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 151(二更)
◎这神明落凡,终究不免沾染秽血◎
林滢正自这样想时, 苏炼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会有事的。”
苏炼话语里颇有安抚之意,林滢回过神来,匆匆将这封信放回匣子中。
她将要合上匣子时候,却微微有些异样。
这信封与信皆是旧物, 不过信纸颜色洁白如雪, 可是信封却是微微淡黄, 看着好似档次要低一些。
如若让林滢分辨, 这写信纸是楮树所制, 故而颜色洁白, 质量上乘。至于信封, 则是竹制。竹制纸易碎,不算上等。
不过林滢匆匆间也不及细思,就将这封信放回匣中。
她听着苏炼对自己说道:“阿滢, 替我挑件衣服吧。”
此刻苏炼身处赵府, 却有应敌之意。
林滢心中一紧,她忽而想到, 苏炼仿佛病得极重。大夫替他瞧过了,看过了也直摇头。
只是苏炼一贯强势, 倒是让旁人忽略了他的病弱。
她替苏炼挑选衣衫,外衫许多红色和墨色, 都是杀了人不大容易瞧得出来颜色,看着样式也差不多, 只是做工和刺绣有所不同。
林滢选了选, 给苏炼选了一身暗红色外衫,苏炼穿上之后则更增几分的艳意。
苏炼头发未梳, 犹自散着。这正要梳理之际, 屋外却生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赵愈的嗓音在夜色里宛如一条毒蛇:“苏司主, 如今梧州生乱,你可知晓?”
林滢心里沉了沉,她想到了李玉珠的死,想到了匣子里的那封信,还有这时候赵愈出现。
屋外当然不止赵愈一个人,还有随着赵愈而来密密麻麻的亲卫,将这处院落挤得满满当当。
灯笼里光辉烧得光影摇曳,使得赵愈面颊浸透了一缕幽润,还有一丝恨意以及狠意。
可能赵愈已经厌恶透了这一切!
当初苏炼刚刚到梧州时候,还不过是个让赵愈看不起的毛头小子。从前典狱司的势力根本无法涉及梧州,这个得天子圣眷,年纪轻轻就掌控典狱司的苏司主也不过是个青瓜蛋子。
那时候赵愈并没有将苏炼如何的放在心上。
他怎会料到苏炼居然这么有手段,这般步步为营,乃至于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对一个青年人卑躬屈膝。
他听着屋内传来几声轻轻咳嗽,苏炼影子投到了门上,然后苏炼对他说道:“不过是交南大军逼近梧州城,卫三小姐出城时已经发现不对,使得宣威将军早就调动梧州备营兵马加以提防。如今梧州内外精兵,包括典狱司密骑皆已上城御敌。”
赵愈口中说道:“城中精锐尽调,苏司主难道就不怕城内邪祟作祟,兴风作浪?”
他口里说得十分客气,却并没有跟苏炼闲谈兴致。
所谓反派死于话多,赵愈可能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手一挥,身后侍卫早拉满弓箭,嗖嗖嗖箭如雨下,齐刷刷向着内堂射去。
然而在赵愈射箭同时,屋内若干道红甲卫掠出,个个手执厚重盾牌,皆为精铁所铸。以此为盾加以抵挡,顿时传出一连串叮叮咚咚刺耳之声。
可伴随这箭雨而来的,还有赵愈精心网罗之杀手,趁着这箭雨纷纷落下,几道黑影匆匆向屋中掠去,誓要将苏炼斩杀以图厚赏。
赵愈心内自然是有所盘算。他自然知晓苏炼身边有个小晏武技极高,可只要这几个悍不畏死的死士稍作纠缠,就能让人将病体孱弱的苏炼斩杀。
只要苏炼一死,典狱司必然生乱,到那时候梧州城更会生出大乱,血流成河!
然而这几道黑影未进去多久,就得闻几声惨叫,接着就是几道身躯被生生甩出。
方才几个掠入刺客皆已经气绝身亡,更有一人生生被快刀斩成两截。
房门已被撞开,露出内里情形。
只见苏炼手中执刀,刀上有血,刀锋上鲜血淋漓,透出了一股子令人生惧血腥杀伐之气。
今夜天空无月,房中倒有灯火微歇,如此轻轻的落在苏炼身上,衬得苏炼宛如仙人一般。
只是这菩萨般的仙人却是身染鲜血,直如修罗。
在场叛逆皆被苏炼气势所慑,居然微微一惊。
刺客不是小晏杀的,而是苏炼亲自动的手,今日苏司主杀气极盛,就连小晏也要暂避锋锐。
别人都道苏炼这个典狱司司主工于心计,心狠手辣,却忽略了他是个极勇悍极具战斗力的一个人。
赵愈也瞧得目瞪口呆,失声:“你为何——”
他话说到了一半,并没有立刻问出来。可苏炼只听到了一半,也明白赵愈意思。
苏炼嗤笑一声,缓缓说道:“你是说今日你特意请自己心腹替我瞧病,得知我伤病极重,命不久矣,觉得自己发难很有优势?”
赵愈当然是这么想的!
他心思一口被苏炼道破,面色也不免有些不好看,甚至还不免疑神疑鬼。
苏炼倒是颇为大度,甚至宽慰于他:“你放心,你的那个下属吴大夫确实忠心于你,并不是典狱司安排。只是我脉象一向如此,生不生病都是这么一副凶脉,可我还不是活了这么多年。赵宣抚使,你终究还是错算了。”
赵愈当然知晓自己错算了。
甚至今日苏炼刻意留在赵府养病,只恐怕也是处心积虑,是削弱自己提防之意。
苏炼:“赵愈,陛下对你恩宠有加,不但对你加官进爵,还允你世袭罔替,此后子孙血脉代代相传这宣抚使一职,你什么都有,又何故生出异心?居然跟交南贼子里应外合?”
赵愈面色十分难看,蓦然冷笑:“这梧州之天下,当真是属于我赵愈的吗?什么世袭罔替,结果还不是受朝廷摆布。赵月虽是我女儿,可定她为继承人,不过是郡主跟朝廷商量结果,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怕朝廷旨意一下来,我这位梧州宣抚使也再没什么作用!”
“郡主这些操作算什么?算去父留女?只要她女儿的继承权一定下来,只怕那女人都盼着让我早死!”
“不错,郡主对我是恭敬客气,从无一句硬话,每句话也好似为了我好。可是实则所有权力,都是在郡主这些柔言细语之中。”
他这个妻子绵里藏针,将手中权柄握得死死的!
如今赵愈不免将自己心中恼意尽数道出:“她教出个光风霁月,为人单纯的女儿,不就是为了在背后当太后娘娘,方便操纵,以此拿捏女儿?只看月儿对亲娘那个孝顺劲儿,以后继承梧州城,这一切还不是落在这个妇人手中?”
“她人前抬给我的那些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赵愈:“这一切,都是她骗我的!”
从前云华郡主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云华郡主才刚刚嫁给赵愈,她温顺体贴,柔情似水,十二分的温婉可人。她说男子为尊,女子为卑,自己这个妻子对着丈夫要知晓分寸。
阿瑶虽然柔婉,可比起这位朝廷郡主居然差上一筹。
因为阿瑶终究是被当作准族长一样栽培长大,再怎样,也是多少会有些傲气,并不能真正彻底恭顺。而赵愈呢,他多少也有些心虚。
两个女人比较来比较去,他还是选择了郡主。
他觉得郡主柔情似水,离了自己就不能活。他自然也看出属于郡主的一些小小心机,可是这些心机手段如果用在了抢男人身上,仿佛也是无伤大雅,并没有什么要紧,反而会平添一些小趣味。
他还想起云华郡主给自己念的诗,说过的典故,说丝萝愿托乔木。这藤蔓柔婉,当然要攀附上一棵参天巨树,方才能好好呼吸,乃至于开枝散叶。
如此种种,都是从云华郡主那张骗人的嘴里面说出的甜言蜜语。
而那时,自己竟被这些个套路所套路,乃至于将此等故事都当了真。
他瞧在在自己面前恭顺温柔的云华郡主,也确实觉得她乃是藤蔓。
因为云华郡主不过是个外来女子,无依无靠,毫无根基,只怕梧州本地汉人官员也不是很瞧得起她。
那么在他眼里,云华郡主自然很好拿捏。这妻子不依赖自己,还能依赖谁呢?
可惜云华郡主不仅仅是一棵藤蔓,还是一株绞杀榕。
她依附着自己这棵参天巨树,如此蜿蜒攀附而上,自己夺取了光照和养分,可是却要将原本的大树生生绞杀枯萎。
是,自己在这个妻子跟前,根本只能感受到枯萎!
每次赵愈想到此处,他就觉得十分恼恨,他会气恼之极!
如今赵愈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内心怒火都尽数发泄出来!
赵愈厉声:“是她欺骗了我,是她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职责。”
“这梧州,是我赵愈的梧州,不是她云华郡主的梧州!”
“若不是当年我选了她,她已经是个失败者,早就是个死人。她能赢阿瑶,是因为我,是我选择站在了她那一边!”
“她却不知感恩!”
赵愈这样说话,将自己满腹的恼恨与不甘皆酣畅淋漓说出来。
然后,他的唇角也不觉泛起了一丝奇异笑容。
“所以我今日让人送她走。”
言下之意,他已经令人对云华郡主动手!
这世间夫妻,也并不是要彼此吵闹,恶语相对,方才能滋生极度的仇恨的。哪怕两人之间是相敬如冰,乃至于恭顺有礼,也终究会产生不死不休的仇恨。
当赵愈说到了此处,他一则是发泄自己情绪,二来不免想要趁机观察苏炼反应。
他自然想要知晓苏炼是不是虚张声势,乃至于早便是外强中干。
云华郡主素来是站在苏炼这一边的。苏炼听着自己盟友可能会死,却不知他情切之余,会做出什么样反应。
可是苏炼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缓缓说道:“那这么听,赵宣抚使这些年也是受了许多委屈了。阿滢,你觉得他委屈吗?”
林滢硬被拉来吸引注意力,却也并不恼,竟还十分凑趣跟苏炼打配合:“也许赵宣抚使把话说反了。并不是宣抚使选择了云华郡主,郡主方才赢。也许正因为郡主嫁的人是你,你方才能成为梧州宣抚使。”
苏炼:“哦,怎回如此?”
林滢:“因为任天师注定会战败,那么如此一来,如果赵宣抚使当年成为逆贼,在朝廷剿灭了莲花教后,就会顺道平了梧州之乱。只怕那时候宣抚使非但没有如今的风光,只怕早就成为一抔黄土。当然我梧州之地,也会因为你的叛乱多死些百姓。”
“我看郡主不但对梧州境内百姓有功德,还让赵宣抚使平白风光了这么多年。”
苏炼点头:“好像也有些道理。”
赵愈面色阴冷之极:“苏炼,你给我住口!”
苏炼微笑:“那既然是如此,为何赵宣抚使又对我仿佛也特别仇恨?”
林滢还剖析赵愈的犯罪心理:“可能因为他不得不讨好苏司主,连自己珍藏的飞云岫都作为礼物送给了苏司主,想来赵宣抚使必定是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很是吃亏。”
林滢提及了飞云岫三个字,这又好似生生抽了赵愈几个耳光。
满梧州都知晓他拿块玉出来,对苏炼进行讨好。云华郡主十分会卖弄话术,在一旁称赞赵愈做得好,当机立断,有大气度。可赵愈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苏炼还轻轻含笑:“还有就是,从前我典狱司从来没有涉足梧州。四年前赵宣抚使看在朝廷面子上迎接于我,其实并未如何将我放在眼里。可是四年过后,你需对我卑躬屈膝,甚至送上自己私人珍藏的美玉用以讨好于我。”
“赵宣抚使,你可有心怀不甘?”
林滢听到了这儿,忍不住看了苏炼一眼。
她心忖纵然知晓赵愈心怀不甘,也没见苏炼婉拒一下,仍在赵愈雷点蹦跶。
虽然赵愈确实不算什么好人,可遇到了苏炼,那也基本算是备受磨砺了。
苏司主生着一张菩萨般的俊美容颜,这折腾别人的的法子也还挺多就是。
在这样的冷嘲热讽之下,赵愈面色愈发难看。
苏炼蓦然问道:“赵愈,你究竟还在等什么?”
第一轮试探之后,赵愈便顿时显得脾气极好。
这是发现苏炼并未病弱后,赵愈有所忌惮。但让赵愈如此隐忍,那显然赵愈是另有所图。
赵愈冷冷未语。
苏炼冉冉一笑:“你说你这个赵宣抚使徒有其表,也不像是假的。因为你虽在梧州有无数心腹下属,他们平日里也对你言听计从。可如若你要谋反,这其中只怕大半都不肯依从。因为依附于你是一回事,可如要他们造反,那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为过了这些年平静安乐日子,试问又有几个甘愿成为朝不保夕的叛逆?他们效忠赵愈你,可是却更效忠于朝廷。因为你发现云华郡主代表朝廷,所以你才知晓梧州并不是你的梧州。”
“不过,这反倒是值得欣慰之处。朝廷治理梧州,费心教化,耗费心血,于是终究并不是谁都想做反贼。”
“纵然赵宣抚使意难平,可是,也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跟你造反谋逆。”
“所以你今日之举,最想要做的就是逼反梧州上下官员。你带着一些为数不多的心腹,只要杀了我这位苏司主,再灭了云华郡主,将这造反的旗子生生拉满。那么如此一来,别人也不得不顺从,否则朝廷怎能放过。你可拿着我的头颅,一个个的逼反梧州上下官员。”
苏炼将赵愈心思说得明明白白,而赵愈面色亦是越发狰狞。
赵愈不觉说道:“既是如此,苏司主何不将自己头颅奉上,助我成就大事。”
苏炼微笑:“焉知你逼迫之下,别人不会选杀了你这位赵宣抚使以证自己清白。”
赵愈还欲说什么,可是他蓦然一怔,接着唇角就浮起了一丝笑容:“苏炼,我所等之人已至,你已经死到临头,不必挣扎。”
赵愈之前本想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云华郡主和苏炼头颅。可是当他试探苏炼早有准备,且有一战之力之际,于是顿时变得话多起来。赵愈这样跟苏炼唠嗑,主要也是在等待自己援军。
而如今,赵愈的援手已至!
他面色顿时舒缓起来,甚至平添了几分喜色。
林滢察言观色,内心只觉不妙,一颗心却不由得沉了沉。
本来自己等人处境就有些不妙,如若再有帮手加入,那情势就更加不利。
正在这时,她耳边却是响起了苏炼的嗓音:“放心。”
苏炼嗓音很温和,他没有看林滢,可是这句放心却是对林滢说的。
他是在告诉林滢,自己身边一定是最安全地方,是绝不会有事。因为,是他把林滢给留下来的。
苏炼心思深沉,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故而林滢也不知晓他是早有预料,还是沉得住气。
但苏炼明明知晓有危险,却并没有将密骑留在身边保护自己,而是派出精锐去守护城池。这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而承受这份危险的却是苏炼自己。
苏炼身上,还是有另外一面的。
那么是不是因为苏炼没料到自己会在赵府遇险,所以猝不及防呢?
林滢想了想,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苏炼有故意装病,借此留在赵府,这显然是故意为之,十分具有套路性。
还有就是林滢之前在山洞之中遇到了苏炼,那时候他使唤小晏去追捕恶徒,自己身边却无人照拂。
虽然苏司主口里不会这么标榜自己,可是他有些方面却也让人十分佩服。
林滢跟他这么的共同经历,心尖儿也是微微流转几许古怪。
苏炼也不可能知晓林滢此刻的心情,他毕竟不懂什么窥心之术。他见林滢没有回答,又十分安静,觉得林滢平时胆子虽然不小,可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此刻纵然是心生畏惧,那也不足为奇。
所以苏炼向前一步,刚刚好将林滢挡在了身后,任由自己的阴影笼罩这林滢。
林滢心尖微微发热。
当然苏炼这个举动不但隔住了危险,也隔去一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赵愈的眼神就不怀好意,他冷笑:“不过我也没想到,苏司主还是个多情种子,还知晓怜香惜玉,使我好不感慨。”
就像苏炼所说那样,赵愈对苏炼心存一缕极恶毒的恨意。他不但想要苏炼死,而且还想要苏炼极之难过。
如果苏炼心爱的女郎生生死在了苏炼面前,那岂不是令苏炼十分伤怀。
赵愈之所以这么得意,乃是因为他的援军已至。
能帮衬梧州叛逆的,当然也只可能是莲花教教徒。
若干黑影掠来,今日迎来的还有莲花教的黑莲使者。对方浑身上下笼罩在一片黑纱之下,他轻轻从空中飞落下来时,就宛如一朵摇曳的妖莲,充满了极度邪魅的神秘感。
据闻这位黑莲使者,乃是莲花教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今日来此,正好对付苏炼。
赵愈心情畅快,援军赶至,他觉得胜券在握,面上也愈发松快。
苏炼却蓦然还刀入鞘,缓缓说道:“杀了他吧。”
赵愈一怔,不明所以。
他身后的黑莲使者却蓦然一刀,狠狠的斩向了赵愈。
莲花教的黑莲使者确实是顶尖高手,这样轻轻一斩,竟生生的将赵愈的身躯斩成两截!
赵愈腿犹自站立,可他身躯却好似不受控制,这样滑下去。
他满面都是惊愕之色。
赵愈不能回头,他死死盯着苏炼。
苏炼瞧着他,说道:“你们这些梧州叛军安插内奸,纵然我是典狱司司主,也未必一定能知晓。所谓人心难测,我也终究不过是个凡人,不能算尽一切……”
“可是赵宣抚使,典狱司也是可以在莲花教中安插自己人。这么说,你可曾明白了?”
苏炼口里说这些话,当然他也并不在意赵愈是不是真的会明白。
他面颊沾染几点血污,可从赵愈的角度望去,从下往上看,这张沾血面孔确实好似极俊美的菩萨。
这神灵落凡,终究不免沾染秽血。
苏炼眼中幽光闪烁,却好似不沾染一丝情绪,无喜无怒,并未因此刻场景生出太多波动。
这真正的神祗,大约就是如此。
林滢惊得向前几步,侧头就看见了苏炼这样一张脸孔,她既十分佩服,又生出了一丝恍惚。
之前苏炼因为自己不应生出的一丝薄怒是真实存在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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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 152
◎如冰雪初融,令人心里微微一动◎
赵愈还剩最后一口气, 可此刻已经是说不出话来。
他瞪大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苏炼。
苏炼如沾血的菩萨,此刻他眼底也似有蕴含一缕慈悲,他嗓音也很平和:“其实有些事情, 我本不愿计较。纵然当年你与任天师私下来往, 可是典狱司也不是一定要清算这些事。可是赵宣抚使, 这一切本便是你自找, 怨怪不得别人。”
林滢忍不住想起了屋子里那枚匣子, 匣子里的那封信。
赵愈肯定不知道那封信并没有在莲花教, 而是在苏炼这个典狱司司主手中。
苏炼一双眸子如蓄水的深潭, 显得深邃之极。
赵愈喉头似咯咯作响,却再说不出什么话,只头一歪, 就这样气绝身亡。
那黑莲使者轻盈向前, 他十分神秘,整个人都笼罩于一片黑暗之中, 不能窥见半点端倪。就连他那握刀之手,也是戴着一副黑色手套, 不露半点肌肤。
林滢纵然知晓对方是苏炼的人,也是不敢多看。
对方稍稍靠近一些, 林滢就隐隐感受到了一股血腥冰凉之意。这也是属于林滢的一种直觉,她善于断狱, 触觉也是十分敏锐。
对方伸出双掌, 恭顺捧出了一枚玉扳指。林滢眼尖,识得这枚玉扳指就是苏炼曾经给卫珉传讯的那一枚墨色玉流云扳指。
记得裴怀仙集结兴策军于城门前, 就曾如此恭顺放还。
看来此物不但能号令兴策军, 还能作为苏炼计划的凭证信物。
林滢也不知晓苏炼是什么时候送出去, 只知晓苏炼确实是早有这么个计划。
此刻苏炼拿起了这枚扳指,稳稳当当的戴在了自己的手指
黑莲使者缓缓开口:“我今日带的人不多,皆是我的人。”
他嗓音微低,有些沙哑,带着一种极不自然的古怪。林滢听了,也隐隐觉得这样嗓音可能并不是眼前男子的原音。
对方很可能受过一些特殊的训练,甚至能改变自己的音色。
想来他身份十分隐秘,这也不足为怪。
苏炼回答:“我今日留下的人也不多,不过个个精锐,皆为心腹。”
不知怎的,林滢感觉那黑莲使者似是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也许对方知晓自己并不是典狱司的人,故而对她之存在颇为关注。
不过黑莲使者并没有说什么。
又或者他这个人本来就是沉默寡言,并不会说出太多的言语。
黑莲使者手掌一翻,一朵黑色的莲花顿时也是打入了赵愈的眉心,如此在夜色中流淌绽放,更显几分诡谲怪异。
苏炼散着头发,好似笑了笑,然后缓缓说道:“赵宣抚使是朝廷忠臣,对朝廷可谓忠心耿耿。今日梧州生变,竟死于莲花教贼人手中。等朝廷知晓,怕是要好生嘉奖。”
苏炼说这番言语时候,现场的厮杀声亦不觉渐渐低下,只因在场形势已定。伴随黑莲使者心腹杀手的加入,赵愈那些个属下纷纷被屠杀殆尽,不留残余。
苏炼侧头望向了小晏,吩咐道:“将赵愈的死讯这样传出去,告诉梧州上下,说宣抚使已死于莲花教杀手手中。不过这入城的叛逆已除,城内居民也不必惊慌,闭门不出户,等待明日官府告示即可。”
小晏领了命,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去。
林滢心里细细一想,也体会到苏炼这番言辞的妙处。
赵愈在梧州经营多年,一旦赵愈成为反贼,那些被赵愈提拔的亲信官员也难免会惴惴不安,唯恐被朝廷清算。梧州局势多变,谁手上没几个把柄?如此一来,自然易为人所趁。莲花教暗中作祟,人心浮动,说不定就会给莲花教可趁之机。
如今赵愈已死,也会敲打那些摇摆不定,心存异志之人,使得他们知晓赵愈已死,今夜最好是安分守己,不要在交南国攻城之际生出什么异动。
实则比起交南攻城外患,被策反的赵愈方才是梧州城中的最大病灶。
赵愈经营梧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提拔许多下属。如若赵愈头顶一个逆贼身份,也不知多少人会被这位宣抚使拉下水,那才是梧州真正祸害的根源。
然而赵愈这个要紧的病灶,今日却是被斩成两截,一刀两断。
这样送走赵愈这位梧州宣抚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绞除祸患最恰当时机,分明是灾祸还未浮出水面之时。
待到明日,梧州百姓只会知晓昨夜生乱,连赵宣抚使都被逆贼所杀。谁也不会知晓赵愈曾经起过怎么样的恶毒心思,曾想将梧州卷入怎么样的战乱之中!
