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子都烧成这样了,还能找到什……”陶乾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
老板会心地看了陶乾一眼,低声说道:“好像什么都没找到。”
这时有人喊:“老板,来碗面。”
“好嘞!”老板马上起身,冲着陶乾道:“您慢用!”
陶乾点点头,想起刚在在薛府门口听到的对话。
几年前,披香楼曾经承办过一次品剑大会,陶乾也是从那次开始和薛衡攀上了交情,他还记得那一年薛氏在品剑大会上亮相的宝剑,虽不懂剑,却也记得那剑仅是静静躺在匣中,却也是流光溢彩、华贵非常。最终也不知被哪个神秘的大人物高价买走了。
那之后的品剑大会,就再未听说有薛氏宝剑的实物亮相了,这两年市场上薛氏宝剑价格高到乍舌,却也难觅真颜,官府这么翻找薛府废墟,是在找什么呢?
陶乾看着老板忙的风风火火的背影,提起筷子又开始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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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镛炎兴六年。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
清晨天方亮,一支车队从崇化门出,仪仗浩浩荡荡,队伍中央驷马雁行拉着一辆王青盖车,锁子纹的锦缎车围,车舆间描金的四兽奔腾,华贵非常。
早起挑着扁担推着车要进城做生意的小商贩,被擎着枪的执金吾拦在道两边,静待车队驶过。老百姓在寒风中站着,不敢抱怨,那曲柄盖的纹样制式看不出个门道,只见大纛上绣着日月星辰和猛禽异兽,分外威武,有人议论起来:
“这莫不是哪个亲王出游?”
有个消息灵通的炫耀式地卖弄:“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兄长在军中当值,这车上坐的应是陛下亲封的崇安王,去蜀地就藩的。”
“这藩王好大气派,瞧这人马中,竟有宿卫军骑兵亲随。”
“崇安王和其他皇室亲王不一样,他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听说陛下十分疼爱,从小和皇子们没什么分别,一直养在宫中。如今成了年外放就藩,陛下特地亲派宿卫军过去,应当是为了一路保卫崇安王的安全吧!”
“陛下的侄子?是哪一位亲王?”
“就是先仁穆太子的嫡长子。”
“就是他?这时间也太快了,如今都成年了?”
“是啊,八年前仁穆太子春猎时遭遇意外,这崇安王是先太子的独子,扶灵出宫时才十二岁。”
“可不是,要说这梁漱,当年也是先帝最爱的皇长孙,如今……”
那人突然不再往下说了,人群中有些年长的都明白他的意思。
隆和二十二年那场盛大的丧仪,经历过的百姓无不唏嘘,仁穆太子曾是众望所归的储君,皇长孙含着金汤匙出生,本应也是真龙天子的气运,却陡然失怙。
仁穆太子薨逝后三年,一直沉浸在哀恸中的先帝也驾崩了,时也命也,曾经是万千宠爱的皇长孙,如今这仪仗再盛大、身份再尊贵,却也是背井离乡,羁旅异客了。
车队迤逦而行,烟尘席卷,最后一乘车上一支长竿悬着豹尾,从城门驶出,车队到此全部出了城,一刻不停地往西去了。维持秩序的执金吾方解除封禁,人群松动,挤在城外的百姓纷纷开始进城。
城墙上,太尉齐舆背手站着,语气冷峻:“让唐弈给我盯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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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秋是贪玩且无心机的孩子,明明刚闹了脾气下了场急雨,山水间还有雾气蒸腾,这会又扬起嘴角明媚灿烂起来,夕阳探出头,把岩壁、树梢、溪流和飞过的鸟雀尽染上一披金色。
山间一从小溪自高处而下,于山谷间汇成一片潭水,各处深浅不同,颜色各异,水中央青色愈深,像一只神秘莫测的眼睛缓缓张着。
一个少女坐在岸边浅滩的巨石上,穿一身湖蓝色的蜀锦裙,螺髻上插一只银笄,腰间还别着一只小巧的酒葫芦。
她肩上缚着襻膊,弓着身子在溪边,远望去像是哪家的浣衣女在洗衣服,走得近了,才看清:她手中握着一支细长的剑,正在溪水中的厝石上细细打磨。
竹林间拂过一阵风,金黄的竹叶如凤凰抖落羽毛翻转着飘落在山溪里,有一片落在少女的肩头。她仿若不觉,只垂头专注于手上的锋刃,额头已冒出细密的汗珠。
“小姐,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丫鬟清越一张圆脸十分讨喜,梳着朝天髻,背着一只芽绿色的琴囊,望着渐渐暗下的天,站在岸边不住催促。
“知道了,”少女抬手拭去额头的汗,轻轻呼了口气,拿起葫芦喝了一口,再把盖子盖上,随后双手举起手中剑,对着夕阳的方向细细看去,橙红色的霞光融入剑刃锋芒,煞是好看。
少女露出满意的笑容,对清越说道:“把鸣泉拿来。”
清越解下背上的琴囊,拿出一把七弦琴递过来。少女接过,把琴横放在膝上,按下琴额和冠角两处,琴腰处机扩响动,原来这琴本身竟是一个藏剑匣。
少女把磨好的剑胚放进琴中,复又装入琴囊,终于站起身来,起得猛了,突感一阵晕眩,好不容易站住原地晃了晃。
清越赶紧上前扶住:“小心点,就您这酒量还总是要贪杯。”说罢叹口气,把少女手中的琴囊接过,负在背上:“走吧,马备好了,就停在庄子门口。”
两人顺着溪水往下游走,风吹起二人的衣裙,清越问:“这山里入了秋真是冷,小姐,要不要披件袍子?”
