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顾家小仵作 > 103. 103 为婢为妾,又有什么不好?
    吴蝉虽死了夫君,却犹自逗留在陈州未走。


    林滢约她见面,也显得容易许多。


    两人在茶楼见面,吴蝉一身素衣,鬓发间有一朵小小的白花,倒平添了几分雅致。


    若要俏,一身皂。


    吴蝉这样一打扮,倒忽而让人觉得她生得也不差。


    还是那样的五官,只要改编穿戴,一个人的气质就会发生一些改变。


    林滢把吴蝉打量得很仔细。


    譬如吴蝉如今面颊虽未化妆,并未刚刚丧夫后就涂脂抹粉,可她很修饰自己的细节。林滢就瞧出她修过眉毛,头发也刻意梳理得整整齐齐,连一根梳起的碎毛都未曾得见。


    吴蝉指甲也修过了的,最近她大约并未再烧饭洗衣,指甲也格外有光泽。


    更何况她脸上虽未有脂粉,可是一双手掌却是涂抹一层香脂保养,还特意修过手指上的茧子。


    被生活变粗了的手掌虽然不会短时间内变得纤细,可也是已经保养起来。


    无论怎么看,吴蝉都绝不是一个因为死了夫君,就如丧考妣,形如枯木的人。


    她显然用了更多的时间来打理自己。


    因为一些细节,吴蝉给人感觉才会有这么大方。哪怕她素衣带俏,也平白生得好看了些。


    月余功夫,吴蝉就从一个干练持家的秀才娘子,变成如今优雅动人模样。


    也许跟叶知愚做夫妻的那些日子,从来都不是吴蝉想要的生活。


    也许,吴蝉当年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那时候她叫侍琴,是尹惜华身边的婢女。师兄当年是世祖最看重的麒麟儿,侍奉他的婢女自然也是才艺双全,气质出挑。


    林滢伸手握住了吴蝉的手掌,不觉说到:“蝉娘脸上虽然未沾脂粉,可是却忍不住在自己双手上涂抹了玫瑰香膏吧?”


    吴蝉蓦然飞快抽回了手,她面色变幻,也似有几分的古怪。


    林滢却不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叶夫人当时因为丧夫之痛,而行为无措,举止失态。所以你才声称辰时曾在客栈之中见过尹澈宁。如此尹澈宁有了不在场证明之后,却显得我办案轻佻,还连累了顾公清名,更让尹澈宁有机会加以发作,闹腾了快一个月。”


    吴蝉叶不觉面有愧色,双颊泛起了两片羞涩的红晕,不觉说道:“是妾身因为丧夫之痛,不但累得叶姑娘被人误解,更连累顾公受人质疑。这皆是我的不是!”


    林滢缓缓说道:“没关系,顾公说清者自清,下一次令我学会谨慎行事就是了。我只是替蝉娘开心,当日你愤怒欲狂,好像是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夫君之死。可到了现在,你也是平复情绪,不似之前那般激动。”


    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吴蝉亦是听出来林滢是话里有话。


    因为谁都会觉得不正常。


    若吴蝉当真因为自家夫君的死而如此失态,那么区区月余,她怎会这么快平复情绪?


    除非,吴蝉之前狂怒愤怒之态不过是演出来的。


    吴蝉面容平和,却下意识伸手抚弄了一下自己鬓发间的小白花。也许面对这位林姑娘,她内心深处也难免会有一些不安的。


    在这样不安的情绪驱动下,吴蝉仿佛也是有着一缕浅浅的不欢喜。


    也许,是因为林滢太过于敏锐了。


    吴蝉来见林滢,脸上也并未沾染脂粉,可她不过是在手掌上涂抹一些玫瑰香膏,居然就被林滢发现。


    这林姑娘一双眼睛可真尖。


    然后吴蝉方才缓缓说到:“多谢林姑娘关心了,可伤心又如何,人总是需往前看。”


    林滢叹了口气:“唉,蝉娘,你对叶相公的关心我还历历在目,至今难以忘怀。就好像孙铭恩死的那日,你冒雨前来,匆匆来见叶相公,你似乎摔了跤。于是你衣袖上除了泥水,还有些绿色的斑痕。”


    吴蝉也叹了口气:“往事苦涩,不堪回想,不如不想。”


    林滢:“可有一件事情十分奇怪,孙铭恩死的当日,你所住客栈之中,并没有人通知‘贡舍’之中出了人命案。我问过客栈的伙计,他们都是在叶知愚搬到客栈时候,方才知晓那处发生了凶杀案。请问蝉娘你是怎么得知孙铭恩的死,匆匆赶来?”