林滢甚至觉得,今日苏炼扮病相诱,就是为了有个最为合适机会斩杀赵愈!
她目光落在了苏炼的背影处,瞧着苏炼暗红色的身影,那衣衫还是自己亲自挑选的。苏炼未及梳理,散着头发,长长的头发散至腰间。苏炼背脊挺直,又如一把极锋锐的剑。
林滢只觉得这道背影既坚韧,又好似有很多秘密。
也许因为这份神秘,又或者因为林滢因为日常探案的缘故素来喜欢解密。所以林滢瞧在眼里,竟生出了几分心驰神摇之感。
苏司主有很多秘密,谁也不知晓这位黑莲使者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肯听从苏炼。
对方通身隐匿于一团黑雾之中,竟也好似格外的神秘。
杀光赵愈侍从后,此刻追随黑莲使者而来的那些宛如幽灵一般下属也悄然退去。他们也好似地下的幽灵,没名没姓,身份绝密,也许终此一生也见不得阳光。
黑莲使者尚未离去,是因为苏炼没有发出示意,还因为苏司主有话要问他。
苏炼显然也十分清楚对方的性情,此刻更不会跟对方客气,不觉缓缓说道:“你知道的,我想知晓莲花教梧州的渠帅究竟是谁?”
莲花教一向行事神秘,自有一套外人不能明了的管理手段。纵然这位黑莲使者在莲花教中地位超然,也未必知晓梧州莲花教渠帅真实身份。
那么唯一的机会,便只能是今日举事,对方为了动员一切可动员力量,说不定还会见一见这位来自总坛的黑莲使者。
林滢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莲花教这些年大不如前了,一直都是暗中行事,人前已经没能如何张扬。
可这梧州的渠帅居然还能整出这样狠活,闹腾出这样大的动静。
然后她便听到黑莲使者用他那极特殊的腔调说道:“是裴怀仙!”
裴怀仙?!
林滢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瞬间,林滢当然已经联想到了晁错的死,还有裴怀仙向卫馥求情。
一想到了这儿,林滢后背也是生出了一层凉意,因为这种种恶意生出了一缕恐惧。
哪怕林滢已经是久历人间之恶,此刻也不免心生寒意。
这是怎么样的心狠手辣,处心积虑?
黑莲使者说完这个名字,便知晓自己今日任务已彻底完成。他轻轻欠身,接着便如一团幽灵,这样隐入了夜色之中。
苏炼倒是不像林滢那般吃惊。他心目中已经锁定了几个人选,只是无法确认究竟是谁。裴怀仙本便在这几个怀疑对象里面,苏炼也不算格外的惊讶。
他挑出那支白色的烟花,烟花点燃之后咻的一声飞上天空,使得整个梧州城皆能窥见。
如此一来,不但梧州城中典狱司会有所异动,就是守城的卫瑄窥见此等信号,也不觉面色一变,他对卫珉嘱咐了几句,卫珉也匆匆领着小队人马离开。
然后直到这时,苏炼方才捂住了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袖中的帕子娴熟擦过了唇角,林滢眼尖,也不觉窥见了这手帕上一点殷红的血污,可谓触目惊心。
苏炼的脉象毕竟作不得假,他身子确实是有些不是的。
林滢这般想着,两人回转室内。小晏不在,林滢也主动给苏炼奉上热茶。可惜之前煎药的炉子被刺客踢翻了,林滢心里觉得可惜,又想着要不要自己给苏炼再煎一碗。
这样想着时,林滢扶起倒了的灯,取出火折子重新点燃。
苏炼不动声色看着她,慢慢饮了几口热茶,然后对林滢说道:“歇着吧,你也受惊了。”
林滢回到座位上,摇摇头,说道:“比起苏司主的操劳,我算不得什么。”
苏炼随手给她倒了热茶,目光在林滢面颊上逡巡。
他目光灼灼,好似要将林滢双颊穿透。
苏炼说道:“你可是怨怪,我非要把你留下来,让你见到这样血淋淋场景?如若你在别处,也未必受此惊吓。”
不错,苏炼早算准今夜会发生什么事。只是他素来自负,又早已经安排妥当,故而觉得纵然能诱来赵愈,自己身边也是整个梧州最为安全地方。
可如今他看着林滢婀娜伶俐的身影,想着林滢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又觉得自己这般安排可能是有些不妥当。
林滢可是有些吃惊了,只因为她根本半点没这样想。
她虽觉得苏炼太过于强势,又颇有心机,有时候令人生畏。可就在刚刚,她也不可遏制的对苏炼生出了一种敬佩之情。哪怕她并不愿意去典狱司打工,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折服之意。
林滢赶紧摇摇头:“我并不觉得害怕,也并没有受到惊吓。”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当林滢这么说时,她自己也隐隐觉得有些古怪。无论如何,方才的情形也是十二分的危险,自己又并不知晓苏炼有什么计划。可刚刚对峙之际,林滢并没有什么恐惧之情。
也许,因为苏炼刻意站在她面前的举动令她生出了一丝安全感?
又或许苏炼的强势,使得他具有一种感染力,令人不由得顾不上其他。毕竟是典狱司最年轻又最出色的司主,自是精通这御下之能。
林滢压下了这些略古怪心情,接着说道:“我只是很佩服苏司主,能解决梧州一个隐患,哪怕并没有什么人知晓。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苏炼听到此处,也忍不住冉冉一笑。
他很少微笑,此刻一笑,也如冰雪初融,在灯火之下令人眼前一亮!
林滢瞧了一眼,就轻轻的侧过脸去。
院子外的红甲卫已经开始麻利善后,将院中横七竖八的尸首收拾打整,装包扔去,又泼水洗去院中血污。
方才一番杀伐之后,林滢骤然见到了这样光景,只觉得恍然若梦。
可她又想到梧州城如今战事告急,城外交南兵至,杀得个沸反盈天,林滢心里面也担心起来。
她还想到了云华郡主,方才赵愈言下之意,大约是并不愿意放过自己的妻子。不过眼见苏炼并无异色,想来他也早有安排。
赵愈死后,由性子温和恬淡的赵月成为梧州之主,这不但能安抚人心,也是朝廷想要看到的一派祥和。
所以苏炼必定也会护住云华郡主母女二人的平安。
这时候苏炼却是在凝视林滢的侧容。少女的轮廓秀美,双眸凝辉,使得苏炼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林滢时候场景。
那时候他当着林滢的面杀人,后来林滢也病了月余,分明受了惊吓模样。
苏炼彼时得了消息,也觉得这个孩子太过于柔弱了。不过人家只是个小女孩儿,替人验尸已经是极有勇气,也并不是自幼在典狱司里栽培出来的,故而苏炼倒也觉得合情合理。
想不到短短几年间,阿滢已经出落这般成稳,已经是跟第一次见面时候不一样。
当年青涩胆小的姑娘只是一枚酸酸的涩杏子,彼时苏炼也没有生出什么异样之情。如今苏炼盯着她秀美的轮廓,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他将剩下的半杯热水吞咽而下,压下了胸口浮躁涌动的血腥之气。
苏炼忽而忍不住想,她不肯来典狱司,难道是我名声太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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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 153(二更)
◎割下的手指和耳朵◎
赵府发生了这些变故时候, 赵月正自在母亲身边侍疾。
云华郡主被余姑所刺,她身躯还甚为孱弱。当外边传来阵阵骚动时,云华郡主蓦然握紧了女儿手掌,轻轻缓缓说道:“不用担心。”
云华郡主重病之余, 她的手掌略显得有几分孱弱无力, 可掌心却是干燥稳定。这样的孱弱, 似乎也是一种力量。
赵府虽生出了一些喧哗, 可云华郡主轻轻的闭眼, 却仿佛是恍然未觉。
赵月本来隐隐有些疑窦, 可当她窥见母亲面前的表情, 又觉得也许母亲已经知晓赵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赵月禁不住问道:“母亲,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华郡主缓缓说道:“阿月,如若有一人告诉你, 你的父亲如今心怀不轨, 有意背叛朝廷,做出一些对不起陛下的勾当, 那你怎么看?”
赵月心头巨震!
从小她的记忆力,父母亲都是和善, 相处都是彬彬有礼的。
当然赵月也从来没有被逼问一个问题,那就是父亲跟母亲之间你究竟选谁?
然而这个问题对于赵月而言, 也是未必没有答案。
可能她温婉和善,宽仁大度, 可并不代表赵月是迂人。有些事情她不提, 并不代表赵月不懂,只是不想纠缠于那些事情当中。
母亲将父亲的几个小妾以及她那两个庶出哥哥治得服服帖帖。然后云华郡主却告诉女儿, 身为大胤的县主, 女儿不应当将眼光放在那些宅斗之上。
云华郡主让赵月着眼于政务, 让她目光远大,胸襟开阔。她过的生活,也绝不是一个寻常内宅女子的生活。
可是这样的生活,是因为母亲替她摆平了许多,故而她从不必为内宅之事烦恼。一个人如若要脱俗,那么必定要先处理掉许多的俗务。
父亲虽然会称赞她这个女儿,可是她内心之中其实有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在她心里,她跟母亲更亲近!
赵月当然也隐隐察觉到父母之间的矛盾。只是自己父母二人纵有什么不同意见,一向也是客客气气,绝不至于吵起来。
赵月也不能把自己的母亲当作一个寻常妇人,云华郡主虽说的是假如,可是这个假如也许却很真实。
彼时听着外面越来越沸腾的吵闹声,赵月对于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内心之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她缓缓说道:“父亲是大胤忠臣,他必定是被莲花教挟持,故而说出了一些违心言语。纵然他有什么吩咐,也不过是乱命,不必当真。”
听到了此处,云华郡主唇角也是泛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你说得没有错,你的父亲,我的夫君,一定只能是大胤的忠臣。到死,都是大胤的忠臣。这样一来,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值得欣慰之事。不过,他纵然有什么胡言乱语,也不过是因为他受人胁迫。”
说到了这儿,云华郡主蓦然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她眼底流转了某种精光,就好似一种等待。
此刻云华郡主身躯因为受伤已经是十分孱弱了,可这个时候,云华郡主手掌却很用力的抓着女儿的手。这样的动作泄露了云华郡主内心之中的情绪,可是她的面孔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也许是因为在这么多年岁月里,云华郡主已经习惯演戏了,她已经不习惯将内心表情展露在自己面上。
自从来到了梧州,她永远都在忍耐。哪怕自己心口被磨得鲜血淋漓,云华郡主面颊之上亦绝不能流露出任何的端倪。就算是自己口里嚼着刀子,也是要生生的吞咽下去,谁管会不会嚼得鲜血淋漓。
这么些年,她在梧州的政治舞台上起舞,云华郡主简直不像个女人,或者不如说她根本不像一个人。
就好似她永远不能解脱一样。
城外动静还很大,可赵府府内的动静却小下去。
再等了一阵,赵月就听到了门外有人禀告:“郡主,方才有些莲花教的刺客来赵府行刺。唉,也是宣抚使不幸,竟遇刺身亡!还盼郡主节哀,保重身体,不要太过于伤怀。”
听到了这句话,云华郡主的泪水珠子便一下子落下来。
她嗓音竟也似微微哽咽:“怎会如此。”
云华郡主还犹自握着女儿的手,将女儿的手掌这样握得紧紧的。赵月看着母亲的泪水,她竟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母亲并不是为了父亲的死而伤怀,相反,母亲可能很开心——
因为云华郡主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松弛起来,就好似人生卸下了某种的负担,因而顿时变得轻快。
赵月从来没见过自己母亲流露出这种神色。
想到赵愈的死,赵月心尖儿亦有些酸楚。无论如何,他们父女之间也是有过一些尚算温馨的回忆。可无论如何,赵月也是终究哭不出来。
其实女儿若教得聪明了些,有些事不必母亲点名,这个女儿自己也是会懂的。
赵愈是知晓自己这个女儿在母亲身边侍疾的。可赵府发生动乱时,赵愈并没有差人接赵月离开。赵月自然本不会走,可她也瞧明白父亲本没打算接自己过去。
那么自己就算一起死了,其实本没什么关系。
一想到了这儿,赵月心尖儿便渐渐掠过了一抹难受。
赵月没有哭诉出来,因为某些事情本就是点破不说破,没必要一定说明白。
这些心思流转见,谁也不能体会出赵月内心微妙。
交南的大军并没有保持太久的进攻势头。
到了天亮时分,这梧州城外的交南大军就已经停止了攻势,双方形成了胶着之势。
昨夜便是这场战事最好机会,一旦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城门,那么就能在大胤朝廷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占据梧州全境。
可一旦形成了焦灼之势,梧州援军一到,于交南处境必定是十分不利。
交南本是小国,是绝耗不起此等战事。若不能速战速决,只恐怕还是交南吃亏。
卫瑄估摸着最多僵持半月,交南粮草耗尽,便要拔营离开。
林滢寻到了卫珉时,却见卫小郎面色焦躁,眼底生出了缕缕血丝,一副十分烦躁样子。
林滢看他这副样儿,一见就知晓他昨夜彻夜未眠。但单单是失眠,也绝不至于让卫珉如此样子。
卫珉沙哑说道:“裴怀仙逃脱,不知所踪,阿滢,我怀疑阿姊就在他手中!昨日三姐出城,一队人马皆音讯全无,不知晓去了哪儿。她若能安然无恙,只怕早就是回到了梧州城,怎么会无声无息。三姐人前拒婚,只怕裴怀仙有心计较,还不知晓会怎么样待她。”
林滢瞧着卫珉,看出卫珉其实是颇为紧张。
她更知晓,卫珉并没有将真正的焦虑说出口。
那就是卫珉担心,如若是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卫馥已经惨遭杀害,说不定已经尸骨无存。
如今卫珉说担心自家姐姐被欺辱,其实他内心之中还盼着寻回卫馥。
一个人受了欺辱,又有什么关系?最怕是已经死了,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一想到了这儿,林滢心尖也是微微一抽。
卫馥还那样年轻,又是那样娇美,就如一朵正自盛开的美丽花朵。可是这样的花朵,如今说不定就会被人折下来,让她过早的失去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如若是如此,林滢也是觉得无比的可惜和难受!
她拍拍卫珉肩膀,和卫珉并肩坐在了阶梯上。林滢没说什么话,可是她脑内一直在思索,究竟裴怀仙如今躲在了哪儿?
卫馥曾经拒绝了裴怀仙的求亲,哪怕裴怀仙本来就是别有用心,也是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似裴怀仙这样的坏蛋,又怎会反省自己动机不存呢?
有如此过节,裴怀仙很大可能不会一下子杀了卫馥。这个男人总是需要将自己所受屈辱讨回来,方才心里舒坦。
如若这样,也许对卫馥反而是桩好事。昨日裴怀仙忙着造反,必定也是顾不得折腾卫馥。那么如此一来,说不准卫馥还活着。更何况裴怀仙除了拿卫馥发泄情绪外,卫家三小姐也是一个很好人质。
这么一番排解,林滢内心稍微平顺一些,使得自己不至于被崩了心态。
卫馥如今可能还有一些时间,可如若拖得太久,那这种种危险,也显得不好说了。
可是阿馥究竟在哪儿呢?
典狱司拷问裴怀仙的党羽,将裴怀仙的关系网查了个底朝天,可是却仍未寻出裴怀仙的踪影。唯一可确认是,如今裴怀仙仍在城中。
因为梧州城几门紧闭,裴怀仙没可能出城。
典狱司找不到的认,林滢自认自己很难与之相比。
这样想着时候,林滢脑子里灵光一闪,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若她是裴怀仙,此刻她会想要如何呢?其实仔细想想,这个答案倒是十分的简单。那就是裴怀仙总不至于想要在梧州城一直呆下去,跟典狱司捉迷藏。
哪怕如今裴怀仙藏得很好,可是有苏炼在,而且苏司主又是个十分精明的人。那么谁若要是跟苏司主捉迷藏,心理压力必定是会大一些。
裴怀仙自然想要尽快离开梧州主城。可能他还盼望自己能够东山再起,再搞一番事业。像这种恬不知耻的野心家,自然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绝不会轻易罢休。
哪怕如今战事胶着,而且城门紧闭。但若裴怀仙想要离开,就一定是要未雨绸缪,只怕已经开始有所盘算。
裴怀仙如今是梧州重犯,要离开极不容易。更不必说如今裴怀仙被典狱司刨了根,种种门路都已经在被苏炼一一拔出。
对于苏司主的能耐,林滢也还是有所肯定。
总而言之,裴怀仙想要出城是十分不容易。
林滢就设想自己是裴怀仙,她代入裴怀仙进行思考,要怎么样避开苏炼,方便自己逃出梧州。
兴策军本就在苏炼掌控之中,苏炼的区区一枚扳指,就能调动两万精锐。裴怀仙想来也不能去寻兴策军旧相识。
哪怕裴怀仙抓住谁把柄,又人前刻意避嫌过,对于裴怀仙而言也是风险太大。
因为典狱司的耳目无孔不入,就算是裴怀仙暗暗交往,指不定早就被典狱司的消息记录了一笔。
既然如此,裴怀仙还能去找谁呢?
他要找的这个人,必定是明面上跟裴怀仙没半点关系,偏偏却会帮裴怀仙的那种人。
林滢脑内蓦然灵光一闪,一个名字出现在林滢的脑海,使得林滢觉得颇为合适。
祁华!
此时此刻,林滢就骤然想到了卫馥的那位前男友。
这是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选,因为人前两人曾是情敌,而且是针锋相对。
祁华从来向卫家卖好时,是致力于抨击裴怀仙,帮着卫家骂裴怀仙忘恩负义,不顾卫家这么多年来的栽培之恩。
而且这两个男人中间,还夹杂一个女人。如此一来,这两人之间还有争风吃醋的瓜葛,谁都会觉得两人有深仇大恨。
其实就算以林滢这等敏锐的目光,也看不出两人之间能有什么奸情。
可林滢看不出来,卫馥这个前女友却是看出来了。
卫馥甚至还跟林滢提起过这件事情。
那时赵月遭遇污蔑,说她为了那桩狗血事,因而杀死曾经的婢女。而彼时赵月之所以茶点被人污蔑,是因为她衣衫被茶水泼湿,故而去换了一见衣衫。
而赵月换下的衣衫又被人盗走,接着还在赵月衣衫之上泼上了血污,做成证据,以冤枉赵月有杀人之罪。
彼时如若没有林滢,说不定这桩杀人之罪就会定下来,让赵月百口莫辩。
那么究其根本,就是赵月的衣衫为什么那时候会被打湿?
泼茶的是祁华,这个举动当时被卫馥看到。卫馥对前男友怀着一种深深怀疑,觉得这等举动可能不是巧合,于是那时候曾经一路跟踪而去。
正因为如此,卫馥就看见裴怀仙私会祁华。
当时卫馥就心生好奇,并且还在自己的内心之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可喜的是,卫馥并不是没长嘴葫芦,她觉得此事奇怪,虽然并没有什么证据,却是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林滢。
于是林滢便知晓了,其实祁华跟裴怀仙并不是那么水火不容,甚至他们之间说不定关系还很亲近。
卫馥是个谨慎的人,那时候她远远瞥见,为了不暴露行踪,于是并没有特别靠近。而且卫馥手中并没有证据,故而她更没有傻到去向前询问。
那么如若如此,裴怀仙很大可能并不知晓自己跟祁华那点儿小勾搭被发现。
如果裴怀仙要跑路,那么明面上跟裴怀仙并不相干的祁华也显然会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
林滢想想,觉得自己这个推断思路方向还是可以的
不过若只押宝祁华,这推断逻辑缜密程度还是需要完善一下。
那就是单单是祁华还不够,最好多挑几个裴怀仙跑路可能去寻的人选,然后进行重点监视。
与其去搜罗裴怀仙的潜伏住所,还不如蹲点布防,洒饵拉网。
林滢这样想着时候,她已经轻盈的跳起来,一双眸子也是流转灵动清光。她拉着卫珉,让卫珉也跟着自己起来。
林滢:“我们去找苏司主,我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此刻的梧州城中,王员外家里在外人看来是一切如常,并无差别。只是邻居们听闻王员外的老婆儿子因昨日受了惊吓,皆在家养病,不好出门。
不过这桩事情仔细想想,似乎也没那么奇怪。
梧州城毕竟安宁了十来年了,骤然遇到了这般战事,谁心里不慌?谁家身体虚一点,闹得如常下场,也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于是这一点儿小小的异常,也并不令人觉得古怪。典狱司满城询问,也没人把此事当作一件异常说出来。
可实则这些邻人并不知晓,王员外家里如今是来了一堆恶客了。
裴怀仙从前跟王员外并没有什么交际,可是如今却到王员外家里做客。
还不如说,正因为王员外跟他没什么关系,故而方才被裴怀仙挑选中,正好作为他的暂时栖身之地。
房间里,王员外战战兢兢的站在了一边,虚胖的身躯不由得瑟瑟发抖。
裴怀仙似微微含笑,面色不算如何狰狞,可他身上的阴狠之气却是让王员外简直是不寒而栗!
