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个字眼,叶别枝的表情变得有些错愕。


    鼻腔泛酸,娇养惯了,根本听不得任何重话,手扇过去的时候连喉咙也带着浓重的哽咽。


    “你浑蛋!”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个字。


    冰凉的手指用力拂过,互相凝视。


    叶别枝抓起包转身就走。


    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她走出院子,直到背影不见。


    陆迦霖低头,用力按住眉心。


    神经撕扯,额角的青筋暴起,再睁眼,血红的眼里只剩下迷惘。


    一把崭新的钥匙从裤兜里掏出,被陆迦霖丢茶几上。


    视线落在沙发上的红色血迹,眼睛仿佛被一根针刺痛,胸脯大幅度起伏,气息也变得不稳。他快步上前一把扯下沙发坐垫,染了血的布料被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喀。”蓝色火焰点燃一抹猩红。


    陆迦霖靠坐在沙发里,夹着一支烟,右脸泛起清晰的淡红色指印。


    放在腿边的手无意碰到一根黑色皮筋,打量许久,男人宛如礁石眼眸微眯,淡淡移开目光,用力吸了口烟。


    薄薄的雾从鼻翼喷出,透过蓝灰色的烟层,窗外的月亮不见了,天边的星星在厚重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圈握住那根皮筋,烟灰散落,今夜格外冷。


    秋天真的来了。


    -


    付佳佳低头,抬手敲了敲浴室的门。


    “给你卫生巾。”


    淋浴声停止,一只光洁柔嫩的手臂从推拉门里伸出来:“你晚上吃了吗?我饿了。”


    说完,叶别枝又补上一句:“天冷了,想吃你煮的朝鲜面。”


    “行,叶大小姐想吃,这就给你做。”


    付佳佳从冰箱里取出之前熬的鸡汤,冻实了需要解冻。


    “家里没有酸菜了,给你拌个凉菜吧?”


    “可以。”


    付佳佳斜倚在门框外的墙壁上,侧脸说话:“你给了他一耳光,他什么反应?”


    水变凉了,叶别枝打开水龙头放水,跨进浴缸靠坐下去,很快,冒起氤氲的热气,紧绷的肌肉被蒸得舒展,她闭上眼涂抹身体:“那会儿气坏了,没注意看。”


    “当时就劝你别接这烂摊子,受气不说,精神还不稳定,真的挺吓人的。”


    听到这话,叶别枝顿了顿:“还好吧,主要是我明知道他对搬家这事儿挺介意,忍不住提了,他才发了火。”


    “你小姨说的真的假的?”


    叶别枝:“人确实是去世了,熊晓玲也说他在那儿守着奶奶,八九不离十吧。”


    付佳佳去厨房洗菜:“其实怎么说呢,反正你以后左右都是要离婚的,房产证上又没你名字,住哪儿都一样。你现在住的地方在市中心,还离英雄山墓园近,去工作也方便。”


    “没住过这种房子,我有点怕。”


    “怕什么,我爷爷还是从我那屋病死的,就是一会儿我们睡的房间。”


    叶别枝赶紧敲了敲墙制止她:“故意的是吧?越说越吓人了。”


    “你就是自己吓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做过亏心事吗?”


    “当然没有!”


    “那不就行了,我比较倾向你每天多睡一个小时,好过你早起挤地铁,还得背那么沉的工具包,多累。”


    叶别枝身体往下滑,半张脸沉进水里,闭上眼,咕噜咕噜吐泡泡。


    付佳佳后知后觉想起来鸡汤可以放锅里加热,又转身去找锅,顺手敲墙壁,体内的八卦因子作祟:“诶,你俩那什么了没?”


    听到这话,叶别枝鼻子猛地吸气,被水呛得坐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想什么呢,没有!”


    付佳佳撇撇嘴:“我就问问,你激动什么。”


    “是你问的问题太离谱了!”


