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更不该踽踽独行◎
晏晓晓以雾气挡开袭来的雷霆, 却还是有余雷打在她的手掌上,留下小小红印。
不怎么疼,可让她觉得很冒犯。
她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恼怒起来抬手就是杀伤力极大的招式,魔气直接击向龙和被龙护住的少女, 也不管她方才说很中意的叶鹤衣会不会因此被重伤。
晏予安年幼时因父母的缘故离开仙门, 所学的术法少,没有可以将这招防下的,便以龙身将叶鹤衣完全笼住, 准备硬吃这一记。
然而他防不下, 不代表随他一道来的舜华君防不下。
剑光将魔气搅得粉碎,攻势尽消, 舜华君的剑收落在身侧, 站姿蓄势待发,抬眸看向晏晓晓, 干脆利落地问:“要战吗?”
晏晓晓能成就伪神, 或许在领悟天道上是较世上的化神期都更胜一筹,可舜华君是以剑问道,纵凭一剑破万法, 涤荡天下不平事的剑修。
若论战斗力, 他自负自己不会败于任何, 伪神也不例外,否则他不会贸然应下带骆颜斌进入魔渊的请求。
晏晓晓被威胁, 嘴角耷拉下, 周身雾气涌动, 恶兽的咆哮声渐近。
舜华君平静地站定原地, 护其他人在自己身后, 运气抬手,长剑虚画出一个半圆弧度,只等她攻来。
“晓晓……”
这忽然的呼唤将紧张的氛围打破。
骆颜斌悠悠转醒,望见晏晓晓,泪水淌下,不顾那些可见的危险向她走去,倒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情绪来去变化得极快,想一出是一出。
觉得逗骆颜斌有趣,于是将雾气收起,抱着恶劣的捉弄心,装模作样地轻抬起唇角,露出温柔的笑容,问:“骆郎,你是想杀我第二次吗?是不满足当一个元婴期,想再借杀妻证道,晋化神期吗?”
“不是的,我不知我那段时日怎么了,仿佛鬼迷心窍般信了斩情道,我不想的……”
骆颜斌恳求着她的原谅,说出的话却令真正修斩情道的晏晓晓不满。
入梦传授他斩情道的是她,当时他表现得如获至宝,现在改口称是鬼迷心窍,真是反覆无常。
她的斩情道,最要证明感情是低下之物,任何人都有可能因各种原因背弃付出的感情,所以不如断情绝爱避免伤害。
——现在骆颜斌来真心实意地说悔悟,简直是在坏她道行。
毕竟他是她证道成道的根基,言语当真能影响到她的心境。
晏晓晓感受到自己心境摇晃,被恶心得够呛,冷笑一声,斥骂道:“既然觉得修为比不上感情了,就等你放弃你的全部修为再说吧,现在你们都给我滚。”
她的话落,身影隐匿回浓雾,魔渊开始排斥所有外来者。
舜华君不惧正面与她交战,可魔渊到底是恶兽聚集的地方,渊雾也在时时消耗灵力隔离,排斥力增大,他还要强留在这里,就做不到长时间把其他人保护妥当。
因此他当机立断,一把拽住仍然试图寻觅妻子踪迹的骆颜斌,向晏予安与叶鹤衣招呼道:“快随我离开。”
晏予安对自己非人的自卑心未熄,他的龙身摆脱束缚后能闯到这里也不剩多少气力,所以他踟蹰着准备再度放弃龙身,仍以魔气凝实的人形魂体重归凡世。
可叶鹤衣见到他身上遍布的伤痕,怎么可能还允许他将真身弃在魔渊中。
她抱着他的龙尾不肯放开,一如从前不肯让他往河中心走时的固执,声音颤抖地问他:“予安,你疼吗?不要抛下你的身体,你的伤需要治疗。”
身体与魂体的联系切不断,即便晏予安的魂体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不会生病,不会受伤,其实也时时感受着身体反馈来的疼痛。
他只是习惯了忍耐疼痛,不表现出来,不让叶鹤衣担心。
甚至在为叶鹤衣挑选一把合适的剑时,因觉自己的龙角是至坚至净之物,便无所谓地折断自己的角,疼得魂体黯淡,在地上匍匐许久。
忍过最疼的一阵后爬起身,拔下一片鳞片,将角打磨尖利成为一把宝剑,作为赠予她当礼物。
父亲杀死母亲,曾经被人人赞颂的天才暴露异类的真相,却在一无所有时,被她带回家,拥有了一个家,可作为回报的当然是他能给出的全部。
晏予安注视着她眼中的关切,无法同她撒谎,也拒绝不了她的提议,却未试过该如何以龙身化人,为方便离开,只得将身形尽可能缩到最小,成为大约半个巴掌大小的形态,可以盘卧在她掌心。
叶鹤衣小心捧着疲惫的龙,坚定下神情,向舜华君一点头,无需他分神照顾,自行御剑来到他已经找到的通道入口,离开了魔渊。
凡世中的小小荒村依然是他们离去时的景象,在黄昏落日时算不上好看,但较之环境恶劣的魔渊已胜过万千。
缓缓舒出口气,叶鹤衣躬身向舜华君谢过方才提供的庇护。
“举手之劳罢了。”舜华君神态放松下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你若真心感谢我,不如拜入我门下,作我的弟子。”
叶鹤衣已从晏晓晓口中获知他是化神期的大能修士,对他的收徒提议颇感意外,却未多做思考就抿起唇摇头拒绝。
舜华君虽然没觉得自己能在两三句话间成功说服叶鹤衣拜师,但她拒绝得如此果断,还是超出他的预料。
他不禁皱起眉,问:“你已经有师父了吗?”