因为如今裴怀仙败了,一场谋算都落了个空,那么他身上自然有着一股极愤怒的恼恨之意。
哪怕裴怀仙没有刻意吓唬,却已经是令王员外畏惧不已。
这些月夷叛匪一向凶狠,就更不用说裴怀仙还是个受伤的野兽。
此刻裴怀仙微微垂眼,却是在打磨面前的倒霉房东。
“从前王员外手捧银子,千方百计来巴结我兴策军,欲图寻觅些甜头好处。唉,那时候我是个什么兴策军统领,也不稀罕这些钱财,于是看也都没看你一眼。这一番疏忽,也是当真没把王员外你给看上。未曾想到,我等今日还要受你庇护了。”
裴怀仙口里说的是客气话,可王员外可不觉得他是个客气人,王员外哪儿敢应?
裴怀仙说到了此处,却禁不住对王员外微微一笑:“不过我并不后悔当日那般待你。如若当日让王员外你给巴结上了,试问你我之间又如何能有这般缘分?我等稍稍有些关系,那么典狱司必定会查得到,那我就不好意思来你家了。王员外,这是不是你荣幸?”
王员外磕磕巴巴说道:“这,这自然是我的荣幸。”
他勉强笑笑,只是这个笑容似比哭的还难看。
裴怀仙似也瞧不出来:“我来你们家,便将你妻妾子女都替你看着,也是为了你好。我生恐你做出了什么事,在外说错一句话,于是害得一家人性命都没有了。”
“对了,我让你出去买些伤药,给我等疗伤之用。说了让你一个时辰来回,你居然是迟了些才回来。让我想一想,你居然是迟了两刻钟。王员外,你究竟是去做了什么了?”
裴怀仙这样说着时候,王员外不觉咚的一下跪下来:“只因,只因委实太远。”
裴怀仙本来害扮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此刻却骤然暴怒,不觉厉声说道:“我看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你迟迟没有回来,就是前去寻苏炼,一心一意想要出卖于我!”
王员外汗如雨下,连连摇头,跪在地上恨不得给裴怀仙舔鞋子,然后指天发誓自己绝没有做出什么对不住裴怀仙的事。
裴怀仙叹了口气,说道:“念你是初犯,我便饶了你,不过只给你一个小小惩罚。免得你以后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因此不肯上心。”
他这么说着时候,就将一个匣子扔向了王员外。
里面滚出来一根手指,一片耳朵。那根手指尚算纤细,是小孩子的手指。至于那片耳朵,却戴着熟悉的金丝芙蓉耳环,一看就知晓是王员外的爱妾月仙的耳朵。
裴怀仙微笑:“这是你最宝贝的小儿子王复的手指头,还有你爱妾月仙的耳朵。我打听过了,你这个小儿子聪明伶俐,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我想你必定也是十分难受,伤心无比。可我正是要你长长记性,若你不能痛入心扉,岂不是下次仍然会再犯?”
王员外痴痴的看着面前手指和耳朵,已经是被裴怀仙这个恶魔的行为生生的给震慑了!
一时之间,王员外竟似说不出话来了。
他蓦然说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必定,必定早些回来!“
王员外看着裴怀仙,就像裴怀仙是个恶魔一样。
可也许裴怀仙本来就是魔。
此刻在裴怀仙的身边,有着一口大箱子。如今这口箱子时不时就发出了咚咚的声音,显得十分古怪。
裴怀仙跟王员外说了会儿话之后,就打发了王员外走开。
接着他就走过去,打开了那口大箱子。
箱子里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活着,所以方才会将箱子弄得咚咚的响。
她当然正是卫馥。
卫馥嘴唇被一块布塞着,如今也是说不出话。可是隔着这个箱子,她却是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她自然是听到了裴怀仙是多么的变态!
这个男人竟然是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简直是令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卫馥也升起了一种无力感,明明知晓裴怀仙做出此等恶行,没想到自己根本不能组织!
裴怀仙将卫馥口里的布拿出来。
卫馥口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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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 154
◎囚禁◎
卫馥咬牙:“你让王员外去城东的宝元堂买药, 他一个时辰之内是绝不能回来。如此一来,你正好就趁机发作,以方便割了他小妾的耳朵。你是故意让他看到家中亲眷被折磨。”
卫馥这样的话本没有错,裴怀仙确实是这么盘算的。他指定让王员外去宝元堂买药, 而且还要亲自去。王员外疑神疑鬼, 可能还以为宝元堂跟裴怀仙这个逆匪有些什么瓜葛。可实际上, 裴怀仙不过是寻个由头趁机发作一番罢了。
裴怀仙微笑:“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一定会在意妻妾儿女。这王员外家境富庶, 纵然没了老婆孩子, 也能再娶再生。也许他会把心一横, 觉得与其被拿捏全家被屠, 不如去典狱司告发我呢?所以我放他出去时,是给他吃了一些我月夷族毒药,由不得他别有异心。”
“至于方才那般手段, 也不过是稍稍敲打他一番, 使得他对我吩咐言听计从,知晓不可违逆。我还会吩咐他做许多事情, 这些事情未必会有什么用。可是他疲于奔命,就无暇思考什么, 更没办法去想如何违逆我。”
裴怀仙这样说话,就好似从前那样, 在卫馥面前剖析自己做事手段,如他亲手教卫馥一样。
可他那些手段, 让卫馥听了只觉得十分恶心。
裴怀仙偏偏还要继续说:“我在他这儿留几天, 每留一天,就寻个由头挑个错, 割一根手指给他。这王员外便会知晓自己做错了多少事, 自然会对我乖顺体贴, 言听计从,连反抗的心思也都不敢有。”
卫馥听着裴怀仙说的这些话,胃部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呕意。
也许她人生最幸运的事,是四年前裴怀仙为了巴结苏炼,因而离开了她。
那时候她对裴怀仙已经十分依赖,甚至因为裴怀仙的离开失落不已。
因为裴怀仙工于心计,善于玩弄人心。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很容易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裴怀仙拿捏人心的套路实在是太多了,同样是人,裴怀仙却运用种种手段如驯兽一般将人驯服。
此刻裴怀仙看着卫馥,却忍不住轻轻伸手,抚摸自己唇角那个伤口。
那是卫馥咬的伤,如今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可是裴怀仙还是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
他目光落在了卫馥身上,觉得卫馥确实美艳可人。
所以裴怀仙心里生出了一缕叹息,心想可惜了。
他对卫馥也不是没有感情,否则也不会留卫馥全须全尾活到现在。可是如今自己处境不妙,仿佛也容不得他再继续儿女情长。
卫馥虽可成为人质,可是留她在身边,却更容易暴露自己行踪!
一想到了这儿,裴怀仙就觉得可惜。
最好的办法,那当然是杀了卫馥。
这样想着时候,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的滑入了裴怀仙的手掌之中,使得裴怀仙灵巧握住。那匕首之上淬了毒,只要轻轻割了一刀,毒流入血,就能要了这个人的命。
裴怀仙是一条毒蛇,那么这把淬毒的匕首就是他狰狞的毒牙。
裴怀仙一挥手,他那些下属纷纷退下。
他口中却说道:“其实投身卫氏之前,我一直便是居无定所,就是在月水寨,也不过住了年余,可已经算是住得长久。母亲是个有志向女子,而我便是承了她的志向。小时候,我经常换名字。每次我要换一个地方住,就都是会改一个名字,再换一个身份。”
“我父亲是赵愈,母亲汉人名字叫阮瑶,可我的名字跟他们是全无相关。直至投身卫氏,我方才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从此裴怀仙这个名字,好似才真正属于我。”
裴怀仙说得十分动情,当他说到这儿时候,他甚至眼眶也是微微发红。
裴怀仙的嗓音里也是充满了缅怀之色:“那几年,是我最为放松几年。那时候我有了名字,好似当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在卫家颇受器重,就连卫帅也是对我另眼相看。若不是如此,卫帅也不会让我教导他的女儿。”
“阿馥,你那时候年纪还那么小,那样单纯。你就是梧州城最尊贵的女孩子,是梧州最耀眼的明珠。我认真的教你武技,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其实,我甚至想过,如若自己当真是个孤儿,那也不错。”
裴怀仙说的这些话也并不是假的,甚至他还确实将自己说得有几分动情。
可他之所以说这些,也不过是一种缅怀,是一种仪式感。
怎么说卫馥对他也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他若真的想要卫馥去死,自然也是需情真意切一些。
就像当初,动情也不过是一时,纵然他没别的身份,难道他还当真甘愿只做卫氏的一名副将?
说到底,卫家在梧州也渐渐没落了,而他裴怀仙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功成名就之际,有美人儿点缀固然极好,却绝不能将爱情当作大好男儿的人生全部。
他还说得越加动容:“你记得小时候,你被人掳走,是我急匆匆的赶过去救你。我为了你身负重伤,全然不知晓顾惜自己。我假戏真做,我那时候忘乎所以。除了待你,我从来没对别的女子这样。”
“我自然还记得你含着眼泪,忍耐不哭,温柔的照顾于我。”
可当裴怀仙说起这些时,他已经想不起当年自己冲上去救卫馥的心情了。因为那时候,他还是有着几分人性的少年郎,如今却全然不是这样。
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毫无人性的野心家。他人生只是想追逐成功,而且想要得到成功。
卫馥静静的这样瞧他,内心也并没有动容。
她已经见到裴怀仙杀死自己的母亲,一个男人如若做到了这一步,还要再相信他内心之中能有什么昔日柔情,那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这时候裴怀仙已经伸手按住了卫馥肩膀,说道:“阿馥,你为何这样表情?难道你并不如何在意从前?”
卫馥似有动容,她嗓音也不觉柔和了几分,低低说道:“你还记得从前的事?”
可裴怀仙知晓她不过是想要活下去,并不是当真被自己描述旧情所打动。
也对,卫馥还这样年轻,她如今还生得如花朵儿般娇艳,她自然绝不想死。
她没演得很露骨,也是因为她知晓这样浅浅动容,才显得有几分真实,不至于显得那么的假。
裴怀仙都有些可怜她了,年纪轻轻,谁会想死呢?
可自己实在是太了解她了。
瞧着卫馥流转复杂情绪双眸,他蓦然捧住了卫馥的面颊,手指轻轻擦过了卫馥微红的眼角,不觉说道:“阿馥,我当然一直就记得。我心里面一直都是有你的,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裴怀仙倒是做出了一副深情无悔的模样,可他是个在谎言里浸泡长大的,他天生就是个说谎精,嘴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真的。
当裴怀仙做出这么一副深情无悔样子时,他心里面却是在想,可要这么杀了卫馥?
这么个美人儿,又这么艳丽动人,死了还十分可惜。
可卫馥怎能不死?如若留下她,只怕自己倒是会死在她的手里!
眼见卫馥假意顺从,裴怀仙心底骤然生出一缕恶意:“你现在虽落在了我手里,可如若你肯委身于我,那我便相信你对我是有些情意的。那么如此一来,我便饶了你。”
他想看卫馥能依顺到什么程度。
如若卫馥为活命肯依顺,自己笑纳又如何?
可卫馥面颊上却流转了一抹怒意,旋即怒道:“滚!”
她这么厉声呵斥,面颊之上写满了恼恨,火热的怒意凝聚在卫馥眼中,使得卫馥恶狠狠瞪着裴怀仙。
裴怀仙却反倒瞧得目不转睛,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他杀意稍敛,心底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意,只慢慢收回了自己手掌心那枚匕首。
不过裴怀仙也并不觉得自己转了性子。
他只是今日暂且杀不了卫馥,并不是当真就决意饶了眼前年轻女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好似他要亲手斩杀自己母亲的头颅,也未必一开始就能狠下心肠。
不过阿瑶告诉他,只要慢慢想,多想一阵,想得心顺做好了准备,那么就能狠下心肠了。
一个人若深思熟虑之下,再做出这么些个无情决定,就不会午夜梦回再后悔一番,更不会成为心魔。
自己今日杀不了卫馥,且饶了她。可到了明日,可能他便能下手。
于是裴怀仙摸摸卫馥脸蛋,又将卫馥嘴塞起来,重新合上了箱盖。
卫馥的黑暗又降临了!
直到这时候,卫馥方才脱力般不受遏制的淌落下泪水。
和裴怀仙对峙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她只知道自己稍露怯弱之色,裴怀仙就会杀了自己。甚至自己那声呵骂与拒绝,也是卫馥心里经过盘算和考虑的。
因为她不觉裴怀仙会因为身体上温存对一个女子心存柔情。如果自己在裴怀仙心里有什么特别,那么只可能因为裴怀仙尚在隐忍蛰伏落魄时,自己却是梧州城耀眼的天之娇女。
那时候裴怀仙会生出一种错觉,把羡慕当成一种向往,把征服一个女人等同于得到这种生活。
所以,如若她要活下去,一定绝不能流转怯弱之色。
因为她一旦崩溃,就不再是裴怀仙眼里的明珠,那也不过是路边的石子,不再具有任何特别的价值。
她一定要保持一种让裴怀仙觉得遥不可及的骄傲,也许这个男人会多留几天。
可是此时此刻,卫馥要保住自己的体面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箱子里很黑,很闷。她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裴怀仙虐待别人的声音。
而且自从被俘开始,她已经大半日未沾食水。
饥饿感已经开始从卫馥的胃部这样传来,蜿蜒到了她的全身,伴随而来的还是口渴之意。
卫馥已经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好似要冒火。
裴怀仙似乎忘记了,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是需要吃饭喝水的。
他就是故意如此,非得逼着卫馥透出了狼狈之色,让她不再淡定。
此刻卫馥也只能忍耐,包括忍耐膀胱传来的酸胀尿意。那样感觉一久,仿佛就已经模糊了。
裴怀仙跟她的下一次对话会是什么时候?卫馥此刻并不知道,亦并不明白。
她蓦然飞快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心里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是一定要坚持下去。
唯独坚持下去,自己才一定能得救。
至少,从自己的已知信息来看,她此刻身处梧州城。
裴怀仙原意想跟赵愈里应外合,可是却是并未成功。如今外有交南国军队僵持,可是梧州终究是守住了。
城门紧闭,裴怀仙如今是困于城中,根本是哪儿都去不了。
此时此刻,自己所需要的也许是等待。
卫家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行踪,如今梧州城内典狱司探子到处都是,阿珉身边还有那个千灵百巧的林姑娘。
她不能放弃!她还是有机会脱身的。
只要,自己还活着。
卫馥已经压下了内心脆弱,情绪恢复,给自己打了气。她吃力伸出被捆着双手,轻轻的将眼角一点泪水擦了去。下一次裴怀仙再打开箱子,也不必看到自己面上的泪痕。
卫馥时不时揉揉发酸的手臂和腿。如今她活动空间有限,她也竭力动一动,以此维持血脉流动。她已经试过解开绳索,只是对方捆着她的结是专业的,翻覆难解,而她藏在头发里的刀片已经被搜走了。
这时候裴怀仙已经离开了关押卫馥的那个房间。他心里泛起了一点儿可惜,如若自己占据上风,他就有多余的时间好生观摩卫馥,好好的让她一点点的崩溃。
可惜到了现在,他很可能会在这几日就杀了卫馥了,那自然是一种可惜。
带走活着的卫馥逃开梧州城风险太大。真到了人前用卫馥做人质那一步,对他自己其实是十分危险的。
可见真正的脱身法子,也是不要搞出什么大场面,更绝不要沦落到明着挟持人质的那一步。因为那样一来,对于自己而言其实是太危险了。
一想到了这儿,裴怀仙甚至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可惜。
人越大,感情就越为淡漠。就好像现在的他,也是越来越冷血。那么以后的将来,只怕自己也再不能遇到一个让自己生出这种感觉的女子。
没有喜欢的对象,那么就无所谓征服和拉扯。
不过裴怀仙很快也压下了这些儿女情长心思。
他考虑着自己现实。自己多年打算落了个空,裴怀仙心里面是生出了几分沮丧,可他现在已经缓过劲儿来。
裴怀仙已经开始想着以后。如今交南国尚未退兵,可大抵也是不可能再有什么惊喜。交南本是小国,若不能奇袭成功,那么以交南国的体量,根本无法跟大胤耗起这场战争。
昨日未胜,那么这场奇袭已经是胜负已定。
如今城外的交南大军还分去卫瑄和苏炼的大半精力,使得梧州备营和典狱司还无暇全神贯注留意自己这个漏网之鱼。
可是一旦交南退兵,犹在梧州的自己就要承受全部压力。
裴怀仙不知道交南什么时候退兵,所以他现在就筹谋跑路。
典狱司手段厉害,也不过一夜功夫,就将他苦心经营抛了根。那么事到如今,裴怀仙亦只能再想想自己不起眼的底牌。
他想,自己确实是应该走了。
等离开了梧州,裴怀仙这个名字也可以不要。
哪怕这个名字跟了他最久,似乎当真成为了自己的真名,可是如今也到了抛弃这个名字时候。
这时候的卫珉却宛如一根绷紧的弦,林滢当然也看出了卫珉的紧张。
捉拿裴怀仙的策略设计成为引蛇出洞,前提就是裴怀仙会意图离开梧州,所以会去寻一些能帮他离开梧州的人。
也不单单是祁华,典狱司将若干重点嫌疑对象都死死监视,等到裴怀仙上钩。
方略改变,做事手段也是发生了改变。
备营官兵和典狱司也不再是暗暗地毯式搜索,而是关注那些可能跟裴怀仙有关系,又能助裴怀仙逃出的人选上。
她不由得轻轻说道:“裴怀仙此刻一定想要走了。”
林滢看出了卫珉的紧张,故而也是安抚这样的紧张。
林滢缓缓说道:“可能他为人凶残、狡诈,可是实际上他却是个胆小的人。他太善于隐藏自己,为了自己的安全使出了许多手段。就好像他利用李玉珠,将李玉珠推至人前一样。他生恐自己露出半点,甚至与交南使者交涉之人也绝不是他。人前发号司令的不是阿瑶就是李玉珠,他始终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毕竟自打他年幼之际,月夷族前族长一脉已经势微。身为月夷叛军,对抗朝廷,他不得不要隐姓埋名,时时刻刻生活在担忧之中。裴怀仙卑劣狠毒,毫不客气利用李玉珠。你可以说这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谨慎。可是——”
“可是在这种不得不为之的谨慎之中长大的人,便会缺乏一种胆气。他已经不习惯人前行事,更习惯于隐藏自己。如今裴怀仙这个名字已经不能用了,那么他就会生出了一种不适,他会感到不安全,并且想要迫不及待的离开梧州。”
“就好似昨夜,就算赵愈已死,就算苏司主在兴策军中颇有威信,可是他未必没有一搏之力,甚至可以继续闹出一些动静,以助交南国里应外合。可是当他身份被拆穿,又知晓赵愈已死,他甚至并没有如何的孤注一掷,就这样匆匆销声匿迹。”
“这样的人,是不会想继续潜伏梧州城,来个什么徐图后计。他也担心外患一除,苏司主和卫家全部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会想要离开!”
林滢这般喃喃分析,不单单是为了安抚卫珉,也是为了理顺自己思绪。
这许多的线索拼凑在一起,勾勒出了潜逃的裴怀仙真实形象。
裴怀仙残忍、狠辣,十分卑劣,而且他还是个谨慎且胆小的人。一个人如若太过于在意自己,那么就会显得无情。
卫馥却偏偏落到了这样的人手中,其实林滢内心之中亦是颇为忧切!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在梧州城中行走。
上午的阳光落在了两人的身躯之上,给少年男女身躯之上勾勒出一道浅浅光晕。
城头之上,苏炼正自巡城。
他目光微凝,落在了两人身上,足步也是微微一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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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 155
◎猎杀之刻!◎
苏炼足步并未停留多久, 他只稍稍一顿,便匆匆离开。
林滢也并未留意到苏炼这刻意一瞥,昨夜只天快亮时小憩了一会儿,她小睡醒来时, 苏炼已经不见踪影。
苏炼身为典狱司司主, 亦要助力官府约束秩序, 安稳民心。
至于卫馥之事, 典狱司也出力襄助, 以显示典狱司对梧州备营的一份善意。
就好似此刻, 几道身影拦住了林滢和卫珉, 低声说道:“我等奉司主之命,前来帮衬寻出卫小姐。”
帮衬林滢和卫珉的典狱司卫长也是熟脸,就是林滢刚入梧州时遇到的魏双。
那时候魏双捉拿了私卖交南铁器的张掌柜, 顺便还奚落祁华一番。
虽然如此, 林滢对他的印象却不错。
魏双虽然看似张狂,可他心思缜密, 颇有手腕,也十分干练。
有他襄助, 必定有莫大助力。
更要紧的是,魏双是小晏领着过来的。苏炼指定让魏双帮衬寻找卫馥, 那么魏双就一定是个十分可靠且合用的人选。
林滢跟苏炼相处不多,可内心已经是对苏炼十分的佩服, 情不自禁的生出
此刻魏双也换了寻常百姓服饰, 显得很低调。他领着林滢去了一处封了酒肆之中,此地本就是魏双在梧州产业, 现在反正开不了业, 正好用来办公。
典狱司按照林滢的意见进行了重点监控, 到了中午时分,典狱司的消息就陆陆续续从梧州各处送来。
此刻的梧州城,可以说是安静的。
昨日闹腾了一夜,到了今日清晨,官府就已经出面维持秩序。
梧州城中青楼、茶肆、酒坊、赌场、戏园等皆关闭,不准开市营业。唯米粮铺、药铺等保障生活物资的店铺可以开铺营业。
城中百姓不可上街游晃,大抵呆在家中,除购买一些物资,不可轻易外出。
若有人在街上游荡,则必受盘问,令其归家。
大街上行人不多,且都是形色匆匆,不敢过多逗留。
这些举措自然是为了维持秩序,方便在战时更好的管理梧州城。
不过歪打正着,这时如若有人走动,寻典狱司名单上的一些重点关注对象,就会显得十分明显。
但就算这样,访客记录也不少。
此刻这梧州城中,连同祁华在内,有近百人都被典狱司暗探监视,都是裴怀仙有可能寻上的对象。裴怀仙很可能寻上他们,要挟助他们帮助自己逃走。
于是这些消息如雪花般的从四处飞来,悄无声息送到了林滢案前。
林滢也不得不佩服典狱司高效的办事效率。
她不过提出了意见,道出一个方案,然而短短时间内,典狱司就罗织成网,使得一个设想变成为一个正在实施的计划。
可见典狱司在苏炼手中,已经化为一把高效且有用的刀。
谁能想得到这把刀是握在一个出了名病弱的男子手中?