    “我这不是听你说他长得帅,快二十三的人了,不要谈性色变嘛,帅哥的话,适当挥发一下荷尔蒙,也没什么。”


    叶别枝不敢想:“你要见了他对我的态度,一脚把我踢下床,还对我翻白眼,绝对问不出这话。”


    付佳佳换了个问法:“身材好不好?早晨就没有勃|起什么的?枕边多了个女人,正常男人都会忍不住吧?”


    “我哪儿知道!就跟他住了两晚,还是背对背。”


    付佳佳想了想,又问:“那你今天跑出来,熊晓玲能愿意吗?”


    “你当初冲着钱领的证,现在拍拍屁股想离婚,光这二十万,你就被陆家拿捏死死的。”


    “他跟熊晓玲那边关系很僵,应该不会主动说我不在。”


    叶别枝发了几秒呆,越想越没底气,心虚:“突然觉得我好坏,利用完人,就跑。”


    话音落,跟变脸似得,她脸色又是一冷:“算了,他都叫我滚了,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付佳佳敲墙:“差不多行了,皮都泡皱了,出来吃饭。”


    叶别枝闻言,慢腾腾从浴缸里出来,淋浴冲了冲,裹上浴袍来到厨房。


    她靠着门框,歪着脑袋看付佳佳烧水煮面条。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他跟熊晓玲之间发生了什么,今天他居然怀疑我是熊晓玲的人,还说我是奸细。”


    “你没意识到吗,熊晓玲几次三番派人来催你们搬家是为什么?说不定那房子有什么秘密。”付佳佳手一顿,下意识看向她说:“他奶奶不就是在家里去世的?”


    叶别枝猛地低头,抬起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


    吃饱喝足,叶别枝跟付佳佳滚到一个被子里聊天。


    “你呢?这两天怎么样?”


    “别提了,组里有个领导亲戚,组长势利眼,脏活累活都给我干,人家关系户每天在工位上什么都不干,迟到早退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别枝笑嘻嘻:“你等着,等我有钱了,去做你们报社的金主爸爸,看谁还敢欺负你。”


    “你还是先把婚离了再说。”


    说到这个,叶别枝就想起自己还有几幅画没交稿,一副两千块手工费,够她用一阵子了。


    “明天我下山后我得回去一趟,工具包我带了,但影雕的石板还在他那儿。”


    “要不我陪你?你打了人家,我怕你回去被他家暴。”


    “你明天不是要出差?”叶别枝说:“没事,他白天应该不在家,不知道在忙什么。”


    “那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明天把钥匙给你,我这儿你随便住。”


    叶别枝抱住她:“呜呜呜,有你真好,想我妈了。”


    付佳佳两只眼皮打架:“赶紧睡吧,都一点半了。”


    ——


    翌日。


    叶别枝跟付佳佳起了个大早,一个去单位,一个上山,各奔东西。


    另一头。


    陆迦霖黑衣黑裤,戴上棒球帽,背着包也早早出了门。


    他走后没多久,一个跟他装扮酷似,戴着黑色口罩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在院门外左右徘徊了一会,见街上无人,压低帽檐,对着半扣的门锁捣鼓了几下,挤身溜进院子。


    上午十点。


    宋明珠照着司机指路的方向找到了18门牌号,穿过门楼,顺着半掩的铁门进去,远远就望见在院中重拳扭打的两个人。


    其中戴口罩的黑衣男人听见身后开门的动静,似乎急了,摸出一把匕首用力往下刺,陆迦霖躲避开的空挡,那人窜起来转身就跑,三两步跳上围墙,不见了踪影。


    看到一地的血,宋明珠赶紧跑过去扶人:“让我看看伤口,那人是谁?枝枝呢?要不要报警啊!”


