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慕听烟与阮桃争执的声音突然顿住, 柔声问她,“怎得了?”
姜皎这才回过神,慌里慌张的将手中的酒盏给拿稳放在桌上, 摇头说:“无事, 就是有些方才有些恍惚, 一时没有拿稳。”
慕听烟与阮桃对视一眼, “没事就好。”
眼下时辰也不早, 姜皎看着夜色说:“今夜就留在宫中吧, 凤仪宫还有偏殿, 我让人收拾出来给你们。”
二人自是没有异议, 能进宫陪着姜皎过生辰也是一件好事。
凤仪宫又恢复往日冷清,姜皎独自坐在院中, 身后有人搭了一件披风在她身上。
姜皎立刻回过神,看见是榴萼, 眼中的光亮落空许多。
她用玉指拢着披风, 问道:“可都已经安顿好?”
榴萼点头,“娘娘放心, 慕姑娘与阮姑娘已经睡下,公主也派人守着,不会有事。”
石桌上被人泼洒上醇香的酒渍, 姜皎一滴未饮, 却觉着有些醉了。
她又回过头,看向宫门口的地方。
如今凤仪宫的大门已经关上,也不知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强迫自己的收回视线, 姜皎对着榴萼说:“扶我起身吧, 该睡了。”
榴萼立刻上前掺扶着姜皎,如今月份渐渐大起来, 她行动之上多有不便。
姜皎朝内室中走去,沐浴起身后,榴萼想要帮她将窗户给关上,却被姜皎给制止,“夏夜天闷,留一扇窗户吧。”
榴萼的手放下,福身说:“是。”
姜皎摸着小腹,躺在床上,又说:“你们近些时日辛苦,也不必守夜,我若是有事再叫你们。”
榴萼有些不放心,但是听着姜皎的语气中并没有什么不对,这才又下去。
门被关上,姜皎颤动的眼睫闭上,遮住秋眸之中的相思。
晚上看见的,应当不是错觉,她知晓的。
就在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窗户突然被人给打开,随后一个人跳了进来。
姜皎捏着身前的锦被,一时有些紧张,另一只手装作无事的模样。
沈随砚靠近床榻,看见的就是她睡着的样子。
用手摸上她的发髻,帮她将贴在面颊之上的发丝都给拂开,沈随砚借着月光,也能看清楚她的面容。
就这样静静看着,一句话也没有。
姜皎装作沉睡的样子,呼吸放缓。
她能感受到沈随砚摸上她的侧脸,也能感受到沈随砚的手逐渐朝下,覆上她的小腹。
也不知是怎得,小腹突然微微动一下。
沈随砚的手登时就放在原处不敢再动,姜皎也没想到这样的情况发生,这好似还是头一回,腹中的孩子有了动静。
没想到是在她生辰的这一日,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两人都在的时候。
姜皎几乎要装不下去,眼眸之中的泪水快要落下。
这时沈随砚起身,在她的眼眸之上落下一个吻,随后起身离开。
窗户又恢复原样,床榻前的雪松气还没尽数散去。
姜皎颤着眼睫睁开双眸,在黑夜之中摸上自个的小腹,孩子,你定是也感受到,是吗?
第二日一早,慕听烟同阮桃就要出宫,姜皎多有不舍。
慧乐也在一旁站着,对姜皎说:“若是皇嫂日后想两位姐姐,我也是可以帮皇嫂叫二位姐姐入宫的,皇嫂放心。”
姜皎抿唇笑着,又握上二人的手,“定要照顾好自己。”
昨夜知晓阮桃与段祁卿的婚事就在一个月后,姜皎有些难过,“那时我应当是不能出去的,但你的贺礼我定然会送上,在此,先贺过妹妹新婚。”
阮桃抹着泪,听着语气像是怪她的样子,“姐姐说的哪里话,难不成我们往后都不见了不成,便是这回没来,下回姐姐定要同我一起好生玩玩。”
姜皎点头,“一定。”
将二人送上软轿,吩咐宫婢好生照顾着,姜皎这才回到凤仪宫。
路过寝殿时,看见昨夜的那扇窗,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
然而不想,竟在窗下发现一件物什。
她弯腰捡起来,在手中翻一下,看出是去年时,绣给沈随砚的那个香囊。
现如今她绣的香囊也是鸳鸯戏水,不过用的丝线不一样,绣的人心境也是不同的。
榴萼站在一旁也瞧见,没有出声,只见她们娘娘眸色愈发的悲伤起来,还有几分难过所在。
姜皎将香囊逐渐攥进自己的手中,也明白,昨夜,他是来过的,不是昙花一现的美梦,而是真切的。
他感受到两人孩儿的跳动,也来为她祝寿。
姜皎将香囊放进榴萼的手中,“好生保管着。”
榴萼道:“是。”-
日子还是如此过着,姜皎每月都能听见狱中兄长的消息。
只是九月的时候,却没有消息传来。
往常都是慕听烟或是阮桃写信告诉她的,不知为何,已经月中,还是没有半分的消息。
姜皎插花的手顿住,“不知最近是怎得,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就连慕姐姐那处,也没有半分的消息。”
榴萼与蔻梢跪坐她旁边,给她递花说:“许是慕姑娘一时有事忘记,娘娘再等等。”
姜皎修剪花枝,又将花给插入瓶中,“慕姐姐一向是个心细之人,应当是忘记了。”
将插好的花瓶递给蔻梢,嘱咐她说:“记得吩咐底下的人,每日都要换水,不要躲懒。”
蔻梢福身道:“是,娘娘放心。”
宫婢端来净手的铜盆,姜皎将手放在里头洗净,拿出后榴萼帮她用布巾擦干手。
扶着姜皎起身的时候,她腹部已经大的吓人。
榴萼回回看见都有些心惊胆颤,生怕会出现什么事。
姜皎这几个月,心境比从前好多,吃的也多,身子自然也好上不好。
姜家与宁家都还无事,姜皎不知沈随砚到底是怎样的主意,但是朝野上下每每讨论此事的人还是一个未少,甚至还有一些传入姜皎的耳中。
一直没有处置就是再好的消息,姜皎如今想着的,便只有将腹中的孩子好生给生下来,不出什么意外。
榴萼扶着姜皎,对她说:“太医说了,娘娘如今有些胎位不正,多走走才是最好的。”
姜皎扶着自个的腰织,看上去颇为吃力,“头几个月,纵使是夏日我都在外头不停走,哪里有一天躲懒。”
榴萼连声赔罪,“是,都是奴婢多嘴,只要娘娘好,怎样都是好的。”
姜皎也没真想要怪她的意思,被她扶着在凤仪宫中,就算每日如此,倒也是个乐事。
今日走至宫门口,不想门竟是开着的。
姜皎有些疑惑,朝宫门口走出,还有些奇怪,“之前宫门都是关着的,怎得今日倒是开着。”
榴萼按住姜皎的胳膊,“许是侍卫不注意,奴婢过去看看。”
姜皎笑了一声,“无妨,这是在宫中,不会发生什么的。”
榴萼没办法,只得扶着姜皎走过去。
不想才走至门口,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在宫门口徘徊。
一看见姜皎,小太监立刻就想要跑。
姜皎心头一惊,榴萼呵斥道:“你是哪处当值的,竟敢冲撞皇后娘娘。”
小太监跪下,哆哆嗦嗦说:“奴才不过是宫中负责采买的,今日随着师傅出门采买,有人给了我一张字条,要我定要交给皇后娘娘,我不敢打开看,就来了凤仪宫。”
他手中捏着一张字条,姜皎想着,莫不是慕姐姐送来的字条。
只是,为何要给一位小太监。
姜皎看着他,眼神之中有些狐疑,“给你字条的人你可看清楚?”
小太监先是摇头,后又点头,“那人戴着帽子,奴才瞧得并不真切,只知晓他应当是哪个府上当差的,具体是谁,奴才不知。”
姜皎越听,就越觉得这人是慕听烟,拍着榴萼的手说:“去将字条拿过来。”
榴萼放着扶着姜皎的手,她独自撑着腰,腹中的孩子莫名有些躁动不安,她又抬手去安抚。
榴萼拿了字条很快回来,交到姜皎的手上。
姜皎先看眼字条,又看了一眼小太监,柳眉微蹙将字条给打开。
不想她才看见,一瞬间字条掉落在地上,后又被风给吹走。
姜皎厉声说:“字条到底是谁给你的。”
小太监一瞬间十分的慌神,“奴才,奴才也不知,还请娘娘放过奴才。”
说完的那一瞬间,小太监直接朝前头跑去。
姜皎的泪挂满脸上,推着榴萼说:“快,将那字条给寻回来,还有那小太监,也一并找回来。”
榴萼不知发生什么,扶住姜皎不让她摔倒,“娘娘看见什么,为何这般?”
姜皎心绪有些乱,只在一瞬间,泪珠就落下,嗓音哽咽,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同没了主心骨,姜皎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紧紧攥住榴萼的手,对她大声吼道:“快去啊。”
说话的声音惊动凤仪宫中的人,蔻梢先一步跑出来,看着姜皎的模样,连忙上前,“娘娘不要如此激动,仔细伤了身子。”
姜皎捂住心口,大口喘着粗气,只觉胸腔之中似是被一只大掌给攥紧,让她无法呼吸。
满脸的泪痕,姜皎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对身旁的人说:“去备轿,我要去紫宸殿。”
身旁一时没有人动,姜皎推着她们说:“快去。”
宫婢们这才去准备着,姜皎看着前头空无一人的长街,对着榴萼说:“定要将那名小太监给找出来,还有那张字条。”
若是有人存心,那张字条同小太监就是证据。
榴萼蹲个礼,“娘娘放心。”
两个贴身侍婢都不敢问,字条之中到底有什么。
软轿来的很快,心惊胆战的将姜皎小心翼翼给扶上去。
姜皎坐在软轿之中,脑海中回想的全部都是字条上写的字。
眼睫轻轻闭上,泪又不自觉的涌出。
慕姐姐没有传信来,又恰逢在这时,出现那名小太监还有字条,是不是,事情当真是如同字条之上所说。
只是,她定要同沈随砚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从前两人生了许多不好的嫌隙,这些时日她也想明白许多,是她对沈随砚少了那份信任。
只是在母家同他之间,姜皎没办法那么冷静。
小腹微微抽痛,姜皎没时间去管。
她安抚着孩子,不时轻声道:“一会儿就到,一会儿就好了。”
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孩子听还是她自己听的。
软轿很快就落在紫宸殿门口,先前经历过之前的事情,紫宸殿的奴才都有些醒觉。
如今他们慌乱的样子,放在姜皎的眼中全都变成欲盖弥彰。
姜皎直接朝紫宸殿中去,太监立刻扬声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里面的人听见,沈随砚将手中的笔给搁下。
倒是还有些奇怪,她为何会来。
姜皎进去,眼眶泛红,朱唇紧抿在一起,看着沈随砚的眼神,透着说不尽的失望。
沈随砚站起身,见姜皎的神情,一时顾不上其他,上前想要牵住她,却被姜皎给避开。
沈随砚的手落空,才想起,两人仍是没有和好的。
他神情淡漠,将手背在身后,“皇后来作甚,可是有什么事?”
