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
压城的黑云笼罩在昇城市上空,天色像被失手打翻的墨水,如浪潮一般迅速挡住太阳。
反常的天黑衬得昇城大学第一医院精神科住院部更显阴森。
病房里,照明灯被点亮。
“砰!”一声巨响。
床头柜被大力推倒,花瓶砸下来,落了一地的玻璃渣和水。
“滚!”
病床上的男人此刻浑身紧绷,情绪激动,眼神戒备凌厉,像一只蛰伏待发的豹,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神色冷的像千年寒冰,怒目扫视着所有人。
病房里站着几位女性护士和两位中年女人,床尾处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生。
女生被眼前的这一幕震住,捂着胸口疯狂后退好几步,她一下就委屈地哭出来:“妈妈,他的眼睛像是要吃人,好可怕,我们走吧,我不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母女两人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中年女人打,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仓皇逃离出病房。
带她们来这里的中年女人正是熊晓玲,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结果,目光厌恶地看了眼床上的人。
手机铃声响起时,熊晓玲扭头交代护士看好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没有谈成,他一个疯子谁会愿意!”
“降低要求吧,越快越好,真是一天都受不了了!”
女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两位护士面面相觑,看向病床上的人。
熊晓玲一走,那男人宽阔绷起的肩膀缓缓塌下来,头颅低垂,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流畅的下颌线在照明灯下依然透着一股桀骜冷然的疏离气场。
深陷的眼窝被额前蓬松凌乱的黑发遮住,即便此刻他状态糟糕,也难掩那黑发下英俊迫人的五官。
护士默默拿了扫帚拖把打扫地上的碎玻璃渣,目光总是不经意瞥向病床的方向,她们眼中有怜惜和同情。
暗自感叹,长相这样完美精致的男子,竟是个疯子。
——
窗外烟雨朦胧。
雨珠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沉的乌云也挡不住楼下门诊部熙来攘往的求医者。他们脸上或喜或悲,有的步伐稳健,有的大步流星。
叶别枝拿到转院证明交了钱,住院手续办理得还算顺利,一趟趟折腾完在病房住下,已经是傍晚了。
叶别枝并没有向宋明月隐瞒她的病情。
颅内恶性肿瘤,严重压迫和破坏到脑神经,引起了神经性功能损伤。
听到这样令人悲痛的结果,宋明月在被子里偷偷哭过一场,此刻已然累得昏睡了过去。
叶别枝坐在床边,盯着母亲睡容发了会呆,想起刚才在办公室跟医生的对话。
“考虑手术的话,术后可能会面临瘫痪、失明等一系列并发症风险。”
“如果不做手术呢?”
“不做手术,恶心肿瘤进展较快,平均生存期……”医生欲言又止。
“那我们做。”叶别枝读懂了他的意思。
“这个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最少二十万。”
叶别枝微微垂下眼睫,握着宋明月的手静静坐了半响,拿着手机出了病房。
这才刚入秋,这场雨就如寒流过境,连风都格外扎人。
“小叶啊,不是叔不给你借钱,实在是手头拮据,你也知道,自从你家铝厂倒闭,我们几个工人就失了业,实在是没有收入来源,而且我女儿就要结婚了,我得给她攒嫁妆,你妈妈的病我深感惋惜,明天我去看她。”
挂掉电话,叶别枝从母亲手机里删掉了今天第十一个电话联系人。
宋明月这一病,这些人以后大概率是不用联系了。
叶别枝握着手机,修长匀称的身体疲惫地斜倚在窗沿上。
她四肢有些乏力,神经却绷得很紧,异常清醒。
叶别枝抬头看着窗外无尽的黑暗,蓝色薄雾从唇间慢慢吐出,一支烟的功夫过去,又拨通了她小姨的电话。
早年间,小姨曾在母亲的电解铝厂当会计,在职期间没少挪用公款,宋明月向来心软,发现后用自己的账户填补了缺口,也警告过几次,谁料小姨却越发猖狂,直到母亲无法纵容将其辞退。
小姨在电话里得知宋明月的情况,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我没有钱,我哪有钱?你们虽然看着我换房子开好车,可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前两年金融危机,股市暴跌,我在证券营业部晕倒,一觉醒来亏损到房子车子存款什么都没有了,那年我差点跳楼……”
后面她再说了什么叶别枝也不记得了,脑中只不断回响着一句话:我没有钱,我哪有钱?
