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戈一脸糊涂,没有听懂的样子。
“西南多山,雷泽水域不广,却位置关键。”梁漱细长的手指伸到雷泽东南方向,那里有一个港口。
“盐井渡,是雷泽上极其重要的内陆港口。与大镛的贸易来往、养活爨氏的供给,九成要通过此港口。而这盐井渡正处在建宁和朱提郡之间……”
他抬头看着辞戈:“你知道朱提郡是谁的领地么?”
“属下知道,是乌蛮爨庆的领地。”辞戈答道。
梁漱点头:“建宁是白蛮领地,而朱提郡属于乌蛮,爨颜和爨庆一直为盐井渡争斗不休。后来爨颜带着白蛮统一了整个爨氏,又对大镛起了异心,再后来就有了建宁之盟。”
“所以爨珍珠的意思是指……”
“她的意思是指,白蛮和乌蛮之间争斗,让大镛占了便宜。”梁漱报臂,向后靠坐。
“建宁之盟前,爨颜不是已经统一了爨氏,怎么又有争斗?”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不是什么新鲜事,”梁漱语气森冷。
“白蛮会说汉语写汉字,而乌蛮人虽生得高大,天生好斗,却相对原始,在与白蛮的斗争中一直落於下风。白蛮代表爨氏与大镛签订盟约在先,此时却撕破脸,或许真是大镛毁约在先。”梁漱闭目,声音低沉。
“大镛……毁约在先?”辞戈陷入沉思,过了一会说道:“属下调查了西南近两年的防务,发现在唐弈治下,揆州倒是一向太平,驻军鲜少跨境巡线,爨氏也从未入侵过大镛,双方一直相安无事。”
“我带来的九千宿卫军被放在揆州城南的青羽营,背靠翠羽山,面临青罗江,这青罗江与雷泽一脉相承,确是震慑爨氏的好位置。”梁漱冷笑。
“这九千宿卫军就这么张扬地放在青羽营,爨氏看了怎么不起疑心?朝廷这样安排,实在是把咱们放在火上烤,也难怪爨颜要撕破脸……”辞戈住了嘴,一脸忿忿不平。
梁漱却微微摇头,语气冷静:“辞戈,你有没有想过,揆州折冲府五万兵常年驻守边境,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为何现在区区九千兵士,尚隔着青罗江,爨颜突然成了惊弓之鸟,要以卵击石?”
辞戈愣住。
“你可知道,上旬揆州治中杨正魁在盐井渡与爨庆会谈,盐井渡现在已是乌蛮的地盘了。”梁漱看向辞戈。
辞戈不敢相信地问:“……唐弈在帮助乌蛮抢夺白蛮地盘?”
“白蛮懂得筑城防御,战斗力本高于乌蛮,如果不是有力量相助,盐井渡不会落入乌蛮之手。军器军械由中央统一管理,分发给各州府,查一查揆州府的武库,这些年的军械数目一看便知。”梁漱沉思。
辞戈眉头拧成川字,怒不可遏:“唐弈竟如此大胆,军械流失,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他为何要这么做?”
“唐弈任揆州州牧八年,是十二州在任时间最长的州牧,揆州州牧位置难做,唐弈如何在朝廷也不重视,境外还有入侵威胁的情况下站稳了脚跟?”
梁漱沉吟:“利用白蛮、乌蛮两族矛盾,与乌蛮首领爨庆暗通款曲,助其与白蛮争斗夺取地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才是爨珍珠真正的意思。”
辞戈恍然大悟,眉宇间怒气不减。
“本王刚到揆州时,唐弈来探我的底,那时他还没有理解隆定的意图。后来将这九千人和他的折冲府兵分别安排,专以刺激白蛮,这应当是与齐太尉沟通过的结果。”
辞戈顺着梁漱的思路:“……朝廷要试探爨氏,果然爨氏派人刺杀,唐弈顺水推舟迅速结案,这也是朝廷所乐见。”
“我固然是棋子一枚,可在谁的棋局中却不一定。”梁漱看着辞戈,意味深长。
这时有仆从来禀,说有客人来拜访王爷。
辞戈帮着梁漱收起展开在案上的舆图,跟着梁漱出了书房往花厅去。
-
陆今召端坐着,身旁放了一把琴。看见崇安王进来,他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
梁漱入了座,有婢女奉上茶,他不开口,只等着陆今召说话。
“问王爷安,琴会一别匆匆,王爷受惊,今日陆某特意前来请罪。”陆今召一直没坐,站着说道。
“不是你的错,陆先生不必挂怀,您操持琴会颇费了一番心思,本王还未曾言谢。”
“不敢不敢,陆某今日带来了新斫的琴,想献给王爷。”
陆今召捧起身侧的琴,那琴线条流畅,琴身散发着古木清香,琴面上用金线描着仙鹤,鹤羽洁白,竟是镂刻的美玉。
“陆先生有心了。”梁漱微一颔首,仆从上前把琴接过。
陆今召重又坐下,一举一动十分恭谨。
“陆先生和谢先生相识多久了?”梁漱突然问道。
陆今召一怔,意识到他问的是谢溪云,思索片刻答道:“回王爷,陆某认识谢公已经十余年了。”
“如此应是至交了。本王听说谢先生斫琴技艺高超,可惜为人低调,无缘得见。”梁漱微微叹息。
“谢公本性淡泊,否则以他的实力,也是可名动天下一琴难求的。”陆今召语气中有深深的遗憾。
“谢先生闲云野鹤,志不在此,旁人自是勉强不得。”
“……是。”陆今召颔首,随即抬头看着梁漱,眼神闪烁:“王爷器宇轩昂,怎么……从不见王爷佩剑?”
梁漱看他一眼:“本王不曾习武,没有佩剑。”
陆今召一怔:“浣花溪琴会王爷身手不凡,没想到竟然不曾习武。”
梁漱一笑:“哪有什么身手不凡!刺客当前,逃命要紧,陆先生谬赞。”
“贼人实在可恶!幸而没有伤到王爷……”
“运气而已,”梁漱抬眼看向陆今召,“今日怎么不见陆待诏?”
“今日礼乐司召他,故而未随我一起来。”
梁漱点点头,眼神在陆今召面上扫过,一笑:“令公子与陆先生倒不太像。”
陆今召一愣,以为梁漱说得是长相:“王爷好眼光。陆某原本孑然一身,莛钟并非我亲生,十三岁时被我从普济院领养来的。”
“陆先生竟有如此善心。”
陆今召自嘲地笑了笑:“不瞒王爷,当年那么多孤儿里,只有他有些特长,懂音律,我就存了私心,想让他帮我一起做事,将来也有个人养老送终。”
“陆待诏一表人才,没有辜负先生的苦心。”梁漱端起茶盏,不再说话。
陆今召一脸的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起身告辞,临别时深深看了梁漱一眼。
“隆定乃大镛中心,万民辐辏,若不是陆某力不从心,也想感受都城繁华,王爷客居不易,请多保重!”
辞戈看着陆今召远去的背影,低声道:“这陆今召,怎么奇奇怪怪的?”
梁漱放下茶盏,叹了一句:“估计也是故人吧。”
“王爷在琴会上露了功夫,只怕不仅是陆今召看出来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随他去吧,”梁漱展袖起身,“走。”
“王爷去哪?”辞戈提步跟上,一边问道。
“去寻欢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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