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单更)我就来看看嫂子。

    谢景翻了个身, 隐隐约约听见了外面轰隆轰隆的声响,像是飞机螺旋桨转动时发出的噪音,吵得他睡不着,但他又太累太困了, 便往被子里缩了缩, 企图掩耳盗铃。

    只可惜盗到一半,就被人挖了出来。

    穆山显看他迷迷糊糊的, 像是不想起床的模样, 也不勉强他。把被子两边往里一卷、一塞,就变成了一条胖乎乎、软绵绵的毛巾卷。

    谢景只觉得自己摇摇晃晃的, 像在水面漂浮,他挣扎地踢了踢腿, 小腿肚立马不客气地回敬了抽筋, 肌肉跟绞在了一起似的,疼得要命。

    谢景便不动了, 忍着等这阵过去。忍着忍着,没忍住,眼睛眯着打了个盹。

    再醒来时, 是觉得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挤着。这天本来就热,盖的空调被虽然薄,但也不能当作没有,谢景越睡越热, 汗跟下雨一样往下淌, 实在受不了了,总算挣扎着醒了过来。

    一睁眼, 谢景才发现原因——

    刚才把他包裹住的空调被已经散开, 他怀里躺了个白色毛绒绒的, 后面又挤了个黑不溜秋站起来比他还高的,这俩一个劲地贴着他,不热才算怪。

    他把黑狮的鬃毛往外别了别,抬起目光,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宽敞的机舱里,穆山显此时正坐在驾驶座上调试面板,听见动静回头望了过来。

    “醒了?”

    谢景还有点懵,过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地问:“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在这里不方便,我们现在就回帝都。”穆山显耐心道,“把安全带系好,让黑狮下去,几百斤一点数都没有,别让它压着你。”

    谢景下意识地点点头:“是有些不方便,天气太热了,洗漱都不方便。”

    穆山显手已经放在油门杆上了,听见这句话,又转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落下了一句。

    “我不是说这个。”

    不是说这个?那是说什么?

    谢景愣了愣,反应过来,顿时变成了一个苹果脸。

    黑狮趴在一旁,完全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暗语。它舔了舔嘴巴,装聋作哑,大有一副你不赶我我就不走的架势。

    等到穆山显的视线扫过来时,再也不能装没听见,它才悻悻地爬了下去,但还留着一只长长的粗黑的尾巴,搭在谢景腿边。

    百来斤的重量突然撤走,好像热气也跟着它挪开,体感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谢景松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小鹿。

    从刚才开始,白黇鹿就一直没有说话,乖乖地趴在他怀里。一只还未成年的小鹿,体重甚至不如一只大型犬,轻飘飘的感受不到重量。

    都说精神体的性格会受到主人的影响,之前谢景看不到精神体,也接触不到样本,没办法具体判断,现在才发现确实是有根据的。

    白黇鹿体型小不爱动弹,性格胆小内向,再加上又是“难产”,看上去跟家养的宠物一样,孱弱无害,没什么攻击力。

    初为“父母”,谢景能了解到的也就是些书本和口耳相传下来的经验,但和实际上的区别还是不小。他看白黇鹿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有些担心,便小心地把它收回到精神图景里。

    精神图景某种意义上就是孕育精神体的“子宫”,精神体在这里发育、成长、觉醒,直到完全成熟后,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具象。

    只是现在的白黇鹿显然还是个未成年,回到精神图景里能让它恢复得更快、更好。

    白黇鹿被收回去时,黑狮默默抬起了大脑袋。

    谢景盯了片刻,没忍住,撸了一把。

    之前碍于礼节,就算黑狮子坐在他脚边了,他也不敢随意地动一下,现在么……

    摸一摸,应该不犯法吧?

    说起来,谢景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穆山显的精神体。

    他初次见到黑狮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光线太昏暗,再加上他那会儿受了伤,也就勉强认出来是一头黑狮子,之后更是没机会再看见。

    这么仔细一看,谢景忽然发觉出一两点不同来。

    一般来说,狮子的身上是没有毛的,它们的皮毛很光滑,没有白黇鹿这样的绒毛,只有雄狮为了吸引配偶,天生带有长长的鬃毛。然而黑狮摸着却很毛绒绒,那是因为它的鬃毛一路向后长到了腹部和腰部,而且格外乌黑油亮。

    谢景几乎立刻想到了一种灭绝的狮群,巴巴里狮。

    曾经的巴巴里狮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狮子,最大的光是体长都有三米,一层楼也才近三米,足以想象这种狮子的体型有多庞大。巴巴里狮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鬃毛长且杂乱,背上腹部上都会长。而且这种狮子性格孤僻,和其他群居的狮子不同,它们更热爱独来独往。

    可惜因为盗猎太严重,在很多年前就灭绝了。

    这么一看……黑狮确实很像,只不过颜色不同,姑且算是一只基因突变的巴巴里狮吧。

    谢景摸了摸他的鬃毛,虽然很长,但是黑狮每天都会给自己梳发型。之前在山洞的时候,谢景虽然看不到,但是也能听到它沙沙舔毛的声音。

    这点倒是跟他主人像的,有些洁癖。

    黑狮还以为谢景是十分喜欢它的鬃毛,两只粗厚的狮爪子在地上暗了暗,昂首挺胸十分自豪。

    鬃毛是雄狮的资本,谢景一直在抚摸顺毛,在它们狮子群里,这是雌狮十分满意的表现。

    虽然谢景不是雌狮,但它也并不介意。

    谢景听不到它心里的小九九,还以为黑狮只是被摸得爽了,便像撸猫一样又帮它抓了抓。

    飞机经过起跑和上升,稳稳当当地从云层中穿过。经过前一阵的兵荒马乱后,谢景一边梳着毛,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穆山显的另一只精神体。

    那是一条颜色很金的大蟒。

    市面上说的黄金蟒,大部分都是嫩黄色,皮肤上是黄白斑点,颜色较淡。穆山显的这条颜色要深沉许多,金皮血瞳,看起来格外凶猛。

    那条大蟒分化出来时,谢景正坐着靠在穆山显肩膀上,忽然感觉背上凉凉的,转头一看,那条蛇就盘在他和穆山显腰上,差点没把他吓死。

    后来也是过了好久,谢景才慢慢适应了它的存在。

    现在,金蟒却已经不在了,大概是担心再吓着谢景,穆山显把它收回了精神域里。

    毕竟金蟒的性格和黑狮完全不一样,黑狮在外人面前十分高冷,但是在他面前却格外喜欢贴贴,除了锋锐的爪子和牙齿,看不出大型猛兽的痕迹。

    然而金蟒不同,它就像个技巧高超的猎人,那双血红的瞳紧紧盯着你的时候,没有半点情绪,也看不到它身上半点的亲近和人性。

    知道它不会伤人是一回事,但害怕是另一回事。

    大多时候,谢景会觉得害怕;但也有些时候,他会莫名地觉得难过。

    只是,拥有两只精神体已经是闻所未闻,这两只精神体性格还南辕北辙、甚至相互敌对……

    这种情况,谢景怎么也说不出“正常”两个字。

    他心里乱糟糟的,住在山洞的这三天,他不是没有疑惑,但是始终找不到答案。

    又或许,答案并不在常理之中,他自然不会想到。

    飞机在平流层稳稳当当地飞行着,距离落地还有一个多小时。机舱后面有淋浴室,谢景实在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决定去冲个澡。

    出来时感觉身上像卸掉了两斤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穆山显似乎猜到他会去沐浴,提前准备了一套浴衣和一套干净的常服,整整齐齐地叠在柜子里。

    淋浴间有盥洗池,还有一面巨大的镜子,谢景对着把外衣脱下,看到镜子中的痕迹时,愣了愣。

    他沉默了片刻,把衣服套上,去一旁把热水打开。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很快整个浴室里都是朦胧的雾气。谢景热得身上一半是汗,一半是蓬头溅来的水,他等了一会儿,再去看那面镜子时,镜面一点水汽都没有,原来做的是防雾防爆工艺。

    “……”

    ·

    一个小时后,他们的飞机成功进入了帝都的安全罩通道,降落在停机坪上。

    谢景结合热的余温还没完全过去,腿软腰酸,又刚洗完澡,身上提不起一点力气,恨不得倒头就睡。黑狮倒是很想代劳,不过穆山显动作更快,怎么把人抱上来的,就把人依样地抱了下去。

    谢景嗅到外面清新凛冽的呼吸时才觉得不对,瞌睡瞬间没了,魂也跟着飞掉一半。

    “别!”他急促道,“你快放下——”

    穆山显身份特殊,而他最近又有离婚的八卦缠身,要是被人看见了,谢景倒是无所谓,但和穆山显敌对的政客恐怕就要出手了。

    之前就听说他虽然是皇帝的堂哥,但是两个人素来不和,说不和都是轻的,那简直是势同水火。更何况最近局势紧张,更加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他心一横,挣扎着要下来,但是穆山显的力气和他天差地别,谢景推搡了半天也没推动,反而被搂得更紧。

    “别乱动买挂下掉下去了。”穆山显说着,观赏着谢景脸上急切的表情,逗得差不多了,才道,“这里是我的私宅,没有外人。别说是开飞机,就算是我把核弹车开过来,也没人敢过问。”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只是看起来效果不如人意。

    谢景呆了呆,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乱世之中,虽然说是私宅,但占地面积也没有大到夸张的地步。穆山显所居住的地方是一栋四层别墅,墙壁用的都是最新研发的抗震抗压材料,看着不奢华,但足够安全。

    更不用提别墅还配备了大量的军/火,按照这个储备量来看,就算是鬼来侵袭,也得脱层皮下来。

    别墅后是一片宽阔的花园林地,郁郁葱葱的花鸟树木把别墅的身影掩盖得严严实实。虽然占地面积广,但地段偏远,说是花园,其实前身也就是一片已经荒芜的废草地罢了。

    等到快到大门时,谢景怎么都不肯让他抱着了,穆山显便把他放了下来。

    他们推门走进时,医生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

    虽然结合热渐渐褪去,但二次进化已经在进程之中,之后会不会复烧谁都不能确定,还是让医生留在这里时刻待命最放心。

    “我让人清扫出了一间房,你——”

    穆山显话说到一半,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身影,脸色骤然冷淡了下来。

    “怎么了?”

    谢景说着,顺着穆山显的视线望去,然而就在看到那个人时,他瞳孔猛然骤缩,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景脸色微白,指尖也跟着微微颤抖。半晌后,他嚅动着嘴唇,道:“……陛下。”

    穆远川坐在客厅处的双人沙发上,手上还盘着一串玉石手捻,谢景对这些玩意一窍不通,但看那剔透圆润的材质,也知道价值不菲。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手捻咔哒咔哒碰撞摩擦的声音。半晌后,穆远川不阴不阳道:“堂哥终于舍得回来了?”

    穆山显皱眉,“你来做什么?”

    听到这对堂兄弟的聊天,谢景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语气,怎么都算不上和善。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下一刻,皇帝画风突变,一下子站了起来,冷笑道:“我不能来?你自己躲在风郡逍遥快活,软香在侧,知不知道老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每天加班到凌晨三点,你一通短信过来,就要我为你安排秘密返京,我脑壳都要痛了!”说着他点了点脑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防空?你还问我来做什么,穆山显,你有没有良心?”

    谢景:“……”

    穆山显表情依旧冰冷,“我问你来做什么?”

    穆远川面对面站在他面前,一只雪白的雄鹰立在穆远川肩头,目光锐利。黑狮收起了一向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里窥见草原霸主的威严。

    堂兄弟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穆山显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不带感情。

    过了片刻,穆远川摸了摸鼻子,气势也矮了一截,“……我就来看看嫂子,咋,不给看?”

    说到后半句,他脖子又犟了起来。

    穆山显给他的回答更简短,只有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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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单更)这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客厅里, 检测设备一应齐全,这些都是连夜配备好,医院人多口杂,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也总会有渗透。谢景情况特殊, 只要机器到位, 这些检查还是在家里做更方便。

    趁着等结果的空档,谢景不放心地问:“我父母那边……”

    主动结合热是不能打镇定剂的, 会伤害身体, 只能等待自然退去。

    他那时刚经历骗婚风波,简直是移动的全城焦点, 而穆山显又是个S级哨兵,把一个处在结合热期间的向导从荒山野岭里救出来, 不知道又要惹来多少猜忌和八卦。

    他爸妈的事也只是听穆山显说过几句, 说是已经告知谢家他现在很安全,但具体情况他并不清楚。

    再加上那时他眼睛刚瞎, 一切都要仰仗穆山显,人也变得拘谨,不敢麻烦穆山显。

    直到回到帝都, 他才隐隐担心起来。

    “放心。”穆山显只道,“我和你父母说过了,明天就送你回去。”

    之所以错开了一天的时间差,是因为谢景身上都是痕迹, 总不好让长辈看见。

    更何况舟车劳顿的, 也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回去后, 恐怕光是上门拜访慰问的人就要踏破谢家的门槛。

    谢景这才放下心来。

    跟着医生一起来的护士帮他量了血压, 抽了血, 之后还要重新检测精神力等级。

    听谢景说在山洞里曾经失明后,医生表情忽然凝重,还是建议他们之后找个时间去好好做一次CT。

    从飞机失事后,再到逃亡到山洞里,谢景中间有一段记忆是缺失的,大约是他的精神体救了他一命。但也因此,他路程中有没有磕着碰着也无从得知了,如果脑部产生血块压迫到视神经,那就麻烦了,还是做个检查更放心。

    “我还是建议你们去西远医院再做个全身检查。”医生严肃道,“其他倒没什么,只不过二次进化发生的可能性,我想谢医生你应该明白。现在国内相关的资料非常少,有限的资料都集中在西远那里……”

    谢景没回答,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帝都里要说哪家医院最有名,那莫过于西远医院,虽然只是私立医院,但几乎所有顶尖的医疗资源和师资都集中在这里。

    谢景小时候体质差,总是头疼脑热,每回生病都是西远医院的儿科专家亲自帮他挂水,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西远实习,直到迁去金海前都一直在这里工作。

    可以说,西远医院上到院长、下到扫地的清洁工,就没有不认识他、也没有他不认识的,他对这家医院有着很深的感情。

    ……但那是之前了。

    西远医院背后最大的投资人是许家,很久以前两家交好,再加上他和许少粱从小一起长大,许家乐得卖他这个人情。

    大学后,许家生出了和谢家联姻的想法,就把谢景安排进了西远医院,当自家人照顾着。但现在谢景和许少粱离了婚,这件事又闹得沸沸扬扬的,再去西远医院只是徒增尴尬。

    “这有什么难的?”

    穆山显正要开口,穆远川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他顿了顿。

    穆远川这傻子还随口道:“到时候我让冬和玉以我的名义去要资料,他们不敢不给。”

    许家私底下蠢蠢欲动,他不是不知道,不过表面上的面子还是得维系,他们不会违抗帝君的命令。更何况,他们也不敢惹冬和玉,毕竟谁能保证这辈子都不会遭受神游症的困扰?更何况冬和玉还是一个具有S级潜力的天赋级向导,正常人都不会拒绝。

    穆山显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虽然之前是让他滚了,但穆远川死皮赖脸硬要待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办法。

    穆山显‘消失’的这几天,虽说他也在远程打理金海的事务,但缓冲带的议案就鞭长莫及了,穆远川虽然嘴上不说,但想必扛了不少压力,穆山显也就由着他去了。

    但前提是,他没乱管别人的闲事。

    穆远川咳了一声,看天看地当没看见。

    等他脖子缩回去了,穆山显才淡淡道:“不用,正常检查就行。”

    之前谢景在生死关头的时候,看到了黑狮的身影,还听到了精神体和他说话,足以证明他原本就有进化到A级甚至是S级的实力,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压制住了。

    谢景第一次分化的时候许家和许少粱恐怕就差查个底朝天,也依旧没查出任何端倪。足以证明,现在的医疗和科学条件还是太落后了,检查再多也是徒劳。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安排,只是面上分毫不显,看得穆远川都傻眼了,心说哥咱不至于,虽然现在家底是有些败落了,但怎么着也是宗室贵族,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老光棍讨老婆不容易,这点血本都不下,到时候二婚都轮不到你啊堂哥!!