姜皎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情绪有半分的外泄,“皇上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随砚转过身,黑眸中透着凌厉,看着姜皎的眼神有些失望,“你就是如此想朕的?”
他不知姜皎为何会有这般的言论,也不知为何,姜皎会这样想。
可是现下,两人许久未见,许久未曾说话,姜皎直接就说这样的话,当真让他寒心不已。
姜皎上前一步,腹部大的吓人。
脚步很急,沈随砚看见想要扶她一把,但是又想到什么,手硬生生背在身后。
“你如今怀着身孕,回凤仪宫去。”
姜皎没动,也没理会沈随砚的话,“皇上是不是要处斩我兄长了?”
她将在字条之上看到的话,直接问出口。
沈随砚转过身,一向冷静自持的黑眸中突然闪过一分的慌乱。
这一瞬,被姜皎给捕捉到。
若是没有此事,若是他没有这样的想法,为何要慌。
姜皎不敢相信的朝后退一步,眸中掺杂着泪水,“为什么,你分明说过不会的,你说过,要等孩子生下来的。”
沈随砚见她模样,怕她摔倒,“皇后,后宫不得干政。”
姜皎一边摇头,一边朝后退,“你与我,都已经变了,都已经不是从前的沈随砚与姜皎了。”
沈随砚黑眸紧盯着她,“你从何处知晓的?”
姜皎反问他一句,“从何处知晓的,就如此重要?”
她看着沈随砚,模样固执极了,“你告诉我,是不是有这般的事?”
沈随砚也望着姜皎,他气极笑道:“是,三日后,姜宴与宁司朔就要被朕给处死,皇后可还满意这个说法,你如今已经是朕的皇后,你母家的事,就不应该再管。”
姜皎秋眸之中的泪不断的坠下,她嗓音哽咽,难受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不是我认识的怀辞哥哥,你不是他。”
在沈随砚的注视下,姜皎干脆利落的跪在地上。
沈随砚看见她的动作,一瞬间慌神,但是想起她的话,又止步站在原地。
姜皎身形晃动,她用手肘撑地不至摔倒。
大着肚子,她跪在沈随砚的跟前,“我求你,不要杀他们。”
若是父亲母亲,还有外祖与舅母知晓,他们该有多难过。
哪怕是流放,哪怕是去到一个旁的地方,也会比现在要好,不是吗?
沈随砚的手逐渐攥紧,看着姜皎的样子,怒火涌上心头,“如今,你还想着宁司朔?你还想着要与他如何?”
姜皎被他捏起下颌,有一些吃痛。
秋眸之中泛着盈盈的水光,春色潋滟,看上去可怜极了。
有一滴泪落在沈随砚的手心之中,灼烫他的心。
姜皎摇头苦笑一声,“皇上不也没相信过臣妾。”
沈随砚似乎是被她的泪珠给烫到,将她的下颌给甩开。
但是不想这一下动作,竟让姜皎一时间没有跪稳,显些失了重心趴在地上。
沈随砚这下十分地懊悔,想要去扶着她,但是却被姜皎给躲开。
他轻蔑说:“从前萤萤,不是还为宁司朔挑了一门上京的贵女,前两日我让段祁卿去打探,宁司朔倒是说,他愿意,你说我将贵女送下去一起陪他可好?”
姜皎不敢置信的抬头,“你疯了?”
沈随砚掀开衣袍,蹲下身,看着姜皎说:“是,朕是疯了,可都是被你给逼疯的,萤萤你可曾在乎过我。”
姜皎看着沈随砚的面容,一巴掌甩了过去。
紫宸殿之中瞬间安静下来,姜皎只觉自个的手都在发麻。
“你从前说,不会杀他们,可你如今反悔,还要牵连上其他无辜之人,沈随砚,你才是那个罪人。”
姜皎的小腹在不停抽动,她额前渗出冷汗,唇瓣逐渐变白,她忍着身下的痛将话给说完,“你想让我如何都好,我只求,你放过他们。”
说完,她再也熬不住,直接晕在沈随砚的面前。
身后站着的榴萼惊呼一声,“血,好多血。”
沈随砚猛然朝姜皎的身下看下,看见她裙摆被血给浸透,殿内全都血腥气。
手在不停的颤,沈随砚小声道:“传太医。”
然后他蹲下,大声呵斥,全然没有平日之中的冷静,“快,传太医。”
抱起姜皎,沈随砚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抱过她,只觉她比从前更瘦一些,更让人难受一些。
明明前一刻还在同自己说话,怎得现如今,就这样。
直接将姜皎给报到内室中,宫中有经验的嬷嬷道:“娘娘产子,如今只怕是不便,皇上还是将娘娘给送回凤仪宫,血腥气重莫要冲撞皇上。”
沈随砚双目都染上赤红,咬着牙说:“你们再多说一句,若是皇后有事,朕定要你们陪葬。”
嬷嬷不敢再说话,看着当今皇上,小心翼翼的捧起皇后娘娘的手,唇瓣贴在她手背之上,全是珍视的意味。
太医到得很快,稳婆也已经过来。
预防姜皎早产,这些都是提前备下的,只是没想到竟然如此快。
太医走至榻前,先探了姜皎的鼻息,又把脉。
看沈随砚一直握着姜皎的手不愿松开,不得不说:“皇后娘娘如今血气攻心,但是已经到了生产之际,臣需要扎针帮皇后娘娘助产,还请皇上去外头等候。”
沈随砚似是没听见一样,榴萼红着眼眶跪在沈随砚的面前,“皇上,娘娘如今腹中怀着的是您的孩子,还请皇上让太医施针。”
她的哭声,让沈随砚渐渐缓过神。
看着床榻之上姜皎微弱的呼吸,似是一碰就要碎。
沈随砚的喉咙似是被堵住,问道:“皇后如今怎样?”
太医连忙道:“皇后娘娘已经没了气力,需熬催产药给娘娘喝下,臣再辅以施针,娘娘说不准还能平安诞下皇子。”
沈随砚咬着牙说:“不管如何,定要保住皇后的性命。”
他朝后,让开一些距离,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就在不远处,他一直盯着姜皎。
看太医为她施针,看她喝下催产药。
逐渐,床榻之上她的哭声传来,沈随砚一瞬间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姜皎只觉如同身子被撕裂一样的疼,疼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手被大掌给握住,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被一阵的疼又给夺去心智。
她的指尖嵌入沈随砚的手背中,然而沈随砚却如同感觉不到疼。
稳婆在不停道:“娘娘用些力,这样可是不成的。”
又是一阵的疼,姜皎痛呼出声。
她知晓如今沈随砚就在她的身旁,推着沈随砚道:“你走,你走。”
眼中的泪逐渐留下,她不想见到沈随砚,也不想让沈随砚看到她当下的样子。
沈随砚只觉心口之上被撕开一个口子,却固执地没有动。
姜皎拼命想将手给抽回,如此,是极为耗费体力的事。
稳婆看着他们如今的样子,十分犯难,焦急说:“皇上不若还是先去外头,娘娘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
沈随砚失魂落魄地起身,衣衫与手上还有方才姜皎的血。
他站在远处,只能听见姜皎的声音,看她手死死抓着帘帐。
一盆盆血水从他眼前被送出去,紫宸殿中一时十分紧张。
沈随砚不知自个站了多久,只知晓大抵是在半夜的时候,姜皎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稳婆都忙的满头是汗,“娘娘再使些力气,快了,马上就好。”
姜皎哭着道:“我不生了,我不要生了,实在太疼了。”
随后,她一声尖叫,房中瞬间有了啼哭。
稳婆开心道:“生了生了,皇后娘娘生了一位小皇子。”
第六十二章
沈随砚听到孩子的那一声啼哭声, 脚步顿住,突然之间不敢上前。
稳婆将孩子给放在黄色缎锦中,抱至沈随砚的眼前, 满脸都是笑意地对沈随砚道喜, “恭喜皇上, 贺喜皇上, 皇后娘娘生下一名小皇子。”
沈随砚低头看着稳婆怀中抱着的孩子, 喉咙之中有些哽咽, 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大掌颤抖, 将锦缎给拿开一些, 看着孩子的模样,皱皱巴巴的, 不像他与姜皎中的任何一个人。
还未说出口的话,全都憋在喉咙之中。
有宫婢慌乱的大声说:“不好了, 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榴萼同蔻梢听见, 推开所有的人,走至床榻之前。
沈随砚目露赤红, 也朝床榻旁边走去。
姜皎面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 俨然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沈随砚的眼尾滑过一滴泪珠, 他颤抖着握起姜皎的手,“萤萤。”
可是床榻之上无人回应他,哽了声息, 沈随砚用唇瓣贴着姜皎的手道:“你不是说, 我是个混蛋,你起来,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萤萤,你起来再看我一眼可好?”
可是姜皎的手是软的,稍有不注意,就直接滑落在床榻之上。
蔻梢在一旁无声流泪,沈随砚怒斥,“太医,太医在哪?”
太医擦着额头之上的冷汗,到床榻边。
把脉后将银针给扎进穴位之中,姜皎进气明显多一些,也比方才有力许多。
太医回禀着,“娘娘产后虚弱,心上又经历了重创,这才会一时气短,只需要好生将养,不过几日就能醒来。”
沈随砚拽着他的衣领问,“皇后要多久才能醒?”
眼中是凌厉,却也掺杂着不少沉痛。
太医慌里慌张地,连声说:“要看娘娘是不是还想要醒来,臣也定当会尽力救治,若是娘娘自个不愿在世上活下去,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救娘娘。”
沈随砚的手登时放下,卸了气力。
他挥手,眉眼中全部都是倦怠。
不远处乳母抱着孩子,似是感应到母亲现下不对,孩子哭的十分大声。
沈随砚的声音在内殿之中响起,让所有人都听见,“不管用什么方法,定要保住皇后,若是皇后不醒,你们也就不必在这世间独活。”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今日之事,不准同任何人说出去,只说皇后一切安好,皇子也顺利出生,若是朕听到有任何的闲言碎语,你们可知事情后果?”
