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季蕴是有心避开秦观止,但他到底不会如她的愿,次日一早又派遣秋行过来看望她,还捎带了一些滋补的补品。
季蕴听出了秋行话里话外的试探之意,她面上笑着,心中十分抗拒地命云儿收下了。
云儿千恩万谢地送着秋行离开,秋行站在院门口,他笑着摆摆手道:“季娘子是先生的弟子,女使又何必客气。”
季蕴有些破罐破摔了地倚在床头,自然知晓装病不是长久之计,昨日云儿心虚的模样定让秦观止起疑了,还不如索性直然面对。
可思及昨日懒怠,今日须得将欠着的文章写完才是。
季蕴肩上披着外衫,从床上下来,坐在桌案前尝试着静下心来细细地冥想,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句。
她转头看向疏窗外的虬曲多姿的玉兰树枝,洁白无瑕的玉兰花缀满树枝,半掩住了青天,她的心中忽然一动。
一股微风携带着玉兰花的清香吹进了屋内,摆在案前的古籍纸页随风翻动。
当季蕴提笔再写一句时,云儿却推开门走进屋内,她的语气带着疑惑地说道:“娘子,府内急信。”
“急信?”季蕴抬头将笔搁下,心下狐疑,她记起前些日子母亲张氏寄来的信中还道家中一切安好,请勿挂念,她便道,“拿来给我罢。”
云儿快步走近,将书信递到了季蕴的手中,随即轻声提醒道:“是梧娘子寄过来的。”
季蕴接过后拆开拿出信纸,却没想到季梧在信中写道——
“祖母病危,速归。”
季蕴顿时一惊,神情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纸,神情逐渐茫然起来,喃喃道:“怎会如此?”
“娘子,信中写的什么?”云儿见此有些不知所以地问道。
季蕴如遭五雷轰顶般,她颤抖着身子站起身来,神情六神无主地喃喃道:“云儿,快,快收拾行囊。”
说罢,她的身子微晃着往后挪动一步,差点没站稳幸好云儿眼尖地扶住了她。
“娘子,您怎么了?”云儿扶住季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呆怔地站在原地地问道。
“二姐姐信中说祖母病危,你快去收拾行囊,咱们今日就动身回崇州。”季蕴的眼眶渐渐泛红,竭力地保持着镇定,她见云儿愈发震惊的模样,季蕴直接绕过她,开始自己胡乱地收拾了起来。
云儿再震惊过后,连忙去收拾行囊,语气带着哭腔地说道:“老太太身子不是一向安康吗,怎会突然不行了?”
季蕴却觉得喘不上气来,心却仿佛沉入了谷底一般。
主仆二人匆匆地收拾完行囊,云儿急忙托书院的小厮去码头租船。
原本是想去青园向秦观止告别的,但季蕴实在忧心忡忡,正巧在去前往青园的路途中碰见了秋生。
秋生也瞧见了季蕴行色匆匆的模样,神情带着不解地询问道:“季娘子,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家中祖母病危,我来不及同师父告别了,便劳烦你去师父那帮我解释一下,多谢了。”季蕴深吸一口气,掐紧手令自己清醒了几分道,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来。
说罢,季蕴与云儿朝着书院外疾步走去。
秋生站在原地,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急得在身后喊了季蕴一声。
季蕴没有回头,疾步走出书院,院外雇的车舆已经在等候了。
上了车舆后,云儿给了车夫几个碎银子,连忙吩咐道:“小哥,去城外码头。”
车夫颔首,驱赶着马很快地就行驶了起来,快速地向着江边的码头驶去。
季蕴坐在车舆内,伸出纤细的手,悄悄地掀开了车帘,看向了车窗外江宁城繁华的街道,店铺林立,商贩叫卖声不断,行人络绎不绝,可她此时却无心欣赏,将车帘阖上。
她也想不到她会如此匆匆地离开江宁,来不及同江宁好好告别。
出了城至江边的码头后,租好的船早就停靠在了岸边。
就在季蕴即将踏上的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季蕴一时心中微动,脚步停在原了地,她闻声迅速地转过身去,再看清来人时下一秒却愣住了,只见远处尘土飞扬,竟然是秦观止纵马赶来,衣袂纷飞。
秦观止身披玄色狐领斗篷显得他极为清雅矜贵,他的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季蕴,翻身下马疾步走至她的面前。
许是他迅速赶来的缘故,他的额头起了微薄的汗珠,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连平时一丝不苟的外衫都凌乱了几分。