你若对典狱司心存防备,自然会生出莫大压力。
但如若典狱司站在你这边,那么就会有一种万事顺手的畅快感。
就好似此刻,卫珉心底就是这般复杂。毕竟卫家与典狱司关系素来微妙,纵然说不上是敌人,可也和朋友没什么关系。如今典狱司如此行事,亦使得卫珉心尖儿不免浮起了几许的感慨。
典狱司为陛下鹰犬,风评不佳,行事素来霸道凌厉,本就是一把极为锋锐的刀。
然而这把刀如今到了苏炼手中,却似锋锐到了巅峰。
苏炼身影也是浮起在林滢心头,苏炼病弱,偏又一身锋锐寒气,生生将典狱司这把刀催得锋利无双。
林滢因为事忙,也飞快压下了心中一缕异样,不去多想。
她翻阅之间,蓦然心尖微微一动。
“今日午时,有一个叫王进的员外郎,曾经寻过祁郎将。据说是想趁机做些药材买卖,恳求祁郎君疏通路子。因为今日梧州城全城戒严,得了官府临时发放的凭引,方可开铺。不过这个王员外为求这份浮财,居然哀求到祁郎将面前。”
表面上看,这不过是寻常走关系,但是林滢却是觉得这个到访并不寻常。
祁华才脱了梧州备营,入了兴策军。不错,卫馥是看到了祁华跟裴怀仙勾勾搭搭,可别人并不知晓。
祁华才入兴策军,并没有来得及经营什么关系,又跟梧州备营闹得有些僵。
王员外广撒网撞运气也还罢了,可今日是梧州正式戒严第一天,他却求到了祁华跟前。
林滢略略皱眉,自然觉得这其中不免有些个古怪之处。
林滢忍不住问:“这个王员外,跟祁华难道很熟悉?”
哐当一声,卫馥头顶上箱子又被打开。
此刻天色已晚,裴怀仙点了灯,灯火扑在了他面孔之上,使得他那天生的下垂眼显得越发阴冷。
他唇角却好似带着一丝浅浅的冷笑。
一个人如若长期躲在一个狭窄幽闭环境,就会对时间失去感觉,就会不知晓过了多久。比如距离上一次见到裴怀仙,是隔了一天,还是两天?
不过卫馥知晓间隔并没有那么久。
她内心有默默数数,一来是稳定自己情绪,二来是用以判断时间。
因此她估算得出,距离上次裴怀仙打开箱子也不过半日。
黑夜就好似有一种力量,能使得一个人内心之中一些晦暗黑暗的情绪展露出来。可能太阳的起落本就会对人的情绪造成一定影响。
那么卫馥就会觉得,这个时候的裴怀仙其实更加危险。
裴怀仙的嗓音夹杂着一缕干冷:“阿馥,你在箱子里呆了这么久,也应该出来走动,活泛活泛。”
他甚至向卫馥伸出手。
卫馥说了声有劳,然后借力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酸,险些站不稳,却竭力保持平衡,不露出落魄之态。
裴怀仙仔细的观察着她。卫馥本来有着鲜润的唇瓣,可这片嘴唇因为一天多没有饮水,已经开始发干开裂。
人可以饿上两天,可喝不到水却是十分的难挨。
但就算如此,卫馥一双眼睛却犹自十分的明亮。
这样的明亮源于卫馥的不屈服,她并不想这么便死了。
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地步,犹自能维持这样子的一份冷静,也让裴怀仙生出了一份新奇。
毕竟他离开卫馥时候,卫馥还是个不是很成熟的女孩子。
卫馥足上缠着铁链,离开箱子并不容易。所以他蓦然伸手,扶了卫馥一把。
卫馥反应也并不是很大,并没有受惊似的将他手掌甩开。
这样的反应让裴怀仙觉得有些意思。
他扶着卫馥在桌边坐下,态度竟显温文尔雅。
可是此刻裴怀仙盯着卫馥,却好似猫盯着老鼠,带着一缕恶意满满的玩弄之意。
裴怀仙盯着卫馥的嘴唇,当然看出卫馥甚为干渴,不觉柔柔声引诱:“阿馥,你是不是很口渴,要不要用些清水?”
他就是想要瞧瞧卫馥是否能抵御饥渴本能,会否因为自己一句话流露出渴望和乞求。
可卫馥只平静回答:“有劳了。”
裴怀仙故意刁难:“可是我这儿偏偏没有水了。”
卫馥也不生气,回答:“那也无妨。”
她平静得像一泓静水,波澜不惊。裴怀仙的刻意激怒仿佛锤在一团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力气。
卫馥这样的反应,使得裴怀仙决意给她一点小小的甜头。
只见裴怀仙倒了一杯清水,放在卫馥面前:“我骗你的,区区清水,我这儿怎么会没有?”
卫馥道了一声多谢,她双手仍被束缚,只吃力用手指头握住这杯水,送到了自己唇前。她很口渴,可是却喝得很慢,一点点将水咽下。如此一来,自己才能最大程度的品尝这杯水。
这说明她还很理智,很能自控。
然后裴怀仙却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咱们很久没有一起叙旧了。”
他说话略顿了顿,然后眼睛里流转出回忆光彩:“上次我们说到哪儿了,说我虽然隐姓埋名,踏入了卫家,可是我还是舍命救你,这是我心中真情所致,我十分爱惜于你。当然,你自然也是值得的。”
卫馥的手掌被裴怀仙握着,感觉自己双手好似被毒蛇信子拂过,十分难挨。
可是裴怀仙嗓音里却是柔情款款:“我为你如此拼命,不过你待我也是真情实意。那时候我身受重伤,你也是尽心竭力照拂我。就像现在,你口渴时候,我给你一杯水喝。而在那时,我何尝不是很口渴?”
“我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这失血过多的人,自然会十分口渴。你也给我喂了水,好生照拂于我,我岂能不如此相报?”
他这样儿说话,好似两人当真是故人重逢,情深意重。
裴怀仙似真似假说道:“你那时候是不是喜欢过我?见我离开,是不是很伤心?”
卫馥没有回答。
当年是不是动了情不重要,裴怀仙听不得不是,可说是又像是在乞怜。
她不回答,裴怀仙竟显得很宽和:“当初是我为了大业,不得不离开。你心中记恨,也是再所难免。你为了气我,寻了祁华,跟他耳鬓厮磨,亲热得紧。我不怪你,可心里却很是嫉妒。”
这时候有人以特有的暗号轻轻敲门几记。
裴怀仙竟笑了笑:“咱们刚刚说到这儿,你心心念念之人居然来了。”
门打开,祁华就踏入了房中,此刻祁华面颊苍白一片。
当祁华见到了被俘虏卫馥时,更身躯猛然一震,流露失魂落魄之色。
这样的场景虽在卫馥意料之中,可她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不过卫馥之前毕竟已经见过裴怀仙和祁华私会,冲击程度尚不至于让她失态。
祁华此刻却是生出恼怒,面露忿色:“裴怀仙,你不要太过分!你如今不过是朝廷钦犯,你难道不怕苏司主手段?”
祁华虽是被要挟而来,但他可能觉得裴怀仙有求于自己,说话也不免大声些。
祁华内心也很复杂,甚至浮起一个念头,心忖我要不要趁势救救阿馥?
可他那点儿心思在裴怀仙面前何等浅薄!甚至卫馥从前其实也对祁华的心机了然于心。
裴怀仙手指比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不由得说道:“祁郎将,你那么大声做什么?你若惹恼了我,这王员外府上都是我的人。我一声令下,将你剁碎了喂狗,岂不是还要挑第二个人助我出城。这样一来,是不是很麻烦?”
祁华蓦然意识到自己处境,想到自己入内时连随身兵器都被搜了去,不由得如遭雷击,冷汗津津!
裴怀仙上一刻和风细雨,下一刻却蓦然一耳光抽过去,将祁华踢踹在地!
他厉声说道:“你现在充什么威风,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舔着我鞋底,想要摆脱卫家,加入兴策军。只要我放出风声,苏司主就会知晓你是我引入兴策军的。”
“还有就是赵府死的那个婢女程芷,是你助交南密探和李玉珠陷害赵月,弄湿了赵月衣衫,使得她不得不去换衣。”
“对了,你还知晓卫家曾经跟任天师私订盟约,知晓这个天大的秘密。现在他们都不知道你是知道了。如若卫家知晓你偷听,一向光风霁月的卫家会不会饶了你?纵然卫家能饶了你,那个为护梧州安宁的苏司主,也不知晓会不会为了顾全大局取你性命。”
“这理由我都替苏司主想好了,因为你跟我是有所勾结呀!”
裴怀仙每说一句,祁华面色就难看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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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说得近乎崩溃!
祁华忍不住想,阿馥都听见了!
然后裴怀仙将一把匕首扔到了祁华面前:“去把卫馥杀了!”
祁华猛然一颤,不可置信!
裴怀仙方才十分狂暴,可是现在他却又平和起来:“她什么都听到了,知晓你是怎么样卑鄙无耻,而且还还跟我有所勾结。难道你要留她活着?”
说到了这儿,裴怀仙甚至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显得有几分惆怅伤感:“我要出城,也不一定偏偏要寻上你。特意寻你前来,就是为了让你杀了阿馥。我待她一向不同,自己下不了手,更舍不得让下属糟蹋了他。寻你前来,也是只为挑个她喜欢的人送她上路。”
“我如今让你走,却又怕你向苏司主告密,戴罪立功。可你杀了卫馥,我便对你真心实意信任,再无猜疑。”
“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能送你一程,成全你这个痴情种子!”
这时候,若干身影却已经靠近了王员外府邸。
从林滢发现了王员外异样之后,王员外就顿时成为重点关注对象。仔细一查,就查出今日王员外神色有异。就好似他一大清早出去买药,去的不是附近药铺,却偏偏去了城东偏僻之处。
典狱司的探子摇摇观察他的府邸之后,也发现不寻常的人员走动。
就更不必说,祁华居然是纡尊降贵,亲自拜访这位王员外!
且祁华来的时辰也不是很对,居然挑这大晚上前来。
如今梧州入夜即宵禁,祁华来回还会多有不便,如此更显诡异。
祁华很有可能知晓什么,不过典狱司并没有立马控制祁华,使他配合行事。
因为祁华并不是很靠得住,而且还是个左右摇摆随风倒的人。
如若卫馥当真在这府邸之中,祁华的摇摆不定很有可能会害死卫馥!
如今夜已深,数道典狱司的密骑高手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的掠入了王员外的府邸。
一场无声的猎杀就此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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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 156
◎她还活着,以后也还会好好活。◎
祁华发痴似的呆呆坐了一会儿, 然后他终于握住了地上那把匕首,接着就站起来。
他没拿裴怀仙扔过来的这把匕首去跟裴怀仙拼命,他终究望向了一旁的卫馥。
裴怀仙如毒蛇一般狡诈,让人望而生畏。
而卫馥呢, 她看着还那么虚弱。
卫馥静静望着祁华, 然后好似有些惋惜, 接着就轻轻叹了口气:“祁大哥, 你现在并未铸成大错, 只盼你回头是岸。我知晓你定不会故意去冤枉县主的。”
祁华好似听见了, 又好似并没有听见。
他发颤似的看着卫馥, 其实他对卫馥不是没有感情,他也在犹豫。
有那么一刻,祁华甚至有点儿英雄念头, 想着跟裴怀仙殊死一搏, 以此救回卫馥。然后他要死了,接着就恳求卫馥原谅自己, 倾述自己对卫馥的一点儿真爱。
然而祁华终究不是这样的人,他终究也做不出跟自己本性不符的事。
他平时尚可装一装, 可如今是生死关头,是会当真要命的。
这个念头在祁华脑海里如流星般闪过, 终究是不留痕迹。
所以他终究将匕首对准了卫馥,他还想要活下去!
而裴怀仙呢, 他好似也很好奇, 这样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一切。
在祁华准备出匕首那一瞬间,裴怀仙身影一动, 他蓦然拔刀, 从祁华身后狠狠斩去, 将祁华砍翻在地!
接着裴怀仙一脚就踩在了祁华身上,恶狠狠说道:“她是你心爱的女子,对你是一片真情,你负了她不说,居然还要杀了她!你可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阿馥眼瞎,怎会看上你这种东西?”
裴怀仙痛快辱骂,骂得酣畅淋漓。他迎着此刻祁华那满眼惊恐愤怒,也不客气,自己手中刀一动,只一下,便将祁华的咽喉生生割开!
接着就有一蓬鲜血飞溅在裴怀仙身上,甚至给裴怀仙面颊沾染了一抹赤红。
祁华已死,可他眼睛犹自瞪得大大的,带着几分死不瞑目的恼怒和愤恨!
他没想到裴怀仙召唤他来并不是为了出城,更不是有求于他。裴怀仙原来是为了虐杀他,折磨他,把他当作一件玩具,血淋淋拆给卫馥看。
杀了祁华之后,裴怀仙便转过身,这样子看着卫馥:“阿馥,我不是说过,我看你跟他在一起,我便嫉恨有加,十分心堵。”
他面颊上还沾染了祁华的鲜血,这使得他此刻看上去像是森罗地狱而来的恶鬼,观之十分可怖。
可此刻裴怀仙却说道:“所以他对你只是利用之意,根本对你没有半点真情,如今你瞧得明白了,想来也会明白我得苦心。你瞧,我帮你识人,使得你不必再惦记于他。”
祁华是要杀卫馥得凶手,而他呢,却仿佛是拯救卫馥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
他是卫馥救命恩人,又救了卫馥一次,就跟小时候一样。
裴怀仙染满鲜血的手掌按上了卫馥面颊,好似生怕卫馥不疯。他渴盼着看到卫馥崩溃,乃至于在自己面前流泪。
他的手掌很粗糙,触及的卫馥面颊肌肤却很娇嫩。
当他手这样按着卫馥面颊上时,那手指上的鲜血就涂在了卫馥面孔上,就像是要把卫馥弄脏一样。
比起这双手,更可怕的却是裴怀仙的面孔。
此刻他杀了祁华,他的脸蛋上却是布满了一种极强烈的欢愉,这些情绪都是因为邪恶的杀戮而产生的!
那种表情让卫馥心尖儿巨震!
他在狂喜!
此刻裴怀仙面上可怖的表情跟地上祁华血淋淋的实体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缕极为诡异的可怖!
裴怀仙瞧着卫馥:“你不对我说些什么?”
卫馥唇瓣动动,然后终于开口:“你处境如此危险,招祁华前来,只是为了将他杀了?”
裴怀仙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不是,本来不是!可是这样我很痛快,是非常痛快!”
他不是真的因为想杀祁华而诱祁华起来,也不是刻意玩弄于他,这些都是裴怀仙临时起意的,可是这并不符合裴怀仙的性情。
裴怀仙一向谨小慎微,可是他此刻情绪已经开始崩溃失控了。
也许他嘴里说离开梧州,重新开始,但是其实他内心深处未必真能接受梧州的失败。因为他筹谋了这么些年,却落了个空,所以他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裴怀仙也不敢跟苏炼硬拼。
裴怀仙说道:“虽然我满手血腥,但其实我一直并不是是个嗜杀之人。因为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让情势对我有利,而不是我自己的喜好,更不是因为我讨厌他们。”
“我杀了那些月水寨寨民,为了往上爬排除异己,昨日我还杀了那些梧州密探,我还砍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头。”
“可我要在苏炼面前卑躬屈膝,哪怕私底下,通常也要习惯唤他苏司主,以免养成不好习惯。我对着赵愈讨好,唤他父亲,做出一副父慈子孝模样。”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为了让自己开心杀个人。”
“但现在是了。”
现在他很开心,很愉悦,觉得自己浑身毛孔仿佛都在温水里泡开了。
他杀祁华就是为了泄愤,因为他很嫉妒!
当年裴怀仙离开了卫家,去谋自己的前程,那时卫馥痴痴的看着他,眼睛里都是依依不舍。
伤了这个女孩子的心,他心里竟因而升起一缕快意。
他以为这个女孩子会一直伤心自己离去,可少女多情,没过几年,卫馥就挑中了别人。于是他看着卫馥跟祁华耳鬓厮磨,举止亲密,到最后甚至谈婚论嫁。
裴怀仙心里面不知道有多恨!
直到自己一刀割破祁华的喉咙,裴怀仙方才惊觉自己内心之中恨意之深!
如今裴怀仙粗糙的手指磨过了卫馥的脸颊:“我一直想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刻典狱司的密骑杀手已经悄无声息掠入了宅中,一道道黑影宛如幽灵般悄无声息。
灵姬特意领着林滢,在后面轻手轻脚跟上去。
灵姬是个像猫一样灵敏的女子,对同伴留下的隐秘讯息十分熟悉。她腰间有一盏小小的灯,灯火微微,照亮的范围并不是很广泛。
林滢顺着她一并入内。两人才入院子,就见着几道被悬挂在树上的尸首。
这几个月夷叛匪原本是守着这院子里的,却被密骑杀手迅速猎杀,连发声传讯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气绝身亡。
而掉在树上几人,是第一时间被人以软索套住了咽喉,死死勒住,然后勒断喉骨之后气绝身亡。
单单看这么几件作品,就足以证明典狱司的可怖之处。
只要苏炼愿意,就能轻轻松松上演一部恐怖电影。
好在今日典狱司也并不是充当反派角色。而林滢也知晓这些跟随裴怀仙的月夷叛匪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单说为阻消息传入梧州城,这些月夷杀手就已经犯下了累累血案!
只不过这些月夷杀手今日所遇到的是典狱司驯养出来的杀人精锐,方才如此轻易溃败。
苏炼豢养的一群野兽,亦是大胤王朝暗夜之下最锋锐的刀!只是这把刀永坠入夜,幽幽生出杀伐之辉,绝对见不到白日里的阳光。
林滢今日既然跟过来,那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自然也预料到自己能看见一些刺激的。
而自己看到这些刺激之物,也需心平气和。
她既然来了,自然并不是来扮演一个拖后腿的角色。
林滢注意力从那些个尸体上移开,开始留意自己脚下的路。
她小心翼翼的跟上灵姬,沿途不觉避开地上尸体,以防止自己踩到后闹腾出什么动静。
这么一路行来,庭院、走廊等处皆有没气的尸首,倒是并未遇着什么危险。
周遭竟十分安静,不闻半点动静。只是这无声之处,却悄悄的增加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这是林滢见到过最诡异的猎杀!
哪怕林滢早已经习惯血淋淋的场面,却也感觉到后颈生出了冷飕飕的寒气。
苏炼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温文尔雅,说话也是十分温和。
林滢脑内浮起了苏炼样子,记忆中的苏司主跟眼前场景一比,顿时形成极为诡异的反差。
不过就算这样,林滢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有可能救下卫馥的手段!
只要稍稍打草惊蛇,以裴怀仙的残忍、自私、无情,他必定会用卫馥这朵正自绽放的鲜花,为他那卑劣血腥的失败大业陪葬。
甚至这一次,苏炼还特意不让卫珉前来。
因为卫小郎虽武技出众,可是他学的是为将之道,而不是杀人之技。
卫珉可以将对方击倒,可是却未必能够做到悄无声息。
可是苏司主唤自己一道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此刻典狱司的杀手已经齐聚暗室屋外,已经被控制住的王员外道出真情,告知这月夷逆匪裴怀仙正藏于这斗室之中。
这斗室虽无窗户,不过王员外修筑此间密室时,是为避兵祸,故而刻意留了一处小孔窥探。这个小小的机关,王员外自然不会特意告知裴怀仙。
房间里情景能清楚窥见,最重要是此刻卫馥尚自活着。
一片手掌轻轻的按上了林滢的肩头,今日这些典狱司的密骑皆带着面具,悄悄声进行对这些月夷叛匪的猎杀。
苏炼也戴着一片这样的面具,然而当他手掌按在了林滢肩头之际,林滢也顿时察觉到了他就是苏炼。
苏炼这样子戴着一片青铜面具,靠近林滢之际,林滢不觉生出了几分古怪异样。
她无暇细想,因为此刻并不是分心想别的时候。
苏炼靠近她,是为了跟林滢附耳低语:“等一下,你便唤卫馥过来。”
因为林滢是卫馥熟悉之人,故而卫馥会产生信任,会听从林滢的召唤,然后飞快来到林滢的身边。
林滢浑身绷紧,她轻轻的点下头,示意自己是听到了。
这时候裴怀仙正伸出手,这样抚摸上了卫馥的面颊。
外边很安静,裴怀仙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声。他本应当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可也不知是否是直觉,他心里蓦然生出了古怪。
可能他沦落至此,本来就是杯弓蛇影,宛如惊弓之鸟。
这样的恍惚间,裴怀仙眼底蓦然流转了几分凶光。
如若当真有什么人寻来,他会第一时间杀了卫馥,让她死在自己手里。眼前女郎容光娇艳,而她本来是属于自己的。
如若让人救了卫馥出去,少女多情,她既不会为自己守,更不会为地上变成尸体的祁华守的。她会爱上别的什么男子,和这个男子耳鬓厮磨,好得蜜里调油。
不行,他绝不会应允!