内殿之中的宫婢以及太医都跪下,“明白。”
沈随砚看着啼哭不止的孩子,没有一分想要多看他一眼的心思。
挥挥手,他对乳母道:“将小皇子抱下去,好生照顾,无事就不必送到紫宸殿了。”
乳母心中一惊,不想小皇子才出生就要同自个的母亲分离。
就连自己的父皇,也是不喜的。
她哄着怀中的孩子,福身说:“奴婢明白。”
再不想多看一眼,沈随砚转身去到床榻前。
榴萼这时哭着跪在沈随砚的面前,“还请皇上让小皇子多陪陪娘娘。”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只有她同蔻梢知晓,姜皎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声音中全是难过,看眼小皇子,榴萼说:“娘娘独自一人在凤仪宫,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同小皇子说话,她有多喜欢孩子,只有奴婢们知晓,说不准让娘娘多同小皇子在一处,能感受到小皇子的存在,娘娘兴许可以醒来的快一些。”
沈随砚听见她的话,一时怔愣在原处。
床榻之上,姜皎清瘦虚弱,如同随时都会从世上消失一样。
他不忍看到姜皎这般,如今不想让孩子在姜皎的身边也是如此。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或许一切都不会如此糟糕。
可他也期盼过孩子的到来,只是,那些都是陈年往事。
沈随砚闭上眼眸,又看着床榻上蹙着柳眉的姜皎,终是道:“一日将孩子给抱过来三次,不许太多,不许扰了皇后的清净。”
如此这般,他是想要皇后在紫宸殿住下,没有想要将姜皎给挪走的意思。
众人这才去各忙各的。
沈随砚坐在圆凳之上,身上的衣衫还没换,发髻也有些散乱。
看着姜皎,他狭长的黑眸之中藏着的全部都是深情。
“你不是怪我狠心,说我这个人是疯子,现在醒来可好,醒来你愿意怎得骂我都好。”
榴萼与蔻梢站在一旁,看着皇上的模样,也觉得,皇上有些可怜。
他模样透着哀求,可身上的龙袍却又提醒着旁人他如今是怎样的身份。
姜皎的手轻微在沈随砚的手中动了一下,他大喜,可是很快,姜皎就没了旁的动静。
沈随砚眸中又闪过失落,只告诉自己不必太过于在意。
榴萼看着眼前的样子,突然之间想到什么。
跪下后,榴萼说:“皇上,今日之事事有蹊跷。”
沈随砚看着榴萼,示意她将话给说下去。
榴萼回想起今日的种种,才发现诸多地方都有不对劲,“今日凤仪宫的宫门口无人值守,娘娘看着门开这才走过去想要瞧瞧是怎样的一回事,不想竟看到一个小太监在宫门口鬼鬼祟祟,娘娘多番问他,他说是宫中负责采买的,今日出宫采买,不巧正碰上一人给他一张字条,让他将字条给皇后娘娘。”
沈随砚听着,狭长黑眸之中愈发地冰冷。
手指轻敲着木桌,没有说话,榴萼这才接着说:“奴婢并未看见字条之上究竟写着什么,只知晓娘娘看完就来了紫宸殿。”
说着,她的头低着愈发厉害,“想来,应当是与公子还有表公子有关系。”
沈随砚明白过来,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黑眸之中全部都是怒火,沈随砚冷笑道:“好,很好。”
他背着手,沉声说:“如今尚且是在宫中,竟有人想将手给伸进后宫中来。”
若是今日姜皎一旦撑不过去,她与腹中的孩子,都会出事,当真是好重的心机。
沈随砚嗓音中藏着狠厉,他说:“你可还记得太监的长相?”
榴萼回想一番,点头说:“奴婢记得,太监的左脸有一道很长的疤痕,所以他一直低着头,没有抬起来,但是奴婢去他的手中拿字条时,却还是看见。”
沈随砚冷声说:“既然如此,朕会让人带你去宫中各处,只要将这人找到,不惜一切代价。”
榴萼跪地叩头,“奴婢遵命。”
沈随砚想起方才榴萼所说,眸中瞥向自个的手,上头还有姜皎的血。
眼眸中透出嗜血的光来,沈随砚问她,“那张字条,现在在何处?”
蔻梢跪着道:“那会娘娘看完字条,不想一阵风吹过,从娘娘的手中将字条给吹走,现在凤仪宫的奴婢应当都在找,但是还没有结果。”
沈随砚转动拇指之上的玉扳指,他声音透着戾气,“好啊,真是都太好了,一步步算的都如此清楚。”
他声音中藏着嗜血的怒气,似是从地狱中出来的,也似是豺狼虎豹,只等一击毙命。
“观砚。”沈随砚将自己身上的一件物什取下,“你拿着玉佩,带着影卫,务必要找到字条,还有那名太监。”
他又沉声说:“找到那名太监,让他供出幕后之人。”
捏着眉心,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姜皎,他眸中透出一份柔情,可是说出的话,却是一点都不温和的,“格杀勿论。”
观砚领命下去,也带着榴萼一同离开。
蔻梢借故说要去看看姜皎的汤药好了没有,这也就一同离开。
沈随砚握住姜皎的手,唇瓣贴在姜皎的手背之上,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兰香,“萤萤,快点醒来,我与孩子都在等你。”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的话语。
沈随砚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一些,只觉她马上就要消散,再也不存在。
外头晨光乍现,观墨轻悄悄的走进来,在沈随砚的耳旁轻声说:“皇上今日还要上早朝,不若先去沐浴更衣,桑贵人那边,也派人来请皇上过去用早饭,皇上可要去?”
沈随砚本是想一口回绝,不想他突然顿住自个的声音,反问观墨,“桑贵人?”
观墨点头,“是,桑贵人一早就派了宫女来,还说给皇后娘娘也备了一份补药,想要送进来。”
沈随砚看着姜皎的面容若有所思,她怎得准备的如此好,还正巧是在这个时间之上。
心中莫名有了某种猜想,沈随砚的唇边勾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既然桑贵人那处备的有,就去她那处。”
观墨立刻道:“是。”
沈随砚起身,转身又看了一眼榻上的姜皎,对观墨说:“让他们好生照顾皇后,若是出了半分的差池,小心他们的脑袋。”
观墨应下,看着沈随砚进了寝宫之中的浴池,仔细对紫宸殿的众人吩咐着。
都是些一直在紫宸殿侍候的,自然也能明白圣上的意思,宫婢同太监都十分小心,不敢有半分的差池。
沈随砚从浴池中出来,一身的血腥味被冲去。
纵使一夜未眠,却也不见有半分的疲惫。
双臂展开,观墨上前帮他更衣,又想起什么,对着沈随砚说:“皇上,方才太后娘娘派了身边的印竹姑姑来,说想要看看小皇子,瞬间问道皇后娘娘的情况。”
沈随砚颔首,自个动手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让乳母抱给姑姑看,只说皇后无事,旁的不用多说。”
观墨点头,看着沈随砚上了轿辇,对宫中的人吩咐后,这才跟着一道过去。
景延宫离紫宸殿并不算太远,沈随砚坐着轿辇很快就到。
桑黎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口等着沈随砚,看见沈随砚,晃着腰肢蹲礼,“嫔妾给皇上请安。”
沈随砚只睨她一眼,就从轿辇之上下来。
身子颀长,模样俊逸,带有淡笑的面容上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阴沉。
只是桑黎都没有注意,走在沈随砚的身边,“知晓皇上要来用早饭,嫔妾可是准备好久,一会儿皇上定要多用一些。”
沈随砚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用杯盖将上头的浮沫给扫去,却并未喝,只是不咸不淡,似是随后一问,“爱妃不是今早才派人去请的朕?”
桑黎的笑意一瞬间僵在原处,芊芊玉指放在沈随砚的肩头上,“瞧嫔妾的嘴,看见皇上来,便是要说什么都忘了,听闻皇后娘娘产子,嫔妾想紫宸殿定是忙得很,所以备了许久,只等皇上来,若是皇上不来,嫔妾也会让人送去紫宸殿。”
说着,她伏在沈随砚的肩头,红唇擦着沈随砚的耳垂,轻轻呼气,“嫔妾待皇上一片赤诚之心,皇上一会儿定要多用一些。”
沈随砚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处,敛了眉目,眉眼之中全是厌烦。
站起身,也不顾桑黎怎样,“用饭吧。”
桑黎面上闪过一丝的尴尬,站在沈随砚的身边伺候他用饭。
沈随砚脸上更是不耐烦,“你让朕过来用早饭,你不用?”
桑黎登时面上一委屈,“臣妾只是想要皇上多用一些。”
沈随砚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不必。”
桑黎很快就换上笑脸,坐在沈随砚的对面。
看着沈随砚的样子,她心中倒是有几分的开怀,皇上定然是心疼她的,不然怎会如此说。
沈随砚喝着碗中的豆浆,若有所思,“你今日,还为皇后准备了补药?”
桑黎面容一怔,随后似是想起什么,立刻说:“是,臣妾听闻皇后娘娘生产,想着娘娘元气大伤,这才炖了补药。”
沈随砚轻“嗯”一声,喝了一口豆浆,又将勺子给放下,“昨夜皇后分娩之事,并没有传出去,知晓的人少之又少,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随砚凌厉的黑眸注视着桑黎,让她慌乱不已。
她有些语无伦次,手中捏着勺子的手都开始变紧,“嫔妾是昨日下午路过紫宸殿,看见里头一阵的慌乱,问了宫婢这才知晓。”
说完,她委屈的满目都是泪珠的跪下,“皇上恕罪,嫔妾不是有意要探听此事,嫔妾——”
沈随砚将她的唇瓣用手指给抵住,一瞬间桑黎的心跳加快很多。
用着蛊惑的嗓音,沈随砚对着桑黎道:“朕知晓,不过是那些话无意中落入爱妃的耳中,朕不怪爱妃。”
他黑眸之中全然都是柔情,桑黎看的身子都软下来不少。
泪一瞬间就收回,桑黎娇羞地点头。
垂头的那一刻,她忽视沈随砚眼中的那份狠厉。
沈随砚对着桑黎说:“爱妃做的很好,朕还要赏你,阖宫上下,只有你有这份心,如今皇后昏睡不醒,你如此能干,让朕想想,要赏你什么好?”
桑黎的心跳很快,听着沈随砚的话语,语气中充满不确定,“皇上是说,如今皇后娘娘至今未醒?”
她语气中充斥着担忧,可是眸中全然都是算计。
沈随砚用手抵着头,将她一把就拉至自个的面前,“正是,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朕瞧着黎儿,倒是十分的合适。”
桑黎疯狂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对着沈随砚说:“嫔妾并无大才,恐怕不能做好这件事。”
沈随砚笑得十分温和,“都是要慢慢学的,当下朕,就中意黎儿一人。”
然后他又露出些为难的神情,桑黎看见连忙问他,“可是有什么旁的不对?”
沈随砚轻佻笑着,“倒是也并未有什么不对,只是若是协理六宫,怕是会惹来其他嫔妃的不满,毕竟太后如今还尚在,朕是怕,若是黎儿有什么不妥可如何是好?”
桑黎立刻说:“皇上放心,臣妾现下定然不会同旁人讲,嫔妾知晓,皇上是最疼黎儿的。”
她顺势靠近沈随砚的怀中,搂上沈随砚的劲腰,眸中含羞带窃,将羞怯体现的完全。
沈随砚看见她靠过来的身子,脸上神情厌恶。
如今鼻尖全充斥着桑黎身上的香粉味,他不知用了多大的气力,强忍住自个,没将桑黎给甩出去。
桑黎现在沉浸在沈随砚给她编织的美梦之中,自是想不到其他。
等她靠的差不多,沈随砚直接将她给推开,“朕还要上朝,不便久留。”
桑黎失落的起身,看着沈随砚要走蹲个礼。
沈随砚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回来对桑黎说:“今日之事,定要好生保密。”
桑黎连忙点头,满脸害羞,“皇上放心。”
沈随砚这才跨着大步离开景延宫,出去的时候,脸都黑了一截。
身上的香粉味让他作呕,看着自个的衣衫,沈随砚对着观墨说:“先更衣。”
观墨点头,也不知皇上是怎得,从桑贵人的宫中出来就说要更衣。
斜着眼看向沈随砚,能察觉出他如今的神态不好,又不敢多问。
沈随砚又接着道:“观砚那边可有消息?”
