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201
回到后齐, 他们还是住上次住的招待所。
小城的绿意更浓了,林北下了大巴车,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心情愉悦几分。
林北一行人要在这里休整一晚上, 明天坐大巴车到火车站。
何铮跑回照相馆, 他要把交卷分门别类整理好,第二天把交卷交给林北。
“我回来了。”阿杰跑下车。
胡翔一行人和阿杰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们到了后齐, 只觉得离家更近了。
许树妻子牵着孩子下车, 回到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小城,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阿滨妻子站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上, 心里想着旅程的结束, 是否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回到原点。
邱文嘉、齐秋脚步没有停留,率先走进招待所。
冯援朝一行人把孩子送回家, 跟家人道别,明天早晨过来。
天亮了, 胡翔指挥人把昨天卸下来的春蜜枇杷膏和试吃品放车顶行李架上, 阿杰拉一架车醋来了,车尾还绑着两个麻包,朝人群喊:“你们的保宁醋。”
胡翔一群人加快速度, 用雨布和绳子把货物固定好,跑到阿杰那里拿他们预定的醋。
林北找何铮拿了交卷,去早集市逛了一圈,买了一些辣椒种子和两株花椒苗回去, 就看到一群人围着阿杰, 阿杰说西南的辣椒只有保宁醋能激发出辣椒的香味,保宁醋也只有搭配西南的辣椒, 才能让醋返璞归真,让大家吃到醋原本的味道。
胡翔一群人嗯嗯点头,买了阿杰的两麻包干辣椒。
阿杰低头快速数钱,越数嘴角咧的越大。他把钱用布捆起来,装兜里,说:“你们下次来西南,想买醋,一定找我,我保证你们在西南买不到比我还低的价格。”
一群人用当地方言回他:“要得。”
他们抱着醋坛上车,阿杰帮他们把两麻袋辣椒背到车上。
冯援朝一伙人来了,找林北报道,跑上了大巴车。
从后齐下了11个人,林北清点两辆大巴车人数,确认人员到齐了,让阿滨开车,许树紧随其后。
到了小林场火车站,邱文嘉、齐秋去找他们的战友。
阿滨、许树从林北这里拿到车钱,顺路带乘客回后齐,到了后齐,把“后齐—小林场”的牌子换成了“后齐—汉源”的牌子,两人自己排班,走后齐汽车站没有的线路。
从小林场又下了4个人,林北接到任智给他送的果苗,晚上8:43,他带着剩余的人坐上了回淮市的火车。
买了票的果苗被火车呼啸着带着在群山、林间穿梭,来到广袤辽阔的平原地带,最终抵达旅程的终点淮市火车站。
它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被人搬运到卡车上。
黄益民、桑超英14号接到林北的电话。林北告诉两人他29号抵达淮市火车站,给两人范伟财的地址,让两人找范伟财,问范伟财有没有“报废”拖拉机的消息,林北没提范伟财当初答应给他找辆八成新的拖拉机,只说两人如果买到了拖拉机,29号开卡车、拖拉机到火车站接他。
到了29号,黄益民、桑超英早早地开卡车、拖拉机在火车站等林北。
林北下了火车,和黄益民、桑超英接上头,三人顾不上交谈,指挥人把果苗搬到卡车上,把春蜜枇杷膏、试吃品搬到拖拉机上。
林北一行人坐在卡车和拖拉机上,被黄益民、桑超英带回了北沟乡益富食品厂。
林北给跟他到西南的人发了工钱和枇杷膏、枇杷罐头,他们把两麻包辣椒暂放在厂里,把枇杷膏、枇杷罐头装行李里,拎着行李、抱着一坛醋归心似箭回家。
冯援朝迫不及待去见邓蓉蓉,匆忙跟林北说:“老板,阿杰送两坛保宁醋给您,他让我到了淮市再跟您说。”
他把醋抱办公室,拎起放地上的行李,冲了出去。
冯援华夫妻带着冯援爱夫妻俩到林北给他们租的宿舍,离开了工厂。
黄益民、桑超英拿枇杷罐头,把瓶盖对准墙上磕了磕,手一拧,便把盖子拧开了,两人喝一口罐头水,说了一个字:“爽。”
两人开始吃枇杷,是他们没吃过的味道,没控制住,一口气吃了四瓶枇杷罐头,把罐头水也喝的精光。
两人吃枇杷罐头的时候,林北正在给王秋石打电话,让王秋石有空到厂里拿东西。
王秋石说他现在就有空,挂了电话,找了一辆三轮车,骑三轮车到益富食品厂。
林北等王秋石的时候,从包里掏出两瓶樱桃酒,九襄的酒老板送给他的,林北一直没舍得喝,带回了淮市。
黄益民、桑超英进来,就看到桌子上放了两瓶红酒,桑超英惊讶问:“北哥,你在哪买的红酒?”
