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坤坐在一把黄花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肚子上的肉向一边歪,撑得丝缎的袍子显出华丽的光泽。
他面前站着一排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各色的衣裙,未施粉黛,一脸的稚嫩。
“你们来我燕云楼时间不久,前阵子出的事情都知道吧?”陶坤歪着头,一个个地看过去。
姑娘们有的点头,有的看着身边人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查你们,也都是为了你们好,把哪里的人、家里有几口、做什么的都写清楚,家里有犯过事的,不管大小,趁早一并交代。咱们都是为了讨生活,互相谁也不嫌弃谁,求的不过是个知根知底。”
陶坤眼神示意旁边的一个妇人,“春枝,都记下来,让她们也画圈盖印,别嫌麻烦。”
春枝三四十岁年纪,是燕云楼里负责歌舞伎的妈妈,涂着鲜红欲滴的口脂,见过的世面也算不少,她点头理会:“放心吧掌柜的,这一批是新挑的雏儿,背景干净,楼里的老人们也都查过了。”
陶坤叹口气:“如果是西南边来的,条件再好也别要了,再出个像珍珠那样的,我陶坤也不知道还有几个脑袋够用!”
春枝点点头。这时前面的小二急匆匆跑到后院:“掌柜的!来、来贵客了!”
陶坤慢悠悠站起身:“眼皮子浅的,来的都他娘的是贵客,上回丁炀来,也说是贵客,一个决曹……”
“是、是崇、崇安王!”
陶坤一哆嗦:“妈的,不早说!”迈开短腿颠出了后院,一边跑一边招呼春枝,“快出来迎客!”
陶坤没来之前,跑堂的看见崇安王一行人的气度不凡,不敢得罪,直接把人往楼上带。
到了二楼,跑堂的犯了犹豫:二楼正对戏台的包厢空间敞亮位置最好,可是常年不对外,只有唐州牧来才会用到,他顿了顿脚步,就要把崇安王一行往西侧角落的包厢里引。
陶坤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看见跑堂的动作,上去拉开人就是一个脑兜,低声骂:“瘟商!发什么昏!”打开中间包厢的门,亲自引着梁漱进去。
梁漱坐定,看着束手站着的陶坤,笑道:“陶老板,多日不见,生意还好么?”
陶坤弓背拱手:“不敢劳王爷牵挂,小店生意还行。”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梁漱要干什么,唯恐他因为琴会的事迁怒自己。
“没有牵连陶掌柜就好,早就听闻燕云楼乃揆州第一大酒楼,那日琴会陶掌柜一番精心准备也让本王印象深刻,若不是唐州牧忙着刺客案分不开身,就想让他带我过来,今日正好闲暇,溜达到你这里,正好进来看看。”
梁漱环视一圈,包厢装潢雅致,用料考究,显是下了一番工夫,他笑道:“陶掌柜这里果然别致!”
陶坤受宠若惊,直搓手:“多谢王爷关心,王爷谬赞,揆州比不得隆定,没得让您笑话!”
梁漱看着陶坤笑没了的眼睛:“我怎么看陶老板有些眼熟?像是之前见过似的,陶老板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陶坤笑容中露出些许得意:“隆定的披香楼王爷可去过?”
梁漱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披香楼的陶掌柜……”
陶坤背微微挺了挺:“正是小的胞兄,陶乾。”
梁漱微笑:“兄弟俩果真人才,难怪我看着燕云楼的装潢陈设十分眼熟。怎么二人没在一处,相隔天涯海角?”
陶坤答道:“家里老娘年纪大了,不便远行,兄长在隆定成家立业,小的就留在老家照顾,操持家里这摊子事。”
梁漱点头赞赏:“陶老板孝心可嘉,披香楼的陶掌柜生意做得不错,本王也是常客,只是在这孝道上就比陶老板差一点了。”他语带调侃,并无责备意味。
陶坤此时已经放松下来,也笑道:“王爷这话小的记着,等兄长回来探亲,当面给他说!”又招呼站在旁边的春枝,“春枝,快来给王爷请安!”
春枝笑得人如其名花枝招展,上前行礼:“春枝给王爷请安!”