观墨摇头,“暂时还未听到,凤仪宫那边的宫婢也还未曾找到字条,甚至昨夜的守卫,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沈随砚唇角缓缓勾起,“当真是有意思。”
手撑着头,沈随砚对观墨说:“让段祁卿进宫,这事,让他同观砚一道查,但是务必要做的保密。”
有人手脚不干净,找出来,将手脚都给断掉就是。
可若是有人将主意打到姜皎的身上,沈随砚目露残忍,那便莫要怪他不念情谊。
回到紫宸殿后更衣,沈随砚这才去上朝。
一身金线绣的龙袍威严穿在他身上,衬他容颜俊逸,沉重威严尽显。
姜翃站在下首,今日从宫中传出消息,萤萤诞下皇子,只是他的长子,却要被问斩。
一时间情绪有些恍惚,姜翃没有站稳,踉跄几步。
旁边有大臣扶了姜翃一把,一切都落在沈随砚的眼中。
他扬声问道:“岳父可有不适?”
一声岳父,让下首的大臣都开始交头接耳。
姜翃立刻跪下,“臣并未有不适,还请皇上治罪。”
沈随砚抬手,唇边含着笑,“岳父说的哪里话,昨日皇后诞下皇嗣,想必岳父定是得知消息,一夜未睡。”
沈随砚的话一出,朝中众人皆跪下,纷纷向沈随砚道喜,“臣等恭喜皇上。”
沈随砚摆手,让他们全都起来,“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
大臣又站回原位,姜翃看着沈随砚,不知他想要做些什么。
这般,岂不是将萤萤给推入众矢之的,让萤萤难做。
下首的桑大人,在听见圣上的一番话,对着身边的苏大人使了一个眼色。
苏大人跪下,“皇后娘娘诞下龙裔本是喜事,只是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一名皇子,皇嗣不满,老臣为着江山社稷,还请皇上多施雨露,绵延后嗣。”
沈随砚看着苏大人,便想起后宫之中的十位后妃是如何进宫的。
刚才他同桑大人之间的动作,也被他给看的清楚。
老狐狸,打的什么心思,当真以为他不知?
沈随砚没有说话,只是用修长的指尖抵着额头,“怎得,苏大人作为礼部尚书,倒是还管起朕的家事来了?”
苏大人赶忙跪下,“臣不敢,只是忆起先帝还在时,一共有十三名皇子,皇上也应当多些皇嗣才是。”
沈随砚又看向一旁的桑黎,见他似是有话要说,自己半晌没有开口。
果然,桑大人终是忍不住站出来,“皇后娘娘诞下龙裔,我等本不该多话,只是后宫多有悬置,皇上也应该为子嗣考虑。”
沈随砚若有其事点头,“桑大人一番话说的有理,朕定会多多考量。”
殿中有一部分臣子跪下,叩拜着他的这一决断。
沈随砚看着这些臣子,黑眸之中是愈发的暗沉。
下了朝,段祁卿已经在殿中等着沈随砚。
看见他来,立刻行礼。
沈随砚抬手,快步走至桌前,“今日情形你也瞧见,可有什么想说的?”
段祁卿面容之上难得的严肃,“臣一直都想找到如今还支持着三皇子的爪牙,倒是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沈随砚点头,默许他说的话,“如今皇后生下皇子,前朝、后宫皆有虎视眈眈的人,他们的心思是怎样的,着实好猜,既然如此,不如就利用这回的机会,将他们给一网打尽。”
段祁卿点头,“臣也是如此想。”
后他又想起什么,“今日臣带着观砚四处寻找所说的太监还有字条,这一人一物就好似凭空蒸发,早就已经不知去哪了。”
似是扣着手中的玉扳指,冷笑道:“他们准备得倒是充分。”
“你们继续找,人总不能从这世间凭空消失。”
段祁卿点头,想起什么,又问道:“昭狱那边,可要按照开始的进行?”
沈随砚看着内室中,闭着眼眸,盖住戾气,随后又睁开说:“照最开始那般。”
第六十三章
段祁卿看着沈随砚的如今这般神色, 有一瞬张口,但是想说的话没说出口。
恰好被沈随砚给捕捉到,他拿起御笔, 面上毫无神情地变化, “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段祁卿说:“小桃儿前两日同我说, 皇后娘娘面上看着平淡, 实际上却是最在乎血缘至亲的, 皇上好好想想, 是否要这般去办。”
沈随砚抬手在奏折之上写下批阅的字迹, 上头的墨记晕染开, 将奏折给脏污,即便如此, 沈随砚依旧说:“按照开始那般。”
段祁卿这回无话可说,皇上都已经如此说, 他一个臣子更是不该多嘴的。
行礼后段祁卿直接出去, 沈随砚看着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又看向内殿之中, 有些许的晃神。
将放在被墨记沾染黑的奏折放在一旁,对着内侍不咸不淡说:“拿走。”
内侍慌忙上前收拾,年轻帝王看上去如今极为烦躁, 还是不要去惹的好。
沈随砚站起身, 进到内殿之中,姜皎还在沉沉睡着,没有半分要清醒的迹象。
宫婢见沈随砚来让开位置, 沈随砚将姜皎的手牵起放在手中, 看着她的面容,轻抚她鬓发, 没有什么旁的话语-
姜皎离生产已经过去半月的时间,却还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孩子变化的愈发快,已经不似小时候皱皱巴巴的样子。
沈随砚看着孩子,却没从孩子的身上看出半分姜皎的模样。
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虽是还不知事,却莫名的笑了。
沈随砚的内心倏地被孩子给填满,一时间哽了声息。
他用自个的大掌碰着孩子的小手,摸着他柔软的指尖,心也被触动。
但也只是多看几眼就给了乳母,让她抱在姜皎的身旁。
姜皎一直未醒,沈随砚将怒火给牵扯到太医的身上,一众太医都认为姜皎无事,却不知她为何没醒。
还是太后前来,知晓这般事情说上一句:孩子都是母亲的骨肉血脉,如何能不疼惜,你让孩子多与皇后见见,多不准倒是比一些苦药方要好用的多。
沈随砚这才让乳母多将孩子给抱来偏殿。
床榻之上,孩子躺在姜皎的身边,纵使孩子还小,倒是也会自个玩。
沈随砚坐在案牍前批阅奏章,如今,他是愈发的离不开姜皎。
每每晚上无法入睡,却在偏殿闻见姜皎身上的一抹兰香就会好上许多,这也让他养成在姜皎身旁的习惯。
今日日头尚好,沈随砚在外头不知吩咐着什么。
榴萼同蔻梢在内殿之中,抱着小皇子不住逗着。
小皇子很是听话,不怎么哭闹,是个极为省心的孩子。
蔻梢看一眼小皇子,又看眼床榻之上,长舒一口气,“娘娘如此久都没有醒,你说——”
榴萼赶忙 “呸”一声,“莫说这些晦气话,太医都说可以,便一定都是可以的。”
蔻梢只得将嘴给闭上,随后又将视线放在小皇子身上。
孩子睡着很是安静,可不想孩子才刚刚入睡一会儿的时间,就又哭闹起来。
乳母也过来,但怎样都哄不住,“也是奇怪,小皇子平日入睡后,没一个时辰醒不来,今日怎得这般快就醒了,倒是也不像饿了。”
榴萼同蔻梢没有照顾过孩子,手足无措的站在乳母的身边看着。
不像床榻之上突然有了一些声响,“水。”
榴萼不敢相信地回头,只见床榻上姜皎朱唇微张,柳眉轻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嗓音有些沙哑,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眼眸还未睁开,一只手不知在床榻边摸些什么,“水。”
榴萼回过身,眼眸之中有些湿润,倒了一杯水放在姜皎的唇边,手都在不停的抖,“娘娘,水来了。”
小皇子也在这时又安静下来,乳母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吧。
蔻梢在一旁抹着眼泪,在姜皎的身后垫上一个软枕,将她给慢慢扶起,“娘娘慢一些。”
姜皎才醒来,还十分的虚弱,眼前尚且是看不清的,只能看到一直跟着自个的婢女在不停地哭,她唇瓣微勾,没什么气力的靠着,“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有什么好哭的。”
蔻梢最为难忍,听到姜皎的话,瞬间泪珠就滚落下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娘了。”
姜皎眸色之中是难掩的落寞,看着自个平坦的小腹,想起昏睡之前经历的事情。
她匆忙握住榴萼的手腕,“孩子,孩子在哪?”
榴萼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展露出一个笑意来,“娘娘放心。”
随后,对着乳母挥手,乳母将孩子抱至姜皎的面前。
方才哭过,孩子的脸上还红着,有些皱皱巴巴的。
放在姜皎的手中,孩子分外听话。
看着孩子,姜皎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蔻梢帮她托着孩子,省些力气,“已经有半月了。”
姜皎点头,“从前总是听丞相府的老人说,孩子到了半个月的时候,就逐渐长开。”
她白皙的手摸着孩子的脸,眸中有着不舍,“我如今是见到了,可是孩子后面,我怕是再也见不到。”
榴萼一瞬间哑言,“娘娘说的什么胡话,小皇子还在这处好好的,娘娘以后定能陪小皇子一道长大的。”
姜皎摇头,苦笑却只说:“皇上在哪?”
话音才落下,帘帐就被人给掀开。
沈随砚踏着日头进来,看见的就是姜皎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面容姣好,便是谁也不及她明月光辉。
沈随砚狭长黑眸中全是珍惜的意味,看着姜皎,他脚步放轻。
分明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却露出种种柔情来。
姜皎见他进来,只觉他好似瘦了许多。
她在睡梦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沈随砚被一群老臣给胁迫,梦见朝堂动荡混乱,他作为一代帝王,却只能受到老臣的压制。
朝堂之事她并不明白,也不知该如何去说,只知晓,或许她与沈随砚,有一人是一定要妥协的。
“榴萼,扶我起身。”嗓音还似从前,沈随砚脚步一顿,怔在原处。
蔻梢想要将小皇子给抱着,但是却被姜皎给避开。
不知她这是何意,沈随砚的呼吸放缓许多,生怕一个用力,姜皎就从眼前消散。
姜皎从床榻之上站在地上,怀中抱着孩子,看着孩子沉睡的小脸,勾唇笑了一下。
这一笑动人心魄,勾人魂散,沈随砚想要过去握住她手,可姜皎却做出让他想不到的动作来。
姜皎抱着孩子,直直跪在沈随砚的面前。
秋眸中,有祈求,有不舍,有难过,却也有失望。
沈随砚被她的眼眸一怔,心口处如同被撕开一个大口气,冷风不断朝里灌。
沈随砚过去握住她臂膀,也小心着她臂膀之中的孩子,“萤萤,你这是作甚。”
姜皎看着同她平齐的沈随砚,声音柔柔,却让人听着难过极了,“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皇上被老臣给胁迫,梦见皇上已经当上帝王,却还是事事都不顺畅,可当真是如此?”