“师父,您怎么……”季蕴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神情有些意外地喃喃道。
“既离开江宁,都未打算同为师告别一声?”秦观止一把箍住季蕴的双肩,语气带着愠怒地问。
季蕴浑身一抖,抬头看向秦观止,他也同样在看她,他冷肃的眼眸从她的六神无主的脸上掠过,目光逐渐温软下来。
“秋生都告知我了,我平时同你讲过,遇事切莫慌张,要沉着冷静,你的身子还未好全,出来时都不记得多穿点。”秦观止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披在了季蕴的身上,见她苍白的脸,他目光温和地说道。
一瞬间暖意布满了季蕴的全身,她压下眼底的酸涩,勾起一丝笑,向他道谢道:“多谢师父,弟子明白了。”
此时天还未回暖,江边阴冷,一股寒风吹过来,吹乱了季蕴身上的斗篷,秦观止垂下眼眸看她,眼眸流转着复杂的情绪。
季蕴和他的目光在空中触碰,她匆忙别开视线。
“娘子,何时启程啊?”船夫像是等得不耐了,站在船上催促道。
季蕴目光有些闪烁,踌躇了半天,她眼眶泛红地对秦观止告别,轻声道:“师父,弟子该走了。”
秦观止眼神微黯,他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他复看她,眸光深深的,一眨不瞬地盯着她。
季蕴转身,云儿紧跟在她的身后。
“蕴娘,那日你是不是未曾睡着?”秦观止的声音犹如遥远的江面的烟雾一般飘进了她的耳中。
季蕴闻言心脏瞬间紧缩,踏上船的脚步微顿,她的手慢慢地攥紧了裙子,咬唇继续上船。
踏上船后,船夫甩开缰绳,开始划动船桨,船摇晃着慢慢地驶离岸边。
季蕴没忍住回头,静静地看向立在岸边的秦观止,秋行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
也许是季蕴看错了,她竟然在秦观止的身上看到了一丝的落寞。
忽然又起风了,秦观止轻薄的衣衫也被吹得凌乱了,他苦涩一笑。
早知会有今日,他又在不舍什么呢?
船行驶得愈来愈远,岸边的秦观止也愈来愈远。
季蕴一直望着他,他也未有离开的意思,就这样默然地立在岸边望着她。
在烟雾朦胧的江面上,直到他修长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直到她再也瞧不见。
“娘子,你别担心,老太太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云儿见季蕴愁云不展的模样,出声安慰道。
季蕴压下心中对秦观止的不舍,她现下实在无心与云儿交谈,倚在船舱内,望着舱外微波粼粼的江水,许是日光出来了,弥漫的雾水渐渐消散了,露出了一望无际的江面。
季蕴感觉到有一股温热从她的眼眶中滴落,便伸手将泪水拭去。
在一阵恍惚中,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季蕴梦见自己身在山麓间,但是梦总是光怪陆离的,她正要凝视着它们时,她骤然一惊,睁开眼,身上的斗篷也已褶皱凌乱。
她环顾周围,发现周遭一片沉静,船舱内云儿已然睡去,舱外的正是傍晚的光景了。
季蕴起身,慢慢地走出船舱,站在了甲板上,红日落至江面的尽头,余晖衬着红霞满天,江面倒映着天边的虚影。
“娘子,您醒了?”船夫一边划着船一边笑着同季蕴讲道。
“不知现下到何处了?”季蕴迎着微凉的晚风,见船帆随风而扬,问道。
“今日江水湍急,顺势而下已过江都了,再过不久便要出扬州府境内了。”船夫昂头张望了半晌,思索一番道。
季蕴思忖着颔首,已至扬州便快了。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今夜依旧是月朗星稀。
云儿端来了果子,欲言又止地说道:“娘子,奴婢知晓你伤心,但是千万不能饿坏了自己的身子,用一点儿罢。”
“我有分寸的,你搁桌子上了。”季蕴强颜欢笑地颔首,瞥向云儿。
云儿红着眼轻叹了一声,悄悄将眼泪抹去后,放下手中放置果子的瓷盘后,退出了船舱外。
夜色愈来愈沉,周遭万籁俱寂。
“娘子,船夫说,快至崇州府了。”云儿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季蕴急忙起身走出船舱,透过沉重的夜色,果然瞧见了远处岸边逶迤起伏的溪山,山上的广教寺虚影重叠的庙宇,偶尔传来了一声声庄严肃穆的敲钟声。
一时间,季蕴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云儿走过来扶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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