    只是这些话不好在谢景面前说,穆远川只好强忍着咽了下去。

    谢景抽完血,拿棉球按着出血处,目光扫过对面沙发两头各坐一边的兄弟俩,很想问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合时宜。

    他总觉得,这两兄弟的关系……

    并没有大众想象得那么差。

    ·

    穆远川没逗留太久,他原本还打算留下来吃个午饭,但眼看着穆山显越来越不耐烦,尤其是谢景跟医生进去做精神力测试的时候,他堂哥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按墙上似的。

    实在是没办法,穆远川只能悻悻地离开,临走前连打个招呼都没来得及。

    谢景送完医生,一抬头看见客厅空了,诧异了两秒,“陛下呢?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穆山显正坐在单人沙发旁整理手上的报纸,漫不经心地说,“他忙得很,宫里还有很多事务,过来看看就走了。”

    谢景啊了一声,有些失望,“我还想着陛下留下来的话,正好我下厨做些菜呢,也不知道陛下喜欢吃什么。”

    “他什么都能吃,不挑。”穆山显略过了穆远川的话题,“你要下厨做什么?好好歇着吧,中午的菜我来做。”

    穆山显不常回帝都,这里的宅子没人住,房间早就堆了厚厚的一层灰,现在这副场景是紧急打扫过的,卧室的被子也是新换的,再者穆山显不喜欢私人领域被侵占,这里就更加不会有厨师和管家。

    谢景摇摇头,“还是算了。”

    穆山显要做什么饭菜他都能预想出来了,大概又是一顿生命体征维持餐。

    之前在山洞的时候,除了带来的干粮之外,穆山显也会给他烤鱼吃,只是他做的食物就跟他本人一样,味道虽然不差,但说来也奇怪,除了味道之外,和干粮也没什么区别了。

    谢景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在,穆山显对待他自己的饮食三餐只会更敷衍。

    虽然谢景做饭的手艺也不怎么样,但还算凑合,不是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怎么着也应该比穆山显好些的。

    他打定主意,去冰箱里看了看。

    冷藏层里面塞满了新菜,能看得出来是刚采摘的。因为不知道穆上将爱吃什么,底下的人就每样都来了一些。

    穆山显放下报纸,余光里看到谢景站在冰箱前挑挑拣拣的,一脸认真的模样。

    米白色的灯光从厨房灯上落下,洒在谢景的肩上,他袖口被洗菜时溅出来的水打湿了一圈,谢景目光专注,并没有发现。

    不知不觉,穆山显起身靠在厨房门边,默默地抱臂看着。

    谢景身材清瘦,站在案板前像一株纤细的百合,尺寸刚好的衬衫扎在腰带里,勒出一片劲瘦的腰。

    他备菜切丝的动作都不快,看得出不经常下厨,好在配方用料还是记得的。

    穆山显看了一会儿,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两个人贴在一起。

    谢景隐隐感觉身上格外沉重,回头一看,果然,那条大蟒蛇盘在穆山显的肩头,也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谢景现在的心理素质非同凡响,陡然瞧见这么一条大蛇也不害怕了,顶多心里吓一跳,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还要一会儿饭才会好呢。”

    他先去摸摸穆山显的脸,再捋了捋大蟒蛇的脑袋,挨个端水,哪个都不错过。

    只可惜黑狮和白黇鹿不在。

    不过穆山显似乎和金蟒更亲近些,平时黑狮如果想跟谢景玩闹,也要看穆山显心情,但金蟒就没有这样的情况。

    大约是他和金蟒的融合度更高吧?

    谢景一阵天马行空,大约是出神出得太厉害了,穆山显捏住他的鼻子,憋了两三秒,谢景才反应过来,张嘴换了下气。

    “你捏我干什么?”他瓮声瓮气地说。

    穆山显反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事。

    谢景很想这么说,但又觉得有些太肉麻,而且也有点过时,就放弃了。

    “没想什么。”他拘谨了片刻,含糊地回答,“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明天,他就要回谢家了。

    听说许家人还时不时地过来堵门,想看看有没有挽救的余地。只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还瘦了好几斤,估计他爸妈要把他看得紧紧的。

    到时候,再见面就更难了。

    说这句话时,他心里还有些忐忑。

    其实穆山显也一直没跟他做出什么承诺,当然谢景也没有期待过。有一阵他甚至觉得,他们或许就像是南下的雁鸟,只在这一季见着一面。

    过完这个春天,他们就会分别。

    他冷静了片刻,微微推开穆山显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为了感谢你这么多天一直照顾我,看来这顿饭我……”

    “谢景。”穆山显低声道,“我不能和你登记结婚。”

    谢景的话一下子顿在了喉咙处。

    穆山显这句话,但凡换个人,都是妥妥的渣男发言。谢景没有生气,只是心里微微苦涩,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明白。”谢景点点头。

    他不明白。

    穆山显默默想。

    他说‘不能’的原因,并不是谢景想象中出于流言、身份差距或是其他的考量,而是更庞大的、更无法拒绝的障碍——

    他当初定位世界的时候,选择错了。

    穆山显很少会有‘错’的选择,这并不是因为他英明睿智,做的每一项决定都是正确的,而是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把难走的路踏平、拓宽,走成宽敞的中央大道。

    那样也就无所谓对错。

    但是他没预料到会在这个世界里和谢景重逢,更没预料到,这个世界对快穿者的唯一禁锢,在他翻看资料时就写明了。

    快穿者不会陷入神游症。

    穆山显之所以能够分裂出两个精神体,不仅仅因为黑狮是数据的产物,而金蟒是他的精神体本体,更是因为,他是黑暗哨兵。

    黑暗哨兵,有着极强的情绪自控能力,精神力也远超同等级的正常哨兵,他们不需要任何向导的辅助,可以说黑暗哨兵融合了哨兵和向导的优点,直接站在了进化圈的顶点。

    目前黑暗哨兵产生的原因尚不清晰,在整个哨兵群体中诞生的概率仅有0.1%,而他正是进化后的第一代、也是第一例黑暗哨兵。

    这样的设定,也添加了一把枷锁——

    黑暗哨兵是不需要伴侣的。

    穆山显在进入苏醒舱时砸下的那块石头,终于在此时此刻落在了他的脚上。

    进入苏醒舱之前,他挑选副本时唯一的要求就是避开感情线,017恰好挑中了一本完全符合他要求的剧情副本。

    当时的穆山显忽略了这一点,以至于那时他无意间扣动的扳机,直到此时此刻,木仓声才在他耳畔轰隆响起。

    而这一点,直到昨天晚七点,017从黑名单中放出时,他才终于得知。

    他不能。

    因为世界早就对他设下了限制条件。

    过了许久,谢景才露出一个笑。

    “嗯,我知道。”他轻声说,“没关系……”

    “我无法在结婚证上登记你和我的名字。”穆山显忽然道,“但是,我想和你签订更有效的合约,谢景,我希望你是我的专属向导。”

    谢景震了震,瞳孔微缩。

    专属合约,只在皇室宗亲之间生效,本意是为了保护皇室哨兵或向导的伴侣所属权。签订专属合约后无法取消或更改,它是比婚姻法更有效、更稳定的承诺,终生只有一份,没有任何条件和外力能够改变。

    这一份文书,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谢景像是完全傻住了一样,站在原地半分多钟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实说,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难不成他是穆山显的过敏药吗?因为别人都是‘有毒’的,所以自然而然地会倾向于和对他没有威胁的人待在一起?

    但反应过来,他又觉得自己脑洞太大。

    他就算再好蒙再好骗,也该明白了,穆山显当时说的对向导素过敏完全是无稽之谈,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那穆山显实在不适合从军,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哨兵和向导,太危险。

    他搞出这么个幌子,大概只是想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留在身边罢了。至于那个0%的匹配报告书,这个倒是好解释,要么是真的要么是假的,也就只有这两种可能性,不过谢景更偏向于前者,他这个体质,自己都有些迷糊,那机器出现个什么差错也是再正常不过。

    也是他太年轻了,没什么经验,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么轻易地就糊弄过去。

    他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一直不回答,穆山显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份薄薄的文件。

    不用看,谢景也明白了这是什么。

    穆山显个沉默寡言但只会做实事的人,他从不开空头支票,他询问谢景的想法,并不是期待听到他说不愿意,而是希望他说愿意。

    谢景翻开那本文件夹,其实里面的纸张非常少,统共也就两三页,不知道是手抖还是眼晕,他一时间看不清楚具体的条例,只觉得黑色的小方块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白色的纸面。

    一份是公证书,一份是协议原件。

    协议的最后一页,底下原本有三处空白,现在有两处填补了空缺,一个是穆山显龙飞凤舞、飘逸俊然的签名;另一个则是公证处的公章。

    空着的那个,刚好是留给谢景签名的地方。

    一般来说,正常的公证流程是申请、提交、受理,最后才是出具和领取公证书。虽然现在的公证流程简化了不少,但怎么说也需要当事人带着相关证件亲自申请,核验完成后才会下发。

    像这样只有一方签名就提交申请、而且还申请通过的大概绝无仅有,不过说到底,帝国的整片疆土都姓穆,唯一一位还在任的特级上将想要行个‘方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穆山显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如果谢景签下协议,就是一份完整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书;如果谢景不签,那这就是几张废纸。

    选择的权力他已经交到了谢景的手中。

    “原本我想,公证章不盖在协议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或许更像婚书一些。”见谢景不说话,穆山显主动道,“不过我后来又想了想,还是盖个公章更正式些,到时候一式两份,也算两全其美。”

    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长,但能想到的点,穆山显都求尽力办到。

    “不用。”谢景连忙说,“这样就很好了。”

    那文件很薄,没几页,他擦了擦微微湿润的指尖,轻轻地来回翻看。但焦点却并不是落在其中的法律条文上,好像这几张纸就已经代表了全部的意义。

    穆山显一直看着他的表情,谢景说着‘很好’,但是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开心。

    或者说,那么开心。

    果然,没过多久,谢景很珍惜地把那份文件收好,没有要签的意思,但也没还给穆山显。

    他的目光像月辉一样柔和、不起眼,穆山显察觉到他嘴唇张张合合,动作很轻微,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四周又寂静无声。

    “谢谢,我很喜欢。”过了很久,他轻声道,“但现在可能不是什么好时机,这份协议我先帮你保管着,等到合适的时候……”

    什么是合适的时候?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是签还是不签?这些,谢景并没有给出答案。

    穆山显也没有追问。

    那份文件被谢景收到了带过来的行囊中,明天他就要回谢家了,既然说了帮他保管,总不好是放在穆山显的房子里保管着。

    这件事过去后,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谢景去厨房做饭,穆山显收拾客厅,偶尔过来帮他递根葱,或是拍两瓣蒜,和谐又温馨。

    谢景手艺就像他说的那样,还算过得去,但因为卖相好,看着也能多几分食欲。

    豆腐汤上飘着两根葱花,好像一副平淡随和的写意留白画;吃饭的碗筷菜随手挑选过的,虽然不是成套,但色彩格外和谐。

    穆山显去楼上放了下东西,再回来时,餐桌上铺了新的淡绿色碎花桌布,还已经多了一只素净的小白瓶,瓶口插着一只淡雅别致的茉莉花。

    他最初还以为是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假花,谢景随手插上了,走近了才发现,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水珠,茎上平滑整洁,花苞鲜嫩欲滴。

    ……这个季节,茉莉还开着么?

    穆山显很少会去关注什么季节开了什么花,对他而言,不同的花种没有什么区别,花的意义本身就只是花而已。但对于谢景来说,这小小一隅的景色,就足以让他开心许久。

    八月底,立秋已过白露将至,那花已经开得很熟了,穆山显轻轻碰了碰花瓣,没成想就簌簌掉下了两片。他一阵沉默,听到谢景匆匆走来的脚步声,快速将掉落的花瓣拂去,不让对方看见。

    谢景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手里的筷子夹着一块软烂的红烧肉,另一只手盛在下面防止汤汁滴到地面,吹了两口,往穆山显唇边送。

    “尝尝味道怎么样?”

    穆山显就着他的手咬住,那红烧肉不知加了什么佐料,肥而不腻,甜甜的。

    谢景解释:“我太爷爷是从江南迁到帝都的,我爷爷和我爸爸都是江南口味,我妈妈也不爱吃辣,所以我们一家口味都偏甜。”

    “这是我们家以前老厨子的独家配方,小时候我最喜欢吃,还因为太频繁导致蛀牙了,被我妈妈教训了一通……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吗?”

    穆山显不重口腹之欲,好不好吃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但听到谢景说起他小时候的事,莫名地,唇齿间好像多了一丝滋味。

    “里面加了什么?”他问。

    “这个……不告诉你。”

    谢景表情正经,看起来冷酷无情,只可惜唇角些微的笑意出卖了他。

    穆山显便摸了摸他的发。

    ·

    吃过午饭后,谢景精神不济,穆山显让他回房中休息去了,自己则坐在书房处理事务。

    他这次是秘密回来,但穆远川再想隐瞒,也藏不了多久。一旦消息传出去,恐怕再难回到这样平静的日子,这也是穆山显为什么这么匆忙盖下公证章的原因。

    他总有种预感,现在不办,或许以后就来不及了。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成。

    017以为他还是在想谢景的事情,安慰道:“或者谢景只是一时惊喜过了头,您不必担心,我看他不像是很排斥的样子,倒像是有顾虑。”

    穆山显没有回答。

    有顾虑很正常,但此刻的重点并不在这儿。

    攻略过这么多世界,他非常清楚一点,在主神允许的范围里,空间广阔无限且自由,风云变幻、地动山摇、人生几何,毕竟这些变化都只是系统后台里可以随意改动的数据。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主神空间是一个无比智能的AI系统,这个系统以无限趋近于人类的思维与情感为宗旨,但总有一些是力所不能及的。

    就比如快穿者的身份是哨兵,那就不可能任务做到一半,宿主突然进化成了一个向导。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规则,除非这也是设定的一部分,否则就乱套了。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保护机制,就像是交房时开发商给你的是一套精装修,不管是拎包入住还是拆了重修,怎么说都有发挥的空间。

    但如果有不懂事的,没轻没重地拆了承重墙,那麻烦就大了,轻则世界崩塌,重则数据紊乱、说不定连宿主本人都会彻底消解在这里。

    这也是他迂回选择公证合约的原因。

    不对——

    穆山显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消解……

    难道说,上个世界就是因为他的登出,造成了数据紊乱吗?只可惜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从得知。有谢景在,这件事就只能一直瞒下去。

    穆山显按了按太阳穴,太多繁杂重要的事等着去办,他只能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明天谢景就要回谢家,他自然要陪同,第一次上门,总不好两手空空。此外,缓冲带一事,许家势力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许少粱虽然不在帝都,但当家的人还在,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穆山显把手头重要的资料做好标记,然后打开了系统面板里谢景的家庭关系,由于一个npc的人际交往图可能过分复杂,刚点开时只会展现一个概览,比如谢父、谢母这类。

    等到点进去,才能看到具体的人物介绍。

    他扫了一眼,想到至今还没看过谢景父母的名字,便顺手点开了人物资料。

    然而就在目光触及的那一两秒,他立刻被钉在原地,心里涌起惊涛般的骇浪。

    谢恒(谢景之父)

    宋秋萍(谢景之母)

    面板上,黑字白底分明地如是写着,如果穆山显面没有经历过上个世界,那么看到这几个常用字不会有分毫的惊讶。

    ……这分明是谢景上个世界父母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真的哭了,我之前明明更新了一章,也就是消失的62,但是晋江竟然没发出来,结果我昨天没看见,照常更新了最新的,导致中间抽掉了一章,我还是校对的时候发现怎么章节名字对不上,气死我了狗晋江,我经常点完更新后才发现没发出去,还是停留在原来的页面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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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单更)他的话还没落下,通讯器忽然响起了铃声。

    他反反复复翻看了几遍, 但那几个字还是牢固地钉在眼前,他怀疑系统信息录入时出了差错,又立刻让人传真了一份谢景父母相关的文件过来。

    随着网络时代的推进,传真机在普通家庭里已经逐渐被更方便的小型打印机取代, 但因为安全和保密性, 在机关单位里还是有着无可代替的作用。

    没过多久,一台米白色的复古传真机传出了嗡嗡嗡打印的响声, 一张张A4纸从里面吐了出来。穆山显取出来时, 薄薄的纸面还残留着滚烫的余温。

    时间仓促,底下的人也只是传了一份最基础的人物资料, 但哪怕是这三言两语的介绍,也是寻常人难以搜集到的。

    谢家虽然已经逐渐退出了权利中心, 但他们做事谨慎低调, 很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要是没点身份、渠道的, 根本见不到他们。

    此时,穆山显翻开那薄薄的散乱的资料册,入目第一眼就是谢景爷爷的姓名、照片, 底下则是描述最简短但丝毫不掩盖其光芒的军功履历。

    谢弘裕,出生于19XX年,算算时间,也就是80年前。他22岁于军校毕业后, 追寻着父辈的脚步进了部队, 此后陆陆续续担任了海陆空不同军种的要职,一路升到上将的职位, 此后因为身体状况, 于25年前退役。

    老爷子的照片是前年进化开始后重新拍的证件照, 虽然他已两鬓斑白、双眼浑浊,但依旧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浸过血一般、锐利的锋芒。

    他对谢老爷子的脸并没有什么印象,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上一世和谢景的家人接触不多。等翻到谢景母亲资料的一刹间,他指尖顿住,目光紧紧地盯住上面的她的名字以及复印的一寸照片。

    ……一模一样。

    他定在原地,目光深沉。

    为了节省建模资源,或者换句话说偷懒,NPC虽然会重复利用,但一般身份信息都是打乱了重新抽选的。而且必须等到原世界完全关闭后,他们才能进行下一轮的资源利用,这中间必然隔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

    比方说女人A,上次扮演的还是快穿者早死的初恋,但在新的世界里,她可能又是另一个快穿者老婆的远房表妹了,再加上剧本繁多,能重复遇上某一位NPC的概率非常低。

    也就是说,像谢家这种举家迁徙、逃难一样洗去记忆在这里重新开始的情况,原本不可能存在,但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017并不知道这片冰面下藏着什么样的骇浪,一无所知地问:“宿主,您怎么了?”