林北把包里的收据倒桌子上,埋头整理收据,抽空回答道:“樱桃酒,九襄一个酒老板送的。”
黄益民、桑超英拿着樱桃酒研究,又阔步走到外边,对着太阳观察酒的颜色,发现屋里光线暗,樱桃酒呈现的颜色是暗红色,室外光线充足,樱桃酒呈现的颜色是浅粉红色,红酒的颜色比石榴红更深,还是能从颜色上分辨出两种酒不同。
两人回到办公室。
两人卖完了柑子,闲着无聊,到旧货市场淘了一个档案柜,把档案柜改成产品展示柜,展示区内放了两瓶酒,青梅酒和桂花酒,他俩把樱桃酒放展示区,欣赏了一会儿,把每款试吃品摆放到展示区。
林北把收据等单据放文件袋里,在文件袋里放了一张便条,把文件袋放金旺的抽屉里,走到两人身旁欣赏展示区的产品。
注意到旁边站了一个人,黄益民的手臂搭桑超英肩膀上,偏头笑着问:“北哥,你让超英在火车站站前广场买房子,想在那里开礼品店二店,在店里卖展示柜里的东西?”
“有这个打算。”林北点头。
桑超英纠结说:“那个地段好,没人卖房子。而且那个地段房主自己开店做生意,就算不做生意,也早早把房子租了,那些租客和房主签的是长租,我们有点背,那些租客租的房子都没到期。如果我们实在想在那里开二店,只能租房子,还要给租客钱让租客把房子让给我们,那个地段生意好做,想让租客把房子让给我们,得大出血。”
“在房价的基础上加50%,没人有一点点动摇?”林北问。
桑超英不确定说:“我去站前广场那一片问有没有人愿意卖房,有一对老夫妻前脚把我推出店里,老两口的小儿子后脚跑出来问我可不可以在50%的基础上加2000,我说可以考虑,他说让我等他消息,半个多月过去了,小儿子没来找我,我估计没戏。”
林北把开二店的事先放一旁,问他俩:“枇杷罐头怎么样?”