    陆迦霖捂住冒血的手臂,浑身肌肉紧绷,警惕地躲开她的触碰。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枝枝的小姨,我们上周在医院见过。”


    宋明珠见他吓坏了,抬眼望过去,发现屋檐下满地的碎玻璃渣,窗户被砸了个稀烂,院里的打斗痕迹明显。


    叶别枝刚到墓园没多久就接到宋明珠的电话,对方口气焦急,只说让她赶紧回家就匆匆挂了电话。


    等她赶到家里,医生正在给陆迦霖包扎伤口,宋明珠配合着做笔录。


    听到推门声,陆迦霖抬头看她,四目相对,他那双眼黑漆漆的,像一块磁石,平静,又像深渊。


    宋明珠还在不断跟警察重复:“我们这边先声明,人抓到后,关于赔偿,医药费装修费精神损失费一个都不能少!”


    警察看到叶别枝回来,仿佛看到救星:“你就是他妻子吧?”


    他给叶别枝说明情况:“房间被盗窃者翻了个遍,我们已经提取了指纹,你先生说什么也没少,你还是再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少东西。”


    见叶别枝一直盯着坐在沙发里任由医生给他绑纱布的人,警察安慰她:“不用太担心,皮外伤,就是有些受惊,需要好好休息。”


    叶别枝踩着碎玻璃,走到陆迦霖身边,抬起他的手臂看了看,面有寒色,问警察:“行凶的人是谁?抓到了吗?”


    “我的同事正在调取周边监控,有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叶别枝垂眸望向陆迦霖。


    这几天的新伤旧伤,让他脸上可以用调色盘来形容。


    青一块紫一块。


    幸好,没有昨晚的掌印。


    宋明珠见两人状态都不是很好,她起身送警察出去。


    警车救护车刚走,天空就开始飘雨。


    雨里夹杂着风,堂屋里的窗帘被吹的胡乱飞舞,雨水穿过碎玻璃,落在窗台和地板上。


    一片水迹。


    宋明月看着雨越来越大,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她帮着打扫碎玻璃,让陆迦霖把电视挪到一边,以免进水淋坏。


    叶别枝打电话找工人安玻璃。


    一小时后。


    装修工人换好三块玻璃,张口就要两千块钱。


    宋明珠先炸毛了:“讹人是吧!玻璃一平方撑死也就四五十,给二百五都是给你脸了。”


    “大姐,你讲点道理,我们安装的这是钢化玻璃,一平方四百块钱,就这还没算你安装人工费,要不是关盼山打了招呼,这么大的雨我们都不愿出工呢。”


    “我这是平房,运过来方便也不用爬楼,能要多少人工费?关盼山让你们来装玻璃,就这破房子你动动脑子想想我们会让你装钢化玻璃?先斩后奏,你这生意就打算做一次是吧?”


    “刚安装的时候你们也没阻止啊。”


    叶别枝闭上眼,太阳穴被他们吵得突突跳。


    她打开钱包,从中抽出一沓纸币,数了数,不够。


    叶别枝直接把手机掏出来,递出去:“拿这个抵行吗?”


    工人接过手机,笑了:“什么手机值两千?”


    “iphone5,年初买的,市价五千,你们可以去验货。”


    其中一个工人识货,跟同伴嘀咕几句,几人见好就收,收拾工具走了。


    宋明珠在身后气个半死:“你是不是疯了?这手机去年都炒到一万块钱了,真是便宜他们了!”


    叶别枝顶回去:“我没钱,不给他们手机,问你要你给吗?”


    宋明珠闭上了嘴,支支吾吾:“我今天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叶别枝脸上满是疲惫,懒得说话。


    全程沉默的陆迦霖突然走过来,从兜里摸出一支一模一样的手机,塞到叶别枝手里。


    意思不言而喻。


    叶别枝下意识松手不接,陆迦霖比她先一步放手。


    谁也不说话。


    叶别枝多少还在为昨晚他对自己的那句“滚”有些介怀。


    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宋明珠见雨停了,看一眼腕表,要走。


    叶别枝找到机会,也拎起包,逃离味十足:“我跟你一起走。”


    宋明珠看一眼陆迦霖,问她:“这雨刚停你就要出门?”