    穆山显默默良久,把资料翻过反面压在桌上。

    “没事,是我看错了。”他淡淡道。

    ·

    军用轿车驶过平坦的街道,虽然帝都早已不复五年前的繁华,高楼坍塌、大厦倾颓,不过和其他安全城相比,已经逐步恢复了秩序,道路两旁人来人往,也渐渐恢复了贸易。

    车辆驶过时,路过的行人纷纷好奇地抬起了头,想透过车窗看清里面的人是谁。毕竟能在帝都主城区这么大摇大摆地开过去的,非富即贵。

    然而,遮光的防窥车窗膜将一切都挡得严严实实,别说能看见什么了,连声音都透不出分毫。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沉重的深色。

    “什么?”谢景坐在后座上,一脸震惊,“你刚才说,要陪我一起回去?”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听岔了,又问了一遍,但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

    “嗯,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么?”

    谢景梗住:“你是说了,可我以为……”

    他以为穆山显说的一起回去,只是送他回家。

    谢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手指缩到一半,就蹭到了穆山显的掌心,继而被反手握住。

    “不想我去?”穆山显问。

    谢景无奈:“当然不是——”

    他失踪了这么多天,虽然穆山显有陆陆续续和谢家传递信息,但具体情况也没办法说清楚,估计他父母心里又气又着急,气的是谢景既然安全但却不给他们回信,连个电话都没有;着急的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回去挨训都是轻的。

    更重要的是,他父母都有精神体,而且等级不低,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变化。他的结合热并没有完全过去,只是接近尾声了,但还是会有淡淡的向导素味道溢出。

    向导和哨兵结合过后,有一段时间会逸散出特殊的味道,两种激素渐渐融合,此后别人就再也闻不到结合过的哨兵或向导的激素味道了。

    穆山显和他一起回家,那简直是大张旗鼓地跟他爸妈表示他们俩有一腿,谢景实在想象不到该怎么解释,他父母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前脚刚和渣男离了婚,后脚就在没人的时候找了新欢……

    他皱着眉纠结许久,还没等他想到合理的解释,车就已经停在了谢家门口。

    现代文明还没崩坏前,谢家在帝都里原本有一处格外宽敞的三进三出的老宅子,这是为谢老爷子颐养天年准备的,谢景也是在这处宅子里长大的。只是意外发生后,那处宅子被变异种寄居,建立安全城时,也没将那处划进范围内,就再也没回不去了。

    再后来,他们就搬进了新建的防震小楼里,虽然从外面看是和从前比不了了,但也是独门独栋,门牌都格外的新。

    宋秋萍和谢恒他们早就得到谢景要回来的消息了,一家子都站在门边上等着,谢老爷子身体不适,但也起了个早,只是在客厅坐着等。

    老远,宋秋萍就看到一辆深黑色的车缓缓驶来,车牌上一串连号,只是看不清具体的号码,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连皇帝都惊动了,找专人专车护送小景回来也正常。

    但等车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来越惊。

    连号数字不算稀有,但AA开头还带连号的,那身份就连她们都要慎重对待,怎么可能被穆远川派来送谢景?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宋秋萍脑海里一瞬间想过无数种可能,心里又急切又惴惴不安,等到车门打开,两个人陆续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瞳孔微震。

    军用车的底盘高,谢景下车时差点崴了一脚,被身后的人扶了一把。出来时,看到宋秋萍倚在门边,喃喃道:“妈?”

    “……嗯,终于回来了。”宋秋萍沉默片刻,虽然表情已经恢复,但看向他身后那个人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探究,“这位是?”

    穆山显和穆远川这对堂兄弟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因为血脉相连,五官有几分相似,宋秋萍在帝都生活了这么多年,又在中心圈,接触的也比常人多,怎么可能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就算不知道,但看到穆山显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再加上那张车牌,也该知道是谁了。

    更何况,穆山显还给他们传过谢景的讯息。

    她这么问,明显是故意的。

    谢景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介绍:“这位是穆上将,是我……我在金海的上司。之前我在风郡受到变异种的侵袭,还好穆上将救了我。”

    他不太确定母亲是否发现了端倪,但是单从宋秋萍不那么激动的表情也能察觉出什么,一时间,语气都掺着几分心虚和不自然。

    穆山显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宋秋萍眼神凝重,也没有接谢景的话茬。

    尴尬了片刻,一旁的谢恒也看出了几分不对,从中打了个圆场:“原来是穆上将,您太客气了,还专程把我们小景送回来。要是有空的话,不如上将留下来,喝杯茶吧?”

    说着,推了推宋秋萍的胳膊。

    这两人……

    谢恒他不知道,但宋秋萍和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穆山显收起目光,他本来就有意接触谢家人,这时自然不会拒绝:“叨扰了。”

    “客气,客气。”

    谢景跟在他们身后,刚要进去,忽然被宋秋萍扯了下手臂。

    他回过头,宋秋萍瞪了他一眼。

    “等人走了我再好好跟你算账。”她低声说。

    谢景心里一跳,知道她已经都明白了,但没来得及解释,宋秋萍就已经快步走了进去。

    ·

    穆山显刚进来,就收到了老老少少一大群人的围观。谢老爷子稳坐中堂,看见他来,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穆山显之前仔细看过谢家的亲戚网,也知道如今的谢家布局——

    小楼里一共有四层,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三楼则是谢家人的卧室,谢景和他的姑姑,以及宋秋萍的姐姐,也就是谢景的姨妈,还有爷爷奶奶一大帮子人住在一起,此外还有一位从以前老宅里带过来的保姆,是从小照顾谢景长大的阿姨。

    这位阿姨姓张,年纪比宋秋萍还要大一些,如果不是进化潮突然来临,她现在应该已经退休、颐养天年了。只可惜那年变异种侵袭人类城市,她的一双儿女被变异种袭击后不幸去世了,她孤零零一个人,身体衰弱也没有生存能力,离开基本上就等于送死。谢老爷子不忍心,于是把她留在了谢家,这么多年了,和亲人也没什么区别。

    原本的大宅院到现在变成了一栋四层小楼,住着这么一大帮子人,要说不局促那肯定是假话。但奇怪的是,这家人感情很好,谢老爷子不糊涂,把大权全权下放给了儿子和儿媳妇,小姑姑年近四十了,是科研人员,一直没嫁人,就在家里哥哥嫂子养着,和因灾难过来投奔的宋姨妈一样,不多嘴也不惹眼,所以一家人过得格外和谐。

    而这一大家子人里,只有谢景一支独苗,是被爸妈、爷爷奶奶、小姑和姨妈看着宠着长大的,跟掌心里的明珠也没什么区别。

    要不是顾及穆山显还在,估计长辈们早就过来嘘寒问暖了,恨不得帮他把床都铺好,让他好好休息。只是出了这么一遭,大家站的站、坐的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子、谢奶奶、宋姨妈还有张阿姨都没经历过高热,所以并没有发觉异样。但在谢恒、宋秋萍和小姑那儿,几乎是无处遁形。

    小姑吹了口茶水里的浮沫,眼睛在正在聊天的穆山显和谢恒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嫂子,一时不明白,这到底是过来提亲的,还是过来笼络谢家的。

    又或许……两者都有?

    穆山显说的话不多,基本上都是谢恒主动挑起的话题,这人话术倒也高明,聊的都是些寻常事,不牵涉政务,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无聊,还若有若无地探出点苗头,试探穆山显的态度。

    谢恒心里还有些忐忑,他虽然没怎么和穆山显接触过,但也知道穆上将滴水不漏的作风,还以为要碰几次壁,没想到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按照对方的性格,真不想透露的东西怎么会说给人听?谢恒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说起来,在风郡的时候我们联系不上谢景,还好有穆上将帮忙,这才解决了许家那小子的事,断了这几天,许家也清静了不少。”

    谢恒喝了口茶,慢慢悠悠道,“说起许少粱,也是我们识人不清,毕竟你也知道,我们和许家认识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一开始许家小子态度不明确,我们呢,也没那上杆子攀亲戚的心,本想拒绝,但后来阴差阳错……哎,不提了。”

    这话他是必须要说清楚的,不管有没有戏,他们谢家都是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不管是保皇派还是新革派,都不关他们的事。

    丑话,还是得说在前面才安心。

    穆山显明白他的意思,顺手放下茶杯。

    “许少将的事,既然过去了,就不必再提……”

    他的话还没落下,通讯器忽然响起了铃声。

    这么重要的场合,没有要紧的事,怎么敢给穆上将打电话?那一瞬间,不光是穆山显,就连谢景和他父母,也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穆山显眼眸深沉,停顿半秒后,还是接了起来。

    “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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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单更)不能签。

    这通电话持续的时间不长, 只有一分半左右。在这种场合拨通他的电话,说明事情很紧急,需要立刻处理。谢景原本想,一分半的通话记录, 或许说明这件事并不严重。

    但当穆山显放下电话, 微皱的眉并没有舒展时,谢景眼皮一跳,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果然下一刻, 穆山显的目光向他投来。

    那眼神里应该写着某种只有他能读懂的东西,但谢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能感觉到穆山显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 或许穆山显并不是那个意思,但谢景还是快人一步地说出了口。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保护机制。

    “怎么了?”他说着, 站起了身, “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种见长辈的场合,陡然地坐下或者站起都格外瞩目, 尤其是后者,再加上那句话,隐隐约约会给人一种紧迫的感觉。

    一旁的谢恒还在等着继续刚才的话题, 手上的茶杯还没搁下,听到谢景这句脸上难免露出错愕的神情,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量着。

    穆山显顿了顿,显然谢景的反应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手里还捏着那只通讯器, 半晌后, 缓缓道:“一点小麻烦。”

    谢恒心里微微一沉。

    这里并不是穆山显的领属地,更何况这次他回帝都的动作应该格外隐蔽, 一般人根本没有发觉, 不然谢家不可能毫无消息。

    但即便如此, 还是有麻烦主动找上门……

    看来,这个麻烦应该和皇宫有关系了。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场合穆山显不应该走,但听到刚才那句话,还是打消了念头,想不想留是一回事,能不能留是另一回事,眼下的事再紧要,也没有政务的优先级高。

    这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说到此处,情况已经无可挽回了。

    大家都陆陆续续放下了茶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已经做好了只要穆山显一站起来、他们也马上起身送客的准备。

    老实说,这个场面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穆山显和他们非亲非故的,这次突然上门是为的什么,大家心里隐隐约约都有答案。

    只是客人坐着喝了不到二十分钟的茶,还没来得及聊正事,就被急事叫走……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事发突然,也没什么可以责怪的,要怪也只能怪太仓促,不是好时机。

    穆山显手边的那盏茶喝了大概三分之一,茶叶沾在杯壁,清澈透绿。

    茶叶在这个年代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毕竟吃饭都吃不饱的大环境下,是挤不出那么资源去种植茶田的。

    谢家拿来招待客人的虽然是陈茶,但白毫银针这种白茶反而是越陈越能喝出味道。

    可惜,这么好的茶,没能喝到最后。

    军车还稳稳当当地停在正门门口,这种连号的车牌不管停在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好在这里是谢家的住宅区,好奇的路人看到外面看守的门卫,也就自觉地离开了。

    司机开着窗抽了两根烟,忽然听见里面有动静,不一会儿,穆上将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利索地跳了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穆山显跨过门槛,却没有上车。

    他回头,谢景站在一堆谢家人中间,人群重重叠叠,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僵持几秒后,谢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姑姑后面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宋秋萍以为他要跟着穆上将一起回去,她眉头紧皱,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谢恒挡住了,丈夫朝她摇了摇头。

    穆山显没有开口,谢景停住了脚步。

    他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长辈们都在,再谨慎恭敬的尺度里也萦绕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别人很难干预或插足的氛围。

    他抬起眼睑,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穆山显忽然想到了猫。

    大部分人类都认为猫智商不高,因为它们把桌上的杯子推倒在地、把卷纸碎片抓得到处都是,你训它时,它睁着圆润的眼睛,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只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仿佛根本听不懂你教育他时严厉的语气。

    但它们是听得懂的,刚到家的时候,主人拿着零食叫它的名字,没过几天,猫很快就能分辨出,这是主人的声音,他在呼唤它。

    由此可见,实际上猫的智商并不低,只是最擅长装聋作哑,高兴的时候愿意哄着你罢了。

    谢景就是那只猫,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是他也知道就算做了,穆山显也不能拿他怎样。

    从刚才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避免与穆山显的交汇,直到即将分别时,他才终于抬头。

    穆山显沉默片刻,抬手捋了捋谢景被吹散的头发,他没再追究刚才的事。

    “这段时间你在家待着,别乱跑。”他道,“这几天我应该会很忙,平常你可能很难联系上我,每天早八点、晚九点我会联系你。”

    虽然穆山显没有透露出什么,但谢景依旧感受到了一种紧张的、不安定的气氛。

    他点了点头。

    “黑狮跟你一起留在这里,”穆山显继续道,“你的精神体太脆弱了,让它躲在精神域里休息一段时间,有事黑狮会告诉我的。”

    虽然黑狮厌恶回到穆山显的精神域里,但这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沟通方式,换句话说,如果谢景出了事,黑狮回到精神域里,他就能立刻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但谢景的想法和他恰恰相反。

    他不太想让黑狮留在这里,在家里,谢景是可以确保安全的,但穆山显那里就不一定了。

    “可是——”

    他刚说了两个字,忽然感觉肩膀上一沉,他爸妈隐约间抽了口气。

    谢景还没回头,就感受到了一股沉闷的略有些湿润的阴气,那条站起来比两个成年男人还要高的巨蟒正蜿蜒地盘在他身上,巨大的蛇尾搭在地上支撑着蛇身的力量。

    也难怪他爸妈看着害怕。

    眼前这副场景,恐怖中又带着些许亲昵。

    金蟒那双血红色的瞳在白天里显得不那么阴森狠厉了,倒像两块漂亮的红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漂亮。

    谢景心里还在想着黑狮的事,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安抚金蟒,然而那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蛇头异常灵活,察觉到他的动作,在前一刻躲开了,红宝石眼睛里还透着一丝冷淡。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过了会儿才收回去。

    “我不需要黑狮。”谢景低声说,“还是让它留在你那里吧,你那边比较危险。”

    他没有看到黑狮的身影,但穆山显既然说把黑狮留给他了,那应该没错,指不定黑狮藏在了哪里。毕竟有两只精神体这种事情太离奇了,最好还是别让人知道比较好。

    穆山显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反对,自顾自地道:“金蟒跟着我,不会有问题。快的话,大概五天就能解决,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他顿了顿,俯身在谢景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

    这个动作太亲昵了,不错开站位的话,很容易看成是亲吻。谢景起初也以为,紧张得颤了颤,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只是咬耳朵而已。

    “……记得签字。”

    穆山显的声音像雨雾一样轻,却带着灼热的气温。谢景呆了两秒,耳朵尖的温度终于在两秒后迟钝地从脖颈处蔓延了上来。

    穆山显还是走了。

    谢景一转身,就看到一大帮子满脸疑惑的家人,大约是他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累极了,宋秋萍本来是想审问他的,但最后还是没狠得下心,让他回楼上休息。

    谢景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他的大部分行李都在那次空难时损毁了,后来带过来的都是穆山显帮他准备的,但也就是些衣物。

    其中,有一个小箱子里只装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他翻开,里面的条款他昨晚睡不着的时候已经来回翻看了好几遍,有些字句甚至烂熟于心。最后一页,穆山显的签名和公证处的印章已经彻底干透,穆山显写字时习惯用力,指腹从签名上缓慢划过时,甚至能摸到凹陷的纹路。

    谢景看了半晌,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他离家好几个月,那只钢笔是他半年前灌的墨,但质量好,不容易凝结,笔尖一点堵塞的迹象都没有,在纸上划拉两下,出水格外顺畅、着墨均匀,丝滑柔顺。

    他拧开笔帽,深吸一口气,握紧笔尖在纸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言字旁——

    谢。

    谢景的谢,还有一个谢景的景。

    然而就在笔尖落下、准备勾勒日字头的那一竖时,谢景的手腕忽然跟挑了筋一样抽动,那感觉他并不陌生,那种极度不祥的感觉迫使他甩下了钢笔,直接摔在了合同上。

    墨从笔尖飞溅了出来,在纸上甩出一行墨点。

    不能签。

    和之前一样,他潜意识里蹦出这个念头。

    谢景脸色苍白,他紧紧地盯着那片已经被染脏的纸,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把钢笔扔掉,擦掉纸上多余的墨迹,看着那个未完成的签名许久,最后把文件折叠,收进了抽屉深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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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一更)那天离别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从没想过那是和谢医生的最后一面。

    谢景猜得没错, 那通电话确实是和皇宫有关。昨天他回来时一路畅通无阻,一方面是有穆远川帮忙瞒着,另一方面,也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毕竟现在谢景还“失踪”着,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 但总之大家都知道穆山显还留在风郡,手里的事务忙都忙不过来, 谁能想到会突然出现在帝都?

