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龄顿时有了精神:“好!需要准备什么么?”
“姑娘先进别苑,换个装扮,装作婢女跟着王爷一起进去,不容易引人注意。”
“好,那我的琴……”
桑龄犹豫,她没有将琴留在官驿,也是怕不稳妥,现在要去见老王妃,想来也不好随身带着,她想了想道:“能否再麻烦王爷,暂帮我保管着。”
辞戈点头:“姑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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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紧了紧飞凤纹的裘皮斗篷,宣帝命她一早来帝陵探望先太子妃,可冬日的帝陵冷得待不住,她坐了没多久就离开了,可能因为这里活着的,都是虞氏这样心死身冷的槛外之人吧。
虞氏当初那么尊荣显贵,如今与我齐氏相比又如何呢?人的运数,还真是难说啊。皇后坐在銮驾之中这么想着,不禁心生感慨。突然远远看见崇安王的仪仗,叫小黄门停了下来。
梁漱自仁穆太子薨逝后便过继给瑄王,入了瑄王府。作为梁漱的嫡母,齐燕尔对这个侄子感情复杂。她嫉妒虞珩芷能生出这样天资拔群的儿子,又庆幸如今梁漱外放西南,不会显出儿子梁济的逊色,更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儿子。
然而听说崇安王在蜀中就藩,日子并不好过,心中又有不忍。说到底,皇后只是个护犊的妇人,不理解什么帝王家族无亲情。
梁漱一身荼白色长袍,衣着单薄,更显得他身材瘦削,立于寒风中仿佛一吹便倒,他对着皇后銮驾行跪拜礼。
“渊渟问母后安。”
齐燕尔掀起轿帘,看着他孑然身影,含了几分不忍道:“快起来吧,一向可好?”
“谢母后牵挂,渊渟一切都好。”
“好,快去吧。”
“是。”
待皇后銮驾离开,崇安王一行重新起步,齐燕尔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梁漱的车驾。
或许是母子两最后一次见面了。虞珩芷会对儿子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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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午时,虞珩芷一人跪坐在通明殿内的阴影里,虽然病重,她依然坚持每日礼佛,日光晒不到她的身上。
“母妃,渊渟来了。”背后有声音响起。
“可曾拜见过陛下?”虞珩芷没有回头。
“一早已经进宫拜见过了,方才在外面碰见了皇后,也请了安。”梁漱看着母亲背影,青丝已成霜鬓。
虞珩芷起身,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她想说的话说不出口,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上一次和儿子亲密相依,还是八年前的丧仪后,她抱着儿子流尽了最后一次眼泪。
“你……王爷一切都好?”
梁漱知道母亲顾虑,即使身处帝陵,仍然到处都是眼睛。他看着虞珩芷秀丽的面容被岁月风蚀,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心头一阵酸涩。
“母妃,儿子在揆州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你的信我都收到,帝陵的日子你都看到了,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没有给你回,往后也不必再给我写信……”
她语气故作生硬,却有抑制不住的温柔泄露出来:“陪着先太子是我得偿所愿,你亦不用担心。”
“母妃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哮症是旧疾,早已习惯,命数由天,我亦已看开。”虞珩芷语气的确轻松,仿佛这小小的哮症微不足道,不能称之为病痛,只是喉间偶尔急促的喘息显出了病气。
“何况相比你父亲,我已多偷了这么多年光景了。”
梁漱默然,即使身在九衢宫时,虞珩芷的状况也鲜少传到他耳中,他知道母妃在刻意保持距离,就算病危的消息突然传到耳中,他心底仍有一丝侥幸,总觉得是母亲仍在故意示弱。直到看见虞珩芷苍白衰老的面容,才仓皇发现母亲或许真的时日无多了。
她也才刚过不惑之年,已是满面风霜,比之宫中保养得当的女子早有天壤之别。
他闭了闭眼,半晌说道:“儿子在揆州,遇到了母亲的故交之后。”
桑龄上前,向虞珩芷行礼。
虞珩芷缓缓将目光投到桑龄的脸上,在她眉眼间仔细看过,面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神色恭敬却掩不住灵气十足,令她想起了熟悉的故人。
“你是……”
“给老王妃请安,小女名叫桑龄,家母名讳简清雁。”
桑龄抬头看着虞珩芷清冷的眼睛,内心想着,梁漱果然神似母亲。
虞珩芷淡漠的神色中突然漾起波澜:“……桑龄,你过来些。”
桑龄依言起身,上前两步。
“霜信妹妹,她……还好么?”
母亲简清雁,表字霜信。虞珩芷这样的称呼,让桑龄心中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暖,再看她时,更觉得是亲近的长辈。
“娘她……失踪了。”
虞珩芷心头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八年前。”
虞珩芷沉默半晌,又确认道:“你是揆州人氏?”
桑龄点头。
“桑龄,你和漱儿是如何认得的?”