“是那种清香的甜,微酸,让人上瘾,水也好喝。”桑超英咂嘛咂嘛嘴,想留住这种淡淡的甜酸,越是留不住,让人抓心挠肺难受。
“如果不是肚子盛不下了,我还能吃。”黄益民口中开始分泌口水。
林北开一瓶枇杷膏,让两人拿勺子挖着吃。
看着黑乎乎的膏状体,两人就觉得一定很苦。他俩拿勺子蘸了点枇杷膏,苦大仇深尝了一小口,枇杷膏入口化开,两人的眼睛亮了,没忍住挖了一大勺吃。
“这是枇杷果肉熬制的,不是枇杷叶熬制的。”林北笑着解释道。
“难怪味道还挺好的。”桑超英忍不住又吃了一勺。
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多吃,林北阻止他俩挖枇杷膏,跟他俩说他在西南的见闻,这时王秋石到了。王秋石把三轮车停院子里,拿着六根红参走进办公室,递给林北:“红参,产自长白山,药性没有人参药性大,滋补却不错。”
林北暂停了和黄益民、桑超英聊天,把红参放办公桌上,带王秋石出门,他上到拖拉机车斗里,扯出半袋干菌菇撂地下,搬了8箱春蜜枇杷膏、8箱枇杷罐头给王秋石,又搬了一个坛子递给黄益民,里面装的是李洪云送他的蜂蜜。
林北跳下拖拉机,从车间拿一个干净的坛子,给王秋石匀了三分之一蜂蜜。
王秋石尝了一下蜂蜜,就知道蜂蜜产自哪个地方,他十分震惊林北竟然能找到品质这么高的蜂蜜。
林北把坛子塞王秋石怀里,打开袋子,抓一把干菌菇,让王秋石看有几种菌菇。
王秋石把坛子放三轮车里,走过去辨认菌菇:“这个是松茸,这个是羊肚菌,鸡枞菌……”
林北手里全是难得的珍贵菌菇,王秋石不信袋子里全是这种菌菇,自己从袋子里抓了一把,又都是好货,他不信邪又抓了一把,又全是好货。
林北把干菌菇放袋子里,到车间抱一个雨布回来,把雨布摊开,把袋子里的菌菇倒雨布上:“王厂长,你给我分一下类。”
“等会多给我点松茸。”王秋石馋松茸馋了好久。
“好。”林北说。
王秋石开始给干菌菇分类,林北跟在他身边辨认菌菇,黄、桑二人也过来凑热闹。
王秋石怕三人不知道怎么烧,胡乱烧菌菇,浪费了这么珍贵的食材,跟三人说怎么烧菌菇,黄、桑二人来凑热闹的,马马虎虎听,林北却听的很认真。
王秋石把林北给他的六两干松茸、两斤四两其他干菌菇放三轮车上,蹬三轮车蹬的虎虎生风走了。
王秋石走后,三人开始谈正事。
“这一车试吃品,你俩有什么想法?”林北扶着拖拉机问他俩。
桑超英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试吃品,就应该让市民试吃。他说:“我们找一个时间,做一个活动,让市民试吃试吃品。”
“你们去西南找工厂生产枇杷罐头、枇杷膏,我在这边组织试吃活动,两边同时进行,可以拉高市民的期待。”黄益民说,“在你们去西南前,咱们得商量出怎么卖枇杷罐头、枇杷膏,还有北哥,你带樱桃酒回来,你还没说你有什么具体想法呢?”
桑超英闻言,把目光从黄益民身上移到林北身上。
“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就是开一个面积大点的二店,把每款产品的生长环境照片贴在店里,下面弄一排文字介绍每款产品的地理位置、功效等。”太阳已经藏在树后,一列火车在杨树林间穿梭驶过去,火车制造出的声音在北沟镇上空传开,林北抬高声音,“二店主要做在淮市火车站中转旅客的生意,所以我才要在火车站站前广场买或者租一个门店。”
林北是什么时候有了开二店的想法呢,还是过年卖礼盒,那几天整个淮市都沸腾了,热闹的有点不真切,林北当时心底生出担忧,因为淮市市民的收入是固定不变的,自己演讲和营销手段引导他们买礼盒,等他们意识到腰包瘪了,那自己就卖不动货了,想翻身可能比他当初到余淮镇赚钱难一万倍。林北害怕这天突然到来,就开始寻找新的消费群体,年前市民到火车站转卖从礼品店买的礼盒,他发现淮市火车站每天接待大量南来北往的旅客,这是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林北就想做这个群体的生意,才有了开二店的想法。
火车驶远,林北的声音降下来:“咱们定下来单瓶价格和一箱价格,在二店就不搞优惠活动了。”
黄益民去过日新月异的东南沿海,那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黄益民回到淮市,感触最深的就是淮市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那些东南沿海不及淮市的小城市在努力寻求发展,他觉得不用十年,淮市依托火车发展起来的优势就不在了,都不配和曾经的小弟相提并论。
林北要发展礼品店,给礼品店寻找新的客户源,黄益民是赞成的。如果真的有了二店,他们把目光放在二店上,那一店呢。黄益民不知道林北对一店的安排,便问:“一店,我们搞优惠活动吗?”