    但今天早上, 穆山显开着车来,一路上丝毫没有掩饰, 有心的人稍微留意就能发现。

    谢景失踪后,许家心里一方面是愧疚, 一方面是恨铁不成钢, 怪许少粱瞒着他们做出这种无法挽回的事,但自责过后, 也生出几点疑问:

    要谈离婚,也应该是谢景亲自谈,可他们和许少粱聊过, 从头到尾谢景就没出现,都是穆山显代为处理,而穆山显和谢景的关系,虽然儿子没有明说, 但他们从那微妙和厌恶的语气里也能感知些许。

    谢景失踪后, 穆山显也跟着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一切事务正常处理, 但除了他的亲信, 几乎没人再见过他的身影。

    哦不, 或许连亲信都没有。

    许少粱的母亲心中不禁怀疑,或许那两人早就勾搭上了,只是借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许少粱的过错,这才好掩盖他们暗中来往苟且的事实。

    而且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谢家却反而不如一开始那样焦虑着急了,说不定谢家早就把人接了回去。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许少粱的母亲找了护卫队的亲信,一天二十四小时监控着谢家的动静。果不其然,今早穆山显的车刚到,就有人立刻把消息透给了许母,接电话时,许父正好在一旁吃早餐,闻言大吃一惊。

    谢景回来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穆山显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暗中返京,搞不好就有什么大动作。他们暗中联合白塔组织研究自选进化已经很久了,今年也取得了不少成果,如果顺利的话,明年他就能把许少粱安排进四期临床实验的测试人群里。

    缓冲带计划已经在推进了,就算他如何不愿意,南方地区被边缘化已经是必然趋势,只要皇帝一日不信任他,他就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但前提是,穆山显安分守己地待在金海。

    剩下的半碗粥,许父是无论如何都没心情吃下去了,他点了根烟,但火星只燃烧到中间,他就怎么都坐不住了。

    “你叫少粱赶紧回来,别在金海待着了。”他把烟折了,心事重重,脸色也格外阴沉,“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有点出息。”

    ·

    离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别说帝都,就连金海的同事也都听说了。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影响,贺衡只能暂时停了许少粱的职,对外只称身体不适,在休假,好保存他的脸面。

    电话打来时,许少粱本人还在地下酒馆醉生梦死,从风郡回去后,他每日都借酒消愁。

    这些天他一直待在这儿,胡须积了厚厚的一茬,身上也都是酸臭的酒味,根本没人会把他和以前那个风光无比,甚至能把冬和玉请来诊治的许少将联系在一起。

    “我说了,嗝,我不回去。”

    许少粱挥动着手臂,僵直的胳膊打到了一旁的路人,对方投来了怪异的鄙视的眼神。

    地下酒馆消费低廉,卖的都是那种口感浓烈粗糙的低劣酒,不过大部分人在这里都只是寻个消遣,让酒精麻痹一下大脑,释放压力。

    但是像这种成天流连在地下酒馆的人少之又少,毕竟金海的普通人并不多,但凡是有点求生意志的,都已经北上往变异种稀少的安全城跑了。愿意留在这里的,要么是因为工作,要么就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偶尔的颓废很寻常,但这样的一蹶不振,大多数人都看不起。

    电话里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许少粱耳朵里只能听到蚊子一样嗡嗡嗡的声音,吵得很。他一脸不耐烦,正要挂断的时候,胳膊忽然被人一把扭住。

    那劲道大得可怕,许少粱差点以为自己手都要被拧断了,他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没怎么见过的陌生男子,对方面相看上去非常普通,没有什么辨识度,是放在人海里很快就会被淹没的类型。但他身材格外魁梧,要么是个当兵的,要么是个打手,从气味和直觉上判断,对方应该是个A级哨兵。

    而且很有可能是A+。

    大概因为金海是距离厄里斯陨石最近的安全城,所以内部管辖十分严格,A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都有具体的名册,许少粱天天进出政务大楼,但对这张脸,却怎么都没有印象。

    ……金海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你是?”他皱着眉问。

    那大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秒钟,低声道:“许少爷,许公派我来接您回去。”

    刚打了电话,这会儿又派人来接?

    不知怎么的,许少粱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的缘故,他脑子里十分混乱,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我说了。”他把手抽开,冷着脸道,“不回。”

    见许少粱十分抗拒,那男人倒也没有硬要把人带走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物件,放在手心里递了过去。

    光线太暗,许少粱不知道这人在耍什么花样,他皱着眉眯眼辨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银白的光。

    其实他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但就是那一瞬间,他心脏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就好像是在蹦床上用力一跳,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

    他抖着手快速地从对方掌心接过,那物件格外小巧,许少粱几次都差点拿不稳,如果摔了,它恐怕就会咕噜咕噜滚到他无法找到的地方去,好在那圆环上有个微微凸起的坚硬的东西,许少粱借力扣住,才没有让它滚落在地。

    他对着有光线的地方,微微抬起手,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枚一克拉左右的钻戒,这枚戒指没有过多的装饰,看起来格外素雅简单。

    ……那是他和谢景的订婚戒指。

    他忽然想到,当时为了表达自己的抗拒,他故意报错了订婚戒指的尺码,还恶意要求谢景戴女款。原本谢景只想买两个男款的素圈,但是许母说服了他,说是男人戴钻戒也没什么奇怪的,更何况,最常戴的还是婚戒,没必要为这点小事闹得两个人不愉快。

    于是订婚典礼上,就出现了谢景戴着女款,帮他戴戒指时却戴不上去的尴尬局面。

    谢景大概是猜到了自己在故意羞辱他,此后再没见到他戴那枚戒指,许少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但现在它忽然出现在这里,难道……

    “是、是谢景让你给我的?”他紧紧攥住了戒指,嗓子微哑,“他现在人在哪里?”

    那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许公说,你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的话他不会勉强你。”

    说罢,男人便要收回他手里的戒指,许少粱心里一慌,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动作。

    男人抬眼:“?”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把那枚戒指放进了口袋里,“我跟你回去。”

    不管他父亲是什么用意,但费了这么大劲,托人把这枚戒指当作信物带给他,就说明他父亲很有可能知道谢景的下落。

    他和谢景开始得匆匆忙忙,结束不应该也这样草草收场,他还有话想要对谢景说。

    男人看了眼时间,“走吧。”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一只通讯器里忽然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嘀嘀的消息提示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惹眼,所有参与会议的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投来了目光。穆山显视若无睹,打开看了一眼。

    一旁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许瀚海冷冷道:“看来,穆上将是常年镇守金海太辛苦了,被风沙迷了眼睛,才会忘记宫廷里的规矩。”

    会议里不把通讯器开静音就算了,穆远川都没发话呢,他就已经自顾自地处理起了自己的事情。要说是公事,穆山显刚回帝都,身上并无要职,能让他处理的只有金海的事务,在这种郑重地场合下处理他管辖领域的小事,也太没规矩了些;要说是私事,那可以问责的名头就更多了,想必穆远川也不会容忍他这般行径。

    然而许瀚海没想到,穆山显根本不接话茬。

    他回完刚才那条新消息,又点开另一个人的,谁也不知道他发送了些什么。

    许瀚海神经紧绷,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这次凶多吉少,所以打算以“勤王救驾”的名义,把帝都的势力打散、重新洗牌。

    只可惜,通讯器的屏幕都有防偷窥模式,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穆远川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别太过分。

    “许公说的是哪里的话?”等到回完信息后,穆山显端起一旁温热的茶盏,“助人为乐、忧国忧民是件好事,不过要说不守规矩……”

    他淡淡一笑,“谁还能比得过令郎呢?”

    许瀚海脸色顿时铁青。

    其他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帝都就这么大,大家虽然看着是一个阵营的,但也不过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嘴上说着安慰、背后又奚落的人不在少数。

    穆山显这一句,可谓是把心窝子都戳烂了。

    “行了,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穆远川冷冷道,“是给你们用来话家常的么?”

    他正经严肃装样子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完全看不出前一天亲自把哥嫂护送进城的模样。

    这话一出,许瀚海就闭嘴了。

    毕竟要说起来,他干的事不仅从道德层面上被人唾弃,法律层面也是不能深究的,被人抓着小辫子,许瀚海只能重新恢复了沉默。

    “宿主,”另一边,017提醒道,“许少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你知道怎么处理。”他淡淡道,“做干净点。”

    同样的错误,不应该犯第二次。

    “明白。”

    光屏上浮现出一个OK的手势,很快就淡了下去。

    彼时,一切都按照穆山显的计划推进,这场局他筹谋许久,穆远川的势力也早就搜集了不少白塔的情报,这次回帝都,一方面是陪谢景,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堂兄弟联手瓮中捉鳖。

    至于谢家,他已经派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今早上他出现的消息也是故意透露给许瀚海的,再加上有黑狮在,不会出什么意外。

    在他的计算中,到周末就能解决这一切,再好好约个时间,和谢景、谢家人见一面。但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天离别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从没想过那是和谢医生的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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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二更)可如果到了那样的境地,宿主又会怎么选呢?

    “没什么事的话, 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穆山显起身,还没走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一道怒斥:“站住!穆上将, 我敬重你姓穆, 但你也太目无法纪了些!擅离职守的事我先不追究,我只问你一句, 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穆山显知道这群老头子要做什么, 也知道他们在疑虑什么。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设计之中,但计划是计划, 也实在不必给一堆快入土的老东西什么好脸。

    “你既然知道我姓穆,那就应该知道不止是我, 我父亲也姓穆。”穆山显淡淡道, “在我军校毕业之前,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出入自己家, 为什么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阁老一顿,脸色微微发黑。

    穆山显比视频会议里的还要棘手,他们虽然早有预料, 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姓穆,外姓人能管得了他什么。他们挨几顿刺没什么,关键是穆远川听了会怎么想。

    他们翻来覆去说了这些, 其实最重要的就只有“穆上将擅离职守”这一点, 穆远川越忌惮越提防,那么两方相争是必然结局, 不管谁败了, 另一个就只能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此时, 沉默许久的穆远川终于开口:“这里也是你家,你父亲也是我的大伯父,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辈。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没人会拦着你。”

    他语气不起波澜,但又隐隐夹带着几分和他的承诺并不相符的冷淡。

    许瀚海顿时打起了精神。

    “只是……”话锋一转,穆远川的语气沉了些许,“作为君臣,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身为特级上将,金海的首席行政官,应该知道自己肩负着多么重大的责任,倘若你不姓穆,这个位置大有其他人来坐。”

    “在其位谋其政,今日你擅离职守是一罪;帝都如今关卡极严,你不申报私自渡关是二罪;风郡并非你属地,你擅自革职、包揽风郡政务是为三罪。”

    整个殿堂之中,只剩下穆远川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所有人安安静静的,目光扫量着这对堂兄弟,心中各怀鬼胎。

    穆远川放下手里的文玩核桃,他已经许久没有盘了,但核桃外层油润细腻的光泽依旧在。有重要的事情时,他总是习惯性地拿在手中,求个心安。

    一种黯淡的谁都说不清的紧张氛围默默流动,就好像是抽真空袋时,当空气被缓缓地抽走,空间必然受到挤压和压缩。其实结果大家都明白,只是那种心脏高速跳动、大脑高度集中、肾上腺素飙升的感受是难以预测的。

    “你还有可辩驳的么?”他最后问。

    穆山显反应比他还平淡,好像并不打算与他相争,只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

    穆远川反手把那对文玩核桃拍在桌上,他等级虽然不如穆山显那么高,但这一巴掌下去,核桃瞬间碾碎,化成大颗的粒状,粉末随风飘动。

    这一巴掌下去,不少人冷汗都冒了出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对核桃是穆远川父亲的遗物,他珍而重之,还派了专人每天养护打理。可现在震怒之下,竟然把这对核桃拍碎了!!

    看来这回小皇帝是真的动了气了!

    “既然你供认不讳,那就按规章处置。”穆远川冷脸道,“从现在开始,革去穆山显上将一职,撤回特级上将任命书,即刻起由贺衡担任金海的首席行政官。许瀚海,我任命你为特殊审查组组长,郑沧为特殊监察官,给我好好查查,他这些年到底在金海做了什么,跑去风郡又是为了做什么!”

    这几句下来,可谓是砍到了大动脉,和从前的“削藩夺爵”也没什么两样。

    不等穆山显和其他人反应,许瀚海立刻拱手领命:“是!臣即刻去办!”

    穆山显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仿佛没听到穆远川说了些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放肆!放肆!”穆远川脸色铁青,咬着牙怒瞪着那背影,手指都快把扶手掰碎了。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瀚海给了郑沧一个眼神,对方会意,上前一步假意劝和。

    “陛下,穆上将好歹也是您的堂兄,此举传出去,恐怕会有人觉得您对待手足太过苛刻。更何况,穆上将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我看他未必会老老实实让我们查。”他做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为难模样,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或许,穆上将这次回来也是事出有因,只是不方便对我们道明而已……”

    “既然不方便,就不必再解释了。”穆远川按了按太阳穴,呼出一口气,阴沉道,“传令下去,就说今日城郊阴雨连绵,雨水淹了大伯和大伯母的墓,叫财政部拨一笔款去修缮。”

    这几日太阳好得很,再差也只是多云天,哪里用得着修葺?小皇帝此举,明摆着是赤/裸/裸的威胁,穆山显要是敢轻举妄动,或者是折返金海,那就等着他妈的坟被掀吧。

    郑沧眼眸暗了暗,“是。”

    ·

    穆山显上了车,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就接到了穆远川的电话。

    电话里,穆远川一改刚才的阴沉,大喇喇地问:“哥,回去了么?”