那些念头冲上了裴怀仙的脑海,使得裴怀仙恼火非常。他嫉火冲天,绝不许卫馥随了别的男子。他宁可杀了卫馥,使这鲜润的年轻女郎变作一具尸体。
可如若没有人来,可能他还愿意跟卫馥多磨两句,多拉扯几句话。
这时他身后门扇却忽生异响,却并没有响起叩门暗号。
几乎同时,卫馥听到了一道熟悉嗓音唤她:“阿馥,过来!”
卫馥反应得很快,她挣扎跌跌撞撞起身,毫不犹豫向前一步!
只一瞬,裴怀仙那毒蛇般匕首刺了个空。
下一刻裴怀仙反手欲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需一息光景,苏炼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雪亮刀光一闪,接着就是一蓬鲜血。
能驾驭手下密骑,苏炼不但善于布局,工于心计,便是手中之刀亦是最快!
裴怀仙是他一手扶持,如今也轮到他一手斩杀。
裴怀仙身子宛如一根松软的羽毛,就这样轻盈坠落在地,手掌捂不住脖子喷出来的鲜血。他只觉得天地在旋转,什么都是恍恍惚惚。
在生命最后一刻,在此弥留之际,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卫馥越来越远身影。
裴怀仙不觉向那道背影伸出手,他恍恍惚惚,染血的手掌握了个空。
然后他的思绪就停止在这一刻。
定格的是裴怀仙的生命,同时定格的还有裴怀仙的名字。
无论他以前有多少个名字,裴怀仙也是他最后一个名字,他再没办法以别的身份生活下去。
这隐藏在梧州暗处的阴暗窥探,此刻终于亦是消失。
卫馥根本没有回头,她只竭尽全力,拼命向前走。
林滢已经飞快迎上去,接着就抱住了卫馥。
卫馥紧紧的反手抱住林滢,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还活着,以后也还会好好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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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如黄钟大吕,在自己心房响个不住◎
卫馥上马车前, 已经入了厕,又补充了一些清水。
她快两天未曾进食和睡眠,身体自然十分憔悴,不过卫馥精神也还不错。
卫馥到底也年轻, 又素来坚强。只要她歇息几日,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 都是能慢慢恢复过来。
就好像现在, 一开始她会抱着林滢瑟瑟发抖, 可是如今卫馥情绪上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她被送上马车时候, 林滢走过去, 轻轻说道:“阿馥,我陪陪你吧。”
卫馥摇摇头,她嗓音微微沙哑:“阿滢, 我已经没事, 你也十分疲累,回去好生歇息吧。”
整整两日, 林滢确实也只睡了一个时辰左右。
卫馥握着林滢的手,又将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林滢手背上, 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我现在只需要好好歇息。”
林滢也发现了卫馥确实很需要一个人呆一呆。因为卫馥过于好强,如若身边有别人, 她总是会竭力挣扎露出体面一面。唯独她一人独处, 她才可能发泄、放松,乃至于哭泣。
有些人的治愈是需要朋友, 可有些人的疗伤却是需要自个儿独处。
就像卫馥曾经向林滢倾吐心声, 也是已经走出去之后。
所以林滢轻轻的点点头, 松开了手。
也许有一日卫馥想要继续跟她聊一聊,那时候卫馥已经养得大好。
黑夜终将要过去,黎明也终究是会到来。
太阳还没有生气来,可天边已经开始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进行猎杀的典狱司密骑悄无声息的退下去,另一批典狱司红甲卫入内,开始统计尸体,辨认身份,录入载册。
那些常年在梧州境内游离的月夷叛匪,典狱司是心中有数的。如今死了一批,也正好统计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庭院之中,林滢也是微微发软,人一旦放松下来,她不免周身泛起一股子的虚软之意。
她听着苏炼在一旁说道:“辛苦了。”
林滢口中回答:“也算不得辛苦。”
她转过身,恰好看着苏炼随手摘下脸上面具。
如今杀伐已停,夜退天明,苏炼自然将脸上的杀人面具摘下来。
恰逢旭日东升,清晨第一缕和煦阳光抚慰着梧州城时,这样淡金色光芒也恰好撒了苏炼身上。阳光落在了苏炼这张俊美面孔之上,却是好看得惊心动魄。
林滢蓦然听到自己心中一跳!
咚咚咚!如黄钟大吕,在自己心房响个不住。
夜里杀人的刀化作一个俊美如菩萨男子,再没比这更对比强烈的画面。
林滢一时间之觉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她竟慌乱得侧过头去。
仿佛自己如若多再多看一眼,就会更加心浮气躁。
林滢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少女的心本来如一泓静水,如今却生出了荡漾。
苏炼盯着林滢侧容,就看到一点嫣红般的绯色悄悄染上了林滢面颊。
可是少女竟侧过头去,使得苏炼看不到她面上神色。
仿佛有什么有趣的秘密滋生,竟令苏炼心里热了热。一瞬间,苏炼内心竟生出一缕冲动,想要用手指握着林滢下巴,让她转过头来,好让自己将林滢面颊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看个彻底通透。
他手掌已经下意识伸出手,却生生顿住,没有如此冒犯。
苏炼只将手掌比在了林滢脸侧,沉沉问道:“阿滢,怎么了?”
林滢闭上眼,深呼吸两口气,理清楚自己心绪。
她知晓自己是被苏炼迷住了,那种着迷不是源于真切的相处,以及陪伴中对人品的肯产生的温馨依赖。
林滢其实并不了解苏炼,只是苏炼太像一个迷,让人觉得好奇。他不但神秘,而且还很强大。
人天生有对未知事物的求知欲和探索心,幕强更是骨子里的本能。
这么几息间,林滢理智便压下了心中那缕古怪。
等她睁开眼时,林滢一双杏眼清清,面色已经缓和:“有些累了。”
苏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然后好似笑了笑:“好,我让你送你回去。”
身为典狱司司主,苏炼自然是个观察入微,善于窥探人心之人。
苏炼忽而心情不错。
他总是很自信,并且对自己认定的目标不撒手。
交南国在梧州城外僵持几日,终究也退了兵。梧州备营官兵趁胜追击,连推三十里,大获全胜。
交南国不得已乞和,但此刻服软已处劣势,大胤纵然应允和谈,条件上也绝不会客气。
赵愈被刺身亡,朝廷恩赏赵月世袭父职,赵月倒也不必再当个继承人过渡一下。
卫家倒是因祸得福,此前卫瑄虽有失职之处,但是如今戴罪立功,故犹令卫瑄驻守梧州,不必撤回。
一切尘埃落定,事事尚算圆满。梧州的事情如今瞧来亦已经平息了,不过林滢心里却还有一个小小的秘密。
那日赵愈来袭,苏炼给她瞧了一封信。那封信乃是赵愈这位前任宣抚使的把柄,信纸是以较为精美的楮树纸所书写,可是信封却是竹纸所制。
梧州多竹,竹纸易得。
不过竹纸颜色淡黄易碎,并不算十分上等。为了能够好好保存,梧州官府乃至于达官贵人用的都是外地运来的楮树纸。
信封上知名不具四个字是上等好墨所书写,且知名不具四个字笔法十分娟秀端正,绝不可能出自贫户,可信封却是用的是廉价货。
林滢翻过州志,说七年前因为青江大水,楮树纸半道受阻,运不来梧州,闹得梧州纸贵。
于是云华郡主让赵府用一些廉价竹纸,做出节俭之态。
信是十四年前赵愈所书,信封却是七年前落在了赵府某个人手中。
赵府很大,不过有这个能耐的人却很少,可能跟苏炼合作的人更少。
那林滢当然不由得会产生一个猜想。
不过猜想不等于现实,现实是需要确凿证据的。
如若林滢想要证实自己猜测,她还可以设法讨来那封信,对比一下笔迹。
但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赵愈已经死了,有些事情本就已经没那般重要。
也就在这一日的清晨,一辆马车从城里行驶到了乡间。
赵月轻盈的从马车上下来,接着就扶下面色苍白的云华郡主。
此时此刻,赵月眼眶也不觉微微发红,隐隐生出了几分悲意,却又竭力压下,并未当真形于色。
她知晓母亲的性子,云华郡主喜欢身边的人从容、淡然,不可随随便便就流露出悲切之色。
更不必说如今赵月已经是梧州知州兼宣抚使,也不能再做出什么小女儿情态。
女儿沉稳、从容,方才能让此刻的云华郡主放下心来,心中释然。
因为云华郡主已经极之虚弱,活不了多久了。
郡主本来便身躯孱弱,身体并不是很好。云华郡主年轻时候就受过伤,身子虚,就连赵月也是她勉力生下,再没别的孩子。
余姑重创于她后,她身体越发不行,这些日子本来就是勉力支撑。
到了如今,大局已定。不但大夫暗暗说云华郡主就是这几日,就是赵月也看出云华郡主这口气已经散了。
所以云华郡主想要来这乡间看一看,赵月也不顾颠簸带着母亲来此。
河水淙淙,丘陵间翠竹片片,掩着一块块依山而下的梯田。
梧州的战事刚刚停歇,田间已有农人勤勉的身影。
这梧州最底层的百姓,也总是最坚韧且勤劳的。
云华郡主裹着披风,却犹自感觉自己身躯虚软,她喃喃说道:“记得,我年轻时候,那时候我才来梧州没有多久,就赶着到处走,踏遍了梧州的山山水水。”
她施教化,劝农桑,让境内月夷族百姓从山上迁到山下。其实这些月夷百姓许多都是性子淳朴,十分勤劳的人。若能吃上一口饱饭,又有谁会为了前族长的所谓正统传承前去谋逆造反呢?
阿瑶最终还是输了,是彻彻底底的输在了自己的手里面。
“阿月,你如今已经是梧州知州,兼梧州宣抚使。我走之后,你又如何治理?”
赵月想了想,认真说道:“我必定如母亲一般,对治下百姓认真以待,与人周旋,便以宽和周全为要,平衡各方利益,端平梧州这碗水。”
云华郡主微微一笑:“很好!”
她是真觉得很好。如若是在十来年前,赵月如此温沉性子未必适合。那时候的梧州宣抚使需要审视大局,反复横跳。而云华郡主代表朝廷而来,则更需心狠手辣,使尽手腕。
那么赵月就绝不会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是到了如今,梧州局势安稳,赵月这位女知州就是一贴温补的良药,也是对梧州最合适的药。
死去的赵愈曾经觉得,云华郡主是刻意将女儿养得温和纯善,无非是方便拿捏,好借势在背后加以操纵。
然而夫妻多年,赵愈却并不能真正懂得自己枕边之人的心思。
云华郡主这么教导自己的女儿,也许是为了弥补一种遗憾,是为了弭平自己此生的一些缺失。
她这么耍弄权柄,使尽手段,甚至出卖对她忠心耿耿的婢女,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梧州立足,是为了政治需要。
但是云华郡主却希望自己女儿不必经历这些,她希望赵月懂得权谋手腕,却犹自能守住一点本心。
现在云华郡主松松的靠在了轮椅上,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也正从自己身躯里面流逝。
然后一些记忆就从她脑海里面流淌,这其中就有一些无人知晓的秘密。
就好似林滢猜测那样,在三年前,在苏炼这个典狱司司主再一次来到梧州时。那时候云华郡主不但对苏炼的到来表达了支持和欢迎,还准备给这位苏司主一件小小的礼物。
她取出了那封信,就是赵愈跟莲花教任天师有来往的信。
彼时云华郡主已经跟苏炼有过一些交流,对这位朝廷的典狱司司主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他们甚至开始谈及赵月以女流之身成为赵府的继承人。
当然,她还想要赵愈去死。
那封信是从云华郡主手中,送到了苏炼手里。
不过这个秘密,就无谓让阿月知道了。赵月虽然一直向着自己这位母亲,可却没必要知晓自己这个母亲处心积虑促成亲手了赵愈之死。
不过赵愈已经死了,他终究是个并不要紧的人。于是他的身影就从云华郡主心里面消失,并未再继续纠缠。
她最后的最后,却想到当年自己被封为郡主,离开皇宫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眼睛里有着一种灼热的渴求,那些都是闪闪发光的野心。
她知晓自己跟其他的小宫娥不一样。宫里面的女孩子聚在一起,私底下说说体己话,那么便会说起思乡之情,然后她们就会说到故乡。
会说到家里的人,故乡的点心,还有春来山坡上开遍了的花。
皇宫规矩多,她们这些宫娥每日要做的活儿也多,侍候主子也是有些小心翼翼。这样日子未免有些苦闷,于是她们就会期盼自己快些到二十五岁,然后就被放出宫去。
放出的那一年早些回去,说不定还能看见坡上未谢的春花。
可云华郡主却从来没有过这样情绪,更没什么对回乡的向往。
皇宫的日子固然十分辛苦,然而难道家乡便是桃源乐土,一定便能平安喜乐?不,她只觉得这世间并没有什么真正乐土,各有各的辛苦。
宫女们向往回乡,也不过是一种深宫苦闷的慰藉。一旦回乡,也照样是要讨生活的。
所以她从来没有向往过回乡。
然后岁月匆匆,一晃而过这么多年,她已经在梧州呆了很久、很久——
她在梧州竭力挣扎,勾心斗角,费心算计,这样殚精竭虑之中,她将自己所有精力都留在梧州这片土地上。
云华郡主少时离家,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父母亲人的面容已经变得很模糊,她也不记得家乡糕点是什么滋味,山坡上开的春花又是什么颜色。
她不记得自己家乡种种,却记得梧州一草一木,记得这儿的山山水水,对梧州一切都了如指掌。
甚至她已经习惯了梧州菜肴的口味。
此地并非她出生之地,可也许她心里早就将梧州当作自己的家乡。
于是她对这片土地,也产生了一种感情。
云华郡主模模糊糊想,愿我梧州之地,永远得享这片安宁吧。
然后她的头轻轻歪向一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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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 158
◎梦里是她摘下面具◎
马车缓缓行驶, 林滢离开梧州之时,内心也生出了一缕惆怅和感慨。
不过那缕惆怅间,也有一缕温柔的希望。无论如何,梧州这许多年来, 终究还是安安稳稳这样过来的。
她心尖儿不觉浮起了苏炼的身影, 想到了这位典狱司司主, 林滢心头生出了些异样。
其实这几天林滢已经想通透了, 纵然她是个好奇心极为旺盛的姑娘, 可对于这位典狱司司主也还是要敬而远之, 保持距离。
她出身寒微, 又花了许多功夫学得一身技艺,顾公栽培她也花费了许多心思。她骨子里虽谈不上安分,但也知晓应当爱惜自己。
纵然苏炼待她十分温柔, 可这一层温柔, 也不过像是虚浮的表象,做不得真实。
那自然绝不能是苏炼的全部。
她想起了苏炼那双眸子, 那双眼时而温柔,时而冰冷, 捉摸不定,神秘之极!
然后林滢内心轻轻对自己说道:不行!
接着林滢就抛开了自己的思绪, 将苏炼放在了一边。
她明眸似水,若有所思。
一枚白玉戒指就出现在林滢指尖, 任着林滢仔细端详, 使林滢面孔上也禁不住透出了几分若有所思。
卫珉瞧着她如此举动,禁不住在一边好奇:“这是李玉珠的那枚戒指?”
林滢点点头:“可惜李玉珠已经死了, 月水寨又被裴怀仙所屠。如此一来, 李玉珠的母亲究竟是谁, 也无从可考。她应当是个鄞州贵族女子,身份尊贵,却沦落梧州之地。我想,请青缇帮我打探一番,那女子究竟是谁。”
“你瞧这戒指之上,还有她的表字,查出来应当也没那么难。”
卫珉不觉有些好奇:“可那女子出现在月水寨,应当只是凑巧。这件事情跟案情没什么关系的。还是,你觉得这其中仍有什么值得疑惑地方?”
林滢唇瓣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我想那个女子逃至梧州,一辈子都没有回去,家人也不知晓她是生是死。有些人失去了亲人,便会觉得难受,更一定想要一个结果。哪怕是死了呢,说不定也想要一个答案。”
“如果是那样,我便悄悄告诉这个消息,将这枚戒指还给家里人。”
“若她家里人并不在乎她,只觉得她与人私奔,十分可憎。那我便什么也不说,也没必要说一说。”
她指尖的戒指温润细腻,却有着玉石特有的冰凉,一丝丝的浸润入手指尖。
卫珉打量着林滢,他知晓眼前少女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阿滢人前断狱时候冷静果决,同时也拥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
眼前的少女温柔而坚定,令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卫珉瞧着林滢这张秀丽的脸庞,禁不住说道:“如今兄长劝我,说我既然想得通透,也该谋一前程,寻一个武职,慢慢攒些资历和经验。”
如若这样,卫珉就不大能陪伴林滢四处办案了。
林滢忍不住讶然,可是心中亦是知晓这可能才是卫珉正途。
当初卫珉来到陈州,是因为他心结未开,介意祁华的事,一时之间不免郁郁寡欢。可是如今祁华已死,便是没有死,卫珉也已经早已不把祁华如何的放在心上了。
卫小郎谋个前程,也是应当的。
林滢心里砰砰一跳,生出了几分不舍,她实在不愿意让卫珉离开。可是她并没有道出自己不舍,反倒轻轻说道:“本来也应该这样,卫小郎,你一定会有个好前程。”
林滢心里有些难受,却并不愿意让这份难受露出了。
本来她心里没什么的,可那日却感受到卫珉是喜欢自己的。那么如此一来,有些话儿她便难以道出口。
明明知晓卫小郎有些喜欢自己,若她再哀求卫珉留下,不免让卫珉生出误会。
这么说来,也仿佛有点儿那个。
卫珉目不转睛盯着她,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确实不能和阿滢一辈子。”
然后他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已经拒绝了阿兄,说还要再顾公身边多留几年。”
林滢忍不住啊了一声。
卫珉冉冉一笑:“你为什么那么吃惊?我虽然出身卫家,可是一定要做将军?我有好几个哥哥,读兵书习武去经武堂好像就是一件理所应得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喜欢。可是现在,我却知晓自己喜欢什么。”
“我想要学习断狱之术,我想在顾公身边多学习几年。等到我学有所成,再出去谋自己前程。到那时候,我说不定还会成为跟顾公一样名动天下的名臣。武将之中,也有一些涉及司法断狱的职位。”
林滢听了当然很开心,可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然后卫珉就盯着林滢:“我说要走,你也不依依不舍,只说好前程。”
林滢一向伶牙俐齿,此刻却又变得结结巴巴。
卫珉说得很直接:“你是觉得我喜欢你,所以有些话就不好意思说出口,然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别别扭扭。”
林滢虽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可是此刻也忍不住面颊红了红,却还是直接说道:“是!”
卫珉:“你本来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又跟你天天见面,那么我突然觉得喜欢你,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了这儿,卫珉面颊也忍不住红红的。
“可是,可是这几日我突然发现,比起不能跟你做夫妻,我更难受的是你一直这么扭扭捏捏,于是我们不能继续做朋友,做搭档。我也更喜欢更你做朋友、做搭档。喜欢你只是那么一下,我并不是总是喜欢你的,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林滢听得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微笑说道:“我懂!我知道卫小郎不会爱我爱得死去活来,非我不可。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因为那样最舒服,也最合适。”
卫珉伸手轻轻揉揉自己面颊:“你知道就好。我想了很久,是一定要跟你说清楚的。”
少年人的感情就是如此,本来就是朦朦胧胧,爱情跟友情的界限也并不是十分分明。卫珉一瞬间的心动是有的,可也不至于是那种非你不可。什么求而不得,黯然神伤的剧本可并不适合眼前这位热情洋溢,单纯可人的卫小郎!