“我们想想办法,把二店开起来。二个店价格不一样,旅客万一知道了,影响我们店形象,但是去年我们卖礼盒,都会搞活动,今年忽然不搞活动,他们肯定接受不了。”林北顿了一下说,“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论一店还是二店,每个人到店里买东西,我们给他一个卡,卡要做两种卡,他们每次到店里消费,不管他们买几箱或者几个,只在卡上盖一个章,集满了30个章,送他们一个或者一箱店里的商品。”
林北跟他俩说他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因为他们要做二店生意,就要控价,预防市民跟他们争抢客户群。
“这样的话,我们将囤好多货。”桑超英皱眉说。
“我们下半年扩建厂房,多建两个仓库。”正因为他们下半年有扩建厂房的打算,林北才敢生出这个想法。
“马上要到五月份了,我们是不是要把厂后面的树砍了。”黄益民说。
“厂后面的地是我们的,树是乡镇府的,要砍得得到乡镇府同意。”说到这里,林北想起来一件事,问黄益民,“你有没有听田朱福说自来水厂那边同不同意给镇上接通自来水?”
“自来水厂那边说没钱,让田朱福跟我们说,他们可以给我们厂单独接自来水,所有花费我们自己出。”黄益民看出来了,自来水厂见他们去年赚了不少钱,憋住了坏,磨刀霍霍要宰肥羊呢。
桑超英啧了一声,声音里含着怒火:“我就说今天怎么这么冷清,原来田朱福没过来凑热闹,连他的下属也没来凑热闹。”
林北低头看手表,他家小孩马上要下课了,林北要去接他家小孩下课,匆匆跟黄益民、桑超英交代:“我们不能在这里跟乡镇府和自来水厂浪费时间,你们在食品厂告示栏贴告示,说我们预计六月底迁厂,新厂位置不确定,也不确认工人是否跟着我们迁走。这不是威胁人,而是我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五月中旬之前,自来水厂还是让我们自己掏钱接自来水管道,我们就要把新厂确定下来。”
“那我们现在要重新找厂了?”黄益民问。
林北搬两箱试吃品,把试吃品绑自行车后车座上:“一件件来,先把二店的事确定下来,再找厂。”
见林北什么都交代了,就是没有交代果苗,黄益民问:“那这车果苗怎么办?”
“我接到聪聪就回来,到时候你开车带我们回我老家。”林北说完就骑车走了。
黄、桑二人先写告示,把告示贴到告示栏,再找人把试吃品卸到车间。
这时林北已经在市区了。
他绕道从站前广场经过,走马观花看这个商业圈的商铺。
林北琢磨一路二店的事,进入淮大校园,他暂时放下这件事,拦下一个学生,打听陆瑞霖教授的住址。
陆瑞霖教授在淮大十分特殊,他的爱人在这里教英语,他不带课,却被人尊称教授。起因是他爱人办了一个英语角,拉着陆瑞霖到英语角陪学生练习口语,淮大英语系的学生惊讶发现陆瑞霖说的英语跟收音机里老外说的英语一模一样,学生们开始用教授尊称陆瑞霖。
陆瑞霖爱人是一个优雅的女士,礼仪非常棒,英语系的女生纷纷模仿她。
陆瑞霖同时又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从前从事过什么工作。
他和他的爱人在淮大被人崇拜着。
林北随便找一个学生问陆瑞霖的住址,就问到了,这就是名人的力量。
陆瑞霖住在西区教职工楼一楼,学生说:“你看到满墙爬山虎,蔷薇花筑成的院墙,就是陆教授家。”
林北来到西区,一眼就看到了学生说的爬山虎和蔷薇花,他推车从蔷薇花下经过,嗅到了春天的味道。
林北在门口遇到了林志炳。
上个星期,林志炳回市里带小孙子,换儿媳妇回家建养鸭场,他把小孙子送到陆教授家,就在校园里溜达,每次提前一两个小时回陆教授家等小孙子,因为淮大太大了,他要花点工夫才能找到回来的路。