    “在路上了。”穆山显懒散道,“核桃的钱记得打到我卡上。”

    那对核桃是穆山显父亲的藏品,他父亲送了一对给弟弟,之后又转送给了穆远川,说起来也确实算是遗物。

    只不过现在许瀚海和郑沧等人看到的那对是早就被替换过的,是穆山显特意从书房里挑了一对长相比较像的核桃,再由穆远川天天拿出去在众人眼前晃,甚至还有专人负责清理养护,从而制造出比较珍贵、穆远川很爱惜的假象。

    只有他越爱惜,摔的时候,那些人才会更加震惊,对两兄弟感情破裂的事实深信不疑,从而走进他们的圈套。

    “没问题。”穆远川爽快道,“别说是赔这一对了,就算是赔十对,我也照样赔。”

    虽然大伯的收藏品众多,但说起来,这也算是遗物了。堂哥未必缺这个钱,但这也是他对大伯的一番心意。

    “这可是你说的。”

    穆远川点头,“我说的。”

    “行,一颗三百万,你照着打吧,十倍。”

    “噗——!”穆远川一口茶水喷在了地上,刚才的从容喜悦全然不见,只剩下一个呛了嗓子的人发出的怪叫,“什么??三百万?!”

    “大哥,你坑弟弟也不至于这么坑吧!!那大粗筋顶了天了也才卖百来万,还是一对的价格!你这就是个南疆石,一颗就卖三百万,你……你你你这心可真够黑的!”

    “核桃是不值这么多钱,但定价我说了算。”穆山显敲了敲车窗,“记得打钱。”

    “……好好好,我打,我等会儿就打。”穆远川深呼出一口气,念头一转,嘶的一声,“等会儿,打你卡上还是打嫂子卡上?”

    穆山显顿了顿,“打他的吧。”

    “行,我马上就打。”穆远川脸上立马放出个笑脸来,那亲切的态度判若两人,“谢家好歹是名门望族,这点钱还是有的,我再给你添点零头,咱们这个面不能跌。”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没反驳。

    “哦对了,大伯母的墓我叫他们去修了。”穆远川道,“哎,也是当年没买好,只顾着大伯母喜欢清净,结果放了那么远的地方……前两年乱得很,也只是简单迁了墓,但合葬的事一直没来得及办,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他俩迁到一处去,也不好叫他们地底下还分离。”

    说这些时,他格外小心翼翼。

    穆山显的母亲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则是前两年进化的时候没挨过高烧,那会儿帝国人心惶惶,经济下行,只能就近下葬。现在情势好些了,也该重新捯饬下,总不好真的背个不孝的罪名。

    穆山显倒没什么感觉,他打过这么多副本,爹妈不计其数,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符号罢了。

    “这些要辛苦你找人帮我操办了。”他道,“我在帝都到底不太方便。”

    “这件事,你放心。”

    兄弟俩又聊了几句公事,这两人都不是爱腻歪的性格,说完事就挂了电话。

    适时,017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宿主,那边的事已经办好了。”它道。

    “嗯。”穆山显收起通讯器,“从今天开始,每隔两天给许瀚海寄一次包裹,让他知道,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也别弄得太血腥,真把他的胆子吓破,那就不好了。”

    他语气风轻云淡,就像是在聊等会儿吃什么晚饭。

    017不由得想到,在很早很早之前,那会儿宿主还没有现在的铁石心肠,在一个末世副本里,海难来临的时候,宿主也曾动过恻隐之心,冒着危险救下了一对溺水的母子。

    彼时他已经耗费了大半力气,无法再下水,但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女人却不依不饶,大哭大叫地责备他没有将海里的丈夫也带上来。

    穆山显没说什么,只是半夜起夜时,发现那小孩躲在他的仓库里偷东西吃,那女人还偷了他一把枪,站在门后用黑洞洞的枪口顶着他。

    那次海难发的善心,最后以宿主拧断了那对母子的脖子而告终。此后直到现在,宿主都没再留下任何重蹈覆辙的机会。

    谢景是唯一的例外,但前提是,救他就像救一只小猫小狗那样简单,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可如果到了那样的境地,宿主又会怎么选呢?

    “明白。”

    017说完,便默默地隐去了身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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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谢景、他的小谢医生,已经确认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数据‘顶替’,失去了他的身体。

    有了穆远川的指令, 当天下午,穆家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方圆两公里内遍布监视人员,长枪短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死盯着穆家的动向。

    穆山显白日里便把家里的窗帘全部紧闭, 窗户也贴上防窥膜, 家门口一楼门廊前种下的两颗大桑树从不修剪,任凭它肆意生长, 枝叶繁茂, 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遮挡。

    除此之外,穆山显也几乎不会出现在监视的视野里, 在监控镜头里他几乎闭门不出,监察小组猜测或许穆家还有暗道, 可以自由出入, 和外界联系,但这些也只是猜测。

    此外, 他家里还有两个生活阿姨,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大概都是穆山显特意挑出来放在身边的, 家世清白,嘴风也紧。

    这两个中年女人性格都很沉闷,和雇主之间的交流都不多,生活作息很规律, 也很单调, 每天就是买菜做饭打扫家务,到点了就回家。更匪夷所思的是, 两个人都没有丈夫儿女, 年近半百孤身一人, 侦查B组怎么都查不出更多的信息,跟踪了她们几天也是一无所获。

    郑沧知道后,摇摇头,把B组调了回来。

    穆山显这样警惕的人,是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的,尤其是在近身的人身上,他们就算花费再多的精力也只是白搭。但对方这么防备,也能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

    这么遮遮掩掩,说明他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狐狸尾巴藏再久,也迟早会露出来的。只要知道这点,他们守在这里就不亏。

    然而,郑沧没想到,穆山显反其道而行之,他们兴师动众的,反而走进了对方的圈套。

    ·

    难得不需要工作,穆山显这几天过得格外惬意,阿姨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手脚干净人也不多话,他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能达到八小时。

    早上七点起来吃早饭健身,出一身汗后就去洗个澡,这时候谢景差不多也起来了,会给他发消息问早安,拍照告诉他早餐吃了什么或是待会儿要陪爷爷下棋。

    和意大利的费里尼017处理完许瀚海的事,回到系统内的时候,看到穆山显靠在沙发上,正在看电影。

    窗帘紧闭,光线透不进来,客厅一片昏暗,电影光线投在干净宽阔的墙壁上,形成了完美天然的家庭电影院。

    他很少看电影,应该说发生在他身上、单纯不为利益的娱乐活动并不多。

    017不禁被钓起了好奇心,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塔尔科夫斯基执导的唯一一部自传电影,名叫《安德烈·鲁布廖夫》。

    017顿时失去了兴趣。

    它倒不是对这部电影有意见,毕竟塔尔科夫斯基可是和费里尼、英格玛·伯格曼并称为现代艺术电影“圣三位一体”的人物,更是无数导演电影美学的奠基石。

    系统内部也有人类美学鉴赏课,它还没那么大的自信觉得AI能盖过这位电影大师的风头,只是如果你也陪着某个人把同一部电影反反复复看许多遍,恐怕也会对这部电影彻底失去兴趣。

    电影刚进入序章,黑白色的幕布仿佛一片浓重的影子,漫天之中没有一点斑斓的色彩。

    空旷的草地包裹着一片镜面般的湖泊,一个农民紧握着自制的热气球绳索,在众人羡慕好奇的目光飞上天空。

    塔尔科夫斯基很会运用他的取景框,每一个镜头都好像藏着深意,然而这已经是它看的第八遍了,再有深意也变成了老套。

    017实在不明白,这么一部95%都是黑白片的老电影,到底有什么值得宿主翻来覆去地重温,它曾经暗暗揣测过,难道说里面藏了什么摩斯密码,又或者是利用了国际象棋的走法?

    它脑海里天马行空的时候,剧情和它记忆中分毫不差,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农民俯瞰着大地,然而由于此时还是中世纪,热气球技术发展并不成熟,在滑翔一段时间后,伴随着一道惊慌的尖叫声,他朝着大地快速地俯冲过去。但塔尔科夫斯基没有直接用飞溅的血液描述当时情景的惨状,而是巧妙地用一匹倒在湖边的再也站不起身的马儿来作为隐喻。

    这样的隐喻,还有许多。

    017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既然知道死亡的几率大于成功的几率,那为什么还要尝试呢?”

    整部电影都充斥着它难以理解的剧情,还有一段铸钟匠的故事和这个格外相似,铸钟匠的儿子冒着失败的风险铸钟,直到成功后才对安德烈坦白,他其实没有学到一点铸钟的秘诀。

    只不过农民失败了,而铸钟人成功了。

    穆山显没有立刻回答,他点了根烟,在主神空间里,尼古丁已经褪去了它原本的副作用,变成了异世界里提神醒脑的最佳伴侣。

    他手指格外修长,但并不似其他的大高个那样笨拙,反而格外灵活,火星在他指尖明灭,好似将晚未晚时天幕上点缀的银星。

    “宿主?”

    “没有为什么。”穆山显回过神来,他咬着香烟头,深深吐出一团云雾,声音也被氤氲得朦胧,“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找寻的东西。”

    死亡在其中,最不值得一提。

    017的数字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

    它记得很久之前,在它还是个没出厂的萌新系统时,它的授课老师告诉它们,人类是非常喜欢探索和挑战的动物,他们骨子里畏惧死亡,却又在风中寻觅危险的踪迹。

    但AI不同,AI是数据,数据追求稳定。

    手机叮咚一声,穆山显看了一眼,是谢景发来的消息。他放下咖啡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消息,电影的环境音和人声碰撞在墙面上,又回荡了过来,形成了一片天然的立体背景音。

    谢景拍了中午吃的午饭,是爷爷摘的毛豆,说阿姨打算做一道盐水毛豆,他们家里人都爱吃。

    [嗯……]

    穆山显还在编辑,谢景就发来了新的信息。

    是一个15秒的小视频。

    谢景拎着小板凳坐在廊下剥毛豆,黑狮就趴在他脚下晒太阳,黑色的鬃毛整个摊开,被阳光晒得蓬松柔软。穆山显不在身边,它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整头狮子都跟要撅过去了一样,谢景倒是很喜欢,很轻柔地抚摸着鬃毛,打理得整整齐齐。

    穆山显:“……”

    017估摸着宿主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时间理他了,不知不觉,思路又开始跑偏。

    要说外形,宿主放在众多的NPC里也丝毫不逊色,甚至十分出众,是单拎出去可能会被其他玩家当成游戏攻略对象的程度,更不用说其他条件和能力,小谢医生喜欢宿主一点也不奇怪。

    那宿主又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它和宿主相伴的时间太久,眼光也挑剔了些,谢医生外形条件和宿主旗鼓相当,身体素质是差了点,但专业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放在人类世界,怎么说也是高中大学时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只是放在这里……

    倒不是不够看,而是主神空间里各种各样的完美男人太多了,可爱的、漂亮的,性感的、帅气的,骚气的、禁欲的,各种各样,这些NPC完完全全就是按照人类的大众性癖生成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生成不了的数据。

    之前他们也遇到过不少和谢医生这样的,气质好长得漂亮,外表看似柔柔弱弱,眼角含泪时楚楚动人,有才气有家世,整个就是一个六边形战士,完全没有短板,但宿主从来没这么在意过。

    AI讲究的就是一个有理有据,每一次行为向上要追溯到指令源,向下主张得到结果和反馈。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出差错,就可能造成严重的故障。

    但人类做事,显然是随心所欲、没有规律的。

    看来,它还有很多需要学的,也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017看向一旁正在回复短信的宿主,音乐在空气中飘荡,这是少有的安宁又满足的日子。它想到已经距离终点越来越近的任务进度条,不禁想,算了,再多过几天吧,晚一些,留住现在的时间。

    ·

    穆山显的闲暇假期并没有持续多久,许瀚海收到快递,当场晕厥了过去,许家这几天上上下下一片混乱,是最好的打乱对方阵脚的机会,就算穆远川让他在家待着,穆山显也不会答应。

    也是因为太忙,他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之后的这几天,谢景都和往常一样,在短信里跟他絮叨今天发生了什么,穆山显抽空看了一眼,但是没来得及回信息。等到下午的时候,谢景照例拍了黑狮的照片发给他。

    穆山显就是从这一刻,发现了不对劲——

    黑狮罕见地没有睡下午觉,而是站在花园墙角,垂着尾巴尖,低头在草丛里仔细嗅着什么。

    这其实是一张很寻常的照片,甚至像素还有些模糊,显然是随手拍的时候没对上焦。穆山显起初没有注意,第二次打开时,心里忽然震了震,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黑狮很黏谢景,再加上穆山显赋予了他保镖的职务,谢景每次随手拍照,能看到它就在附近,不会出现这张照片中这么疏远的距离。

    他放下照片,让017直接建了个谢家的模型,成比例地投射在了面板上,又按照照片的角度和参照物的高度,大概测算出了黑狮和谢景所在的位置。

    中间相距足足有十米。

    穆山显尝试着召回黑狮,但它丝毫没有反应。正好会议中间休息五分钟,穆山显给谢景打了个电话,听筒那头,谢景的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听不出一丝异样。

    穆山显心沉了几分,让谢景把黑狮叫过来,但因为体型问题,通讯器只能开外放模式,穆山显若有若无地询问了几句,也不知道黑狮是没听懂还是在装傻,总之没有给他任何答复。

    或许是他多心了。

    虽是如此,但穆山显还是留心注意了一下谢景发来的短信,对比过后,他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景跟他的对话逐渐变得单一,他的短信好像只围绕着家人、黑狮、自己的一天而进行。

    偏偏这些话题,都是他们头两天时说过的。

    谢景并不是一个会安于现状的人,他有自己的野心,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会只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有自己的人生,而不仅仅只是“生活”。

    穆山显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询问017让它排查故障,他耐着性子等到第二天早上,在差不多的时间收到了谢景“模板化”的分享短信。

    [穆哥,我起床啦]

    [今天我磨了豆浆,可惜口感有一点点粗糙]

    [爷爷说,下个月桂花就要开了,穆哥喜欢吃桂花饼吗?对了,也要开始做月饼了]

    [我坐在廊下听竹声,好惬意]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医生,忘记了金海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医学用书,忘记自己曾经熬大夜24小时没合眼,只为从死神手下救人。

    穆山显看了良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谢景,谢医生,大概率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数据“顶替”,失去了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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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上将哨兵攻x医生向导受[

    (双更)他意识到,自己终于触碰到了世界的中心。

    这天, 穆远川熬夜处理完公事,刚准备阖眼休息一会儿,就收到了底下人传来的消息,说早上有个快递送到许家, 许瀚海看到后当场晕了过去, 许家现在上上下下一片愁云惨淡。

    他当即就觉得不对,连忙询问详情, 只是派出去的探子也不清楚具体细节, 只说那快递大得很,也奇怪, 看上去像冰箱大小。

    穆远川一听,差点晕过去。

    他问都不用问, 就知道这一定是穆山显的手笔, 虽然许少粱早就成为了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但现在就把杀手锏摆出来, 未免太操之过急了。要是许瀚海破罐子破摔,狗急跳墙,不知道又会多出多少阻碍……

    穆远川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他思索片刻,还是给穆山显打去了电话。

    从那次事变之后,他只给穆山显打过一个电话,还是为了商量伯母迁坟这样的大事。毕竟走到现在这一步, 任何一点纰漏都可能引起敌人的注意, 露出要命的破绽。

    但他心里实在不安,堂哥是个事事都有决断、有安排的人, 突然改变计划, 说不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得已为之。

    然而当他做好准备,拨打了对方的秘密联络电话时,却只听到了一遍遍无法接通的忙音。

    ·

    “提前做好准备,西门口自有人接应。”

    穆山显挂断电话,客厅里冷冷清清,凉粥还摆在桌上,旁边摆着鸡蛋和小菜。阿姨做完早饭就走了,主顾让她们以后不用再过来,但她们还是尽职尽责,多做了些饭菜留在冰箱里。

    “他和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穆山显抬头,客厅的电视开着,放着017喜欢看的电视剧。其实017可以在精神域内同时播放十部爱情剧再加上十部惊悚电影,它完全处理得过来,不必这样多此一举。

    只是自从回帝都后,宿主在这里就只剩下穆远川和谢景两个能说得上的话的人,偏偏这两人都没办法联系,现在做饭阿姨也走了,它内心总觉得,似乎有些冷清。当然AI是没办法真正感知到情绪的,它只是认为宿主会觉得“冷清”。

    穆山显关掉了电视:“该走了。”

    他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那谢医生呢?”017顺口问了句,“您不和小谢说一声吗?恐怕他会很担心的吧。”

    “有黑狮在,不会有事。”

    宿主似乎不太想和系统聊这个,从抽屉里取了把枪,那是一把C-98T式□□,弹夹容量有15发,射程50米,他手里的这把是私人改良过的,威力更甚。

    “这不一样,”017嘀嘀咕咕地反驳,“AI取代不了人类,精神体也不能完全代替您啊。”

    穆山显填弹的手顿了顿。

    这话从017口中说出来,其实是有些可笑的,毕竟它自己就是个AI,而且还是致力于不断模仿学习最后超越人类的激进派。

    或许就像是隐隐有父母要离婚这种预感的高考生,家庭氛围再和睦融洽,也总有蛛丝马迹渗透出来。就像是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那个被审判的日子。

    或许,017也感到了不安。

    穆山显不知道如何回答,便装作没听见,把餐桌上的菜收回冰箱,之后会有人过来清理。

    “……哎。”017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小说里总有许许多多的渣男,你们人类真是喜新厌旧的动物,谢医生也是,没回帝都之前恨不得24小时都长在您身上,一回帝都就变脸了,这么多天不见,也不打个视频。”

    别说视频了,这两天电话都打得很少,有时候说两句谢医生就会被人叫走,只能匆匆挂断。

    穆山显默默听着,不说话。

    不视频,明面上说是因为现在是关键的时候,不想打扰他;但真正的原因,或许是知道他很敏锐,而AI又达不到能瞒天过海的效果,只要看到“谢景”的表情,听到他说话时的语气,穆山显就一定会发现这是假的,真正的谢景已经消失不见。

    但听017的语气,似乎它也没有发觉到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有些疑惑而已,这就耐人寻味了。

    017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它最近闲得发慌,狗血小说看得太多了,以为窥见了人类的劣根性,很是义愤填膺,当然由于这两方都是薄情人,一时间也不知道义什么愤填谁的膺。同时又忍不住庆幸,系统的忠诚度可是写在代码里的,毋庸置疑。

    “宿主,要我说,您……”

    叮铃铃的提示音传来,017睁大眼,忽然噤声。

    穆山显看着一旁微微震动的通讯器,屏幕快速亮起,显示出来电人的姓名。

    是谢景。

    他微垂眼睑,刺耳铃声在空气中回荡的那两秒,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穆哥,在忙吗?”耳边传来了熟悉但又陌生的声音,谢景一脸抱歉,“我有打扰到你吗?”