靠不住,通通都靠不住。
叶别枝夹着烟的手在颤抖,窗外的夜像被打翻墨水的画布,黑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深陷泥潭,周围没有一根浮木。
熬到半夜,叶别枝在病房里的家属陪床上眯了没一会,被进来给宋明月抽血的护士吵醒。
她揉了揉眼看向窗外。
天亮了。
趁着宋明月还没醒,叶别枝下楼买早餐的功夫,接到了小姨宋明珠的电话。
对方说马上就到医院,有事要找她。
挂掉电话,叶别枝等人的空挡,在医院凉亭里发现了一只三色小野猫。
她蹲在地上逗了一会,把早餐袋里的包子掰开,神情麻木地一块一块撕着,丢给它。
叶别枝脑子里装满了三天内快速弄到钱的方法,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容量去关心她小姨要搞什么幺蛾子。
“哎,在那儿!”
一道张扬的声线从身后传过来,叶别枝回头,看到了一年多没见的小姨,还有她身后的陌生女人。
两人渐渐逼近,走进了凉亭。
宋明珠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地跟身边人介绍道:“熊女士,这位就是我一直给你说的,我的外甥女,枝枝。”
那位姓熊的女士快速上下打量了叶别枝几眼,目光充满审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朝她微微颔了颔首。
“枝枝,这位是我的朋友,快叫熊阿姨。”
叶别枝没应声,转头望向宋明珠,眼神迷茫疑惑:“是来给我借钱的吗?”
熊晓玲听到这话眉毛微挑,看向宋明珠。
“熊女士您稍等。”
宋明珠把叶别枝拉到一边,低着头,向她压声解释道:“是这样的,这女人有个侄子,比你大一点,单身,想给他找个伴,我就跟她推荐了你。”
“找个伴?”
闻言,叶别枝脸色冷了几分,这才明白过来。
“我妈还在病床上躺着,你还有心思给我安排相亲?”
“我就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再说了,你都二十多了,又没有男朋友,相亲怎么了?”
宋明珠扯着她的袖子,激动道:“你猜我刚才看到她是从什么车上下来的?宾利!那可是顶级豪车!什么概念?有钱人!如果事成了嫁过去,你还愁没有钱给你妈做手术吗?”
见叶别枝沉默不语,宋明珠继续说:“而且她侄子的照片我看了,长得白净,好看,不比电视里的明星差,你们小姑娘不就是喜欢这一款吗?”
宋明珠见她跟个木头似的不吭声,用力戳了下她的腰:“枝枝,你倒是表个态啊?”
“行,还是不行?”
叶别枝回过神来,转头盯着她,那眼神仿佛一台扫描仪能够看透人心,宋明珠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浑身难受。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既然是有钱人家,你们为什么偏偏选我这样条件的?”
听到外甥女这样聪明的质问,宋明珠目光闪烁,明显是心虚的模样。
在叶别枝眼神压迫下,才温温吞吞道出实情。
“她侄子前段时间经历了一场事故,脑袋似乎是出了点毛病……”
见叶别枝脸色变得有些冷,宋明珠又急急改口。
“其实没什么,大概是受了点刺激,最近这段时间变得有些孤僻,也不爱跟人说话,但其他真的都挺好的,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有钱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没什么恶习,品行端正。”
见叶别枝一直不表态,宋明珠心里琢磨约莫是有戏,她再接再厉劝说。
“只要这事成了,你妈的手术费也不用操心了,我来给你解决!”
听到这样的承诺,叶别枝神色略微松动,权衡片刻,她回头看向站在远处的女人。
叶别枝一眼能识得熊晓玲身上的饰品。
手上戴的是香奈儿的戒指和腕表,耳环和颈链是mikimoto的高级珠宝系列,光南洋珍珠颈链的价格就将近有小六位数。
叶别枝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他父母呢?”
“因为那场事故,都去世了。”
“你怎样才肯给我妈交手术费?”
“你们领证,结婚。”
叶别枝的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她垂下眼眸,深呼吸,感觉胸腔里被什么东西卡主了,压得她久久缓不过气。
沉默了好一会,她才说:“我信不过你,先让我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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