“王爷入蜀当天,在山中遇到大雨,我受了伤不能行路,多亏王爷高义,借用了王爷马车。”
“多亏姑娘指路,让我的车队在贵府别院停留一宿。”梁漱在一旁补充。
虞珩芷的目光在桑龄和梁漱身上流转,若有所思。
桑龄娓娓道来:“我认出王爷身上的剑璏是母亲的手笔,后来王爷告知,老王妃与母亲认识。娘八年前突然失踪,没留下任何线索,所以祈求王爷带我来问问您是否知道些什么,病中打扰,请您莫怪。”
虞珩芷缓缓摇头:“既然是霜信妹妹的女儿,谈何打扰。”
“霜信和我,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她自由快活,待人真诚,我很是喜欢。嫁做人妇后,我们也一直鸿雁往来,无话不谈。当年得知她遭逢家门变故,我便索性邀她来隆定……”
“家门变故?”桑龄讶异,这倒是从未听爹娘说过。
虞珩芷看了桑龄一眼,神情复杂:“是你出生之前的事,或许可以问问你父亲。”
桑龄点点头。虞珩芷垂目,陷入了回忆。
“薛先生铸成龙渊之后,先夫与我曾拜托他专为漱儿再铸一剑。”
虞珩芷看向梁漱:“那时你才八岁,师父便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剑的好材料。”
梁漱不语,那时他是受尽万千宠爱的皇长孙,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不过分,何曾想到往后十二年便再也没有碰过剑。
“霜信为了龙渊耗费了不少精力,加上女儿尚在襁褓,整个人十分憔悴,我便让她不要着急,反正漱儿还小。霜信便给了我这枚玉璏作为定物,与漱儿尚未铸成的剑正相匹配……”
桑龄心中一紧,母亲临走时将念意剑胚留给自己,难道真是此去无法回头,唯有故人所托难以放下?
殿内香烟缭绕,木鱼声空灵沓然。虞珩芷看着桑龄紧抿的嘴唇,原本木然神情中不自觉流露出温柔。
“桑龄……其实在宫中,我也曾见过你的。那时为了你,还和霜信起了争执呢……”
桑龄一愣,然而虞珩芷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去。
“如果不是我,也许你们不会卷入这一切,霜信也不会失踪。”
她缓缓捻着手中的佛珠,叹道:“或许都是命数。”
虞珩芷再度转身,看着桑龄:“姑娘,若来日能找到你母亲,请转告她,此生不算圆满,来世珩芷还愿与她做姐妹。”
桑龄点了点头,想到母亲踪迹不明,虞珩芷来日无多,昔年闺阁姐妹如今相隔天涯,不觉喉头发堵。
虞珩芷转向梁漱:“桑龄是我故人之女,请王爷……代我好好照顾。”
梁漱看懂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点了点头。
虞珩芷狠了心,不再看二人,语气重又冰冷:“你看到了,我一切都好。陛下既然让你坐镇揆州,你应当恪尽职守,不应离开驻地太久。樊嬷嬷年纪大了,也当回叙州养老,我让她跟着你一起,明日就回去吧。”
梁漱一怔抬头:“母亲?……”
她强自压抑住胸中剧痛,又道:“齐皇后是王爷的嫡母,我已身在红尘外,早已不再是先太子妃虞珩芷,更不是你的母妃。若来日我有不测,你不必再回来丁忧,这样不合规矩。”
桑龄看着梁漱背影,他衣衫单薄,挺拔却瘦削的后背微微颤抖,他的声音亦在发颤:“渊渟已得了陛下恩准,允许儿子在帝陵陪母亲一个月……”
“咳咳……贫尼法号空镜,槛外人没有儿子。”虞珩芷语气生硬。
“……老王妃……”桑龄于心不忍,看着梁漱跪立,倔强地一动不动。
“王爷不要让贫尼难堪了,请回吧!”
虞珩芷终于克制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因为剧烈的喘息浮上病态的潮红。
梁漱看着母亲如风中残烛不堪一击的背影,强抑悲伤,终于妥协。
“母亲,漱儿拜别。”
他没听虞珩芷的话,还是对着她的背影,重重跪倒,磕了三个头之后,起身退出通明殿。
虞珩芷枯坐殿中,闭目念诵,如一尊佛像。
她口中喃喃,眼中心中皆是二人背影:“此去一路艰险,你们一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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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在书房批阅奏章,齐舆立在一旁亲自侍奉笔墨。
“他要回去,就让他回去好了。”宣帝听说崇安王请旨明日即回任,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臣听说,倒不是王爷自己想回,是帝陵里那位逼的。真是够狠!”齐舆暗叹。
“虞珩芷么,”梁昭想起那夜帝陵托孤的决然侧影,“一向是这样的,狠得下心,你妹妹比起她可差得远。”他语带戏谑,看着齐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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