    “有什么事吗?”

    对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穆山显会这样回答。或许是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谢景踌躇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说:“之前你给我的那份文件……我已经签好字了。”

    现在那份文件,已经签上了两个人的名字。

    穆山显忽然回忆起那天谢景在厨房,他毫无预兆地把公证过的文书递给了对方,那时谢景脸上错愕、惊喜但又复杂的神情好像历历在目。

    离开时,他让谢景记得签字,但之后谢景一直没提到这件事。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确定了,就一定会告诉自己。也就是说,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没有、也不愿意签下自己的名字。

    直到此刻,穆山显才终于意识到他的用意。

    穆山显淡淡道:“回头我会派人去取。”

    “好,那你的那份,我先帮你收着。”

    到这儿,无话可说,就应该挂电话了。但谢景一直没有,他的指尖摩挲着通讯器光滑的壳子,在对方的沉默中,最后还是问道:“穆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我和黑狮都想你了。”

    穆山显抬眸,层层叠叠的窗帘透出些许光的踪迹,他透过那几不可见的缝隙,窥见了远处的风景。

    “很快。”他说。

    ·

    帝都中心的这场风暴,降临速度之快、之猛烈,连穆远川都没有预料到。

    穆山显敢只身来京,必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在变异种两次侵入金海时,他就已经联合穆远川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地架空了贺衡,到他接到特级上将的任命书时,贺衡的势力已经基本被他蚕食干净,底下人也不信服他,逐渐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与此同时,他又从各个安全城陆续调了十万异能者军队,秘密潜回帝都。这些年,穆远川也培养了一支队伍,只不过白塔防范得很紧,情报人员也只渗透到了中层,好在有穆山显这个活靶子在,所有人的目光只会盯紧眼前这个最可怕的猎人,而忽视了身后看似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

    去掉穆山显这座大山,剩下的自然手到擒来,不知不觉,所有人都形成了这样的思维。

    然而,这不过是穆氏兄弟下的一步棋。

    穆远川呈现给所有人看的那一面,确实如此。每次重要会议,他基本都不开口,不主动参与,任由底下大臣吵吵嚷嚷,喜怒尽敛于色。但不会有人认为这是皇帝的天威,只会轻蔑地认为是年轻皇帝的不知所措和软弱无能。

    而局面之中,又偏偏有个掌握兵权、势焰可畏的上将把控一切,自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火力。

    眼下,各世家和穆山显之间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而许少粱的死又在这把火上添了油,已经没有回头箭了,白塔把所有精力和火力都放在穆山显身上,却忘了穆远川

    在深宫之中,给予了他们致命一击。

    这三日,帝都烽火连天,地动山摇,连天的炮火声震慑住了城外游荡的变异种,方圆三十公里到处都能看到巨大的、丑陋的、扭曲的变异种陆陆续续往外迁徙,那是动物内心源自对死亡的恐惧。

    早晨五点,青色的天光从屋檐外透了进来,照亮了地砖。皇宫里阴森森的,因为最近动荡不太平,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不敢大声喧哗。

    穆远川站在一片假山前,那原本是一片巨大的假山群,是有名的建筑大师设计的,格外精巧奇丽。但是刚进化的那段时间,帝都太乱,大部分都被炮轰成了废墟,重建也不像样子,只剩下这一片小小的假山一角。

    他就站在这儿,再一次拨通了电话。

    嘟的一声,对方接听了。

    “……哥。”他声音微微沙哑,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阵,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大伯母的墓,草稿已经出来了。”

    “设计得很漂亮,”他顿了顿,才咽下嗓子里微微的哽咽,“你回来看看吧。”

    穆山显沉默的时间比他更久。

    穆远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终于听到他哥的声音,最后也只是简短地留下了一句。

    “照顾好自己。”

    我走了,剩下的半句话他没说。

    ·

    “哗——”

    穆山显猛然坐起,信息液浸满了整个舱体,地板上深深浅浅的,到处都是渗透出来的液体。

    他脸色苍白,紧抓着苏醒舱的边缘,手背青筋四起,胸口也剧烈起伏着,急促的心跳声连着耳膜,宛若骤雨,震耳欲聋。

    苏醒室里并不冷清,三两个快穿者们抱臂站在远处,都用一种奇异的、古怪的目光打量着他。

    信息液不像水,是有些许黏度的,当人类被信息液完全包裹时,那种感觉就好像用一种封闭性很强的银水堵住了耳洞、鼻孔和嘴巴,那种窒息感会让人处于惊慌和绝望之中。

    一个人,怎么能不呼吸呢?

    所以苏醒舱里信息液的用量是有严格把控的,比如信息液的高度一般不会超过一个人躺下之后横截面的二分之一,也就是说,成年男人躺下的时候,信息液会在他耳蜗附近的位置移动,这感觉依旧会让传送回来的快穿者感到不舒服、难受,但比死这种感受好太多了。

    而眼前这个人,苏醒舱内液体的水位明显超出了正常范围,甚至多到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他醒得及时,恐怕就会溺死在这里。

    过了很久,一个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递了条毛巾给他。

    “没事吧?”

    那年轻人虽然是关切的问句,但语气里还是带着些许猜疑和谨慎。

    穆山显没有搭理他,等肢体上的那阵痛苦缓过来后,他从苏醒舱里跨步走了出来,看了眼时间。

    比预计的到达时间晚了半分钟。

    “刚才,你的苏醒舱一直在发警报提醒。”年轻人神色古怪,似乎也知道对面这个人不是什么善茬,所以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苏醒舱是机器,系统也是机器,只不过形态不同。这么大个主神空间,想要不出现故障是非常难的,为了保证宿主的安危,各类设施都配备了报警系统,尤其是苏醒舱。当快穿者遇到危险,或者是舱体出现故障时,就会发出尖锐的鸣笛,提醒内部系统终止操作,并且吸引周边的快穿者前来帮忙。

    要说这人也真是倒霉,苏醒舱外其实有个制动按钮,只要情况不极端,就能停下传送。那道警报声确实有用,附近的快穿者都被吸引过来了,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只因为苏醒舱外面的电子显示屏上,写着穆山显这三个字。

    积分榜榜二,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卷到底是为什么,不过平日里也没人跟他来往,这人也叼得不行,从不拿正眼看人,白费劲救他干什么。

    更何况,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比如里面的大爷传送时不小心被切掉半条腿,那出来后岂不是也要剁人一条腿?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更何况,苏醒舱出故障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这帮看客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愿意上前查看缘由的。

    穆山显敲了两下系统显示面板,017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次故障,弄坏了它的发声按钮。

    他面无表情打开软件,在电子屏上提交了苏醒舱故障报修的信息,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和那年轻人说过一句话。

    “老吴,你非跟他搭讪干什么?”那看客里有个长着络腮胡、剃着平头、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看着像是成都特产,只是说话声音格外粗犷,“早说了,那人奇怪得很,你非要贴他冷屁股,你看他理你没有?自作多情。”

    话里还多了几分奚落。

    老吴也不生气,“我就看看。”

    老吴看着年轻,但其实在主神空间已经待了一百多年了。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小子来这儿之前是个高中生,而且还是个手帐爱好者,有记日记的爱好。他家里买了很多本子,一本本子365页,每写完一本,就代表现实里的一年过去,现在,他家书房里的日记本都快堆不下了,厚得像是一块块砖头。

    他的室友皮肤容易过敏,日记堆叠时产生的纸屑和尘土还总让他过敏,室友烦得不行,总是嚷嚷着迟早有一天要拿去烧掉。

    周围人听到他这么说,自觉无趣,没过多久就陆陆续续地散开了。

    老吴走到贩卖机旁,花积分买了份盒饭,吃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呢?

    老吴心想。

    他记性不好,所以总是要依靠笔杆子记下来,但是当他看到舱门打开、逐渐露出那张脸的时候,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认识这个人。

    不对,他未必认识,但一定见过。

    主神空间里的时间是很难让人产生时间概念的,来到这里的人,大多会患上“失忆症”——他们并不是真的失忆了,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很多东西都会在脑海里慢慢褪色,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终有一天都会消失。

    但是他却记得这个人,他还有印象,就足以说明,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

    但有什么事,是能让积分榜榜二和他有交集的?

    他忽然放下筷子,想到了什么。

    ……日记。

    他那一屋子满满当当的日记本,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吴深知自己的癖性,他只会记录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被他忘记,那天就一定发生了重要的事,也一定会被他记录在册!

    想到这儿,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主神空间里有系统的帮助,人类好像开始无限趋近于神,但时间长了,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就变成了一种空虚。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当即放下饭盒,匆忙往宿舍赶去。

    日记太多不要紧,他有系统这个最好的助手,可以让系统一键扫描所有日记,录成电子稿,这样就不会丢失或损坏。这个想法他其实一直都有,只是系统说全部录入要一个多小时,他太懒了,就一直搁置着,现在总算能找到事情做了。

    他兴致冲冲地赶回家,却发现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原来室友在阳台烧烤。

    “回来了?老吴。”

    “昂。”

    他下意识地往书房走,却发现房门有被打开过的痕迹。那一瞬间,一种不好的念头突然涌进了他的脑海里,他回过头,目光捕捉到烧烤架下面,原本应该放炭火的地方,好像塞了几片白色的纸片。

    “……”

    他缓步走过去,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这是我的日记?你把我的日记烧了?”

    “对啊,烧了。”室友把烤串翻了个面,奇怪地看着他,“我不是早跟你说,我要烧了吗?这纸屑搞得我天天鼻炎。”

    老吴张了张唇,一时间失语。

    他该说什么?纸屑会引起鼻炎的室友,此刻却在忍受煤炭的烟熏火燎?那句“我迟早要把你这破玩意烧了”,好像不是玩笑或是不满,而是警告。

    他在阳台门边上站了一会儿,浑身冰冷,同手同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日记和往常一样随意地堆叠在架子上,因为数目太多,根本点不清数目,少几本他也不会发觉。

    老吴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找回手脚的知觉,他决定把这件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的事情记录下来。

    于是他打开了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翻到最新的空白页,找出一只出水顺畅、从不断墨的水笔,准备开始记录。

    这一本日记的第283页。

    今天,发生了……

    [滋、滋]

    今天,发生了故障……

    [滋、滋滋]

    “……”

    老吴从漫长的空白中回过神来,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坐到了书桌旁,还打开了日记本,好像要记录什么。

    日记本上一片空白。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了自己要记录的内容。

    [这一本日记的第283页:

    今天,室友在阳台烧烤,肉都烤糊了,还和我抱怨碳烟太大。我笑了笑,说他自作自受。]

    ·

    穆山显回到宿舍的大概两个小时后,017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他耳边。

    [宿主,我回来了]

    穆山显躺在床上休息,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怎么回事?”

    不管是谢景被数据代替,还是苏醒舱的故障,都太不寻常了,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017开了挺久的会,电子音里都好像带着些许疲惫,看来不管是人还是系统,加班都是受苦受罪的,“主神空间排查了两个小时,大概确定了原因……哎,那小谢医生还真不是什么普通人。”

    穆山显睁开眼,缓缓坐起。

    “您还记得上上个世界吗?那个世界一直处在内测状态,是不对外开放的。”017解释说,“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是因为世界框架没有完善好,所以不能投入使用,但其实不是。谢景是主神空间斥巨资制造出来的一款仿真人NPC,当然,这个仿真人和宿主您之前遇到的那些不是一个概念,准确来说,不是一个级别。”

    穆山显眉微微皱起,“……仿真人NPC?”

    “如果说严正洲、许少粱可以达到A级AI,也就是日常生活中和真人没有差异的水平,那谢景的开放程度基本上就等同于真人了,他的自由度是无法想象的……我这么说吧,像我们这类AI,在投放之前都要经过图灵2.0测试,测试通过才能使用,那谢景就相当于是编写了一套图灵3.0测试,他有自我意识,不受代码的控制,除了出生可能和你们不太一样,在其他地方他已经是个非常成熟完善的人类了。”

    这番话,大大超出了穆山显的意料。

    谢景是NPC,怎么可能?

    他明明——

    他吐出一口气,没有全信,“那为什么谢景会突然被别的数据取代?”

    017瞪大了眼睛,“您这都知道?”

    这种机密它还是在开会的时候才得知的,017不由心生佩服,“那是因为制造谢景的目的很单纯,主神希望有一个真正有血有肉、但又能重复使用的人类NPC。”

    人类NPC……

    这个词听得穆山显心底一沉,但017没有发觉,还在巴拉巴拉:“这个项目是主神亲自操刀的,谢景……嗯,用人类的话来说,相当于是它的儿子吧。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难以理解,总之,虽然我们系统都是主神之子,但嫡长子和庶子还是不一样的。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像有些人长得奇形怪状的,可能就是女娲造人时随手甩下的泥巴点子;而有些人从骨骼到睫毛都无一不是完美的,那是女娲的毕设之作。

    谢景之于主神,差不多就是这种关系。

    穆山显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017废话太多,他不得不打断、引导,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信息,“所以,谢景是还没有正式投放使用的角色,在哨向世界里,他出现了故障,现在被收回了?”

    017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只是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再复杂一点,谢景这个NPC,天生就是为了主角这一要职而生的,但是主神系统的那次故障导致穆山显他们传送错了世界,再离开时,谢景也跟着去往了新的世界,造成了旧世界的崩塌和永久的关闭。

    如果穆山显去的是任何一个感情流世界,那么谢景就会成功地替换掉主角,坐上那个“王座”,因为他本身就是为了这个而生的情感类NPC。

    就像是小袋鼠看到妈妈的袋子,就会立马扎进去,一个袋鼠一个坑。但偏偏穆山显选择了一个没有感情线的世界,谢景在这里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于是就凭空塑造出了男二的感情故事线。

    在最后的最后,谢景被数据代替,也是因为主神终于发现了bug,把他紧急召回维修,穆山显这次传送故障,也是谢景离开的连锁效应。

    穆山显想,他之前猜得没错,谢景必须回到主角的位置上,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只有这么做,才能恢复正常。

    也怪不得,或许主神在编写的时候就给了他“恋爱脑”“主角”“优秀但容易被PUA的白富美”这类的固定标签,所以即便是到了新的世界里,他依旧站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位置。

    那也是他唯一能站的位置。

    只是,系统的话,不能全信。

    穆山显收起思绪,继续问:“所以,现在谢景是被修好了么?他要回到最初的世界了?”