林志炳看到林北,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睛看前方,儿子没消失,林志炳压下高兴,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林北笑着说。
“陆教授明天带聪聪到省里参加比赛,你和好好有时间去吗?”林志炳问。
“几号比赛?”林北问。
“5.2号。”林志炳说。
林北诧异道:“提前2天到省里啊。”
“孩子太小,陆教授怕孩子初到省里不适应,打算提前带他到省里适应一下。”林志炳说。
一声“爸爸”打断了林北想说的话,林北扭头,看到一个孩子朝他跑来。他放下自行车支架,蹲下,张开手臂,林聪像风一样跑进他怀里。
下午的游戏结束了,林聪背着小书包,戴上妈妈送他的小黄帽,跑到院子里。因为刚刚陆教授跟他做了一个小游戏,说他能看到老是迷路的爷爷,他看到爷爷的心情就是surprise,他看不到爷爷,说明爷爷又把自己弄丢了,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hlepless,林聪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的心情是surprise还是hlepless。
他不仅看到了爷爷,还看到了爸爸。林聪环住爸爸的脖子,扭身看陆教授,眼睛亮晶晶说:“Double surprise.”
“Double.”小孩的语言天赋太惊人了,他走过那么多国家和地区,第一次觉得上帝多么偏爱这个孩子,才给小孩一个让人嫉妒的天赋。
陆瑞霖见过小孩妈妈几次,几次都想要跟孩子妈妈感慨孩子的语言天赋,最后忍住了。
他想要观察在家长没有深入挖掘孩子天赋的情况下,这个孩子最后像伤仲永一样成年后泯然于众,还是和语言工作打交道,成为行业内顶尖的一类。
林北和孩子贴贴,放下孩子,起身解捆箱子的绳子。
林聪抱住爸爸的腿,仰头问:“爸爸,这是什么?”
林北把绳子放车篮里,抱起礼物,低头问:“爸爸从西南带回来的枇杷罐头和枇杷膏,我们把他们送给你的老师,好不好?”
林聪虽然很想看看枇杷罐头和枇杷膏长什么样子,但爸爸说送给老师,林聪说:“好。”
撒开爸爸,迈开小短腿往院子里跑。
林聪称呼陆瑞霖陆爷爷,但是称呼陆瑞霖的妻子叫丽莎老师。丽莎老师放英语歌给他听,还送他一张英语歌磁带,会烤小面包给他吃,带他到院子里剪一捧花,丽莎老师包一束花送给她自己,允许他包一束花送给妈妈。
爸爸说送给老师,林聪以为是丽莎老师。
他穿过客厅,敲通向后院的门,坐在后院树下喝咖啡、读报纸的丽莎老师说:“请进。”
林聪拉开纱窗门,探出一个小脑袋。
“你没跟你爷爷回家?”丽莎问。
林聪踏出门:“没,我爸爸来接我了,给老师送枇杷。”
“loquat?”丽莎。
“loquat.”林聪。
丽莎来到淮市定居8年,还未见过枇杷。她抿了一口咖啡,把报纸折起来,放桌子上,起身去前院。
林聪抬起小短腿跟上丽莎老师。
两人来到前院,就看到两个箱子被放到地上,陆瑞霖蹲在地上,手中举着一瓶枇杷罐头跟林北说话。
两人在那里聊地形和日照时长对枇杷的影响,丽莎老师对这些不感兴趣,拿一瓶枇杷罐头递给林聪,她自己拿了两瓶,让林聪跟上她。
两人来到客厅,丽莎老师把罐头放冰箱冷藏室,低头跟林聪说:“你明天来,老师请你吃冷藏过后的枇杷。”
“好。”林聪说。
丽莎老师回了后院,林聪跑回前院,趴到爸爸膝盖上听陆爷爷和爸爸聊天。
林志炳也在一旁偷听两人聊天,他努力多记点他们的聊天内容,打算回老家跟大伙儿卖弄。
陆瑞霖跟林北提起他打算提前两天带林聪到省城,问林北的想法。