想来以他年轻和热情,一定会找到一个真正适合他的可人姑娘。
林滢一想到了这儿,唇角也是轻轻扬起,露出温暖笑容。
马车继续行驶,就这般离开了梧州。
林滢在梧州时,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因为梧州有太多血腥、阴谋,以及秘密。直到尘埃落定,梧州之事了结,她整个人才松快起来。
离开梧州的第一晚,在回陈州的路上,林滢难得睡得十分踏实。
这样睡着时候,林滢禁不住做了一个梦。
她曾经也因苏炼做梦,那时候是初见,她因为苏炼做了一个噩梦。彼时两人才刚刚相识,话也说得不是很多,她亲眼看着苏炼干脆利落杀人,故而留下了心结,甚至还因此生了一场病。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林滢因为苏炼又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倒也算不上甜蜜,可也绝不是恐惧。
梦里面她看着苏炼轻轻的坐在河边,松松的靠着一棵花树上,懒洋洋的唤自己过来。
那一点不像平时的苏炼,因为苏司主十分好仪容,总是将自己背脊挺直,坐得十分的端正,绝不会如此慵懒风流。
更不必说那人面上还戴着杀人面具,将五官尽数遮掩。
可因为是梦,梦里林滢有一种直觉,那就是眼前这个男子一定就是苏炼。
她听从吩咐,一步步过去,然后听到苏炼用和悦的嗓音吩咐:“替我把面具摘下来。”
现实里是苏炼自己摘了面具,可如今梦里面,却是林滢伸手替他摘下来。
这张面具一摘下,就露出了苏炼脸蛋,和林滢记忆之中一样,显得十分俊美。
就像那个梧州清晨,杀伐停歇,清风吹拂,被阳光照着的苏炼脸蛋一样,俊美得不可思议。
然后林滢就醒了过来。
当她醒过来时,只觉得出了一身汗,心跳微快。
赶了一天路,此刻她跟卫珉正在一处客栈里歇息。
卫小郎睡在隔壁,倒是没心没肺,睡得十分踏实,他睡眠质量一向可以的。
林滢轻手轻脚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姑姑喝下。
她披着衣衫,往窗外望望。只见明月高悬,月色宛如牛乳般流淌进来。
林滢想,幸好只是在做梦。
她梦里有一个小秘密,不过这个秘密只有她知晓。这些少女的心思,她是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连白芷、桃子都不能知道。
林滢暗暗握了一下拳。
转眼又是两月之后。
益州锦城,青江江畔。
今日天气干冷干冷的,到了中午,终于憋出些碎雪出来,纷纷扬扬如撒盐一般。
林滢穿得厚实,把自己裹好,正和卫珉一道懒洋洋喝茶。
炉子生了炭火,将茶水温着。火堆里埋着红薯和热栗子,烧软烤香了,拨开来就茶吃十分软和香甜。
如今她跟卫珉在这儿,也不是为了办案子,而是被顾公放了假,让两人休息一阵。
要说事情缘由,也要追溯于两个月前。
彼时林滢跟卫珉回到了陈州,两人继续搞自己的本职工作,顺道挖出了陈州贩卖逍遥散的背后组织链。
这其中也涉及了陈州权贵,其中一位便是成国公府的玄孙李英。
李英出身名门望族,干的勾当不地道,面皮却薄。他被林滢扯破了真面目后,就彻底崩溃,举刀自尽。
林滢都不知说他要脸还是不要脸。
然而嫌疑人未判先死,成国府反应却很大,一口咬死林滢跟卫珉做事有问题,且自家孩子指不定是无辜的。
当然这番闹腾之中,其实是有一些微妙的小心机。只怕对李英爱惜是假,不想脏了国公府的名声是真。只有咬死死去的李英是无辜的,国公府方才能清清白白,一点事情都没有。
顾公自然绝不愿自己一手栽培的少年男女成为国公府好名声的牺牲品,于是据理力争,甚至将证人证词汇写成册,上报朝廷。
这其中的是非曲折,顾公也是写得十分清楚,旁人也能看得十分明白。
不过成国公毕竟是陛下心腹,且有从龙之功,陛下只不过是呵斥一番。
至于林滢跟卫珉二人虽未获罪,不过却免职三月,静思己过,以免以后再生出什么鲁莽之事。
林滢想得开,觉得难得放一个长假,干脆来锦城躺平休息。
自己办案期间,加班熬夜的事可是少不了,适当放松有何不可?
再者,林滢觉得自己还攒了个不为权贵的好名声呢!
就好似现在,她跟卫珉咬着热乎乎的烤栗子,心情不觉大好。
正在这时,房东姜慧却是回来了。
林滢跟卫珉来到了锦城之后,便特意短租了一处居所,作为落脚之处。林滢爱看江景,特意挑到了江边人家,单单租了两个房间,价格也是极为便宜。
她毕竟吝啬,并不舍得租个独门独院。
房东姜慧今年不过二十,家中并无父母,只有一对弟弟妹妹要她扶养照顾。家里空房能多赚些房钱,姜慧也十分乐意。
长姐为母,姜慧要拉扯弟弟妹妹,似也无意成婚。
林滢曾见过媒人上门提亲,不过姜慧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并没有成家之念。姜慧是个很和气的人,她拒绝媒人也是笑盈盈的,也不跟人结梁子。
这独自讨生活的年轻女郎,总是会懂得要与人和善的道理的。
况且姜慧本就是个伶俐的姑娘,她平日里会做些小生意,倒腾一些小玩意儿。不但如此,姜慧还有一双巧手。
她斩了竹,划片剥丝,十指翩飞编织竹器,也是编的细致紧密。什么竹篓、簸箕、竹篮等,姜慧都编得十分结实美观,是既好看又耐用。
若说她有什么瑕疵,就是左腿并不是很利索,走路步子有些古怪。
然而姜慧心灵手巧,这小小的残疾也不算什么了,更不必说她还是个美人胚子,五官生得十分清秀。这脸蛋虽不是什么让人一见钟情的大美人儿,却也是个十分讨喜的小美人儿。
也无怪乎她家虽人丁稀薄,身体又微微有些残疾,却仍有人盼着能讨她为妻。
如今姜慧正从江边回来,她腰间那口鱼篓是她自己编织,如今竹篓里有一尾活鱼,正折腾扑出了啪啪声响。
姜慧会的生存技能很多,这放篓抓鱼也是她的技能之一。
她不免搓着手,笑盈盈说道:“今个儿倒是冷,难得锦城居然下了雪,下得真是漂亮。”
锦城属于益州之地,四面临山,一片穷山恶水之中倒是滋养出一片繁华富饶之地。
此地夏日炎热,冬日倒不算很冷,今日薄薄下了些雪,姜慧看见也了也觉得稀奇。
姜慧:“林姑娘,明天嫣小姐不是邀你去杨家赏梅?今日这雪一下,梅花可就更好看了。”
林滢点头应是。
姜慧提及这档子事,林滢就不免想起自己屋子里那两口箱子。
自己前脚在姜慧这儿租下房间,典狱司后脚就来送礼,说是为报答林滢在梧州城的辛苦,苏司主给林姑娘送了些东西。
林滢推脱说不要,可是送礼的红甲卫也十分会说话。
他说林姑娘如若不要,司主也绝不会勉强,至于这份人情,司主再挑别的偿还。这言谈之间,倒好似林滢如若不要,也越发会拉扯不清一般。
林滢无奈,检查一番后发现确实只是些胭脂水粉、衣料首饰,终究还是收下。
临走之前,那送礼的红甲卫还让林滢不必放在心上,说司主素来大方,从来不会亏待帮衬过他的人。如此也是例行之举,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林滢只好当作是这样了。
更何况林滢收下之前已经翻看过来,这次苏炼送的不算太高调,至少没像那飞云岫磨出的玉花那般高调。比如那衣服样式大抵是清雅素净,十分适合林滢穿衣风格,而且料子虽然不错,但也并不是名贵得出奇,胜在样式别致清爽。
林滢这么穿出去,也既漂亮,也不显得特别扎眼。
就连匣子里的首饰,也并不注重用料名贵,却件件做工精致,样式漂亮。
林滢想起上次苏炼也送过自己首饰,不过她只是戴了片刻,就偷偷摘下来。那时候苏炼瞧见了,还问过自己。
莫不是因为这样,苏司主居然改变了送礼物的风格?
不会吧?
林滢不觉心生狐疑,若有所思。
难不成这些礼物还是苏炼亲手所挑?
苏炼无疑是个十分厉害的人,如若他特意想要讨谁欢心,那旁人似乎也不免就会这么陷下去。
林滢思及于此,也忍不住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她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钗。这发钗造型别致,钗头就像是一颗小小的杏子,显得十分可爱。
这样少女风的首饰,总不至于是那位苏司主亲手挑选才是。
这时候姜慧已在料理那尾刚抓来的鲜鱼。鱼已经剁了,清洗干净,锅里正在炒酸菜。一股惹人馋意的酸香刺激之味就这样传来,惹人垂涎三尺。炒锅的滋滋声音传来,悦耳之极。
林滢吸了一口香气,也是觉得有些饿了。
她赶紧去厨房帮忙,此刻卫珉已经在帮姜慧收拾野菜,把一根根菜洗得十分干净。
有林滢帮忙,三个人快手快脚,很快收拾了好晚饭。
酸菜鱼金黄色汤汁里掩着白色的鱼肉,夹杂着一股子惹人食欲的酸爽辛辣之气,最适合就着米饭干上两碗。
再加上其他几样菜肴,今日晚饭也是备得十分丰盛。
姜慧家里弟弟妹妹,大些的石头今年才八岁,小些的花儿不过六岁。
姜慧将他们照顾得十分细心,上桌前喊两人去洗手,再细心检查了两人的手掌,才开始动筷吃饭。
到了次日,林滢坐马车前去杨家,心里忽而又浮起一个念头,心想苏司主这份礼物倒是送得十分及时,让她打扮得体体面面的。
这锦城杨家算是鄞州杨家的旁支,这一支是七十多年前迁居锦城,落地生根,如今也已经是人丁兴旺。
林滢来锦城本来是想要低调休养,未曾想居然遇到杨家长房的姑娘杨嫣。
杨嫣性子活泼开朗,也是对林滢十分的好奇,跟林滢混熟了,便请林滢前去杨家聚会,赏梅喝酒。
人家十分热情,林滢也自然不好拒绝。不过如此一来,苏炼送的衣衫头面也有了用处,不必林滢再置办。
这一切也不过是凑巧,总不能说是苏炼未卜先知。
但一旦想到了这儿,林滢心里还是禁不住跳了跳。
到了次日,马车送林滢到了杨府,杨嫣也欢喜相迎。
杨嫣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面容俏丽,十分的活泼可人,也十分会热络气氛。参加聚会的都是年纪相若的年轻小姑娘,由杨嫣起头大家凑一起玩耍。
杨嫣很会活络气氛,将每个客人都照顾得很周到。
就譬如说大家凑一起吟诗作对行酒令,轮到林滢时候,杨嫣便说写诗也没什么有趣,倒想听林滢说说案子。
她是替林滢扬长避短,而且热热气氛。
再来大家聚会,杨嫣确实也想要搞点新意。
林滢挑个两个故事性强,又并不血腥的案子讲讲,在场的年轻女郎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十分有意思。
林滢跟她们相处,倒并不觉得拘束。
杨家备了酒席,不过比起暖盒里盛着的酒菜,还是现烤的鹿肉更受欢迎一些。这新鲜鹿肉烤得八成熟,再撒一把佐料,便是香气扑鼻,入口软嫩,滋味可谓极为美妙。
林滢也吃了两块,再喝了点儿杨家自酿的果酒。
难得没有工作,林滢也不由得非常放松。
就这么吃吃喝喝时,林滢听着一旁有人问起杨嫣:“阿嫣,听说阿研今日回家省亲,如今也正在杨府,何不将她请来,和大伙儿一块玩闹?”
杨嫣只摇摇头:“阿姊成了亲,整个人都变了,性子可是跟从前大不相同。以前她多活泼闹腾一个人,如今梳髻为妇,这整个人都只能说是贤良淑德。她现在不苟言笑,只一门心思做她的何家媳妇儿,怎肯跟我们瞎闹。”
有一些从前跟杨家相熟的女郎,此刻面上也流转了几分古怪之色,不过终究也没说什么。毕竟杨研已经嫁人,嫁人后又如此安分。如若再说三道四,也顿显自己不够贤良。
杨嫣、杨研是一母所生,皆是杨家的嫡女,可两人性情可是大不相同。
杨嫣活泼、亲切,十分会照顾别人感受。
然而杨研却脾气不好,为人也是矜贵自负,说话也是句句刺人。
有人觉得杨研不来也好,如若杨研来了,大家聚一起也觉得没劲儿。
就比如说眼前林姑娘,也是个有趣妙人儿,大家跟林滢说说笑笑也是有趣。可如若杨研在此,她便会计较林滢身份,说一些冷言冷语,总之不会说得很好听。
自矜出身也不是什么大罪,每个人都有一些。只不过杨研会做得十分明显,甚至还将一些不好听的话说出来。
杨研是最见不得圈子里出现个身份卑微的女子了。若换做从前,以阿研性子,也定看不见林滢屡立功劳,而是会对林滢出身冷嘲热讽。
而杨研既是这么一副性情,也自然对客人家世高低十分在意,说话时也惯会捧高踩低。
倒未曾想杨研嫁入何家之后,居然好似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性情也是收敛了不少。
她这等改变,众女心中也是大感惊讶,心忖也未听说她那婆婆有如此厉害,能将儿媳驯得服服帖帖。
何家女儿何娇也在,更在人前把她这位嫂子夸奖一通。
“我那嫂子自从入门,就温善贤惠,对兄长是温柔熨帖,当真是羡煞旁人。她陪母亲初一十五吃斋念佛,也是十分虔诚,是最温柔和善不过。”
杨嫣也赞同不已:“就连大姐归家,拜见过父母以后,也是在家中佛堂清修,并不怎么掺和咱们闹腾。只恐怕,还会嫌弃我们吵闹。”
本来林滢只是随随便便的当个八卦听,可听到了此处,却也不觉触动了一点儿职业敏感性。
她并不认识杨研,今日也是第一次听到杨研的名字。可是一个人的性情如若一下子发生了重大的改变,这其中必定会有一个原因。
有些人突然开始诚信向佛,其实很可能是问心有愧,所以如此为之。
林滢念及于此,也不免觉得自己职业病可能有些严重。
这时候的杨研,却正静静在佛堂礼佛。
她做妇人发髻,可年纪还轻,但面上却是一派沉沉之气,全无少女的明媚动人。
佛堂烛光轻轻摇曳,照着上首那尊翠玉观音,那观音是杨家大夫人重金从寺庙里面请来的,果然是慈眉善目,仪态沉润。
此刻烛火轻轻扑在翠玉观音上,观音的五官更不由得平添了几分的生动慈祥。
杨研跪在蒲团上,她手握一串檀木佛珠,手掌却是禁不住在轻轻颤抖。
那纤纤十指蓦然紧紧握紧了佛珠,好似要将珠子捏碎一般。
她轻轻抬头,蓦然眸中泪光盈盈,流转了几分恐惧之色。
这菩萨的慈眉善目竟惹得杨研面露惧态!而她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她良心正在遭受拷问,禁不住十分的难受。
每次回到娘家,她就会想到自己做姑娘时候所做的一件恶事,然后心里面就会觉得不舒服。
因为这份不舒服,杨研甚至不大想回娘家。
可父母待自己也不错,妹妹又时常惦念自己,她也不好如此无情。
如今烛火盈盈,她跪于地上,那翡翠菩萨慈眉善目的瞧着她。
那么此时此刻,杨研心里蓦然浮起了一道美丽的身影,旋即这道身影动人的面容也是浮起杨研心头。她当然也还记得那个女子名字,她叫宁姝。
宁姝是两年前来到锦城的。她家道中落,和失了丈夫的寡母一道,一起投靠杨家。
杨家跟宁姝是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可已经差老远,可以说是有关系,但却不多。
杨研唤宁姝表妹,可宁姝算什么正经表妹?一表三千里,真差得老远。
杨家之所以安置她,无非是顾及杨家得名声,不愿意落个刻薄之名。再来,母亲也是一个惜弱的人,总是不忍心见人受苦至如此地步。
一个寡妇和孤女,若无依靠,还能去哪里呢?
杨家也不缺这点钱,收拾个院子,安置一下。等宁姝嫁人后,这母女二人自然会指望女婿生活。
母亲还教导杨研,让杨研人前对宁家母女好些,不要冷言冷语,太显刻薄。
不然杨家银钱花了,事也做了,莫非还要落不得好,反倒是惹人记恨?
她让女儿跟人家好好说话,也是为了自己结个善缘,今后说不定还能得些旁人的帮忖呢。
再者哪怕是得不到帮忖,这菩萨天上看呢,也是给自己留个善缘。
孙氏这样苦心教导,自然是盼自己女儿能修生养性,为自己积缘积福。
可惜这样的教导却并未当真入杨研的耳,也更没有入杨研的心。
杨研听不进去,也未曾将这些金玉良言记在心上。她觉得表妹一家是来打秋风的,给的些好处便一定要笑脸迎人吗?若为讨个感激,那岂不是要越给越多?如若不给,之前给的岂不是前功尽弃。
杨研只觉得比起母亲口中所说的什么积缘积福,倒不如及时止损。
不错,杨家是家大业大。可是这家大业大,难道就是给一些恬不知耻的穷亲戚讨好处的吗?
那时候杨研理直气壮,可是如今想想,杨研内心之中却不得不承认,彼时自己是心魔所迷了。
那时候宁姝来到杨家,对自己是笑脸迎人,竭力讨好。
可杨研呢,却只觉得她矫揉造作,装模做样。
这缕缕的心思之中,有一个杨研根本不愿意承认的原因。那个原因就是,宁姝生得很美!
她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宁姝时情景,那时候她还没那么恨,对于自己这个宁表妹更多得也是不屑和轻视。
可是宁姝第一次出现在杨府的宴会上,她容光动人,是个绝色美人胚子。那时候宁姝一身打扮素素的,看着低调得很。可是她这么往芍药花边那么一站,这满园得春光顿时也是黯然失色。
然后杨研的眼神顿时就变了,从不屑和轻视化为一种忌惮。
彼时心魔已生,可那时候的她,却是并不如何愿意承认这一点。
那天她不断问宁姝父亲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来到锦州。
那都是一些会让宁姝感受到尴尬的问题,可是她偏偏就问这个。也因为如此,宁姝也是流露出一点儿不快了,可是她偏偏不在乎,之后还跟身边的人说宁姝不知礼数,一脸晦气,大约是对杨家不满?
可别人又岂会看不出杨研的心思?更何况杨研心思浅,手段并不如何高明。也就是在那时候,杨研渐渐传出了些不慈的名声,说她为人并不如何的厚道。
彼时宁姝虽有不快,可是她终究并没有说什么。毕竟那时候宁姝不过是个寄宿在杨家的孤女,要仰人鼻息,自然不好如何得罪杨研这个大小姐。
杨研也做不出太过于恶毒的事情,不过一些个冷言冷语总是会有,她见面总是会讽刺几句,说说宁姝不是。
然而宁姝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她并没有麻烦杨家多久。
这个美貌的表妹使尽手段,很快就勾搭上一位愿意将她拯救出泥潭的救世主。
这个男人就是鄞州杨氏一族长房嫡次子杨瑾。
同样姓这个杨,可是鄞州的杨却决计要比锦城的杨更具有价值。
更不必说当初杨瑾调来锦城为官,锦城杨家一开始也十分奉承,有意亲近。
娶妻自然要禀明父母,要向鄞州请示,可纳妾就随意自由得多。
宁姝使些手段,不过是给人做妾,本来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成就。这样选择对于宁姝而言也是绝好选择。
至少她再也不必继续留在杨家,可以跟母亲搬出去。因为宁姝貌美温顺,杨瑾对她也是十分宠爱,对她可以说是千依百顺。
旁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丝萝托乔木,因此寻觅了一个终身。
可是那时候对于杨研而言,却好似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堂兄刚来杨家拜访时,她也曾见过杨瑾。杨瑾容貌俊美,温文尔雅,甚至杨研瞧见了,心里也禁不住升起了一缕感慨。
她感慨为什么杨瑾不是自己嫡亲的兄长呢?
如此美妙的风仪,简直令人心折。这就是锦城杨氏和鄞州杨氏的区别,是她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杨研是个十分挑剔的人,更很难看上什么人。也因为如此,杨研对于杨瑾选择十分恼火愤恨。
因为杨瑾在她心中,已经是一个十分美好的象征。可是这个象征到了最后,终究也不过是沉迷在一个女子手腕之下,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这简直是令人十分作呕!
她并不觉得一个区区妾室十分了不起,更不觉得这如何值得嫉妒。可是最为可恨的是,宁姝这个贱人毁去了她对鄞州贵族一个美好的幻想。
原来杨瑾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会喜欢美色,于是被一些低贱可恶的女子所引诱。
纵然是那些贱人勾引的,可是杨瑾也是绝不应该动心,做出一些有失自己身份的事情。
这些念头涌上了杨研的脑海,使得杨研内心之中点燃了熊熊怒火。
在宁姝搬出去那天,她甚至觉得宁姝有一些炫耀和得意。如此一来,宁姝便不用因为寄人篱下而对她忍气吞声了!
那些念头浮起在她心里,使得她十分的恼火。
那些恶意就在杨研心里面扎根了,就好像种下了一颗十分恶毒的种子,到了如今,这颗种子却是越来越大,疯狂滋长。
直到有一天,有个男人轻轻在她耳边引诱,对她说道:“既是个贱妇,何不杀了她呢?”
男人如此言语,仿佛蛊惑人心的魔鬼!
最初听到了这个魔鬼般声音时,杨研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那时候杨研有意挣扎,并不愿意答应。
因为她知晓杀人会坏了自己名声,会受到惩罚。
可是那人告诉自己,如若可以不用受罚呢?
于是一个可怕的计划就由那片唇瓣说出来,说到了她心里面。
其实那时候杨研本应该拒绝的,可是不知怎的,她终究还是拒绝不了,还是加以依顺,如此坠落。
那些话语对于她而言,简直有着莫大的引诱力,使得她不可遏制的泥足深陷。
然后就是那一年的上元灯会。
那一天锦城十分热闹,入夜有许多花灯,许多女眷也是现身观看。
那时候她当然也看到了宁姝。
彼时宁姝是一身妇人装束,越发显得娇媚动人。
这道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使得她内心之中尽数皆是恼恨之意。
然后那一天,看花灯的人多,于是便发生了一桩意外。在那桩意外之中,发生了人群挤压践踏事故。
宁姝就死于人群的挤压之下。
她倒也没什么外伤,是被活活憋死的。她整个人被压在层层叠叠人群之下,也因此所以不能呼吸,乃至于气绝身亡。
宁姝生前是个美人,可是这样的美人儿死后皮肤却是青紫色的,变得十分的古怪。
那具尸体看上去非但没有什么美丽,反倒是有些可怖了。
女尸尸体颜色呈现可怖的青紫之色,死去的宁姝发髻散开,头发散落。只看她如此模样,又哪儿还寻得着人前曾经有过的活色生香。
没人知晓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样发生的。
很多人觉得这是一桩意外,可不知晓这桩意外乃是人为。
此时此刻,杨研轻轻的抬起头,看着观音。
她当然记得,那时节是自己狠狠的推了宁姝一把。
之后她飞快退后,又趁机推倒了别的几个人。
可是这样恶意也伤害到自己。那时候造成了推挤之后 ,连她自己也憋住,险些出不来死去。
杨研活过来,可是宁姝却是真正死了。
看到宁姝当真死去,杨研内心之中才升起一缕恍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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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 159
◎已经原谅她了◎
那时候杨研想, 死了?当真死了?