沈随砚一时间没有说话,姜皎又勾唇笑了,“看来,应当不是假的。”
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姜皎看着怀中的孩子,分明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是孩子,却没有半分像她的模样。
她轻声道:“我只是一介妇人,并不懂朝堂之事,夫君所做的我都不懂,我只知晓,我的家人要被流放,兄长要被处斩,我无法改变这个决定,也无法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这件事情,是死局。”
大抵是沈随砚知晓她后面要说些什么,想要止住她的话头,“萤萤,你兄长的事,不过是我同段祁卿做的一个局,从前未能告诉你,是我不好。”
姜皎抱着孩子的手瞬间紧了一分,低头道:“夫君总是在这般时候才告诉我这些,从前是,如今也是这样,我们二人之前那次吵架,夫君说过,再也不会欺瞒我,可还记得这件事情?”
她眸中泛着水光,盯着人的眼眸,似是要直接看见人的内心之中。
沈随砚一时没有说话,喉结上下滑动的很快,想要阻止姜皎将后面的话给说出来,却什么都做不了。
姜皎轻轻拍着孩子,哄着孩子。
她跪着,沈随砚就蹲在她身前。
“皇上是九五至尊,也不该为了情爱小事如此。”姜皎的心中非常清楚自个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或许陛下也许会觉得,臣妾什么都不知,将这些事情告诉臣妾什么作用都没有,只会惹臣妾气恼又或是伤心。”
沈随砚黑眸攫着姜皎,手上的力道虽收着,却也比开始的时候大了不少。
姜皎见他如此模样,就知晓自个说的没差。
“其实夫君心中早就有着不一样的想法,若是我母家不惩治,夫君难当天下之主,自然如此,我愿意陪夫君将最后的一出戏演完,我已经生下孩子,如同我们当日所说,将孩子生下后,便说出我的决定。”
她抱着孩子,满头的乌发散在身后又落在身前。
对着沈随砚磕了一个头,嗓音中有些颤抖,“请求陛下,让臣妾出宫,等事情全部了解,臣妾愿自请不做皇后,往后,只盼君行千里,陛下也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陪在陛下的身边。”
沈随砚将她从地上给扯起来,眼尾处泛红,眸底一片的猩红,“那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声音都掺杂着哽咽,沈随砚看着姜皎的模样,一时间失语。
喉咙中酸涩非常,喉结不停的滚动,他问出这句话,“萤萤,我们的孩子,你不要了吗?”
姜皎看着孩子的面容,闭上眼眸,逼迫自个心狠起来,“太后娘娘是个喜爱孩子的,若是皇上觉得孩子过于碍眼,又或许觉着孩子母亲惹恼您,您可以将孩子交由太后抚养,臣妾,只有这一个心愿。”
沈随砚不敢置信的放开手,“萤萤,我不会放你离开。”
姜皎抬眸,鸦羽似的眼睫不断眨动,“陛下的江山,陛下辛苦谋划的一切,难道都不要了?”
沈随砚还想要开口,可是却被姜皎给叫住,“陛下是位明君,是大兆的天子,不该为了臣妾如此,还请陛下成全。”
内殿之中,只有二人喘息的声响。
还有孩子睡着,不断哼唧的声音。
沈随砚眼眸晦涩,不知作何想法。
他最终看着姜皎,又看着孩子,闭上自个的眼眸-
出宫那日,姜皎没要任何的物什,只带了从前从王府带来的一些旧时物件。
榴萼同蔻梢陪着姜皎坐上马车,马蹄声响,几人离皇宫越来越远。
在紫宸殿的小皇子,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突然之间啼哭不止。
沈随砚嗓音暗哑,问着一旁的人,“皇后已经出宫了?”
观砚道:“是,方才已经过了朱雀门。”
殿内仍旧有孩子连续不断的哭声,沈随砚看着还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声息有些哽咽,“将孩子抱给朕吧。”
乳母将小皇子放在沈随砚的手中,孩子握着小拳头,哭声不止。
沈随砚看着孩子的面容,当真是一分他母后的模样都没有。
姜皎坐在马车之上,心口处忍不住地抽痛。
她眼中有泪珠落下,捂住自己的心口,难忍痛意。
榴萼扶住姜皎,“娘娘既然不舍,为何不留下,定要如此?”
姜皎笑着十分勉强,摇头说:“我不走,他还是会被老臣给桎梏,他是一位好皇帝,只是我同他之间,有太多的事情都是理不清楚的。”
蔻梢轻声说:“如今皇上同意娘娘前往别院,看似是幽禁,可是我听观墨说,皇上将影卫全都放在别院,也派了宫中做事做的好婢女照顾娘娘,其实皇上对娘娘,用情还是至深的。”
姜皎看着自个的手心,不知有怎样的话语。
她也不愿抛下自己的孩子出宫,可是现如今的局势,她不得不如此。
淡声说:“等到皇上将事情解决,我们去江南吧,我想看看那边的山水,也想看看天下富庶之地的模样,到时候,我不再是皇后,只是姜皎。”
榴萼与蔻梢听着十分的难过,也只有她们知晓,姜皎这段时日经历过什么。
姜皎看着小几上摆放的小点,看着马车之中的种种布置,忆起那日同沈随砚所商量的事情。
姜皎前往行宫,对外道是她惹恼皇上,生下皇子后被幽禁。
等到事情平息……
姜皎想起那时沈随砚的话语,他说,他会再来寻她的。
行宫在京郊,离皇城尚有些距离。
姜皎走的低调,许多人都不知晓。
小皇子取名为沈珩,是姜皎临走时取得名字,写成字条交给沈随砚。
可是不知,他是否会采纳,也不知,他会不会告诉孩子,他的母后是谁。
那日她狠心,将话说的决绝,他应当,是不愿说的。
姜皎将手中的小点给放下,掀开帘帐看着外头,是说不清的情愫。
半日后,马车在行宫停下。
榴萼与蔻梢扶着姜皎从马车上下来,姜皎抬头,看着眼前的行宫。
没想到,竟是沈随砚给她过生辰的那处行宫。
本以为,只有水路才能到,却不想,陆路竟也是能到的。
榴萼同蔻梢一眼就认出,姜皎淡然的提着裙摆朝上走。
行宫之中挑出的都是在宫中做了十几年的老人,又或是做事十分细心的宫婢。
姜皎到了卧房,又是熟悉的那间房间,她一时,不知该有怎样的思绪。
站在门口处,榴萼担忧道:“不如奴婢让她们换一间?”
姜皎摇头,“不必,换来换去太过于麻烦。”
走进去,姜皎坐在梨花木凳之上,看着房中的陈设,轻声道:“我有了饿了,让他们传膳吧。”
蔻梢赶忙下去办,榴萼站在姜皎的身旁,帮她倒了一杯茶水。
自从娘娘同皇上生了嫌隙,笑意是愈发地少,如今更是如此。
厨房很快就将膳食给放上来,就将看着满桌的菜式,都是她喜爱的。
最中间的那一道,是酒酿鸭子。
管厨房的嬷嬷站在姜皎的身旁,恭敬道:“娘娘看看,可有不喜欢的菜,若是有哪些做的不好的,奴婢明日就让人将菜给撤下去。”
姜皎扫了一眼,“没有,都是我喜欢的。”
后抬起竹筷,她先是尝了一口酒酿鸭子,味道是说不出的熟悉。
她还记得从前对沈随砚说过的,心境不同,做出的菜式就会有所不同,甚至味道,也和做菜的人有关。
桌上的这道酒酿鸭子,同她从前同沈随砚争吵后,他给她赔礼做的那道酒酿鸭子一模一样。
姜皎眼中的泪直直落下,她连忙拿过帕子给泪给擦拭干净。
管着厨房的嬷嬷问姜皎,“可是有什么不对?”
姜皎没问是谁做的,也没问他是何时做好的,只摇头道:“我没事。”
“你下去吧。”姜皎的手拿起竹筷,“你同厨房说,菜的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嬷嬷点头后下去,房中只剩下三人。
姜皎没敢再去碰桌上的酒酿鸭子,她没法想象,帝王为她下庖厨的身影。
不要再如此了,她真的怕自己会心软-
小皇子百日宴那天,姜皎自个下厨做了一桌的好菜。
哪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狠心,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平安喜乐的长大。
可是蔻梢却在傍晚的时候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姜皎看到有些发笑,“怎得了?何事竟让你累成这般。”
外头的天儿已经进入冬日,愈发的冷起来。
姜皎也穿的越来越厚实,只是放在厨房,倒是不觉得冷。
如今才一出来,整个人都恨不能缩回大氅之中。
蔻梢满脸的惊喜,侧过身对着姜皎道:“娘娘看,是谁来了?”
姜皎不经意间抬眸,朝蔻梢的身后看去。
在她侧过身的那一刻,父亲、母亲、舅母、舅舅都站在不远处,甚至连两位兄长也在。
姜皎秋眸之中蓄满泪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众人。
先是周氏喊她一声,“萤萤。”
姜皎被她的一声呼唤给触动,如同小姑娘一般扑进怀中,忍不住大哭,“母亲。”
小脸之上全是泪痕,她埋在周氏的怀中不愿起身。
周氏也是一阵难受,拍着姜皎道:“好了,不哭了,都多大的人,还如此这般。”
姜皎扭捏着不愿起来,对周氏道:“不论多大,我都是娘亲的女儿。”
“姨姨。”
一道稚嫩的声音,让姜皎这才抬起头。
她看着姜酿怀中的小人,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周氏笑着,帮姜皎擦着面上的泪珠,还对端哥儿道:“端哥儿真棒,再喊一声可好?”
端哥儿也不怕生,拍着小声,嫩声嫩气道:“姨姨。”
姜皎看着他,如今已经一岁多,却没想到,他竟会叫她。
姜酿抱着孩子,有些沉,她掂了一下,“端哥儿学这个倒是快,可算是见到姐姐,不然孩子倒是还觉得,不知学了是做什么的。”
随后,将怀中的端哥儿送出去,“姐姐可要抱抱,如今端哥儿已经坐的很稳,姐姐不必怕。”
姜皎伸出手,将姜酿怀中的端哥儿给抱过来。
端哥儿搂住姜皎的脖颈,又奶声奶气唤她,“姨姨。”
姜皎猛然间想起沈珩,鼻尖一酸。
站在一旁的喻氏瞧出姜皎的不对,打着圆场,“外头冷,还是快些进去。”
姜皎抱着端哥儿没有撒手,与众人朝屋内走去。
她看着两位兄长,并未清减太多,与从前的模样并未太大的差别,也放心许多。
一会儿问问吧,问问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方才姜皎做的菜式并不够,这才又吩咐厨房下去做。
一众人倒是不急着用饭,一同说着话。
端哥儿很是乖巧,坐在姜皎的怀中自个吃着果子。
看着端哥儿的模样,姜皎问道坐在自己对面的二位兄长,“你们,怎么出来了?”