    “我有话跟你说。”


    陆迦霖抬眸,视线无声地追随着她离开的背影。


    铁门合上了,叶别枝没回头。


    陆迦霖抬手揉了一把脸,面色冷峻,新玻璃又大又亮,照的屋内窗明几净,只是角落被翻乱的行李太碍眼。


    门外。


    叶别枝拦住宋明珠:“小姨,你给我借二十万。”


    宋明珠听到这话都要吓死了,脸色大变:“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还钱赎身。”


    “我哪有这么多钱!”


    叶别枝垂眸,看向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冷笑:“镯子种水不错,得小万吧?这么有钱,我妈出事的时候你怎么忍得住袖手旁观的?看我被逼无奈嫁人,你怎么能这么心狠!”


    见她生气,宋明珠明显慌了,吞吞吐吐否认:“不是的,这是别人送的,我才戴了一天,我是真的没那么多钱!”


    叶别枝脑子转得快,宋明珠现在整天无所事事,没什么利用价值,能送出手这么贵重的手镯,她很快猜到是谁了:“所以你今天来,只是因为收了好处,劝我搬家?”


    “你为了一个镯子,就把我卖了?”


    “怎么能说是卖呢?我这不是也想让你住得好点。”


    被自己唯一的亲人背叛,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叶别枝别过脸,深深呼吸:“行了,你走吧,以后别见面了,你告诉熊晓玲,我们是不会搬家的。”


    ……


    宋明珠再一次折回18号院已经几个小时以后了。


    家里,陆迦霖握着一只起子,正在修衣柜柜门。


    看到宋明珠,他下意识望向她身后。


    “我忘拿包了。”宋明珠在沙发里找到自己的包,见陆迦霖这副样子,意识到了什么:“你中午没吃饭?”


    陆迦霖看着她,没说话。


    “诶。”宋明珠放下包,转了转腕上的翡翠手镯,到底是拿人手短。


    “不吃饭怎么行,厨房在哪儿?我给你做了饭再走,你太瘦了,怪不得打架都打不赢。”


    陆迦霖:“……”


    跟着宋明珠来到厨房,她撸起袖子开始洗菜剁肉。


    随着刀刃砸在案板上的声音,屋外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闪电。


    宋明珠被雷声吓一跳,捂着心脏小声嘟囔:“天气预报又不准,没说要下一天的雨啊。”


    “她呢?”陆迦霖扭头看了眼窗外压城的黑云,问道。


    “枝枝?去墓园了。”


    “墓园?”


    “英雄山啊。”宋明珠诧异回头:“你不知道吗?她给她妈刻纪念照。”


    陆迦霖抿了抿唇,没吭声。


    转身回到堂屋,他从储物柜里翻出两把雨伞,丢下在厨房哼哧哼哧做饭的宋明珠,匆匆出了门。


    暮色渐沉。


    英雄山墓园很大,好在雨天无人,叶别枝可以放肆地哭。


    陆迦霖找到叶别枝的时候,看到她身边跌倒的好几个空啤酒瓶。


    听到动静,她猛然回头。巴掌大的脸颊上全是雨水,碎碎的斜刘海贴在额头上,她的表情落寞,眼神涣散迷离,像一个失路人,找不到方向。


    陆迦霖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浑身血液终于流淌起来,有一些感觉,不再变得陌生。内心里那片平静而死去的海,正在被飓风掀起波澜,一点一点,海平面上升了,激起澎湃。


    “怎么喝这么醉?”


    雨水模糊了眼球,叶别枝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楚是谁。


    看着他撑着一把伞站在那儿,她笑了,声音却更像哭:“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叶别枝勾了勾手,发号施令惯了的骄纵口气:“过来扶我,腿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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