    “叶家家境算不得富裕,叶相公身边也并无小厮长随。而且,几乎半个时辰不到,你就有出现在客栈之中。”


    古代又没有什么通讯工具,消息扩散也是需要时间的。可是吴蝉却是几乎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并且急切游说叶知愚离开“贡舍”。


    她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


    吴蝉喃喃道:“是呀,那时候我听谁说的呢?我耳朵里听了这么一句,便急得不管不顾跑过去。这店里哪个客人说得呢?”


    她回答也是十分巧妙,案发后一个月,客栈里客人早换了几波,也说不清谁顺嘴说了这么一嘴。


    林滢继续说道:“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十分迷惑的事。那就是马钱子其实是一种十分苦涩的毒药。孙铭恩呕恶物中发现的是生制马钱子,那味道是更为苦涩。所以你若将马钱子放在寻常的食物中,被投毒者也是会发现异样。”


    “可偏偏叶相公眼睛不好,他喝的清肝明目的药汤之中,便刚刚好有黄连这味药材,使得药汤十分苦涩。所以叶相公吃完晚饭,也并未立刻服药,也是担心味苦欲呕。正因为他喝的药汤十分的苦涩,所以就算被人加入马钱子,他也难以从味道之中察觉。”


    “可是,凶手又怎么会知道叶相公喝的药汤格外苦涩?药是蝉娘你熬的,你熬药时候在客栈之中,并不在‘贡舍’里。所以,此桩事情令我心里是十分之疑惑好奇。”


    林滢已经把话说得十分直白了,那么吴蝉继续装糊涂也没有什么意思。


    吴蝉面色不觉沉了沉,直接了当说道:“林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因为我跟尹澈宁有仇,所以处心积虑,非要害死自己的夫君,就是为了报复尹澈宁?就是为了出这一口恶气?你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认为我真是这样的?”


    林滢摇摇头:“当然不是。你并不是为了报复尹澈宁,才做这些事情。其实你是为了尹澈宁,才做的这些事。你们表面上看上去势成水火,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表露出自己对尹澈宁的仇恨。可实际上呢?其实你根本早就背着你丈夫,跟尹澈宁私通款曲。”


    吴蝉蓦然面容一白。


    林滢继续说道:“其实你并不喜欢嫁入叶家的生活,你要照顾自己的夫君,给他送汤送饭,那么就是要把自己闹得烟熏火燎。你一双手是用来抚琴的,不是用来做这些汤汤水水。你很怀念自己在尹家当婢女的日子是不是?那时候,你是师兄身边的大丫鬟,比别人家小姐都还要尊贵。”


    “你当然知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小姐,你想要这样子的日子天长地久,你想成为尹澈宁的妾。你想做一朵富贵花,永远开始鄞州世族的花园里,开得富贵艳丽,可是你失败了。”


    吴蝉蓦然深深呼吸一口气。


    谁不愿意花开不败呢?最美的花,就应该像是夫人温蕴那样,男人都为她着迷。


    尹仲麟很爱这个妻子,哪怕温蕴步入中年,也仍有一股成熟美艳,也仍然是尹仲麟眼里最美丽的花。


    从很早之前,吴蝉就开始为自己谋算。


    她不喜欢大公子,因为尹惜华对于她们这些下人始终有一股子淡淡的疏离。尹惜华很喜欢听她弹琴,可是大公子只是爱她的琴声,目光也只会落在吴蝉抚琴的手上,却不会将多余的目光落在吴蝉的脸蛋和胸脯之上。


    她觉得尹惜华秉性十分冷酷,大公子胸存沟壑,所以不近女色,哪怕是正妻之位也是待价而沽,只为了联姻之用。


    这样的人心里面只有事业,不会对女人有感觉,更不会觉得女子温柔的情丝有什么值得珍重。


    她更喜欢二公子。


    因为二公子虽然有很多毛病,做人也没什么肚量,却像是个有欲望活生生的人。更何况她觉得,谁要是跟尹惜华这种兄长相处得久些,那么自然也会生出些毛病。


    她甚至很喜欢尹澈宁那种爱计较的卑劣。


    她是故意让尹澈宁感受到自己更喜欢他的,尹澈宁当然十分受用。因为除了吴蝉,整个尹家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比尹惜华要强。而吴蝉虽是尹惜华的侍婢,却更喜爱自己,且对他另眼相看。


    如此一来,尹澈宁果然被她吸引,甚至爱过她一段时间。可惜后来尹惜华身世曝光,二公子也渐渐对她失去了兴趣。


    她失败了,她也只能离开尹家。


    没人知晓她离开尹家时候是多么的不甘心。朝廷废了人口买卖,不许随便蓄奴,更不存在什么卖身契。她们这些丫鬟到了年纪,若不能嫁给府中管事小厮,也是要出府自配。


    可吴蝉并不对朝廷这些废奴令心存感激,她只盼能让尹家握住自己的卖身契,只盼能一辈子留在尹家。


    为婢为妾,又有什么不好?