姜宴看着姜皎,有些诧异,“皇上没有同你说?”
姜皎摇头,“并未。”
姜宴本是想说,可是姜翃同舅舅一起咳嗽一声,姜宴止住话头,“也并非是什么大事,你不知晓也好。”
姜皎看着父亲同舅舅的模样,不知他们在隐瞒什么。
宁司朔柔柔看过来,眸色之中没有从前的那股爱意,剩余的只有兄长对妹妹的喜欢。
两家人都经历太多,如今还能在这处一同用饭实属不易。
端哥儿打了一个哈欠,扭头看着姜皎,“姨姨,我困了。”
说话如此快,姜皎十分喜欢他。
对着端哥儿说:“姨姨抱你去睡觉可好?”
端哥儿点头,姜酿这时突然起身,“还是我去吧,端哥儿一会儿闹起觉来,也不好哄。”
姜皎依依不舍地将端哥儿给放在姜酿的怀中,看着姜酿将孩子给抱走。
周氏看着姜皎的模样,也能猜出,她应当是想起宫中的沈珩。
“萤萤近些时日,可有见过小皇子?”
突然问起这个,姜皎一脸的茫然。
她从有孕开始,就没有同母家再传过信,突然提起沈珩,倒是还有些不知该如何说。
周氏用帕子擦着眼角,“如此也是好的。”
姜皎只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问道:“怎得了?”
在宫中,沈随砚应当将沈珩照顾的很好,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她虽当初狠心,将孩子给留在宫中,也是因为看出沈随砚是舍不得孩子的。
喻氏将话给接上,“也并未有什么大事,就是小皇子这些时日断断续续生病,看着倒也是让人心疼,不过如今也好了不少。”
姜皎有许多的话想问,然而又听见喻氏道:
“皇上要将小皇子,立为太子了。”
第六十四章
姜皎捏着手中的手持一抖, 珠串掉落在地上散落开来。
孩子不过百日年岁,这般早就立为太子,恐怕会惹得朝野上下议论非常, 那些有异心的老臣, 又岂会轻易答允。
沈随砚不知要面临多少的压力, 珩儿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姜皎的眼眶泛红, 珩哥儿虽出生后就没在她的身边养过, 但是终归是她的孩子, 她也会怜惜孩子, 还怕孩子遭遇什么不测。
喉咙发酸, 姜皎有些说不出话。
周氏看出她的顾虑,柔声安慰她, “放心,我听闻皇上将小皇子照顾的很好, 并未有任何不对。”
姜皎有一瞬惊讶, “他没有将珩哥儿放在太后的宫中吗?”
周氏摇头,眉心中有一瞬的诧异, “并未,一直都是皇上带在身边养着的,并不在太后的宫中。”
听完周氏的话, 姜皎更是心如刀割。
如此这般放不下, 她来行宫还做些什么呢,那群老臣,又岂是好对付的人。
许是看出她的担忧来, 喻氏开口, “放心,皇上是个有成算的人, 不会如何,萤萤现下在这就好生的将养身子就好。”
婢女们上前,将地上散落的珠子都给收拾走,姜皎的手无意识朝后面一放,不想就碰到身后的羊脂白玉。
暖玉触手升温,姜皎的手背一片温热,如同泪珠掉落在上头一般。
厨房也将菜式给做好,姜酿还未回来,姜皎对着蔻梢吩咐,“去寻三妹妹。”
蔻梢蹲个礼后便出门,姜皎看着走在前头的人,目光落在姜宴同宁司朔的身上。
两位兄长能被放出来,定然也是沈随砚的授意,只是他如今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如此又要如何与世人交代,看来,还是得将他们得话给逃出来才成。
一顿饭倒是也吃的十分融洽,众人也只说些开心的事,让姜皎心情好上不少。
饭后,眼看着天色太晚,姜皎主动道:“别院还有不少的厢房,今天天色也已经晚了,不如就留在别院住上一晚。”
大家没有说话,等着姜翃与舅舅的开口,过一阵,两人交换下眼神,这才道:“如此也好。”
姜皎看着众人先回到厢房之中,派人侍候好他们,回到自个厢房坐下。
她手中端着茶盏,手持之上掉落的珠子婢女都已经收好用帕子包起来放在她的妆匣之中。
榴萼递了一杯茶给姜皎,“娘娘不若去沐浴,浴池之中已经放好水。”
姜皎看着外头的天儿,问道:“现如今几更了?”
榴萼答得很快,“已经亥时三刻,天都已经擦黑了。”
姜皎点头,“我知晓了,先不急,再坐半刻钟,我们去寻兄长。”
榴萼见姜皎面色沉重,没敢多问,只是将房中的炭火添得更旺一些。
半刻钟后,姜皎拢了衣衫,看着身后的一众婢女皱眉道:“不必如此多的人,榴萼与蔻梢跟着我就好,其余人还在这处,不必跟来。”
榴萼将婢女手中的灯笼给接过,站在姜皎的身侧。
“若是公子睡了怎么办?”蔻梢有些担忧姜皎着凉,塞个手炉在她的手中。
姜皎抿唇笑下,“不会,甚至表兄也会在兄长的房中。”
等到后面,果然姜宴没有半分要睡的迹象,他坐在书桌之后,宁司朔前来开门。
姜皎对着二人道:“你们在外头等我,看着点人,别被看到。”
榴萼同蔻梢一起福身,姜皎这才放心的进到屋中。
姜宴笑着对宁司朔说:“我到底还没有你了解萤萤,这局倒是你赌赢了。”
宁司朔温润道:“不过是知晓萤萤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想着她定然会来,欠我的酒倒是莫要忘记。”
姜宴将手中的书册给放下,也坐在圆桌之上。
三人如同小时候,坐在一起解闷逗趣,但如今说的话,早就不似小时候的轻松。
姜皎看着二人,有些急迫的问,“两位兄长在昭狱之中可好?没有受到什么刑罚吧。”
姜宴嗓音清冷,“未曾,皇上虽说将我们二人给关起来,但是也并未苛责,每日在昭狱之中还好吃好喝的,甚至比外头还要轻松自在,除了走不出那牢笼,旁的什么都好。”
宁司朔也默许姜翃说的话,他只在姜宴说完后问,“皇上就半分都没同你说过?”
姜皎看着自个的指尖,有些不知该如何将她同沈随砚的感情展露在两位兄长的面前,“自从我知晓二位兄长下了昭狱后,就同沈随砚之间生了龃龉,甚少见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他也未曾同我讲事情到底如何,一直到我三个月前生产出宫。”
宁司朔放下茶盏,叹口气,“在昭狱的这些日子,皇上待我同姜宴甚是宽容,我们都知晓,皇上是在等一个机会,现如今朝堂之中三皇子的爪牙众多,他曾秘密来见过我们,与我们一同做出一出戏。”
“戏?”姜皎不知是怎样的事情,“现如今,这出戏是已经演完了?”
姜宴点头,“不错,三皇子同皇上之间的恩怨已久,而我们从前被迷了心智,帮着三皇子,皇上便让我们还暗中同三皇子的爪牙联系,然后将名单给他,帮他肃清朝野,戴罪立功。在昭狱之中,我们每每都对皇上口出恶言,做的事情也足够让那些老臣相信我们仍旧是念着三皇子的。”
姜皎听完姜宴的话明白了,这些事情确实是不大方便同旁人说的。
一个不好,就会满盘皆输。
还在想着事情,宁司朔突然开口,“萤萤。”
姜皎看向宁司朔,在触及他眼眸的那一刻,宁司朔的眼中再也没有从前深执的爱意,只剩下对于妹妹的怜惜。
“你同皇上之间,是因为我与姜宴才会如此?”宁司朔突然开口问着这些,让姜皎不知作何回答。
若是说“是”,好像也是因为如此。
但其实问题,还是更多的出在她同沈随砚的身上。
如若当初沈随砚能多相信她一些,她能多相信沈随砚一些,事情就不会如此。
姜皎摇头,似是放下,“也不全是,或许我们二人之间的问题,才是最大的。”
姜皎又想起什么,“如今两位兄长就这般出来,朝堂上的事情已经解决好?”
姜宴点头,“是,皇上放出我与宁司朔要被处斩的消息,还放出,三皇子手中有一半的兵马分别在我二人的手中,那群老臣自是坐不住,前去劫刑场,殊不知是瓮中捉鳖,他们也都被抓起来。”
姜宴叹口气,“你在行宫之中也好,外头这些腌臜事也沾染不到你的身上。”
虽然姜宴没有说完,但姜皎却能猜到后头的。
这些事都已经尘埃结束,姜皎却有预感,沈随砚会来寻她,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第二日将家中众人给送走,姜皎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蔻梢奉上一盏茶,“虽说已经开春,但是娘娘才出月子不久,不如还是回屋里的好。”
姜皎摇头,“月子中已经养的差不多,没什么大碍。”
看着枝头之上洒在的日光,姜皎眼眸中多出几分的狡黠,似是恢复从前的少女模样,“林清寺的后山上有一大片的梅林,前些年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去,今日天儿不错,不若去瞧瞧。”
蔻梢瞧见姜皎喜悦上眉梢的模样,不忍拒绝,“奴婢去安排,娘娘先进去,莫要着凉。”
行宫之中一众人都办的十分快,不一会儿就备好马车,还将车上封了厚厚的褥子,又垫了厚实的锦缎,姜皎坐在里头,不会觉着冷,也不会觉着难受。
行宫离林清寺有一段的距离,姜皎掀开帘帐,姣好的面容之上全部都是喜悦。
跟在她身旁的榴萼同蔻梢也十分的开怀,看着姜皎的样子,她们也高兴不少。
姜皎嗓音如同枝上黄鹂,“许久没出来,上京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榴萼轻声说:“上京日复一日的繁华,便是没有几个地方是能比的。”
姜皎点头,也无旁的话,又规矩坐在马车之中。
今日林清寺的人不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姜皎上山,余光中看见不少的影卫,她轻微皱眉,“让她们不必有这般多的人跟着,只消几人就够。”
榴萼有些不放心,蔻梢也有些为难。
姜皎莞尔一笑,“无事,寺庙之中出现不了什么大乱子,不会有事的,人多了还失了雅兴,让他们在山下守好就是。”
榴萼点头,“好。”
朝山上去,现下的思绪与从前十分的不同。
之前每回来,心中都十分地忐忑,因得梦境的缘故,只想快些将事情给解决。
但是如今,她二人再也没入过同一次的梦中。
没去找慧空大师,人都已经不在一起,事情也解决,找了也没什么作用的。
姜皎朝后山走去,满山的梅林看上去十分惊艳,什么样的颜色都有,层层叠叠在一起,也并不觉着繁杂。
秋眸之中闪过几道的波光,姜皎朝里走了一步,不想四处都起了好大的一阵风,梅花掉落满地。
但姜皎却感觉到有几分的不对,这阵风,好似不大像是自然吹来的,倒是像有人过来,这才吹动梅林中风声四起。
只是才有这般的念想,还未做出什么反应。
姜皎只能听见身后榴萼的大声呼喊,“娘娘小心。”
随后她眼眸被蒙上,失了神志,只记得被抓到之前,看到那人的脖颈侧面,有一种十分奇怪的印迹。
再次醒来的时候,姜皎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嘴也被棉布给堵住。
房中只有她一人,不知榴萼同蔻梢在哪。
昏倒之前的那个景象让姜皎开始不停的想着,她同旁人无冤无仇,怎会有人想要绑她。
若是说可能,应当只会是有人知晓她的身份,想以此来要挟皇室。
只是,能知晓她在行宫之中,且还能知道她今日要出宫,这事倒是十分的可疑。
姜皎没有发出动静来,只平静看着周围陈设。
桌椅都十分的破烂,也是十分常见的圆木,周围角落都结着大网,上头还有虫子在不断的爬动。
姜皎的脚往回瑟缩,有些害怕眼前的虫子。
突然间,外头有了声响,“大人,人已经抓来了。”
姜皎屏住呼吸,装作原先的样子又躺回去。
眼睫不住地颤,她掐了自个掌心一下,让呼吸开始变得平缓起来。
木门被“吱呀”一下推开,有脚步声传入姜皎的耳中。
只感觉有人站在床榻边,一直盯着她。
就在姜皎快要转不下去的时候,另一人开口,“果真是皇后娘娘。”
大人轻笑一声,里头充斥着轻蔑,“如今我倒是要看看,沈随砚,究竟是要他的江山,还是要他的美人。”
姜皎心头一惊,这人,难不成是三皇子的人?