少女摇头:“你披着吧,冷咱们就紧赶两步,早些回去吧,出山的路还有好一段。”
清越点头道是,抬头看天又犹豫:“看这天,像是要下雨。”
少女催促:“快走吧,再晚了咱们就真得住在庄子里了。”
两人沿溪流走了一会,转过一道弯,一座青瓦灰墙的庄院出现在山谷中,翅角飞檐,木墙雕梁,正门口挂着一块桐木牌匾,上书“停云山庄”四个大字。
门口一位白发老者牵着两匹枣红色的骏马,立在拴马石旁。
老者看到两个少女,微笑着迎上来:“小姐,今晚不在庄子里歇一歇明早再走么?”
少女对老者十分尊敬:“禾伯,我们不待啦,不然回去晚了爹爹又要生气。我挑的那两块木材,劳您明天安排人送到府里去吧。”
禾伯呵呵笑了:“知道了,放心吧小姐。老爷怎么舍得真对您发脾气,还不是因为担心,那老奴不耽误您啦,一路上小心,还是沿着大道走吧。”
少女点点头接过缰绳,和丫鬟一起翻身上了马。
两匹马在山间疾驰,少女御马十分娴熟,清越渐渐落后,扬起嗓子喊道:“小姐,慢着点,您喝了酒,仔细头晕摔着!”
少女回头,笑声银铃般:“只两口酒,哪就晕死我了?不然你也来两口,热热身子?
清越摇头:“我可不喝,回头老爷肯定得数落我,小姐酒瘾犯了,不劝着点不说,还两个人一起不上道,出趟门回家浑身酒气的。”
少女无所谓道:“也没什么的,喝两口有劲儿,咱们也好跑的快些,爹自己还不是爱喝两口?”
清越低声嘟哝:“老爷从前可很少碰酒,若不是因为夫人……”她看一眼前面的少女,似乎没有听见她刚才的话,扬了扬马鞭,又问道:“您这次准备怎么应付老爷?”
少女紧了紧缰绳,将速度慢下来:“今天不是听得了两块木头么,也不算骗爹他老人家,回去把琴做出来,爹不会责怪的。”
清越撇撇嘴道:“您每回一进山一待就是一整天,禾伯怎么可能不跟老爷通气?我看老爷他只不过是对您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少女嘴唇紧抿,不再说话。
忽得一阵风起,将二人吹得不禁举起袖子遮住脸。清越抬头望天:“这天气不太妙,小姐,前面山谷口窄,路不好走,若是一会真下起雨来,怕来不及避。”
少女抬头四顾,两侧山壁陡绝、岩石峥嵘,头顶一线天空乌云密布,有鸟儿低低急掠过。二人离开山庄已赶了一会路,若是加快脚程,天黑前出山也是来得及的,只是山里天气多变,这里前后没个遮蔽的地方,雨要是真下起来,困在半道却也麻烦。
胸腹中酒意上涌,壮了一把胆,少女摸摸脸,提起鞭子准备加把劲继续赶路,却听头顶轰隆隆一声,一颗豆大的雨珠落在了脸上。
清越叹口气,从马背上的兜子里掏出油布雨衣,又将挂着的两顶蓑笠解开,递了一顶给少女:“还好禾伯准备得齐全,这下雨了,咱们还往前走么?”