    “修好是修好了,但回去不太可能。”017摇了摇头,“那个世界都变成粉末了,一点渣渣都没剩下,除非重建。而且虽然现在修好了,但主神说,还是要找新世界投放测试,总不能让他一直守着仓库。”

    那一瞬间,穆山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搭腔,先是喝了口冷茶,然后才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地道:“所以呢?”

    “所以,”017瞥了眼宿主的神色,吞吞吐吐道,“主神、主神说,因为您已经接触过了,它、它希望您能够做第一批测试用户,给予相应的、呃、那个什么,反馈……”

    穆山显微微转动茶杯,杯沿沾了水,在他拇指间滑动,发出微微尖锐的摩擦声。

    果然。

    他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世界的中心。

    作者有话说:

    新世界!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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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帝权相

    第69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

    (单更)我后天出发。

    在会议结束之前, 017还信誓旦旦地和主神打包票,表示一定圆满完成任务。毕竟在它看来,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但现在, 它又不那么确定了。

    017逛人类论坛时, 曾经看到不少打工人在网上吐槽老板,这个方案是改动还是保留, 发过去的消息里明明表达得很清楚, 从答案A和答案B里选一个就行,结果老板偏偏选了个“or”。

    ……之前看的时候还觉得是个笑话, 现在回看时,017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苦逼局中人。

    穆山显没表态, 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或许是之前苏醒舱出了故障, 他们这次在主神空间停留的时间格外久,穆山显这上百年来仿佛被按下了二倍速的生活节奏第一次回到了原本的状态, 他和正常人一样吃饭休息、读书看报,无聊的时候就去走一走。

    主神空间内配备齐全,健身房、高尔夫球场、射箭馆、图书馆这类常见的设施几乎随处可见, 虽然理智上清楚地明白这里只是主神空间,但当站在户外公园里、云在头顶缓慢浮动,高尔夫球打到一半突然下雨,在图书馆看书时发现书角有轻微的折页和泛黄, 那一瞬间, 五感获取到的信息,会诱惑大脑认为眼前的都是真实的。

    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

    在众多娱乐设施里, 健身房和射击馆最受欢迎, 当然, 这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大家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些人就是喜欢刺激和冒险;二来,出现在这里的快穿者大多都是意外身亡,覆车之祸,不能不引以为鉴,加强一下身体素质不光末日这种剧本用得到,常规的都市本情感本也是一种助力。

    下午的健身馆已经停留了不少人,场馆里空间很大,除非是刻意共用一个区域,否则很难碰上熟人。但馆口的大厅却是必经之地,每个人进出前都需要登记、验证虹膜身份。

    然而,今天这里多了一抹陌生的身影。

    “嘀——”

    “验证成功,宿主穆山显,A13健身馆已为您开放,关闭时间为下午七点,欢迎您的使用。”

    机械声从面前一架银白色的机器里缓缓响起,与此同时,屏幕上亮起核验成功的字样。

    那人重新戴上墨镜,主神空间的室内常年低温,他穿着一件修长的黑色风衣,外套的垂坠感极好,衣角晃动时宛若一阵阵被风推走的波涛。四周人不多,但都在角落偷偷打量他。

    穆山显深居简出,少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但大约是上次苏醒舱故障的事闹得太大,圈子里都传遍了,这两天去苏醒室传送的人都少了很多。

    穆山显能出来,不代表他们也能。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更恐惧失去现在拥有的,即便知道在这里自己已经是不死不坏之身,但万一呢?

    系统还跟他们承认过苏醒舱故障的可能性是99.99%,但现在,这0.01%概率的事件还是发生了。眼下看到穆山显出现在这里,更加加重了他们内心的恐惧。但除恐惧之外,还有疑惑。

    穆山显这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下副本的时候都是无缝衔接,平时根本找不到他的踪影,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进入新的世界?

    还是说,他收到了内部的通知,得知这段时间苏醒舱有问题,所以暂停了传送?

    这个猜想倒是十分合理,之前快穿者们私下里就猜测过,某些积分榜排名靠前的玩家,会不会也能从系统那里获取到一些寻常人不知晓的信息?以他的能力,想不被主神注意到应该很难。

    身旁议论纷纷,就算声音再小,也总会留下痕迹。穆山显戴着墨镜,谁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又或者那两片墨镜底下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他耳机都没戴,就这么置若罔闻地走了进去。

    “这传得也太离谱了吧?”017听了都十分无语,“什么渠道消息,我怎么不知道?苏醒舱当天就修好了,电子屏上写得很清楚,绿灯就代表可以正常使用,不相信的去查维修报告单啊。”

    就因为宿主没有及时下副本,就搞出这么多流言?不是,不下本怎么了,就不允许人惰性犯了,在家躺一躺吗?虽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在他家宿主身上,但是……万一呢??

    它絮絮叨叨了半天,本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的自言自语,穆山显忽然来了一句。

    “你不是知道吗?”

    “……啊?”

    017茫然了半秒,意识到他说的是谢景的消息,顿时一阵心虚。

    好像是这样。

    但是谢景的事也和那些人没关系呀,017心虚了两秒,马上又硬气了起来。

    “这不一样,您要不是事件参与者,也不会得知内部的消息,而且这是意外。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情况,说明咱们内部保密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宿主您说,对吧?”

    砰——

    穆山显关上储物柜的门,没搭话。

    017吭哧吭哧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宿主出声,穆山显转头就已经走上了跑步机,开始慢走热身。

    “……”

    017心里那个苦呀,真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在正式上岗之前,它挺不理解人类为什么会有焦虑的情绪,现在才知道,悬而未决、不能当下完成的事情就是会让人焦虑的。

    哪怕AI也逃不过。

    就这么煎熬了一个多星期,时间一长,上面的主管也都坐不住了。

    穆山显不下本,其他人也不敢下,全都留下来观望情况,怕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这些天,总部不止收到一封反馈投诉邮件,明里暗里都在打探暗示,说是不能只对高玩透露重要信息,却对普通玩家有所隐藏。一些系统也很懵逼,它们确定没有任何通知,但架不住一来二去的,也开始怀疑起是不是工作不到位,遗漏了消息。

    闹到最后,主神都知道了这件事,特意把017叫过去仔细地询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以及流言的来源,017如实回答后,主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天晚上,穆山显接到了一通电话。

    主神没有具体形象,即便是视频通话也看不到它的五官,只能听到它清晰冷静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双声道环绕,格外立体。

    “晚上好。”主神道。

    穆山显坐在沙发上,放下了遥控器。

    他知道即便屏幕一片漆黑,或者投屏断电,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都会映照在主神的视野里,这里本来就是主神创造的世界,主神就是处于四维空间、无所不能的神,所谓的自由并不存在。

    这场对话017并没有参与,与其说它不想参与,倒不如说是没资格参与。整间屋子都已经被主神封控了起来,除了记忆和存储记忆的海马体,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会留下一丝踪迹。

    穆山显没有开口,而是低眸吹了口茶水的浮沫。

    “有些话,017已经跟你解释得详尽到不能再详尽,所以我就在这儿不多费唇舌了。”主神语气平静,但接下来一句却仿佛平地惊雷,“我知道你心底的疑惑,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仅限于此。”

    穆山显指尖一顿。

    刚才听时还不觉得,此刻他忽然发觉,主神的声音和系统机械的合成音略有些不同。

    穆山显出车祸时,剪辑软件里配备的变声功能其实已经能70%做到模拟人声了,一般宿主听到的系统发出的声音都是这类电子合成音。

    但主神的不同,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它的声音更高级,语句有正确的停顿起伏,甚至是带有自己独特的感情色彩,音色也好听,已经能做到95%的还原人类了。但可惜,人类的嗓音本来就没有完美之说,再动人的嗓子,沙哑大喊大叫时也是歇斯底里、崩溃不堪的,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完美无缺。

    那一瞬间,穆山显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他推演计算如何才能达到利益最高效,既从主神口中套出答案,又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

    但他发现,不可能。

    主神很明确他要的是什么,从一开始,他的筹码就已经摆在这张赌桌上了,不管他愿不愿意。

    穆山显点了点杯壁,心下有了选择。

    “我要知道,”他直截了当地问,“到达排行榜榜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主神沉默片刻,穆山显问这句话显然不是真想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的是“能否回去”。

    主神也很明白这点。

    “要解答你心里的疑惑,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名字,”它缓缓道,“这个人就是答案。”

    穆山显默念,普罗米修斯。

    “普罗还活着么?”他沉声强调,“此时此刻。”

    “当然。”主神道,“他很好。”

    它的语气柔和了些许,但主神的态度又很微妙,像是长辈看待家族里叛逆但又成器的晚辈,像是开发者审视自己手里最伟大的作品,这种欣赏里又带着几分天然的厌恶,微不可察。

    穆山显磨了磨杯沿,水痕让他的拇指指腹变得湿润,发出非常轻微的摩擦声。

    “那么,”他抬眸,“普罗回到现实中了么?”

    主神似乎只为了等待他此刻的问题,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当然。”

    在普罗登顶之前,排行榜的第一只是系统设置的参考值,一开始也没人觉得排名有用,在这儿吃穿住行都不用发愁,低物欲的人能活得很快乐,高物欲的人努力工作也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在那之前,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奋力地冲排行榜的名次。

    普罗是其中之一,穆山显也是。

    直到普罗冲榜,覆盖掉了机器的数据,排行榜的名次和积分才开始水深火热起来,因为再也没人见过普罗,甚至还有消息传出,说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到达排行榜第一的奖励,我想你已经听说过了,那个千万人之中的获胜者,可以到主神核心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

    主神核心?

    穆山显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过根据字面意思来看,应该就是主神的办公室,它真身所在的位置。

    没人知道主神真身具体在哪里,好像哪里都没有它的身影,但又无处不在。

    主神道:“普罗提出了想要回家的请求,于是我满足了他的愿望。”

    它似乎知道穆山显很严谨,特意补充道:“他想要回的家,就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你想要回去的地方。”

    系统没有家乡这类的概念,因为它们都是批量生产出来的,在A地出生和在B地出生没有任何区别,决定它们命运的只是嵌在核心里的那串代码。

    主神一连用了几个限定词,确认了“家”的概念。

    穆山显思索片刻,问:“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样的好事,如果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系统也乐于把他们送回现世,那么就不会隐瞒回去的条件了。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普罗见到了主神的真容,并且这么久了,主神对他的印象还是这么深刻,足以说明他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而且是巨大的代价。

    倘若是作为植物人回到现世,那还算活着么?

    “你很聪明。”主神赞许道,“普罗也是一个聪明人,但他和你不同,普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着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品质。但可惜……他很坚决,最后,我只能放他离开。”

    它的语气不像是说谎。

    穆山显摩挲茶杯许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普罗是真的回去了,是吗?”

    他这几次问题都问得有些不太寻常,按理说对方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么再追问也只会追问细节,比如是什么时候回去的、用什么方式回去的、他的家人是否建在、降落的时间是否还是原来的节点诸如此类的问题,然而穆山显却不走寻常路。

    他反反复复只重复这一个问题,就好像没有听懂主神刚才的解释。不过主神也算见识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类,并不以为意。

    “当然。我不会违背我和普罗定下的约定。”

    空气里弥漫着耐人寻味的氛围,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咔哒一声,穆山显把茶杯搁置在茶几上,那动静非常轻微,但由于四周安静,所以又被衬托得突出。

    “别再掉链子。”他淡淡道,“我后天出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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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

    次日早晨九点, 穆山显准备前往苏醒舱。

    这次的假期确实很久,但旅行目的地却是在传送回来的那天就已经定下了。

    只不过,为了加重砝码,他故意隐瞒了这个事实, 就连017也不知道这一点, 那么,那些不明真相的快穿者自然而然会感到恐慌。

    昨晚那场对话虽然简短, 但并不简单, 里面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主神或许早就知道是他在有意无意地引导风向,这场风波只需要它一句话就能平息, 但它却放纵这把火燃了这么多天,说明它并不是无力解决, 而是根本不在意。

    它真正的目标, 只是为了引诱自己上钩而已。早在苏醒舱出现故障时,主神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利用那场系统会议引穆山显上套。

    当它发现并不成功后,思虑再三最终决定亲自与穆山显对话。用来交换的那个鱼饵,就是欲望, 他和普罗共同的回到现世的欲望。

    昨夜穆山显一宿没睡,反反复复地回忆他与主神的对话。他心里逐渐涌出一个可怕的事实,主神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

    人类的狡猾、奸诈、自私和贪婪,或许都在主神身上得到了完美的映照。

    他一共问了四个问题, 第一个是普罗还活着吗?并且加了非常准确的限定词, 主神回答“当然”,并且补充了一句“他很好”, 这个“好”有待考察, 但不管是失去记忆地活着, 还是被囚禁地活着,总之,他还活着。

    当穆山显问它普罗有没有回到现世时,主神再次回答“当然”,但和上次情况略有不同,它没有诠释普罗后来的状况,而是转头讲起了一段旧事——当时的普罗,对他许下了心愿。

    普罗想要回家。

    主神说,它满足了普罗的愿望。

    他便询问,普罗付出了什么代价,主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自己确实放了普罗离开。此时的穆山显已经预料到主神在说谎,于是他最后又问了一次,普罗真的已经回到了现世吗?

    主神的回答是,他不会违背和普罗的约定。

    这依旧是一个带有陷阱意味的答案,有一种说谎的技巧,叫做蒙太奇式谎言。这种谎言的可怕性在于,它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但是拼凑出来的却是一个错误的、或者完全相反的“真相”。

    主神说,普罗对它许下了愿望,它也遵守了和普罗的约定。但是这句话里真正被剪辑掉的重要的信息是“普罗的心愿”。穆山显也是想要回到现世中的一员,在这种语境下,会非常快速地代入自己的愿望,认可主神说的话。

    但普罗只许了这一个心愿吗?

    穆山显并不相信,普罗是整个主神空间几十万上百万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登顶排行榜榜一的优秀快穿者,如果主神说的是真的,普罗既聪明又有胆识,在经历了这么多副本的考验,难道会毫无防备地许下“我想回家”这样的愿望吗?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穆山显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普罗和他一样,在和主神许愿时,加上了附加条件,用来确保他能够平安回去,但那个附加条件是什么、主神是怎么处理的,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而那个条件,主神通过拼接、剪辑而隐瞒的条件,或许才是这件事的核心。

    苏醒舱外有不少快穿者得到了消息,赶过来看看他传送的后续。

    穆山显换好衣服,躺在了苏醒舱里,从注射口释放的信息液慢慢包裹住他的身体。

    为了安全考虑,苏醒舱的舱体并不会完全隔绝掉外界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讨论声从外面传来,但并没有进入穆山显的耳朵里。

    再一次传送,他内心十分平静。

    主神是否说谎,他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因为他见过真正真挚的模样,所以才会有对比。

    主神不惜用秘密来引他入局,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巨大、更悚然的秘密。他知道这或许很危险,但是时者难得而易失,机者可遇不可求,错过这次,他可能再难窥探主神欲望背后的真相……

    穆山显闭上眼,听到了熟悉的播报声。

    “环境检测中,舱内当前温度28摄氏度;重力检测中,重力系统正常。已锁定目标世界,预计到达时间为主神时间9点11分……”

    穆山显阖眼,系统女声冷漠无情地倒数着,或许主神彻底维修了这一批苏醒舱,这次他耳边没再出现故障播报,传送正式开始的那一刻,他彻底失去了五感和知觉。

    ·

    “臣以为,此举实在不妥!”

    一道声音他在耳畔响起,年轻浑厚、铿锵有力。穆山显险些以为传送又出现了故障,把他送回到了之前的哨兵世界。

    但很快,017把他拉回了现实。

    “宿主,到了。”它说。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眼前这座议事的大殿,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尽显隆重森严之象。殿内面阔近十间,进深估算也有四五间,故而占地十分宽敞。

    粱枋以五彩束莲彩画为装饰,色彩大胆繁华,恢弘秀丽,就连铺地的地砖也是御制金砖,不过这个金砖并不是字面意思,而是说制作出来的方砖颗粒细腻、密实,敲击时会有金石之声。[1]

    只是再精巧的设计也躲不过时间的磋磨,彩画角落已经开始斑驳脱色,能看出修补的痕迹,宫人每日擦洗的金砖也出现了细碎的裂纹。再看前人之作,不免添出几分萧条之意。

    017也十分好奇,三百六十度地把落地点扫量了一遍。这次传送是穆山显决定的,它从始至终都没插过手,直到出发前才得知目的世界的编号,到现在都没看过主线剧情是什么。

    “昔日寿安洲失守,寿王为国捐躯,先帝念其子年幼失怙,故而破格改封号为宸,又待在身边亲自教导,以示与寿王的手足之情。”

    殿前,一个身着墨绿色官袍、长相清俊斯文的年轻人双手执着笏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皇家仁义,前年为了修建王府,已经是物议沸腾。如今竟还要追封寿王妃,迁入皇陵之中。寿王妃一不曾抚育陛下,二不曾与社稷有功,如何能迁入皇陵?宸王此举,置陛下于何处?置太后于何处?!”