如今三皇子尚在牢狱之中,若是如同兄长昨夜所说,极有可能是三皇子手下的人。
心道不好,只怕是要用她来胁迫沈随砚的。
她现如今才觉得自个愚蠢极了,竟然没有及时提防,让影卫都在山下等待。
也不知,他们如今有没有发现。
现在能做的,就是能拖一刻是一刻。
方才最开始说话那人又道:“大人足智多谋,命我们暗中观察皇后的动向,不想皇后竟然来了行宫,还瞒着众人,若非桑贵人,只怕我们还寻不到下手的机会。”
桑贵人?面前站着的人,竟是桑大人?
他竟是三皇子一党,将桑黎送进宫,只是为了行监视的作用不成?
“沈随砚让我的女儿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我定是要一点点讨回来的,直等沈随砚一死,皇子尚且年幼,旁人教他什么他定然能按照那般想,介时,把控一名稚子,不比草包三皇子要来的更快?”
两人奸笑着,下属极尽阿谀,“大人英明,江山只有在大人这等聪明人的手中,才是最好的。”
桑大人“嗯”一声,将视线又放回床榻之上姜皎的身上,“走吧,先出去,将这一消息透露给皇上,看看皇上究竟是如何选择的。”
两人出去,说话的声音变小。
姜皎睁开眼眸,身上在止不住的发抖。
桑大人狼子野心,竟还妄想成为摄政王,把控朝政。
姜皎看着周围,倒是有一扇窗,只是她如今手脚被绑着,怕是难以跳出去。
倏地,她的目光放在床榻的尾端,在那处看到一个弯钩,弯钩的顶头又扁又长,正好可以用来割断绳子。
姜皎小心的挪过去,又不时注视着外头,生怕有人突然进来发现她已经醒了。
身子不敢有太大的晃动,她只用手腕的力道上下滑动。
然而眼睛看不见,手上娇嫩的皮肤被磨破。
手上的鲜血不断朝下滴落,房中遍布着血腥味。
姜皎秋眸中藏着泪珠,银牙咬着下唇,尽力压抑住口中的痛呼。
现在只希望,沈随砚不要来。
桑大人既然敢将她给抓来,还能给沈随砚送信,就证明,他根本就是不害怕这些的。
手上已经痛的快没有知觉,姜皎尽力让自个保持清醒。
原先娇嫩的皮肤都成了血肉模糊的模样,姜皎平日中忍不了的疼,今日全都一道受着。
不知榴萼与蔻梢如何,只希望她们还好好的,没有被桑大人给抓住。
手上的绳子结实,姜皎不知磨了多久,才终于断掉。
手腕之上一片血肉模糊,姜皎的手颤抖着将腿上的绳子给解掉。
她头有些发晕,许是失血太多的缘故。
但如今也管不了那般多,姜皎努力让自个保持着清醒。
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姜皎屏息,看着床对面的那个衣柜,先下床到了窗户处,将手上的血洒了几分在上面。
随后,她将窗户给关上,手用衣衫包着,没让血露出半分来,直直躲进衣柜之中。
外头的人突然听见里面的动静,大声道:“快!里面有声音。”
姜皎透过小缝,看见这群身着黑衣的人到了窗户口,推开窗户,“果然是跑了,追,她定然跑不远。”
一众人从门口处出去,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姜皎现在不敢出去,害怕外面还有旁人,她的功夫就全都白费。
秋眸中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滚落,手在不断地抖着,血从衣衫之中渗透出来。
不行,如此下去,迟早会被发现。
姜皎又掀起一层衣衫,包裹在自个的手上。
太疼反而没了知觉,姜皎推开衣柜的门,警醒的朝门口处去。
朝外看了一眼,没有见着旁人,也没有任何的响动,姜皎这才不顾一切的朝外跑去。
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任何的方位。
姜皎沿着小路不停走着,力气快要耗尽,只觉手上的血越流越多,快要止不住。
她扶着树,手上的血沾染到粗糙的树上。
四处看着,周围都是树木,并没有什么旁的。
以为已经走出很远的距离,却不想竟还能看见关她的小房子。
姜皎秋眸中神智已经快要散去,或许她今天应该走不出去了。
可惜,她没有再见到珩哥儿一面,也没有再见到沈随砚一面。
印象之中,沈随砚面容之上全是冷冽,狭长的黑眸之中深不可测,使人瞧不清楚里头的情绪。
姜皎在意识快要散去的时候,却隐隐听见一道声音传来,“萤萤。”
嗓音是熟悉的冷清,只是里头却不似往常的冷静,有着许多的焦急。
姜皎抬眸,眼前只觉有一片猩红。
泪珠滚落的时候,疼得刺目。
她声音在抖着,“沈随砚,快走,不要过来。”
然而她这一声已经晚了,沈随砚到她面前的这一刻,桑大人竟也带人到了。
此时沈随砚靠在沈随砚的怀中,鼻尖是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掩盖住血腥味。
沈随砚用大掌扣住她,使她不能抬头。
桑大人慢条斯理抽出自己的剑来,“看来今日陛下到来,是有了打算,江山终究是比不过陛下的美人,臣还以为,陛下是位明君,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他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然而身上却没有半分皇家气派。
沈随砚看着他,倏地笑了一声,眼风扫过,使人不寒而栗,“就凭你,也想登上帝位?凭你也配让我的孩子,唤你父皇?”
桑大人面上僵硬一分,“陛下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怪只能怪陛下太在乎皇后娘娘,竟连皇后娘娘的胞兄是您口中的逆王党派都能放过,可陛下似乎不知,姜宴与宁司朔的手中,可是还有一半十四兵营的军权,如今,陛下拿什么同我抗衡。”
姜皎身子不住朝下坠,听着桑大人的声音,有些焦急。
手攥上沈随砚胸前的衣衫,想要开口解释,分明不是如此,兄长不会如此做。
沈随砚将姜皎给扣的更紧,“放心,我知晓。”
有他这句话,姜皎显然要放心的多。
眼前的意识逐渐涣散,姜皎有些撑不住,却也知这种时候倒下,就是给桑大人一个更好的时机。
轻咬自己的舌尖,感受到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意,姜皎这才让自己清醒一些。
沈随砚不咸不淡地笑着,仿佛没将桑大人放在眼中,“桑大人如此,是当真想成为孤家寡人,自己想尽荣华富贵不成?”
桑大人脸色一变,还未说话,身边就出现一个属下,语气中带着焦急,对桑大人道:“大人,姜宴同宁司朔带兵,将我们给围了,咱们都被他们给骗了,不仅如此,娘娘还有家中众人也都被他们给捕了。”
桑大人面上勃然大怒,手上攥着缰绳道:“废物,都是饭桶。”
他目露狠辣,看着沈随砚,似是想要将他给活吞干净,“你如今坐上帝位又如何,不过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疼爱的可怜人,三皇子也是一个草包,你们谁都不配当这天下之主。”
沈随砚没有说话,只将姜皎的耳朵捂得更紧一些。
看见姜皎手上的伤口,沈随砚眼眸一怔,满是心疼,“我来晚了,对不起。”
姜皎眼中的泪落下,手上的疼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心中的伤口一直未能消散。
她想要反驳桑大人,想要桑大人,沈随砚不是没人爱。
可她不敢说话,怕嘴上的伤口被沈随砚看见会引得他分心,只敢自己好生藏着。
周围马蹄声四起,桑大人身下的马儿受惊,不断走动着。
桑大人看见如此情形,也知晓不过就是一死。
从马鞍之上拿下弓箭,对准沈随砚,“好啊,反正都是一个死,如今让皇帝陪我死,倒是也不亏。”
说完,他拉动弓弦,正对着姜皎与沈随砚二人。
姜皎见状,欺身而上。
与此同时,桑大人的弓弦拉动,箭射了过来。
第六十五章
沈随砚的动作显然是要比姜皎的更快一些。
他用大掌扣住姜皎的头, 手心之中是她乌发垂顺的感觉。
“萤萤,你永远不需如此。”沈随砚说完,抱着姜皎朝旁边闪躲, 然而桑大人的反应更快, 沈随砚虽然躲过一些, 但箭还是直直射.在他的肩膀之上。
姜皎耳边只能听见刀剑没入皮肉之中的声音, 随后沈随砚的身子朝前动了一些。
他用大掌死死扣住姜皎的头, 不让她抬头。
姜皎一时间发怔, 后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 “我不知晓, 我真的不知他会如此。”
沈随砚的嗓音有些发哑,却仍旧在宽慰着姜皎, “萤萤,这些都是我愿意的, 你无须做旁的。”
身后的观砚与观墨看到眼前的场景, 大声喊道:“陛下!”
随后姜宴与宁司朔带着人朝上,将桑大人一群人围困在其中。
桑大人看着眼前的场景, 又拿起剑,指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姜宴,“姜大人可是忘记当初殿下的提携之恩, 若不是殿下, 如今姜大人只怕在何处都还不知。”
他的一番话,分明是想要激怒姜宴,可是姜宴不为所动的看向他。
桑大人见姜宴这条路行不通, 就转头看向宁司朔, “宁大人呢,您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答允殿下的, 殿下同您说,只要您帮他夺得皇位,如今的皇后娘娘,可就是大人您的,您可是想要反悔。”
这番话,显然让周围的人都侧目过来。
宁司朔不紧不慢地笑下,笑意中满是轻蔑的意味,“桑大人莫不是以为,如此这番话就可以打动我?”