少女披戴完毕,咬咬牙:“走!趁着这会雨还小,一气奔出去,也就是最后几里路了,天黑前定能到家的。”
清越点点头,将绳扣系好,正准备扬鞭,突然被小姐拦住。
“等等,你听,是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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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安王的车队一路西行,抵达青城郡官驿后,稍作整顿重又上路,他的人马一路经过官驿只是略作修整,补充些饮水粮草,并不作长时停留,山路崎岖坎坷,这队伍却依然济济跄跄秩序井然。
沿途崇山峻岭、树木葱郁,风光已与离开隆定时大不一样,庞大华丽的车队在这雄壮山水之间也只似一条埋首蛰伏的蛇,缓缓向前游动。
辞戈策马靠近大车,躬身禀报:“王爷,前方就是鹤鸣山,青城郡守提醒过,近日山中气候多变,看天象傍晚似是有雨。”
梁漱坐在车中,一身象牙白湖绸袍子,暗纹中工笔勾勒山水,他手里缓缓捻着一把沉香十八子,眉目俊朗出尘绝逸,倒有谪仙气度。十余天路途颠簸,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疲倦蹉跎,意气闲雅,若非这皇家仪仗簇拥,倒像个寄情山水、不问世事的富家公子。
“离揆州还有多远?”
“主子,出了鹤鸣山就是揆州地界,不到二十里路,路不算远,只是山路难行,车马走不快。”
“陛下有命,后日要到揆州,继续赶路,到了地方再修整吧。”
“是。”辞戈扬声,“进山!”
山中雨势不小,雨水顺着山壁倾注而下,在狭窄的山道上形成了一条湍急的小河。
天色越发暗沉,这还不是眼下最麻烦的事。
远远听得滚石隆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中高处岩壁上一颗巨石被雨水冲刷得松脱,一路滚将下来,带落了一颗岩松,树枝折断,落在二人前方,带着无数砂石颗粒噼里啪啦打在蓑笠上。
又是一个闪电,少女脚下的马儿被突然的电光火石惊到,猛然提起前足一声长嘶,少女握住缰绳的手一松,从马上摔了下来。
清越吓得赶紧下马,去扶小姐,发现事情不好。
少女疼得面色发白,无论怎么使劲都站不起身,额头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她费劲抬起身子,大雨滂沱中依稀辨清前方的状况。
什么都看不清,她咬牙说道:“清越,前面的路已经被石头堵住了,停在这里会有危险!你快骑马回去庄子上找禾伯过来帮忙。”
“不行!您现在动也动不得,不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出了事我怎么跟老爷交代,要走一起走!”
清越努了把劲,上手把少女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要抬她起来。
看着四周天也黑了下来,少女心中也着实害怕,她看清越背上还背着琴,实在不方便,于是帮她把琴卸下,背在自己左肩。
她靠在清越肩膀上,右脚刚一落地,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看看一旁停步不前的两匹马,嘬唇作哨,马儿听得哨声,掉转头去,向来时的方向跑远了。
少女扶着丫鬟,喘着气:“禾伯看到马回去了,会来找我们的。咱们沿着路往回走,离山壁远些,别停着。”
清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扶着小姐往回走,一边咕哝着:“我早说咱们晚上在庄子上住一晚上,您看看现在,腿也伤了,这黑咕隆咚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着说着有了哭腔。
少女扶着清越的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别怕,这山里咱们还不熟么?我就是崴了脚,没什么大碍,你要是害怕,我这还有酒呢,给你来两口,壮壮胆?”
“这时候您还开玩笑,山里可有豹子,再说,要是那两匹马回不去怎么办?”
“这鬼天气,猛兽也不会这时候出来,再说了,你怕豹子,豹子也怕你呢!”
少女一边给丫鬟壮胆,一边抬了抬肩膀,要将背后的琴囊背稳些,突然身子一歪,本来悬空的脚踩在一颗凸起的石头上落了实地,疼得龇牙咧嘴。
清越大急:“疼的很么?!快靠着我别用力!”
少女不说话了,突然的安静让清越心里发慌,她看向少女,发现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清越一阵发毛,也朝前望去。
远处有点点黄光,在黑夜中莹莹闪烁,清越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
“小、小姐,那是…是豹子么?”
“什么豹子?你再看看,哪有那么多豹子?”
清越揉揉眼睛,又努力分辨。
的确不是豹子,那火光越来越近,越拉越长,拨开雨幕从远方山坳中缓缓行来,像一串流萤穿透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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