    至于对于她而言,离开尹家,却是宛如两个世界了。


    她回了家,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要为二公子守节一辈子?她没办法啊,她也要活下去,她只能嫁人——


    叶家不算穷,家中有一处还算宽阔的老宅,有地,县城里还有铺面,甚至还能请人干活看铺。


    可这与在尹家的日子有天壤之别。


    叶家里请了一个粗使丫鬟做活,品貌十分不堪,又愚又笨,使唤起来十分堵气。而且吴蝉嫁入了叶家,是不可能不干活的。


    她成亲前两年,给叶知愚弹奏了两支曲子,叶知愚虽赞她琴艺出众,却一心读书,无暇分心这些丝竹之乐。等叶知愚出外游学,她更不可能弹琴乐,因为那样儿会显得有些轻佻。


    那具琴上积累了一层灰,她手也渐渐粗了。


    她要学会监督长工做活儿,跟几个妯娌一起准备这些工人们的饭。农闲时节,几个女人还要凑一起缝衣做靴,一刻也不得闲。从年头忙到年尾,她真的很辛苦。


    也许因为不开心,吴蝉曾经流过一个孩子。


    流产时候月份还小,男女也看不出来。她躺在床上,感觉血从自己身躯里流走,她感觉自己就要这么死掉了。但她心里却并没有特别的伤心,反而有一种麻木的钝。


    吴蝉只觉得这样的日子荒凉而空洞,哪怕叶家上下都说叶知愚必能过关斩将,考取功名,她也不觉得如何的期待。


    然后,她便总会想起曾经在尹家的生活。


    比如嫁人后,夜里她觉得饿,若叫醒家里那个惫懒粗使丫鬟翠儿,那死丫头片子便会咕咕哝哝,不情不愿。翠儿会做的也就那几样,会给吴蝉煮完面,煎个蛋。


    看着这碗端上来的粗面,她又觉得自己不饿了。


    “好饿呀!”


    她曾也在尹家这么说。于是半夜也有熬得浓稠滚热的粥,配粥的点心和菜也很精致,她记得尹家蟹粉小笼包和翡翠饺子的味道。胭脂鹌鹑是先腌制后,再用油炸过,配粥是既有味儿也很香。


    这些菜自然不是给她备的,这样备着,是为了怕主子们晚上饿,想吃时就能快快送上。


    不过她是府中得脸丫鬟,她若喊饿,厨房里的婆子们也是乐得卖个顺水人情,捡好些的给吴蝉送上来。


    那些食物的美妙滋味,回想起来会让她轻轻的咽口水。


    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她觉得面前的粗面更难吃了。


    那么她不但会想起尹家的食物,还会想起自己在尹家生活的种种趣味。


    秋日里剥蟹赏菊,天冷时赏雪吃酒,主子消遣取乐,她们这些丫鬟也能作陪。


    夫人小姐们行酒令,或者差牌搭子时候会叫她,她们通常都很和气,显得很有教养,大家也能玩在一处。她们大抵很有教养,日常不会轻易露出刻薄。


    别人都说,尹家得脸的丫鬟,比外边的小姐都还要矜贵。


    然而坐在一个桌子吃酒,并不代表是一样的人,更不能抹去彼此之间的云泥之别。


    等离开尹家时候,这些好梦可都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了。


    她的日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在叶家夜来熬夜做衣衫,手指捏针捏得发疼时,就会想到自己在尹家做针线活时候情景。


    她会想起,自己曾经给尹澈宁绣过一个香囊,是偷偷绣的。


    她送给尹澈宁时候,尹澈宁捏在手里,赞了句好看,然后瞧着吴蝉:“怎么不戴那双蝴蝶耳环了。”


    惹得吴蝉心中一热,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那对蝴蝶耳环是自己常带的,不过那日拿去修了,所以换了一对玉兰花耳饰。


    尹澈宁瞧得熟了,便会问一问。


    可是自己在叶家,在一心考取功名的叶知愚面前,她戴花也好,戴草也好,叶知愚都不在乎。


    叶知愚是个有事业心的男人,他看不到这些的。


    然后吴蝉就会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一场不真实的梦中,她忽而会慌乱起来,想我那双蝴蝶耳环呢?去哪里了呢?