那边的姜皎自然也听见,她没能想到,宁司朔竟与三皇子有着这样的交易。
从前宁司朔的对她的心意她自然是知晓,只是如今,表兄应当不会如此想。
姜皎抬头看着沈随砚,湿漉漉的秋眸让人看着心疼。
沈随砚用另一只手挡住姜皎的眼眸,“我知道,无妨。”
姜皎更是没料到沈随砚竟会如此说,那边宁司朔也说话,“桑大人不会以为,当初我同三皇子所说的,句句属实吧。”
他反手从剑鞘之中将剑给抽出,“我对皇后娘娘,向来只有兄妹之情,不知桑大人是从何处听见的这番话语,倒是惹人发笑。”
桑大人面上青一阵,紫一阵。
看向沈随砚,只发现他也并未太大的反应。
他明了,自己是输了,并且输得彻底。
手上的力道松了,剑落在地上。
桑大人唇角勾起,露出个讽刺的笑,“没成想,我竟输在你这个黄口小儿的身上,也罢,也罢。”
“只是——”他将话锋转到姜皎的身上,“皇后娘娘当真以为陛下对您情谊至深,帝王家冷血无情,皇上您做出稳定朝纲将人纳进后宫的举动,更是明日就可以,废后另立新后的旨意。”
还未等姜皎开口,沈随砚直接拿起地上的剑,朝桑大人的胳膊之上扎过去。
在扔出去的那一刻,沈随砚捂住姜皎的眼眸,“莫要看,也莫要听。”
姜皎心中一颤,眼前被沈随砚温热的大掌给覆上,耳边也只有他胸膛之中的跳动。
等到沈随砚再次放开她的时候,叛军已经悉数被按下,姜皎手还在不停的抖着,手上的伤处十分严重。
沈随砚在姜皎的跟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看着沈随砚宽厚的肩背,姜皎脑海之中紧绷的那根弦猛然间松懈下来,说出一个字后,就不受控制的晕了过去。
沈随砚感受到她猛然倒在自个的背上,回身将姜皎给抱住。
不住自己身上的伤,也不顾方才胳膊中还受着重创,直直将姜皎给抱起来。
观墨十分紧张的过来,“陛下,您如今身上还有伤,不如让——”
可沈随砚只是呵斥道:“让太医去马车之上等着,不得有误。”
看见沈随砚如此紧张的样子,观墨也不敢多说什么。
榴萼同蔻梢坐在马车之上,看着皇上将娘娘给抱进来,起身想要叩拜,却被皇上给拦住。
沈随砚将姜皎轻柔的放下,对着她二人道:“去寻太医来,速速赶回宫中。”
二人看着娘娘的手,瞬间眼眸就红了。
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赶忙下车。
蔻梢显然毛手毛脚许多,一下车就撞见观墨的怀中。
观墨举起手,对着蔻梢道:“这回可是你自己撞上的。”
蔻梢没功夫理他,看见他身后的太医,匆匆蹲个礼,“大人请随我来,娘娘在马车上。”
说完,蔻梢带着太医就急匆匆地要走。
不想观墨又将她给拉住,蔻梢一脚踩上他脚背,疼的观墨是龇牙咧嘴,“你怎得每回不是动手就是动脚,我只是想同你说,皇上要受了伤,你告诉太医,让他帮皇上也上药。”
蔻梢知晓错怪他,面上闪过一些不自然,“抱歉,我没注意。”
丢下这句话,就领着太医朝前走,只剩下观墨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马车之上,太医帮姜皎包扎好伤口,这才看向沈随砚,“陛下身上的伤口,也要好生处理,不然定然会留下病根。”
可沈随砚只是看着姜皎虚弱的面容,“皇后如何?”
太医见他丝毫没听见去,叹口道:“皇后娘娘只是一时惊吓过度,并不碍事,手上的伤看着严重,但好在并未伤及根骨,只要好生将养就是,倒是皇上如今,才定要好生保全自己。”
沈随砚挥手,“朕的身子朕知道,你只管照顾好皇后就成。”
太医也无可奈何,都说用情之人最是痴心,当今陛下何尝不是如此。
快马加鞭到宫中,沈随砚抱着姜皎进到凤仪宫。
看着沈随砚肩膀上的伤口,一众内侍十分的心惊,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好在沈随砚还并未完全失了心智,将姜皎放下后对着身后的内侍不咸不淡道:“让太医过来吧。”
随后他绕到屏风后面,褪下衣衫,露出精壮有力的身躯,肩膀之上的血肉与衣衫都粘在一起,他眉心都未动,一把扯下。
如此袒露着面对太医,太医看着沈随砚的伤口,不免叹口气,“陛下这伤,若是再晚半分,只怕就会伤到筋骨,日后更是便不能在拿剑了。”
观墨在一旁侍候着,看着沈随砚精瘦有力的上半身有着不少的伤口,心头不免叹息。
元太后听说这件事,也到了凤仪宫。
内侍通传之时,沈随砚才刚刚上好药,将身上的衣衫给穿好。
见元太后来,他对着元太后请安,“母后安好。”
元太后见他无事,却仍旧是上前一步,想要触碰却不敢,“你可有伤着?”
沈随砚淡淡道:“儿子无事,母后多心。”
眼瞧着他疏离的模样,元太后拿在半空之中的手一顿,后又悻悻放下,“母亲,只是怕你受伤,并无什么旁的想法。”
沈随砚点头,“儿子都知道,母后可是来看萤萤的?她如今尚且未醒,不如母后等她醒来再说。”
如此就是下了逐客令,元太后再如何不想走,卡在心头的话也说不出。
她点点头,转身那刻擦了眼角的泪。
在即将要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对沈随砚道:“砚儿。”
沈随砚黑眸看向她,里头没有什么温度,元太后连忙低下头,“等萤萤好些,你二人一道来我宫中用饭吧。”
沈随砚理着袖口,“好。”
他如今越是轻描淡写,元太后就更加的心痛,早些年做的错事,如今都在此刻全都还给她。
元太后走出凤仪宫,印竹姑姑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方帕,“太后为何不同皇上说,您是来看他的,若是说了,皇上未必会不愿您留下。”
元太后摇头,“看着砚儿的脸,我说不出口,这些年实在亏欠他太多,还是不说的好。”
看向不远处的皇子所,元太后摇头道:“还是去看看珩儿吧,还好孩子小,如今尚且什么都不知晓,他若是知晓自个母亲一直没在自己的身边,只怕也是伤心。”
印竹姑姑看着太后的样子,只能扶上她,缓缓搀扶着太后朝皇子所走去。
沈随砚屏退下人,只留有几人在外间伺候。
看着姜皎手上缠着的厚厚纱布,沈随砚痛心极了,难以想象,若是他晚到一步,姜皎如今是不是就不在了。
不敢想下去,沈随砚只将姜皎的手给握在手心之中。
“萤萤,你若是知晓我又将你带进宫中,可还会怨我?”
可惜,如今没有人应答他,殿内只剩下沈随砚的呼吸声。
姜皎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光乍现,似是晌午的时候。
入眼之中,全都是熟悉的景象。
姜皎看着帘帐之中的情形,大抵也是能猜到自个如今身处何处。
手上的一阵的疼,裹着纱布也动弹不得。
外间传来几声孩童的笑声,有着几声轻哄的声响。
姜皎一时听的出神,不小心扯动床旁的铃铛。
很快,沈随砚穿着朝服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是没有看到过,只是如今,再一次看见,有着十分不一样的感觉。
姜皎见他英姿俊朗,身形颀长,眉宇之间有些帝王的凌厉,不失风骨,狭长黑眸之中藏着的全是深情,同他这身朝服不搭。
姜皎才张口,喉咙之中疼的厉害,太过于缺水,有些说不出话。
可不想,沈随砚直接将珩哥儿朝她的怀中一放,随后,他做出一个让姜皎想不到的动作来。
半跪在地,他握住姜皎的手。
外头的婢女瞧见,都不敢多看地低下头。
榴萼同蔻梢将宫婢都赶出去,“外头还有许多的事情未做,你们先去外头。”
不想好好在上的帝王,竟然跪在皇后娘娘的面前,如此情景,定是会折损威严的。
姜皎看着他的样子,哑着嗓音道:“做什么,你快些起来。”
可是沈随砚没动,只按着她的手。
珩哥儿在母亲的怀中十分听话,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父皇的样子,不知在做些什么,倒是笑出声。
姜皎抱着珩哥儿一动都不敢动,不止是因为珩哥儿才出生她就已经离宫,更是因为如今沈随砚的模样,不知让她说些什么。
沈随砚半跪在姜皎的跟前,缓缓开口,“我明白,你不想做这个皇后,宫中太过于束缚,我的萤萤不该被禁锢于此。”
他摸上姜皎的手上,将她给牵的更为紧一些,“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可我仍旧是不愿放你走。”
他的嗓音中有些祈求,有着恳切,想做的,只是让姜皎留下,“从前我做了很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为着算计,可只有娶你这件事不是;虽你家世显赫,可我想要的只有你,没有旁人。”
“那日你倒在我的面前,你说我是个疯子,我也彻彻底底的明白,你于我而言,早已刻进骨血之中,你早产时,是我平生最为后悔的事;我知晓,一直以来我做错很多,我欺瞒你,没有信你,可是萤萤,你可能愿给我一个机会,可我二人一个机会?在你的面前,我不是皇上,只是你的夫君,你能否再给我,一个重新爱人的机会,从今往后,你是自由的,想做什么便就去做,你也不必有身份的顾虑。”
高高在上的帝王,嗓音中有些些许的哽咽,还有不轻易示人的脆弱。
姜皎看到他动作的时候,本就想将话给说出,然而沈随砚却一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如今看她开口,沈随砚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紧张神情。
忍着嗓子的剧痛,姜皎缓缓出声,“我早就已经不怪你。”
她将怀中的珩哥儿朝上抱一些,“自从出宫开始,我听到太多的事情,明白你所做的一切,明白你的用心良苦,是我不好,执意要出宫,才害得你——”
见她不是说出些伤人的话,沈随砚眸色暗沉。
看向姜皎的朱唇时,红的娇艳欲滴。
几个月的思恋全都化为这一瞬的绕指柔,他似是再也忍不了,直接扣住姜皎的后脑勺,将她压入怀中索吻。
姜皎被他吻着面上一红,珩哥儿在二人的怀中睁大好奇的眼眸,不时发出一些可爱的声音。
推着他胸膛,姜皎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孩子还在。”
沈随砚心情不好,唇角勾起,几个月的郁结与痛心,都在这一刻散去。
他抵着姜皎的额头,看着姜皎羞赫的模样,又忍不住偷个香。
“往后,再也不走了?”他握住姜皎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个的手心来回揉搓。
姜皎不大好意思的笑下,“是,夫君,再也不会走了。”
四月二十六,帝后于凤仪宫恩爱非常,结发与共。
——【正文完】
鸾楚/2023.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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