直到看到宁姝尸体那一刻,她对死亡才产生一种真实感,才清清楚楚的知晓自己做了什么事。
这时候,她仿佛才终于想起母亲跟自己说的话, 说要积善缘,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灵。
在此之前, 杨研内心一直被一股子怒火充斥, 对于许多事情并没有什么真实感的。
她忽而间清醒过来, 发颤想, 我究竟做了什么?
那时她双手一直在发抖, 仿佛犹自记得自己一双手将宁姝狠狠一推的触感,可这样感觉却是一点儿也不真实。
没谁怀疑杨研,因为杨研也受了些伤。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意外, 因为南街口是呈外宽内窄的鱼嘴状, 那日看花灯的人又太多。
如此因过于拥挤,因而生出踩踏事故,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但别人不知,杨研却是知晓。
死的除了宁姝, 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妪。
那老妪因为年纪大,体衰喘不过气来, 故而方才被挤死。她想宁姝年纪轻,身体好, 本没那么容易被挤死的。
如果不是自己把宁姝推了一把, 使得宁姝身处最下层,也许宁姝就不会死呢?
杀完人后, 她方才发现自己也许, 也许也并不是那么想让宁姝去死。
她只是太任性, 又太骄纵,看见的世界既浅且窄。如果她再养得成熟些,就会发现那些事情本就是不大重要的事。
很多人中二期恶毒刻薄的念头,伴随年龄增长,就会烟消云散,许多心思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可是杨研却已经动了手,杀了人,那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接下来那段日子,她恍惚间仿佛在做梦一样。她听着周围的人议论宁姝的死,说宁姝被憋死时,肋骨都被挤段几根,死前不知晓多痛苦。
然后就是宁姝的母亲康氏投井自尽。
康氏一个寡妇带着女儿讨日子过生活本就不容易,本指望着这个女儿给她养老,却没想到宁姝这么如花似玉年龄却是香消玉殒。康氏哭了半月,头发都哭白了大半,最后还是受不住投了井。
别人都惋惜这对母女,可怜宁姝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哪怕杨研去聚会,也听到那些年轻的贵族女子替宁姝惋惜。
那些话句句扎心,更让杨研觉得心理不平衡!
从前你们并不是这么说的!
是,杨研是比较刻薄,可是不喜欢宁姝的也不止她一个。宁姝出卖颜色,宁为富人人妾,不为穷□□,从不曾想做个清贫端正的正头娘子。这女子来杨家投奔亲戚,哪里是为了安身,是为了攀高枝。
别人瞧不起,背后也总是奚落。
可现在没人说宁姝不是了,死人倒好似没缺点起来,大家便开始惋惜宁姝年纪轻轻死了。杨研只觉得她们刻意卖弄伤感,不过为彰显自己善良。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们确实什么也没有做,而且两种情绪说不定都是真心的。
而自己,却是真真切切杀了人。
后来母亲给她挑了夫婿,让她嫁了人。
嫁入何家后,她温良贤淑,收敛性情,竟好似变了一个人。
她也再不参加什么宴会,也变得不喜应酬。
如果那一年上元节自己能收敛性情,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杨研手指死死捏紧了掌心佛珠,只觉得心烦意乱,难以安宁。
她抬起头,看着菩萨,痴痴想着。
菩萨在上,信女当初并不是故意的。
那仿佛是给当年的她找到一个借口。
这时候的林滢正自在杨家赏梅。
这鄞州贵族的私园林滢自然是去赏玩过,锦城杨家自然逊色几分,却也费心修缮过。
就譬如园中一片红梅,此刻梅香吐蕊,正自开得十分的娇艳。
昨日下了些雪,今日清晨又下了一场。园中短径上碎雪已经拂尽,梅花枝头却犹凝白霜。
林滢瞧着梅花时,蓦然觉得梅花后有一双眼睛。
梅枝梳乱,掩着一张面孔。
这么一张脸容光动人,清到极处也是一种艳,竟似连梅花艳色也逊色几分。
林滢蓦然后退一步,足踩碎雪上,踩出吱的一声。
她当然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是师兄——
尹惜华!
林滢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可是见到尹惜华的一瞬间,却也仍不由得心生寒意。
她警惕的看着眼前男子,脑海里浮起的是尹澈宁那血肉模糊的惨状。
尹澈宁也还罢了,尹惜华的计划里总是会有些无辜之人陨落。
一瞬间,林滢不觉满含警惕的看着他。
尹惜华的目光在林滢身上逡巡。
他从前极少看到林滢特意打扮过样子。林滢也不是不修边幅,她还是极重视自己外在仪容。只不过因为工作关系,林滢只需让自己打扮得整齐利落即可。
林滢如今一身装扮,倒是平添了几分俏丽。
女大十八变,不过几月未见,眼前女郎倒是多了几分风情。
尹惜华缓缓说道:“阿滢,我们有些日子未见了。”
林滢是因乍然见到尹惜华,故而一惊。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面容恢复了沉静:“师兄今日,又怎么会在杨府。”
尹惜华温和一笑,缓缓说道:“也没为什么,不过是在杨家谋些差事做做。从前我是福王幕僚,之后在陈州休养了一段日子,可是总不能坐吃山空,我总是需要谋些事来做。如今东家对我十分信任,甚为倚重。”
林滢轻轻说道:“师兄还是要好生保重才是。”
尹惜华嗓音甚为温和:“阿滢放心,我如今很好。从前之事,旁人其实也渐渐忘却了,只当我是个寻常之人。”
他话里有话,话中仿若有一些其他意思,林滢一时却是听不大出来。
林滢只顾抓取重点,重点就是尹惜华这个幕僚十分受信任,被甚为倚重。
相信尹惜华就是不幸的开始。
林滢想,师兄就是个搅事精。
不但如此,因为缺失了一些东西,尹惜华是永远不能满足的。
两人如此寒暄,倒是一派和气,可谁也不知晓这和善表象之下的暗潮汹涌。
林滢瞧着眼前的尹惜华,就仿佛瞧见了尹惜华背后黑色的翅膀。
尹惜华有一张十分动人面孔,可每次伴随尹惜华的到来,总是会有一层阴云掠来,带来浓重的血腥与杀伐。
这时候杨研犹自在佛堂握着佛珠忏悔恐惧。
却未曾想到,一道轻盈灵活的身影开始靠近杨研。
杨研并不知晓死亡的阴影开始笼罩自己了,她犹自保持着虔诚跪拜姿势。
佛堂很是安静,杨研如今不大喜欢热闹。
如此林滢在这儿,她一定会被眼前的情形吓一跳。
来的女子就是林滢如今的房东姜慧,林滢本来还跟她相处得十分融洽。
谁也没想到姜慧会潜入佛堂之中,准备对杨研下手。
这个计划姜慧盘算很久了,也做了许多准备。她早就盯上了杨研,并且盘算了许久。
杨研是杨家嫡女,家里为她挑的何家家境也不差。作为何家主母,杨研日常出入也少部的丫鬟婆子跟出跟进。对于姜慧这样一个女子而言,想要寻觅到一个杀人的机会并不容易。
在这之前,姜慧反复在杨、何两家附近踩点,最后还是选在杨家下手。
这一年多来,姜慧跟杨家的下人都混熟了。
杨家的小丫鬟会想买些小玩意儿,什么胭脂水粉就不必说了,一些精巧的木风筝、竹筒盒,乃至于时兴话本,姜慧都可以带货。不但她们要买,有时还会帮小姐们买。
一个和气俊俏的女货郎总是讨人喜欢的。
她是个弱质纤纤的少女,还瘸了一条腿,谁都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危险。
混得熟了,姜慧甚至能入杨家的内门。
这一来,小丫头们还能挑挑货,二来她还巴结上杨家管事娘子,替管事娘子将一些“赏赐”换成体己银,又或者托她带些不好启齿的东西。
姜慧一向表现得安分守己。
她来得熟了,后来离开时候就说说认得路,别人也懒得送她。
这杨家的管事并不知晓姜慧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趁机在杨家踩点。
姜慧观察了杨家有一年多了,她不是第一次遇到杨研回娘家。却直到今天,她才终于下手。
有几次她已经在杨研附近逡巡,可是那只不过是演练,今日才是最佳下手的时机。
杨研回娘家时候一向低调,丫鬟婆子也带得不多。
她一回娘家,喜欢清静些呆着,似乎总是会心神不宁,身边只会留个贴身婢女青绢。
这个时候,青绢见炭火烧得差不多了,故而唤人给杨研换个火盆。
这丫鬟不会离开太久,留给姜慧的时间也不多了。
毕竟这场报仇,姜慧并不想伤及无辜。
若那丫鬟回来撞见,自己会误伤不说,说不得自己处境也会十分危险。
此刻杨研并不知晓危险将至,也并不知晓有个杀手已经靠近自己。她以为自己是回了家,又怎么会有什么危险?她不知晓有人处心积虑,便是想要杀了她。
杨研不知道危险,此刻她脑海里浮起的却是死去的宁姝。
她想起的是宁姝死前的样子,那天是上元灯会,宁姝打扮得很漂亮。她在杨瑾面前扮乖巧,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名贵首饰。
所以那天,宁姝鬓间别的是一朵鲜润的白梅花。
这白梅花十分娇艳,还带着一种淡淡的清香,令人十分舒悦。
这人一漂亮,怎么样打扮都好看。
就好似宁姝鬓发间别了一朵白梅花,就花衬人娇,显得更加好看。宁姝不单单是个美人儿,那时候看着,这通身更多了几分脱俗之气。
这样一来,倒是把满头珠翠的杨研比下去。
所以那时候,杨研内心顿是升腾起了一股熊熊的怒火。
不过杨研现在想起了这些,她内心浮起的也不是怒火了,而是一种恐惧。
那种恐惧其实是一种心虚。
不知怎的,她好似又嗅到了白梅花的香味!
可是杨研不知晓的是,此刻却是夺命的凶手靠近了她。
这场谋杀一定要速战速决,姜慧也并没有想过跟杨研如何的纠缠。姜慧是个女子,甚为女子力气不免小些,很难做到瞬间将人制服。
不过姜慧早就考虑到了这些,心下已有几分盘算。
她也准备好相应的道具,那就是此刻姜慧手中握着的一根看似平平无奇的竹竿。
姜慧有一双巧手,这双巧手不单单会编织竹器,还能做一些改造。
比如她手中这根竹竿不但中间被打通,这里面还设计了两根弹簧机关。只要这么轻轻一按,内里就会弹出一枚尖锐的三角利刃,能以极为巨大的力量顺利刺入人体。
姜慧早将这个杀人的举动盘算千万次了,此刻当真实施起来,她手掌倒也是稳定且娴熟。
杨研只感觉有什么触及自己后背,下一刻,一柄带血的窄锐刀尖便从杨研胸口冒出来。
姜慧按动机簧,这利器又嗖的从杨研身躯里收回来,完成了这次杀人计划。
她听到杨研是尖叫了一声,可声音并不大,还是在自己可接受范围内,也是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动静。
接着她飞快擦拭竹端血污。
当姜慧这样子做时候,杨慧的身躯也失去了支持力,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倒下去。
姜慧将染血的帕子匆匆的塞回自己怀中,接着就取出了一枝早就准备好的白梅花。
杨研死前嗅到了一股白梅清香,也并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而是杀她的凶手怀中确实藏着一枝白梅。
那缕白梅花的清香,就是杨研临死前嗅到的最后一丝味道。
杨研胸口有一点浅浅的伤,就好似红梅绽放。姜慧却将这朵白梅花轻轻的插在了死去的杨研鬓发间。
做好这一切之后,姜慧就盘算跑路了。
此地不宜多留,自己多呆片刻,便多一分风险。
更何况杨研的婢女青绢会随时回来,接着就发现自己。
时间是最为重要的,一想到了这儿,姜慧就跑得轻快。
此刻看她跑步的姿势,便会发现姜慧步伐十分轻盈,双足都是整整齐齐,并没有什么残损。
她人前一瘸一拐,显得有几分柔软。
可姜慧的腿却并没有瘸,反倒是能跑得很快很快。
直到姜慧跑到了侧门前,她方才放缓了脚步,平顺了呼吸。
看门的罗婆子早看姜慧眼熟了,姜慧也时常送些糕点讨好她。此刻罗婆子看着姜慧如此出入,也并不觉得奇怪,只这样放姜慧离去了。
等离开了杨家,姜慧迅速赶着驴车到了河边,将那根竹竿绑上石头,噗通扔在河里。
她做这个藏于竹中的武器颇花了些功夫,不过如今扔了也并不觉得可惜。因为那位林家阿滢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要瞒骗一个断狱高手,也自然是要懂得取舍。
有人曾经告诉过姜慧,阿滢可是个厉害的女子。
如若不想被阿滢抓住,那么只怕她也要花些心思,且更加要小心谨慎。
做完了这一切,姜慧还在江边轻轻坐了一会儿。
水风吹来,使得姜慧遍体生凉。这样的凉风之中,姜慧好似也渐渐感觉自己情绪平复了几分。
一旦当真完成这一场谋杀,姜慧反倒生出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场谋杀是从一年前开始设计的,她小心翼翼踩点,反复制作计划,设计了合适的武器。然后到了今日,这一切终于成功。
她杀了杨研了!
杨研害死宁姝后,会生出一缕恐惧无措,可是姜慧反倒是没有什么太多愧疚情绪。
平心而论,杨研也不算一个彻底没有良心的人。
至少害死了人之后,杨研会表示忏悔,然后仿佛是很愧疚,甚至因为这样性情大变,整个人好似成为另外一个人。
姜慧见识过一些更糟糕的人,杨研绝对算不上最糟糕。
这最冷血可恶的人,一旦做了恶事,那是绝不会有片刻忏悔和懊恼的。他们会为自己找借口,又或者一心一意觉得这乃是别人的错。
杨研至少会生出了畏惧,还会感到良心不安。
可是那又如何?
姜慧承认杨研并没有那么坏,可没坏彻底又怎么样?有些人会觉得杨研这种人似乎值得挽救一下,让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后多做几件对社会有益之事。
可是对姜慧而言,既然做错了事,讨了别人的性命。那么如此一来,这样的人就应该交出自己的性命,以此作为偿还。
否则再怎么后悔,那种种忏悔也不过是虚伪。
更何况杨研忏悔的对象只是宁姝,却并不包括另外一个人。
因为杨研眼睛里只能看到宁姝,虽然她总是鄙视宁姝,但再怎么说,宁姝也是杨研这个圈子的人。
有些人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圈子里的人,却是并不能看到别的圈层。
至于别的圈层旁人的性命,似乎就变得并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视而不见。
今日这场谋杀,其中根源,也要从十四年前说起。
那时任天师在鄞州发动了奉天之乱,因而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也就是在这样的光景之下,许多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以此躲避战祸。
流民离开故土家园,四处为家。那时候锦城尚算安宁,也是有许多外地流民涌入。
这些涌入的流民之中,就有一位叫秀娘的苦命女子。
她丈夫死于兵祸,自个儿带着两个孩子孩子逃亡。期间儿子死了,只保住一个女儿。
六岁的女童身子本就十分孱弱,更不必说沿途颠沛流离,吃也吃不饱,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这肚子吃不饱也是常有的事。
更不必说,大批流民的聚集更容易染上瘟疫。
秀娘的女儿慧儿就是染上了重病,赶到了锦城时候,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了。
时候锦城有些善心人赈济灾民,送粥送药,也是危急关头大家彼此扶持的一种善良。
秀娘求来薄粥和药汤,送到了自己女儿面前。可是小小的孩子已经面目青紫,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竭力撬开自己女儿的嘴唇,将粥水灌入了女儿的口中,妄图能救活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根本已经咽不下任何东西了。
粥水灌入了孩子的嘴里,却终究还是从她的唇角淌落。这些汤汤水水,孩子终究已经是咽不下来了。
慧儿终究还是死了,死在了她的母亲怀中。
秀娘怔怔的抱着这个孩子,孩子的身体一开始暖的,可是渐渐却变凉了,接着就开始发硬。
旁人见不惯这副悲惨样,将她孩子抢出来,将尸体这样安葬。
也许这个孩子是幸运的,因为在那个颠沛流离的时候,她还能够有一份母爱,能够在一片爱的慰藉之下死去。
可是对于秀娘而言,这些却是残酷的。
秀娘那时候已经三十五岁了,对于一个早早就结婚的古代,她本来应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她本来也是按部就班的和人成亲,接着就生儿育女,跟夫君好好操持这个家。
可是这一切全部都毁了去了。
她的夫君死了,孩子也死了,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女人。全世界都已经撇下她了,此刻她人在锦城,没有一间房,只能露宿街头。这里并不是她的家乡,可是家乡也是已经满目苍夷,再也回不去了。
那时候的秀娘几乎已经崩溃,她本来应该活不去了,因为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可是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情,然后就挽救了她。
那时秀娘在街上游荡,她眼神恍惚,喃喃自语。
直到,她看到一个孩子。
那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儿,跟她死去的女儿一样大,孤零零的在街头行走。
秀娘没有了女儿,而这个孩子也没有了父母。这一切都是因为战争,而战争又是无比的可恶的。
秀娘蓦然扑过去,将这个孩子紧紧的抱在了怀中,接着就禁不住嚎啕大哭,叫着慧儿的名字。
其实那个小女孩跟死去的慧儿并不像,也不过是常年饿得厉害,所以瘦瘦小小的样子。
她也确实没有父母,却被一个女人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这世间有母亲没有女儿,这世间也有女儿没有母亲。于是这个孤女就成为了秀娘的女儿,并且得到了姜慧的名字,然后两个人都得到了救赎。
失去孩子的母亲得到了心灵的慰藉,开始振作起来在锦城讨生活。
而姜慧呢,那时候她才不过六岁,如若没有人照拂,也不可能找这么大。
这世间机缘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总是会有些道理的。
秀娘是个善良勤劳的女人,她虽然没读过书,也不怎么认得字,却也是教会了姜慧很多生活上的技能。
比如姜慧那一手灵巧的编竹之技,就是从她的母亲秀娘那处学来的。
秀娘心肠很好,也喜欢捡孩子,也最见不得没爹没娘没人照拂的孩子。姜慧是秀娘捡回来的,石头和花儿也是秀娘捡回来的孩子。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却是终究还是被毁了去。
那一天上元节,整个锦城都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对于有些人而言,是可以尽情欢愉。可是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却是赚钱的好机会。
秀娘手艺好,她特意扎了几个漂亮的灯笼,准备在上元节去卖,顺便卖出一个好价钱。
有人在看热闹玩耍,有人却还在工作。秀娘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总是想要多做些活儿,多赚些钱。
可是那一天,却是发生了意外。
上元节发生了踩踏事件,这其中死了的除了宁姝,还有一个五十多岁却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妪。
那天姜慧寻到了自己母亲的尸首,除了一具被压坏尸体,旁边还有几盏压坏了的灯笼。
秀娘就那么死了。
最可笑的是,杨研忏悔来忏悔去,却是根本忏悔不到那个被连累的老妪。
杨研眼里只看到宁姝的死,也只看到宁姝母亲的自尽。
至于那个做生意的老妪,却从杨研的世界里消失,根本没能让杨研产生某种激动和在意。
如此种种也是让有些事情变得十分的讽刺。
那么既是如此,姜慧又怎么会对杨研生出半点心软?她更不会对杨研那些忏悔生出了半点触动。
甚至她看到杨研进行那样子的忏悔时候,自己内心之中还有一股愤怒,她觉得杨研根本就是伪善!
不过现在,杨研已经死了。
如今杨研已经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了,姜慧想起杨研时,心里也变得平和,甚至变得大度。她已经开始肯定杨研是有良心的人,也对杨研产生的忏悔表示了一定成都的好感。
姜慧心里面已经原谅杨研了。
一报还一报,人家不欠你时候,你就会变得宽容大度起来,变得不想跟某些人计较。如此种种,也是顿时变得宽宏大量起来了。
她想,这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做的糊涂事。
其实那时候杨研如若再大一些,就不会这样情绪失控了。
当姜慧心里面原谅杨研时,她的情绪已经平复。接着她便跳上车,居然又向杨府方向行驶过去。
此刻还没有人发现杨研的死。
杨府现在还很平静,还有些娇客在赴宴,想来大家都很开心。
不过当杨研的死被发现时候,想来一起都是会不一样。
此时此刻,姜慧蓦然捏住自己手里的鞭子,捏得紧紧的。
她想,我居然成功了!
就在昨天,她还跟林滢提及,说林滢今日会来杨府赴宴。那时候姜慧神色还很平静,还将鱼肉夹在了弟弟妹妹的碗里面。
想来林姑娘也不知晓,自己那时候准备去杨府玩什么样的把戏吧?
此刻林滢确实还不知晓杨家生出了怎么样的腥风血雨,可是她已经开始心神不宁了。
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此刻正好站在自己面前尹惜华。
有师兄在这儿,林滢自然绝不会觉得有什么好事情。
这时候杨嫣也是走了过来,含笑说道:“林姑娘,你跟尹先生也是故友重逢,想来也有许多话要说。尹先生为人很好,父亲也是十分器重于他。”
说到了这儿,杨嫣也是话锋一转,不觉说道:“可是你寻尹先生说话有很多机会,可是不必避着我们,我还想你多讲几个故事呢。”
林滢笑着应了声好,一副自己跟尹惜华已经说完了话儿的样子。
可是不知晓为什么,这一瞬间林滢隐隐觉得别扭,至于为什么别捏,她也说不上来。
不过当林滢转身跟杨嫣离开时候,她忽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心里也是禁不住砰砰一跳。
她之所以觉得别扭,是因为杨嫣对自己很是看重,注意力都是在自己身上。
可是对于尹惜华呢,杨嫣也就不过那样儿。哪怕杨嫣称赞几句,所说的也不过是客套话,显然也是言不由衷,并不是十分的真心。
如此种种,更是不由得令林滢心头一跳。
所以这样,自己才会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不是吗?