    接着她才会想起,那双蝴蝶耳环早就已经不见了,是自己离开尹家时候不见的。那时候自己失魂落魄,匆匆收拾了行囊,落了东西也不知道。之后发现不见了,也总不能再回尹家搜寻。


    戴了四五年的一双耳坠子,也再也寻不到了。


    其实她对叶家并没有什么憎恨,只有一种厌烦。


    她厌烦离开尹家后这一切,她好似还在一场梦里面,根本没有醒。


    而现在,这位聪明的林姑娘就站在她的面前,描述如今陈州两起血案的真相。


    “杀人的是个男人,凶手力气是男人的力气,叶知愚面颊上还有男人的手指印。杀人的凶手是尹澈宁,而你作为同谋,却是竭力为他隐瞒真相。”


    “就像你说的那样,叶知愚跟尹澈宁水火不容,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知晓。所以叶知愚一旦有事,那么尹澈宁就是第一怀疑对象。”


    “所以一开始,你们准备毒死叶知愚。”


    “草木之毒不可用银针探验,证明中毒很难。而且,官府并没有那么多人书劳累引发疾病,那么很大可能不会有专门的验尸。那么叶知愚就会死得悄无声息,无人问津。”


    “可是那碗药汤是孙铭恩喝下,尹澈宁惊恐之余,用铜镇纸将他砸死。孙铭恩是他杀,陈州又有一位善于断狱的顾公,你们顿时慌了。”


    “不能让人知晓孙铭恩的死是跟叶知愚有关!若然被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尹澈宁的身上。那么最要紧的是,就是要遮掩孙铭恩偷喝叶知愚药汤这回事。”


    “你们决定先把空药盅放回去,做出药汤并未被盗的假象。叶知愚嫌药苦涩,不会那么快喝药。而且‘贡舍’又发生了杀人案,他一时之间,更不可能想到喝药了。只要你之后回到叶知愚屋中,换上新的药汤,就能遮掩孙铭恩盗药之事。”


    “所以那时候孙铭恩已死,你们却尖叫一声,闹出动静,惹来众人围观。一旦叶知愚离开了房间,你就能偷偷把那枚空了的药盅放回去。”


    “所以叶知愚药盅回来了,可里面的药却是空空如也。所以我一直好奇,凶手将一个空了的药盅放回房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只差一步,那就是当日冒雨匆匆赶在屋外的叶夫人,其实已经带回抵换的药汤,能彻底遮掩孙铭恩盗药之事。”


    “你们之中,是谁想到这个主意的呢?叶夫人,其实我觉得尹家这位二公子虽然狠辣,却是愚蠢。我想到案发后你那冷静得毫无破绽的表演,我觉得是你在为他收拾杀人残局。”


    就好似如今,听到林滢说到了这儿了,吴蝉面颊之上犹自流转了一抹沉稳。


    就好似那日,尹澈宁杀死了孙铭恩,手里犹自握着那个沾血的铜镇纸,在这里大口大口喘气。


    他显得那么的凶残,又显得那么的脆弱。


    吴蝉向前,握住了尹澈宁的手掌,她低低的,竭力平静说道:“陈州顾公善于断狱,现在你杀死孙铭恩,孙铭恩死前误服马钱子剧毒的事说不定也会验出来。二公子,所以我们首先要遮掩孙铭恩盗药的事。”


    那时候尹澈宁直直的看着她,仿佛并不能理解她的言中之意,也好似微微有些恍惚。


    吴蝉却出奇的冷静:“你换下血衣,由我带走,不能留在‘贡舍’之中,不然官府搜查,会被发现。等到一刻钟后,你躲在走廊某处大叫一声,引来别人注意,把叶知愚引出房间。然后,我把药盅放回去。”


    “他们分辨不出惨叫是房间里还是走廊上传出了的。”


    尹澈宁手在发抖,然后终于冲着吴蝉点点头。


    吴蝉瞧在了眼里,心里不由得油然而生一缕满足感。她想大公子不好风月,不近女色,可自己并不是因为这样退而求其次才喜欢二公子。


    她一开始,就喜欢尹澈宁,因为他很蠢笨,还有一些蠢笨外的狠辣。那么,他就会很需要一个聪明的女人替他收拾蠢货闹出来的烂摊子。


    吴蝉喜欢别人需要她。


    那么到了现在,她已经把尹澈宁握在手掌心了。


    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秘密,尹澈宁也再也不能抛弃她。


    和叶知愚成婚几载,她从没有这么满足,以及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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