若叶鹤衣是自行修炼的且罢了,若她有师父,到底得是多不负责任的师父,才会任由她修炼出的筑基根基混乱到经脉滞涩的地步,简直误人子弟。
“我没有师父。”叶鹤衣不想撒谎,却不知该如何说起,短暂地沉默了。
舜华君未解她不继续说下去的原因,听她说没有师父,便干脆详细自荐道:“你应知我是化神期了,衍仙宗原就是我与二三好友创建,现今懒于管事,将掌门职交他人,坐在太上长老的位置。
你若愿师从我,我那灵气充沛的山峰就直接赠你当见面礼——我虽从前不曾收徒,没有什么经验,但那是因我以剑入道,难有合适传承对象,若你作我的徒弟,我必倾一切来教你。”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几近是在誓言。
“我并非在怀疑您的诚心。”叶鹤衣听出他的认真诚挚,做不到敷衍地找借口,叹息一声,道:“您之前不是问起我去魔渊的目的吗,我是去寻予安的不错,可也是在尝试找出我过往遭遇怪物的缘由。”
话题一经开头,继续说下去便不如她想像得那么艰难。
为免再度陷入到深沉的苦痛与悲伤中去,叶鹤衣尽量用旁观者的视角,平淡简洁地讲起叶鹤书和江小采前后变化的古怪,自己发现怪物的过程。
在说到他们的结局时,她只是轻声说:“他们同怪物一起,死在了我手中。”
以龙形盘卧在她手掌的晏予安听到她诉说,约莫是太过心疼她,忍下疼痛与疲惫,轻轻环绕上她的手腕,用小小的龙首蹭了蹭她的指腹。
辨不出具体含义的龙吟,品意味应当是在宽慰她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请她不要久处阴霾中。
然而于叶鹤衣而言,她没能找出怪物出现的真正原因,无法给亡故的亲友交代,且保证不了未来不再出现怪物,事情就过不去。
好在此去魔渊,正邪不定的晏晓晓给她指出了一条明路。
只要成道得以面天道,她的问题便一定能得到解答——她出类拔萃的修仙资质终于能为她提供几分助益。
“我不希望身边再有人受我牵连被怪物宿身,那种绝望感几乎把我逼疯。”叶鹤衣诚实地交代完所有,再次向舜华君说抱歉:“只能辜负您一片好意了。”
舜华君随她的讲述,眉头越皱越紧,至她讲完,收徒之心彻底坚定下来:“我不曾听说过你所言怪物,可你身处这种情况,更该入我仙门。
修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的资质根骨是好,但要想早日修成,不接受前人经验的指导只会不断在歪路试错,想要成道是遥遥无期。”
顿了顿,他继续道:“况且这世上没有因噎废食的道理,怪物连续出现在你身边,未必是如你猜测因你之故。你没有犯错,不是你召来的它们,不一定是你断绝一切羁绊能阻止的,你需要得到帮助。”
舜华君诚挚地说道:“鹤衣,我是化神期,修士中再难有比我更能帮到你的人,这等怪物的存在于所有人都是威胁,你来我门下,让我与你共同寻办法解决吧。”
沉重的负担压在叶鹤衣一人肩上,迟早将她压垮,舜华君无论是出于为她考虑还是为夺舍怪物对世人的威胁考虑,都认为不能由她独自面对。
叶鹤衣不惜将往事道出,就是要劝他放弃收徒的念头,远离自己,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回应,轻声说:“我怕连您都会为我所害,那我的罪孽……”
“我会做好所有事先准备避免这种事的发生。”舜华君打断了她的不安,道:“若是连我都会在知情的情况下被这未知的怪物夺舍宿身,那就需整个修仙界都来帮你应对这场浩劫了。”
他向叶鹤衣伸出因练剑而多布老茧的宽厚手掌:“在危险的黑夜中,更不该踽踽独行,至少由我这前辈为你掌一盏灯吧。”
叶鹤衣被他的神情和言语打动,犹豫地抬起手,却还是因重重顾虑不敢触碰。
手将要再次落下时,被舜华君直接攥握住,微笑说:“好徒儿,既然你动了心,我就算用强迫的,也不能让你放弃了。”(工/众/号/梅/馆/小/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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