因为从前自己每次出去,别人关注点就一定是师兄。
因为尹惜华生了一副十分出挑的皮囊,不但如此,他还有一个十分狗血的过去。如此一来,也使得别人会对他产生了一种浓厚的兴趣,忍不住对议论他几分。
更何况那时候林滢还在学习,她的一切都是尹惜华教的,自然事事以尹惜华为先。
可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却是渐渐开始发生变化了。
一开始别人对尹惜华十分好奇,也很在意尹惜华那个故事。曾经的天才少年坠入了谷底,这一切也是最具有故事性。
可是这样故事不过是一个很好的开头,再继续下去,就似乎变得十分乏味了。
尹惜华离开顾公以后,至少在别人眼里,他先是成为福王幕僚,接着又来锦城杨府来讨生活。这样旁人就会真真切切感受到如今尹惜华的处境,那就是此时此刻,尹惜华是确确实实并不能做官的。
男人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莫欺少年穷。
因为少年人有无数可能,也是会让人对之产生浓浓的期待。可是一旦这个人的前程一眼就能看到底,那么他的神秘就不是神秘,吸引力
PanPan
也是大大降低。
不错,尹惜华还有一副十分俊美的容貌。
可是有时候男人的魅力更多来至于权势和能力,容貌却是要放一边。
也许有一些怀春少女会单单为了皮囊而动心,甚至失去理智。可是杨嫣虽然活泼可人,却也是已经十分成熟。一个能察言观色,将席间诸位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主家,已经是个干练成熟的性情。
那么如此一来,尹惜华的角色皮囊对杨嫣的吸引力也是有限。
对于杨嫣而言,尹惜华也不过是她父亲的幕僚,并不算什么十分要紧的人物。
此刻,林滢甚至感觉自己都比尹惜华更显得有地位。
因为林滢接连破了一些案子,还有朝廷封号,并且跟鄞州贵族有书信往来,甚至苏炼也对自己另眼相看。
杨嫣对她很热络,也很体贴。这自然绝不能说杨嫣势利,一个女孩子会来事并不是缺点。毕竟杨嫣也没给尹惜华摆出什么脸色,礼数也很周到。
可是这就是现实,有些事情是终究已经不一样了。
一瞬间,林滢甚至有些难过。
她知晓自己师兄是什么样人,此刻也绝不会是一个安顺幕僚。可是这些现实却是让人有些心酸,更有些难过。
当然林滢也理解了尹惜华之前说的那句话,说如今大家已经忘记他过去的故事,只是将他以寻常相待。
一个人如若总被人挖掘过去的伤疤,这固然是一件难受之极的事。可是如若这些过去再不被人提及,而你也被视为一个普通人,那仿佛也是更为难受。
尹惜华轻轻的站在梅林之中,如此凝视着林滢的背影。
少女身姿婀娜,不但出落得愈发秀美,而且还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气度。
很难让人联想到,当年她十二三岁来顾家时候的狼狈相。
那时候林滢很瘦,都饿成皮包骨头样子,却竭力做出几分体面样子,渴盼能够留在顾家。
一想到了这儿,尹惜华就紧紧握紧了自己手掌,手指甲将手掌心扣得生生发疼。接着尹惜华就轻轻退后一步,将自己整个人都隐藏在一片阴影当中。
他还听着这几个年轻女郎的议论。
这些锦城的贵女跟林滢有说有笑,显然也是将林滢当作一个圈子的人。还有人提及苏炼,说这位苏司主最近身体确实不是很好,据说要歇一歇。旁人便问林滢跟苏炼相熟,苏炼会不会来锦城休养?
林滢只说自己并不知情,旁人也只觉得这是因为林滢口严,并不愿意说出来。
这些女孩子提及苏炼时候,嗓音里都充满了敬畏。
也对,人家是天子近臣,并且是手握大权,自然有着一种可怕的权力,更引人对之十分关注。
这样想着时候,尹惜华内心之中想着苏炼的名字,对那个名字生出了一股子灼热的愤恨,使得他一双眸子更不由得升起了恨火。
他自然是恨透了苏炼,而那个理由却是外人绝对不可能知晓的。
正在这个时候,便有婢女匆匆赶来,拉扯住了杨嫣,接着就是泪如雨下,然后就是哭诉:“嫣小姐,不,不好了,我家夫人她已经,已经是死了啊!”
说话的乃是青绢,她说话已经是磕磕巴巴,乃至于语无伦次。她说出了这样的话,面色却是一片苍白,简直是没有一点血色。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青绢这样的丫鬟更是想不到。
好端端的在家里面,杨研居然也是会死去,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然后青绢吃力的,恐惧说道:“夫人的鬓发间,居然,居然还有一枝白梅花!”
青绢说出了这句话时候,在场女子的面色顿时生出了异样。
她们已经被杨研死了的消息惊吓住了,如今听说杨研鬓发间有一枝白梅花,她们面色更是十分难看。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谁都觉得有人如若做了什么亏心事,说不准就会有一些可怕的报应。
杨研性格大变,别人也不是没有议论,暗暗里也有人说,是因为杨研做出一些对宁姝不利的事情,因而心虚。
就连初次听到杨研情况的林滢都会生出一些联想,就更加不必说这些以前跟杨研认识的贵女了。
这些贵女分享八卦,当然也会分享一下属于宁姝的死因。她们还会说起,宁姝死的时候自己的鬓发之间是别了一枚白梅花的。
这个白梅花早就早在众人议论的中心,如今却是出现在死者的鬓发之间,乃至于让这桩古怪的死法越发显得万分的离奇起来。
此时此刻,姜慧已经来到了杨府的门口。
她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更隐隐感受到了杨府的骚动。而这一切,本就是在她的计划之中,使得她眉头轻轻一跳。
她已经原谅杨研了,至于在杨研尸体上留下一枝白梅花,这一切当然也有属于姜慧的用意。
因为姜慧想要引蛇出洞。
如果不是有那人告知,姜慧也并不知晓宁姝的死有诸多不同寻常之处。
若没有这份提醒,她更不会知晓,杨研也是受人唆使,才会因此闹腾出这般事情出来。
可是究竟会是谁呢?
无论是谁,姜慧一定要将背后主使之人给找出来。
说到底,秀娘也是因为被宁姝连累而死。那么自己就自然要寻出宁姝之死的真相。
宁姝的母亲会急着去投井,可是那是最没有用的办法。一个女子如若这般软弱,那终究也不能让人敬畏。
姜慧知晓杨研必定是知道真凶是谁,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从杨研口中得知。
大家身份是云泥之别,自己能靠近杨研已经是很不容易。
她要杀了杨研已经是十分侥幸,又怎么能指望还有机会逼问一个杨家姑娘?
不过在动手除掉杨研之前,姜慧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了。
这个计划,那就是引蛇出洞。
这一年来,她跟杨府的丫鬟都已经混熟了,甚至跟其他别府的丫鬟也是混得很熟悉。于是闲谈之间,她就会提及一些关于宁姝死前佩戴白梅花的故事,还暗示杨研心虚。
当然她不会直接说洋洋心虚,那时候她就会说,自己是听别人说的。
散步谣言的最好方式,就是说这些话出自别人之口。
更不必说,这些话未必是谣言。
于是别人就会因为杨研鬓发间的那枝白梅花而心生恐惧,疑神疑鬼。
当然,她们会怀疑到宁姝相关人员之上。如果林滢查案,恐怕会将开始怀疑对象放在宁姝身边人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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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0 ☪ 160
◎苏司主捂住了小暖炉◎
此刻青绢已是面露惧色, 面颊上分明透出了几分惶恐。
身为杨研的贴身婢女,青绢知晓的东西不免多些。这婢子察言观色,也会觉得那些传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杨嫣回过神来, 也禁不住皱眉呵斥:“休要胡言乱语。”
她眼眶却禁不住红了红, 然后将目光放在林滢身上。
林滢回过神来, 不觉说道:“先随青绢前去看看。”
几人匆匆赶到佛堂, 果然见杨研身躯倒在地上, 面容向里, 后心一团血污。
杨嫣一瞧, 身躯顿时阵阵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一旁丫鬟将杨嫣扶住,杨嫣却匆匆将婢女推开, 不觉向前几步, 想去佛堂瞧瞧。
林滢拦住杨嫣,不让太多的人进入佛堂破坏现场。
她踏入了佛堂之中, 手指轻轻按住了颈侧,再检查了杨研瞳孔。
检查之前, 林滢本心存期望,万一杨研没有死呢?
也许可能青绢只是受到了惊吓, 惊慌失措之余,会将昏迷的杨研当作死去。
然而林滢的期盼也是落了个空。
杨研确实是死了!她年轻的生命如花朵般凋谢, 就这样死在了佛堂之中。
佛堂中供奉的翡翠观音犹自容色慈和, 眉宇间带着淡淡悲悯。
林滢面露难色,朝着杨嫣摇摇头。
杨嫣退后一步, 面色一片煞白。一旁何娇赶紧将杨嫣扶住, 也是极为震惊。
杨研做姑娘时候名声不是很好, 可是嫁人之后却是十分和顺性情,何娇也并不如何讨厌这个嫂子。谁能想到杨研居然是死了呢?
这时候杨家主母孙氏也是匆匆赶至,见着这副场景,险些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林滢不觉请求:“若大夫人应允,阿滢愿代为验尸,为阿研寻出一个公道。”
孙氏垂泪:“若林姑娘能为阿研寻出真凶,讨回公道,杨家感激不尽。”
得了应允之后,林滢就开始勘察现场,准备验尸。
杨研的尸体温热,身躯柔软,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加上青绢证词,说她离开佛堂取炭时还活着。那么如此一来,说明杨研确实是刚死没多久,死亡之间未超过一刻钟。
不必林滢提醒,杨府上下已经开始搜索凶手,不过只怕很很难有收获。
林滢管不了缉盗,只能做好验尸。
她的工具木箱没带在身边,毕竟这是来杨家赴宴,林滢也并不好带这个。故而林滢让人去寻卫小郎,让卫小郎将自己工具箱带过来。
在这之前,林滢简单的检查了一些杨研尸体。
杨研尸体膝落蒲团,身子往前扑去,从倒地的姿势来看,她在跪拜时候被杀。
林滢并没有过多的挪移这具尸体,而是描绘下杨研死前的姿势和刺创位置后,就将杨研身体就地放平,方便自己的检查。
她也从杨研后背上寻觅到了伤口。
这伤口细、窄、深,干劲利落,一刀致命。凶手出手麻利,干脆利落。
杨研是被人一击致命,并未来得及多说出什么。
佛堂虽然僻静,可也偏僻不到哪儿去。如若闹出动静太大,说不准就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不过奇怪的是,杨研后背处有一个圆形的挡血圆圈。
林滢一瞧,顿觉古怪。
凶手将利刃刺入了杨研身躯,伤口顿时会喷出鲜血。可是这些鲜血好似被什么挡住了,并未往外喷溅,因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圈。
难道凶手是故意为之?
林滢向杨府的婢女讨了把剪子,轻轻的将杨研这块衣服料子剪下来,将这沾染奇怪血圆圈的衣服料子收藏好。
这衣服料子剪下来后,杨研背后的刺创也是展露在林滢面前。
之前林滢已经觉得杨研出血量不多,如今伤口的模样好似也是对应了林滢的疑窦,使得林滢的困惑不免得到了几分解释。
那就是杨研后背的刺创确实是十分窄细,所以才导致她出血量不多。
结合皮肉收缩程度,这刺死杨研的利器也不过是小指头粗细,甚至可能更细一些。
细成这样的杀人凶器,倒是很少见。
刺死杨研的,也绝不是一把寻常匕首。
然后林滢将杨研的尸体给翻过来。
杨研胸口也有一点血污,胸前跟背后的伤是相对应。杨研胸口一点血污,地面上也流了一点儿血。
林滢脑内已经有画面。
有人靠近了杨研,然后将杨研一下刺死。
那把凶器很长,也很细,于是从杨研后心刺入,却从杨研身前露出。
林滢初步估计,那把兵器至少有四十公分。
这种长度也不是什么短刀短刃,会显得并不好收纳。
有人在杨府出入,佩长刀长剑,亦是会显得十分之古怪,更会引人瞩目。
林滢这样想着时,脑内灵光一闪,似有些模糊念头流转而过。
杀死杨研的凶手十分的谨慎,并未将佛堂弄乱,甚至杨研身躯之上也只有一处伤口。
杨研发髻整齐,手指甲也并无血污,显然并未跟凶手发什么搏斗,甚至只怕死前也是没看到凶手样貌。
佛堂里的器物没有动过,林滢没办法刷指纹。
佛堂外连通的是杨府的连廊,再往外是修得十分平整的青石路,也没什么软泥地,这一路寻来上面也是寻不出明显的脚印。
因为杨研还保持着一种跪拜的姿势,膝盖犹自落在蒲团上。
凶手很是谨慎,手段也很厉害,他应该力气很大,所以能一下子将杨研洞穿。
女人很少能有这把子力气,难道杀死杨研的会是一个男人?
一想到了这儿,林滢就禁不住轻轻的皱起了眉头,不觉若有所思。
她本来应该如此推断,可一想到那古怪的凶器,林滢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接着林滢就拿起出了之前剪下的杨研那块衣料。
这上面有一点儿圆圆的血污,再细看,这血圆圈外还有一道外圈,不过只印了半截,细细的一道,看得并不如何明显。
这时候卫珉已至,林滢跟他分享了一下自己验尸结果。
除了兵器古怪,且杨研背后有一个血圆圈,林滢得到的线索并不多。
要说收获,林滢还得了一样。
那就是林滢在佛堂发现了少量黄泥。
这些黄泥分量不多,如果不是林滢眼尖,未必能发现。
佛堂是庄重之所,地面自然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林滢收集之后,用一个小纸包包好,作为证据放在自己的证物箱内。
除开古怪凶器,地面上些许黄泥,再来就是杨研鬓发间的那枝白梅花。
凶手特意将白梅别在了杨研的脸边,显然是刻意昭示什么。
这种特意留下的证据,那似乎是有一种特殊的警告之意。林滢记得之前旁人听说杨研脸边别有一枝白梅,个个都面泛异色。
那么结下来,就是走访问话,看有无线索。
林滢心中已有计较,有了重点盘问对象。
当林滢向孙氏问及杨研鬓角那枝白梅时,孙氏也是面色微变,似有些惊慌。孙氏伸出了手指,轻轻按住了自己额头,揉了两下,然后说道:“研儿亡故,至于她鬓间为何有此白梅,我也是不知晓。”
当初杨研对宁姝颇有嫉意,孙氏也是有所察觉。那时候孙氏也是对杨研百般开解,劝杨研大度一些,眼光更要放长远,不必跟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过不去。
可惜,这种种言语,杨研也是听不下去。
如今女儿已经故去,孙氏心内难受,却不愿意说些话,再坏了女儿的名声。
林滢察言观色,也是并没有继续追问。
当时面泛异色的人也不少,林滢觉得这桩事情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打听起来应是不难。
孙氏身负丧女之痛,林滢多问几句,孙氏眼眶便不由得红起来,抽出手帕抹眼角。
等盘问过杨府一些婢仆,林滢对这桩案子已有几分了解,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接着就跟卫珉告辞。
她方才离开了杨家,就撞见了赶驴车的姜慧。
姜慧一直在杨府周围逡巡,她在等,等杨研之死在杨府引起轩然大波。杨研鬓发间别着一枚白梅花,这枝白梅就是姜慧种下的诱饵。
她心里反复盘算几遍,确定了自己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之后,方才迎上去,对林滢说道:“林姑娘,我听说杨府出了些事,可还要紧?”
姜慧这副样子,就好似凑巧路过,刚刚遇见林滢一样。
林滢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然后和气说道:“阿慧,不如你载我跟卫小郎一程,我正有些事,想向你打听呢!”
林滢这么说可是正中姜慧下怀,她巴不得林滢跟自己讨论案情。不过姜慧口里却说道:“阿滢今日你打扮得这么整齐,做我驴车可是显得落你面子了。”
林滢嫣然一笑,说道:“你可别打趣我了,有什么要紧。”
卫珉嘱咐车夫自个儿回去后,就跟林滢上了姜慧的驴车。
林滢简单提及了杨研之死,使得姜慧面上浮起了恰到好处的讶然之色。
然后林滢细声细气的问及姜慧可知晓杨研发间那枝白梅。
姜慧便说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三年前,咱们锦城杨家来了一位表小姐宁姝,可是生得容光倾城,姿容绝世,出落得极是貌美。”
她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说得十分细致,这其中也并未曾丝毫的夸张和隐瞒。
因为姜慧也想要知晓,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研心中有愧,曾向庵中的慧如师太忏悔,说自己曾经受人唆使,犯下大错。
可杨研只是略略提了提,别的话也不肯多说了。
哪怕是面对方外之人,杨研也绝不敢提自己当初杀人之事,更绝不会说那个唆使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而眼前这个林姑娘,又是出了名聪慧,锦城杨家也十分给她面子。如若林滢能查出白梅染血的真相,姜慧也是能知晓这其中真相。
姜慧缓缓叙述,她并没有表露太多情绪。
等她说完这些,姜慧忍不住试探:“林姑娘,如今可是要回住处?
林滢摇摇头:“不如我们去拜访这位杨瑾杨公子。宁姝曾经是这位杨公子的妾室,说不准宁姝之死,杨公子会知晓一些端倪。”
姜慧听着林滢这么说,而这些话也正中她的下怀。
她想阿滢在怀疑什么呢?怀疑人是杨研杀的,可死的人却是杨瑾的妾室,可能这桩事情有可能跟杨瑾有关。
自己并没有提杨研是被人唆使,也不知晓林滢是因为哪一桩怀疑上杨瑾。
姜慧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没有多问,但是林滢的查案方向正中姜慧下怀。
因为姜慧也无数次设想,唆使杨研杀人的究竟是谁?
宁姝是外乡来的表亲,跟锦城本地人没什么恩怨,也没有什么旧仇。她虽因美貌惹来一些嫉妒,可好似杨研这般极端的却不多。
姜慧直觉告诉她,唆使杨研的很可能是个男的。
从杨研对宁姝态度来看,她对女子是充满一种挑剔、警惕的态度。她可能与旁人一起说宁姝酸话,但很难被一个女子唆使动。
相反,正如姜慧告诉林滢那样,那时杨研对刚来锦城的杨瑾十分崇拜迷恋。她崇拜鄞州贵族的风仪,觉得他们与众不同。而杨瑾确实也是风度翩翩,令人心折。
宁姝是杨研的爱妾,杨研也对之十分宠爱。
可世间事本就是如此,正是因为过于亲近,方才生出恩怨。
大多数人总不会为一个陌生人生出爱恨的。
姜慧对杨瑾十分怀疑,不过也只是怀疑。如若杨瑾知晓杨研已死,并且鬓发间有一枝和宁姝死前一样别着的白梅花,也不知晓是否有何反应。
如此察言观色,说不准能看出几许端倪。
可惜啊,姜慧权衡利弊,最终还是不提让林滢带自己一道去杨府。
这位林姑娘是个聪明人,姜慧觉得自己还是扮做一个局外人比较安全。
这时节,姜慧的驴车刚巧与一辆马车擦身而过。
林滢本来并不在意,可一阵风拂过,那马车车帘被拂开,车内一道身影顿时映入了林滢眼帘,使得林滢顿时一怔!
她不由得飞快扭过头去,想要看得分明一些。可是那辆马车已经向林滢的反方向而去,行驶得越来越远。
林滢心里不觉砰砰一跳。
刚刚她好似看到苏炼了!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传闻如今苏炼身体并不怎么好,似乎有养病的需要。本来林滢也并没有将苏炼养病当回事,毕竟苏司主天天养病,他去哪处养病,那儿就必然会有事情发生。
可是这一次,仿佛事情也是发生了变化,似乎也是有所不同。
之前林滢跟杨嫣她们闲聊,这些锦城贵女也是有一些消息来源,闲谈间也能窥探到一些朝廷旧事。
据闻苏炼近来身子不是很行,并且得罪了郑贵妃,故而贵妃娘娘在吹枕头风,只言苏炼行为无状,不够忠心。不如趁势换之,换个趁手之物。
陛下虽未立马要废苏炼这司主职,不过已经物色人选,趁着苏炼病重借势换之。
如今正是苏炼撕得正激烈时候,苏司主又怎么会来到锦城?
林滢甚至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辆马车样式十分寻常,普普通通,似乎也并不适合苏炼气派。
记得林滢第一次遇见苏炼,苏司主的马车都比旁人要宽阔些。
林滢满心狐疑,一双杏眼之中也是沾染了几许疑窦。
她本觉得自己看错了,可是苏炼风姿十分特别,自己又如何能错认?
马车之上,苏炼却是正在静静坐立,他一双眼难得十分平静,安静得好似没有一丝情绪。此刻他一双眼宛如两泓静水,镶嵌在俊美之极面孔上,带着一种异样之美。
他身边必带小晏,此刻苏炼望向了小晏方向。
“小晏,怎么了?”
小晏遏制住自己探头探脑的冲动,回答:“方才属下好像见到林姑娘了。”
小晏说好像,那就是一定。至于苏炼面前的林姑娘,那自然只有一位,那便是林滢。
苏炼似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她本来就在锦城。”
这么说着时候,苏炼还轻轻的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怀中那只小暖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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