贺乙没懂这是在做什么,便问道,“贺乙前来打扰了,表哥这是在忙什么?”
徐猎户,本名徐蓬,闻声瞥了眼杵在门外的贺乙,又低下头继续刮软,“在弄熟皮子。”
熟制毛皮,其中有道工序便是对鞣制压平并晒干回潮的皮张进一步处理,须得将皮板刮至变软变松,以扩大皮子的面。
徐蓬一时半会腾不开手,便想让贺乙自己寻地方坐会儿,正欲开口,余光里却忽地被一抹半黑半白占据了,他转眸一看,连忙丢下手里的活,执着钝刀后撤到墙边。
贺乙蹲下|身去圈住雪豹的脖颈,朝徐蓬道,“它是陪我来的,它不会伤人。”又朝雪豹确认道,“是吧?”
雪豹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甚至扫到了贺乙脸上,接着又跳到角落的榻上趴下,百无聊赖地合眼小憩。似用此举告诉徐蓬,它对他没有兴趣。
贺乙无奈地笑笑,然后望向徐蓬。
徐蓬握着刀把,朝雪豹盯了好一会儿,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其后才从新走回皮板前,继续干他的活儿。
“你自己找地儿坐,我弄完这两块皮子还得好一会儿。等下再拿去挂起来阴干就差不多了。”徐蓬道。
“好。我带了点鱼干和鱼露给你,你厨房在哪,我去替你放起来。”
徐蓬瞥了眼他背篓,没跟他客气,指了个路,贺乙便背着篓子过去了。
贺乙前脚一走,雪豹的宝石眸子便噌地睁开,紧接着徐蓬似有所感,也朝角落的榻斜去目光,一人一豹的视线便在空中交汇,四周弥漫起隐隐的硝烟味,几乎要一触即发。
可他们谁也没有动,贺乙放好东西很快便折了回来,无形的对峙也在贺乙进门的刹那间烟消云散。
雪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抖了抖身上的肉肉,舔了舔毛爪子,又趴下去浅寐。
贺乙也坐榻边上,旁观徐蓬使刀之利落,刮皮之精巧。
等皮子填到木板上并拿去阴干后,太阳已过头顶,徐蓬问贺乙午膳要吃什么。
贺乙愣了愣,问,“你这习惯吃午饭吗?”
徐蓬着实是惯于一日三顿的,仅在少数完全没干活的日子里,才不会弄午饭吃,其余时候,但凡有劳作过,他都不会省去午时的那顿饭。
“笋吃吧?我去林子里扳一些。之前逮的竹鼠恰好还剩一只,中午就烧了它。”
“就是你带着锄头去挖洞的那次逮到的?抓了多少只?”
“两只。”
“我跟你同去吧。”上门还礼总不好啥也不干光蹭吃蹭喝的,不成样子。贺乙摸了摸雪豹脑袋,又问,“你去不去?”
雪豹甩大尾巴拍了拍贺乙的手,然后伸了个懒腰从榻上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打算一起出发。
“它可以同去吧?”贺乙又问徐蓬。
徐蓬点了下头,提个篓子和木桶便迈出大门。
贺乙和雪豹也跟上。
徒留下被众人遗忘的细犬,可怜兮兮地垂着尾巴,守在院子里,远远望着徐蓬的背影没敢跟上去。
竹林比贺乙想象中要近,没走一会儿便到了。
水竹笋无须专门去找,在近水的土里轻易便能看见,细细的,冒着尖儿。
出土的部分足够长的话,甚至用不着拿锄头去挖,直接扳着笋的上部,往下一压,便扳断了。
全然不费工夫,贺乙学着徐蓬的手法,也扳了好些水竹笋。
扳得差不多后,他们便往山泉处去,打算就地剥了这笋壳,洗干净了,顺道再打桶水回去。
贺乙不知这水竹笋的壳要怎么剥,便等着看徐蓬动作。徐蓬撕开笋壳的尖,像剥蕉皮一般揪住顶从上往下撕,撕一条口子出来,然后倒着拿笋,扯着壳的边缘再反旋着笋,三两下便能将壳衣整个撕下来,露出漂亮的笋肉。
贺乙试了两遍,也上手了,确实不如何花力气,也不易伤到手,剥着还蛮好玩的。剥出来有嫩黄的,也有翠绿的,水灵灵的,好生漂亮。
雪豹见到笋里头长这样,便凑过来嗅了嗅,贺乙递了根没剥的给它,让它咬着玩。
雪豹毕竟不是吃竹子的熊猫,并不懂得怎么剥着啃,大口下去,硬壳和脆笋瞬间一齐裂开。
“……”贺乙看着这一幕,隐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不对,雪茨初次吃烤虾串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将签子和虾都一并咬碎了。
但贺乙没将他们联系起来,他左右瞧了瞧雪豹的牙口,没见着有事,便豹口夺食,剥掉外壳再从新递给雪豹吃。
徐蓬蹲一旁望着这表弟和一头野豹子的亲密互动,神色说不上来的微妙。
他们就俩人吃,因而也不用剥太多,其余没破损的水竹笋便可以留着壳带回去,能放好一段时间,待需要时再取用。
徐蓬的厨房比之唐疯子家里的,真真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贺乙先前进去挂鱼干时,险些没找着空位,近窗的通风处、梁下、墙上,甚至外头廊道的檐下,皆挂着满满当当、种类繁多的干物。贺乙唯有佩服,自己这位表哥着实是会过日子,且过得非一般的精致。
烧饭的时候,贺乙没给进厨房里,徐蓬毫不客气地驱他到别处去,直言自己不喜做饭时被打扰,旁边有人在会影响他的发挥。
贺乙理解,便同雪豹逗细犬玩去了。
待菜品端上桌,闻着那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味时,贺乙才知徐蓬厨艺有多厉害,自己若真去帮忙,指不定还吃不上这么一顿了。
徐蓬习惯正午就煮一个菜,即便多双筷子也一样,反正有荤有素,已是村里人顶好的招待了。
竹鼠肉质相当细腻,剁成的块肥瘦相间,看那皮肉在筷间弹动的质感,便知这定然考究火候,久了少一分紧实,早了少一分软熟。
去了膻的竹鼠肉余下的便是鲜,依徐蓬所言,调味放了贺乙送的鱼露和姜,还有八角桂皮,负责增香添味。
而切成段的水竹笋,合一块煸炒,不仅添了甜润,还解了油腻,同竹鼠肉相比,属于另一种鲜美。
原本他老觉得听人说什么香得连舌头都要吞掉的话过于夸张了,可吃进嘴里后,他却第一次觉着此话不假。这竹鼠肉当真美味,他都没舍得吃太快,夹一块便送好大一口米饭,细嚼慢咽着,尽量延长享受的过程。
他们吃的时候,雪豹一直蹲坐一旁虎视眈眈,期间它还扒拉了几次贺乙的手,想分一口。可贺乙怕它吃着掉毛或是出别的什么毛病,毕竟菜里头加了鱼露香料。是以贺乙不为所动,一块没给。
饭饱之后,贺乙本想着看看表哥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儿,没的话他再下山去。
岂料确实没有,徐蓬打算自己去后两座峰头上猎只野山羊回来,贺乙和雪豹一听,眼登时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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