    耳边争论不休,看来这场朝会还要再开一阵子,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

    穆山显捞起腰间的和田玉牌,腰牌通体由玉刻成,触感冰凉滑润,背面雕刻着两行字。

    宸王,穆山显,字子阙。

    永佑七年,时任平章军国重事,兼太师。

    017:“……”

    穆山显倒是没什么表情,重新把那块玉牌放回腰间。

    快穿者到达新世界时,身边一定会出现相关的身份证明,快穿者可以通过这个来确认是否传送成功,显然,这块腰牌就是他的“身份证”。

    趁这个空档,017简单翻阅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剧情。

    他们所在的世界是以虚构的古代宫廷为框架、以景、楚两国之间数年来的恩怨为线索而编写的恋爱复仇故事。

    在八百年前,当时的景国因为地小人稀,为了在乱世中生存下去,自愿成为了楚国的附属国。开始两国相交甚好,景楚之间商贸频繁,互通有无,但过了几代君主之后,景国皇帝昏庸无能,不但加重了对本国百姓的赋税,连带着楚国也遭受到了严重的剥削。

    楚王和百姓不堪其苦,卧薪尝胆十数年,秣马厉兵,逐渐壮大了本国势力,最后不但脱离了附属国的身份,还反过来侵略了景国,连下数十座城池。此后,景楚两国正式交恶,成了不死不休的世仇,而景国直到景武帝上位,才勉强扼制住衰败的景象,开始沉淀发展了起来。

    这位景武帝就是先皇,也是宸王的皇叔。

    要说到楚国,就不得不提到楚国王室一位不受宠的小皇子,沈知雪。这名字听着女气,但他却是实打实的主角。

    沈知雪因为生母身份微贱,不受父皇重用,但偏偏长了一张漂亮又病弱的脸蛋,从小到大都被兄长欺负,姐姐们虽然不嫌弃他,但也只是可怜而已,沈知雪从小就和姐姐们的丫鬟们一起玩,但和兄长一般建功立业的心却没有泯灭。

    及冠后,他找到自己的好友帮忙,换了个身份偷偷摸摸地从军去了,而且做得还不错,从一个小兵开始一路升官,坐到了一个军营的副统领位置。然而在一次和景国的战役中,他对战景国的孟千舟,不幸受伤,被俘虏了去。

    沈知雪做好了求死的准备,但没想到孟千舟撕下他的□□后,不仅没有立刻刺死他,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只因他眉眼间有一颗淡色的大小像痣一般的胎记,看上去,就像是眉间落雪一般。

    那一瞬间,孟千舟心情难以言喻,沉默许久后跌跌撞撞地放开了他,独自跑了出去。

    直到很久之后,沈知雪才明白,孟千舟还是个莽撞少年时,曾经在冬日野山上迷了路,幸得一位神秘人搭救,将他背下了山。

    那位少年面覆白巾,看不清面容,只有眉眼间一颗白雪格外醒目。他朦朦胧胧中抚上那少年的脸,却来不及问他的名字,就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后的孟千舟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他问遍所有人都不知那人是谁,心中十分懊恼,为此郁郁不振。却没想到上元节佳夜,皇帝特召孟家入宫赏灯,他在席间看到了貌似那日雪中少年的人,心中一阵振奋,问了父母后才得知,原来那就是景武帝唯一的皇子,也是太子。

    他按捺下心中的悸动,没有上前戳破,只在此后数年,默默守护着他,守护着景国。

    孟千舟一直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位搭救自己的少年,誓要一片丹心照赤诚,却没想到是自己糊里糊涂认错了人。

    得知真相后的孟千舟内心饱受折磨,一方是与自己同甘共苦、交心交底的景国陛下,另一方是处境艰难、还被自己辜负的敌国皇子——

    017看到这儿,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也太狗血了吧!虽然它每天上班前都会放一段有声书,最近看的还是《我是霸道皇帝的白月光前任》,但不代表它的品味就真的如此啊,让你接地气不是接地府,这种狗血梗,又烂又憋屈,网文市场上早就被淘汰了好吗?

    017忍住心底的恶寒,快速翻阅了后面的剧情。显而易见,孟千舟就是这次故事里的渣男,他在两个爱的人之间摇摆不定,到头来既亏欠了景国,又亏欠了沈知雪。

    最后景懿帝因操劳过度忧愤加身,英年早逝;沈知雪也被孟千舟囚禁于内庭之中,一身抱负不能施展,最后郁郁而终。

    直到这时,渣男才幡然醒悟,率兵攻打楚国,呕心沥血历经数十年,终于将景楚二国合二为一,而他也新立了朝代,以景懿帝的姓氏作为国号,知雪为年号,纪念他早逝的两位爱人,而他本□□妾成群,百年终老却只能永享孤独。

    017:“……”

    好恶心啊!!

    这到底数据部的哪个系统编排的剧情,是加班加抽搐了吗,搞出这种报复社会的剧情??

    017实在不能理解宿主选择这个世界的用意,穆山显看到它便秘一般的表情,倒是很淡然。

    这个剧情是很烂,比第一个世界的还要烂俗,但穆山显看中的就是这点。孟千舟这个人犹豫软弱,把自己认错人的责任通通怪到景懿帝身上,逃避问题,不愿意面对现状,对于他来说,选择这种纯粹的烂人,反而更简单。

    不是解决垃圾的方式简单,而是谢景接受这个人是垃圾会更简单。

    017听完后,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您是觉得谢景会代替沈知雪吗?”它问。

    这倒是很有可能,这个名字就很有诗意,而且沈知雪貌美体弱,也很符合它对谢景的印象。最关键的是,沈知雪被孟千舟囚禁在私宅里,一度偏执疯狂,这也和谢景在第一世界里,有才华的白富美却被渣男PUA做家庭主夫的剧情类似。

    不过沈知雪是敌国的皇子吧?而宿主的身份却是景国有权有势的亲王贵族,权倾朝野的太师,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这种死对头的戏码……

    没看出来啊,宿主还挺会玩。

    017腹诽了几句,却没想到穆山显摇了摇头,“不,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很有可能。”

    眼下谢景还没有和他发生交集,所以资料卡上还是这个世界原本的信息,没有更新。

    景懿帝和沈知雪都是这个世界的原创人物,景懿帝本人也并不姓谢,所以穆山显也无法断定谢景会用什么身份出现。

    或许他会是沈知雪,也可能他会虚构一个自己的身份出来,就像上个世界一样。主神没有给他提示,一切都有可能。

    只是,穆山显心里还是倾向于第一种,沈知雪是主角,不管主神说的是真是假,谢景都需要一个主角的身份才能真正存活下去。从主神的意图来看,它并不打算伤害谢景,只是利用他做一系列的测试,那么谢景顶替掉沈知雪,就是最合理的安排。

    他们闲聊的功夫,几位言官的唾沫星子都喷了一地,旁边做会议记录的官员脑门上都是汗,等到下朝,弹劾宸王的记录估计能堆积出厚厚的一叠来,看来这个职位也没那么好当。

    平章军国重事在从前原本只是个好听点的闲职,并没有什么实权。然而这一切从宸王参政后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宸王初在朝廷中担任要职时,景懿帝才不过十岁,还是个童稚小儿。

    而景武帝疼爱宸王犹胜于自己的亲儿子,文诗武剑没有一处不倾囊相授,宸王初次领兵上阵,景武帝身穿战袍、在景城城门口为宸王亲披帅旗,宸王率领寒北军,有如神助,一路击退楚军和进犯的鞑子,履立军功。

    三年后,景武帝病逝,太子有惊无险地登上了帝座,那时他才十三岁,而宸王已经是盛名在外的寒北将军。先帝临终前,似是担忧太子对宸王不恭,甚至亲立圣旨,任命宸王为平章军国重事,将军事大权拱手让给了皇弟的儿子。

    至此,宸王成了名副其实的摄政王,新帝不敢也不能冒犯的帝星。

    要不怎么说二娃家庭纷争多呢,这皇帝老子的心都快偏到肚脐眼那儿去了,景懿帝从小就遭到父亲的漠视,长大后安身立命、稳固皇位的兵权都被送了出去,虽然给了皇位,但跟没给也没什么区别,还要提心吊胆每日担心宸王会不会造反。

    也难怪结局会是英年早逝,这换谁不得操心、劳苦伤神,沉疴缠身也是必然。

    朝堂上纷纷嚷嚷的,正殿明间那尊宝座上的天子却纹丝不动。宝座后放着一面巨大的座屏,两旁香桌上摆放着香篆、香筒、金盘等器物,侍奉的太监跪拜在宝座身后两侧,姿势恭敬。

    然而这么庄重的场景,却有一片轻薄如月光的白纱从宝座龙柱上垂下,遮去了天子的面容,这轻浮的遮挡瞬间显得整个场景都不再肃穆,飘着一层浅淡的让人轻视的气息,仿佛能够想象到座上皇帝涂脂抹粉的享乐模样。

    风从窗棂涌进殿中,拂动白纱,懿帝只手撑着下巴,就如同这白纱会给带来的错觉一般。

    “若无别的要事,先退朝吧。”

    他声音清淡,似泉间水般清冽,音量也不高,那开口的那一瞬间,穆山显和017同时向上望去,彼此心里都是一怔。

    这声音——

    017还没反应过来,穆山显已经打开了人物表,果然景懿帝的介绍都进行了更换,已经变成了“谢景”,后面还多了一张身份铭牌,写着“主角”。

    看来,谢景是不喜欢沈知雪这个角色,或者说,他更喜欢景懿帝。他的选择也直接更改了主线,把景懿帝推上了主角的位置。

    “……”

    017幽幽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谴责。

    说好的沈知雪呢?谢景竟然是懿帝,现在这个情况,比宿主是沈知雪都还要糟啊!!

    大权旁落,自己只能受制于人,想也想得到懿帝对宿主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如果有机会,懿帝大概只想一剑杀了宸王吧,毕竟在原剧情里,他们本就是这样针锋相对的。

    穆山显沉默片刻,微微吐出一口气。

    “无事。”他说。

    底下朝臣还有不甘心、想要谏言的,却见景懿帝在纱帘后轻轻摆了摆手,那纱帘只透出一点模样,却依旧能描绘出那只手瘦弱无骨的形状。

    景懿帝有不足之症,每到冬日便会精神不济,起先大臣们不愿意草草搁置,非要懿帝给个处置结果来,结果下一刻就看到懿帝身体摇摇晃晃、一口血吐在了纱帘上,那刺眼的红把所有人都吓着了,急召了老太医来,银针药汤用了个遍,懿帝依旧是躺在床上昏睡了三天才醒,此后再也没人敢在冬天的时候强行让皇帝加班了。

    新帝后宫冷冷清清,一个妃子都没有,更不用说皇嗣了。说句不好听的,懿帝要是薨逝,景国的皇位那就真的要落到宸王手里了。

    比起别人占便宜,这群大臣还是宁愿自己吃亏。

    眼看着太监利落起身、准备扶着皇帝回宫,017语气里都多了几分担忧:“宿主……”

    亲王无召不得入宫,尤其是宸王这种身份极度敏感的,再想见到谢景,就只能等明天了。

    但谢景看上去不太舒服,明天还能上朝吗?

    穆山显摇摇头,“不急。”

    现在的谢景大约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他们立场对立,操之过急让谢景更生戒备反而不好,他们总有再见的时候。

    更何况,谢景现在是主角,很多主角功能都可以使用了,剧情提示以及回放,不见面也无妨。

    不过,穆山显还是错估了这个世界里,谢景和他之间那微妙关系的重量。

    下朝后,穆山显刚迈出太和宫的门,一个脸生的小太监便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宸王殿下,陛下邀您去一趟明书房。”

    穆山显脚步一顿。

    他扫量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太监虽然脸生、品阶不高,但身上却挂着一只雪白的羽毛,像是名贵鹦鹉身上掉落的尾羽,想必是谢景交给他的‘腰牌’。懿帝秘密邀他过去,不想叫其他人发现,必然得找个大臣们不认识的太监,但宸王戒心重,谢景便拿了一只“信物”,好叫宸王放心。

    穆山显轻轻一笑,却不急着跟他走,只闲散道:“陛下邀我去做什么?”

    “品茶。”小太监头压得很低,语气听着恭敬,但又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意味,“巴蜀新进了一批好茶,冬日湿寒,陛下担忧太师腿疾发作,故而沏茶相引,以驱寒气。”

    这话说得倒是耐人寻味。

    “宸”这一字,古时代指帝王和帝王之座,又可指北极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紫微星,而宸王手下所属的军队又叫做“寒北军”。这小太监却说,陛下沏茶相待,是为了驱寒……

    有意思。

    他披上大氅,没有回答,只是不紧不慢地系好绳扣。余光里,小太监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唇角不太高兴地向下抿了抿。

    “再好的茶我也喝过,不足为奇。说到底不过是解渴之物,并无轻贱贵重之分。”他道,“只是陛下心意贵重,不忍拂……烦请公公带路。”

    ·

    永安宫作为内廷宫殿之首,也是皇帝的寝宫,建筑虽然繁华,却格外冷清。沿着微微落雪的青石子路一路向深处走,四周安安静静,连宫人扫雪的动静都没有。入目一片青灰,黑瓦红墙也掩盖不住阴森的死气。

    绕过正殿,穿过西边的檐廊,总算是听到了些许人气。有擦拭梁柱的宫女太监,也有挂在梁下的鹦鹉叽叽啾啾的叫声。

    穆山显目光一扫,果然是只白羽鹦鹉。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至明书房前。

    太监在框上轻敲两下,里面传来一声模糊的“进来”,太监推开一条缝,穆山显踏步进去,小太监恭敬地退至一旁,复关上门窗。

    他刚迈进半步,便觉一股暖香热气扑面而来,明书房里摆了一顶大熏香炉,四角都放了炭盆,地龙又热烈地烧着,才把整个屋子都熏得香喷喷、热乎乎的,宛若春日。

    穆山显往内步入十数步,外堂和里间只用两面纱帘、一扇屏风隔档着,那屏风也只做装饰之用,挡得并不严实。宸王微微一转身,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景懿帝。

    窗开了一条通风的缝,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气,侍女站在懿帝身旁,轻轻为他打着扇。

    他换下了常服,庄重繁琐的发冠已经解去,额间碎发垂下,微微漂浮;其余头发半束半披,披下的那屡宛若丝绸瀑布一般散在肩上,慵懒随意。他手里握着一卷经文,另一只手握着只狼毫笔,靠在书桌前,眼半垂未垂。

    光影浮动,他睫毛微颤,似乎此时才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瘦得苍白,眉像稀释过的墨一样淡,但唇色又殷红饱满。

    懿帝抬起笔尖、转了转,他的动作总是看起来懒懒的,说话时,雾气也跟着飘动。

    他半抬着眼,唇角若有似无,目光冷淡,但又直勾勾地落在宸王身上。

    “……兄长来了。”他轻叹。

    作者有话说:

    [1] 古籍《金砖墁地》有这样的解释:“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之作金石之声,称‘金砖’;又因砖运北京‘京仓’,供皇宫专用,称之 ‘京砖’,后逐步演化称‘金砖’。”

    [2]宫殿部分细节参考资料:故宫博物院-乾清宫、太和殿,唐朝建筑特色小考等。

    架空世界,不用太考究,主要以唐宋为基础,但是集百家之大成(意思就是会参考各朝各代,啥朝代都有,主打一个营养均衡)

    这儿小谢确实有点勾引宸王的意思,但不是x勾引,而是一种示弱,毕竟小谢是美貌病弱还没实权的皇帝TT等到谈恋爱后反而清纯害羞了,就是那种不熟的时候为达目的恨不得撩大腿勾引,结果熟了之后对视都害羞的奇怪物种,啊啊啊有没有人懂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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