梁漱点头示意免礼。陶坤安排人上了美酒点心,凑近问道:“王爷今日有什么想看的,小的安排。”
梁漱一脸春风:“都听陶老板安排。”
陶坤放了心,用眼神示意春枝,春枝扭着腰肢出了包厢。
陶坤看着梁漱背后肃穆站立的辞戈和几个侍卫,又问:“几位军爷要不要也松快松快?”
辞戈面无表情,毫不理睬。陶坤有些尴尬,只听梁漱道:“陶老板不用管他们,他们都是粗人,受不惯的。”
陶坤赔笑道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其他人,起身出门亲自安排去了,一边下楼一边心道:这崇安王原来这么和气,和第一次见还真不一样。
陶坤动作迅速,先指挥着春枝安排几个乖巧机灵的去包厢伺候,再点了几出平日里叫好又叫座的热闹戏准备开演,随后去后厨亲自监督着准备酒菜和精致茶点,想了想又让跑堂的把二楼入口看住,闲杂人等不许上楼。
最后亲自上楼站在包厢门口候着,以防崇安王有什么需要。
梁漱斜靠在软枕上,摇着手中的折扇,懒懒看着燕云楼里的人跑前跑后,他招呼站在门外的陶坤:“陶老板进来说话,不用拘礼。”
陶坤不敢不从,陪着笑进了包厢,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陪酒的美姬眉目间春色荡漾,一身海棠色罗裙,露出白皙的脖颈,微微倾过身子给崇安王斟酒,美姬是陶坤精心挑选,既不能太过放荡又要恰到好处讨人喜欢。
崇安王姿态随意,接过美姬手中的酒,开口道:“陶老板这燕云楼,开了有多少年了?”
“禀王爷,有十五、六年了,一开始就是个小酒坊,后来兄长在隆定的生意做得像点样子之后,也来帮衬支持,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楼里这些装潢菜式竟是眼下最时兴的,难怪人人把陶老板的燕云楼称作蜀中第一大酒楼。”梁漱一边夸赞,一边举杯示意陶坤共饮,陶坤被夸得心中舒坦,只觉飘飘然。
“本王知道,珍珠的事,陶老板实在冤枉,做酒楼生意,什么样的人都会遇上的,本王当时还特意关照唐州牧,此案不可牵连过广,引得人心浮动。”梁漱推心置腹。
陶坤饮下一杯酒,听梁漱这一席话,感动的几乎要流出泪来,他激动地说道:“王爷明鉴!都说我燕云楼生意做得大,还有人嫉妒我陶坤,说我攀附权贵狗仗人势,看我燕云楼卷入麻烦还落井下石!”
他也不顾梁漱来是干什么,只管喋喋不休的诉苦:“小的也是十多年兢兢业业、摸爬滚打过来的,这楼里前前后后近百来号人,不是苦出身,谁出来伺候人?难免有家世不够清白的,这生意,是真不好做啊!”
梁漱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陶坤得了鼓励,更加起劲:“王爷,小的也吸取了教训,您来之前,小的正把这楼里的杂役、厨子、歌姬舞姬、跑堂的小二通通查问了一遍!”
他又哭丧着脸:“不过说实在的,谁知道有没有用,家里真有问题的,谁会去告诉你呢,您说是不是王爷?”
“陶老板的为难,本王懂得,百姓谋生不易,只能是身在高位者的过失。”
崇安王这话意有所指,陶坤止住了抱怨,不敢接话。
“只是,为免再生祸端,陶老板招人时仔细些也是必要的。”梁漱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拈起盘中一粒葡萄。
“小的省得的,为了避免再发生那样的事情,楼里刚刚清理出去一批像珍珠那样的!”陶坤说道。
“像珍珠那样的?”梁漱扬眉。
陶坤发现自己话中的歧义,急忙解释:“就是从西南边来的,都不是汉人,应当是从建宁那边来的蛮子。”
“有很多么?”
“有十几个吧,唉,说来也都是可怜人,说是家里遇到什么抢地盘的恶霸,杀人放火,有的全家死光了,一个人逃出来的,有的拖儿带女的,举家到揆州来谋生的。”
“没有照身,他们怎么进来的?”梁漱状似随意地问陶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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