林北察觉到陆瑞霖更希望家长把孩子交给他,不太希望家长跟随。林北不太确定陆瑞霖是否有独立带一个四岁孩子的能力,多少有点不放心把孩子交给陆瑞霖。
林北了解他爹,他爹从未带过孩子,第一次带孩子,肯定手忙脚乱。得知他爹到市里带孩子,林北已经脑补聪聪活着就好的画面。他来接聪聪,在门口遇到他爹,林北又在脑补一些不太美好的画面,结果没想到他接到一个干净的小孩。
正因为他太了解他爹了,林北笃定聪聪能这样,聪聪占了70%的功劳,剩下30%归他爹。
聪聪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自主能力很棒的孩子,他爹能占30%,还是因为孩子太小,有些事必须大人协助他完成。
这些想法在林北脑中一闪而过,他心里已经同意了陆瑞霖提前带聪聪到省城的做法,但是他还要问一下孩子。
林北戳孩子的小肉手:“陆教授提前带你到省城,你愿意吗?”
“愿意。”陆爷爷早跟他说了,他俩去省城乘坐的交通工具是火车。爸爸每次出远门,乘坐的交通工具也是火车,林聪想知道火车里是否藏着神奇的世界,就是坐上火车,打开门,就看到爸爸在信中写到的西南,关上门,再打开,他们到了陆爷爷口中的俄罗斯、西欧……
林聪眼里攒满了兴奋。
林北以为孩子会问‘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会去省城吗’,结果孩子没问,小脑袋里不知道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林北搁在心里叹气。
林北跟陆瑞霖说:“陆教授,孩子就交给您了。”
陆瑞霖在一旁观察林北和林聪互动,对于林北的回答,他似乎也不意外。
他跟林北沟通林北要给孩子带什么,向林北了解孩子有没有忌口,询问林北2号要不要到省城看孩子比赛。
两人沟通了半个多小时,林北骑车带孩子回厂里,林志炳从林北口中得知林北要回村,他也跟着林北回厂里。
到了北沟镇,林志炳发现镇上的气氛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有些像前段时间老伴和他吵架前,老伴制造出的沉重、压抑的气氛。
林志炳看指挥小北和西沉的太阳赛跑的小东西,他微微抽搐嘴角。
他和老伴吵架,还是这小东西的功劳。
他在市里带孩子,儿媳妇回家建养鸭场,有天儿媳妇傍晚回市里上夜校,谁知道她把老伴也带来了。小东西看到儿媳妇,扑到儿媳妇怀里放声痛哭。
起因是小东西非要闹自己,让自己带他到澡堂洗澡。两天前儿媳妇刚给他洗了澡,自己觉得孩子这么勤洗澡,容易生病就拒绝了。
儿媳妇和老伴来的时候,小东西气的不得了,背着自己坐门槛上生闷气,看到他妈妈来了,眼眶里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哗哗往下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伴问小东西怎么回事,小东西没跟老伴告状,他真心觉得自己有理,跟老伴告状,这下捅了马蜂窝了,被老伴精神折磨一夜,又被老伴修理了一顿。
半个月前,他回了一趟老家,被三个哥哥说教一通不说,还被底下两个弟弟说教一通,又被爹娘叫到跟前说教一通。
他一个快六十岁的人,被爹娘叫到跟前教导讲文明、勤洗手、勤换衣服、勤洗澡、早晨起床开窗通风叠被子……林志炳老脸一红。
后来他发现村里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在背这些东西,他都要臊死了。
林志炳再次回到淮市,比之前更加注重卫生。老家那群人懂怎么臊他,不加倍注重卫生不行。
林志炳回神,发现儿子、孙子已经进厂里了,他加快了速度。
林志炳到厂里,看到聪聪趴在椅子上吃枇杷罐头,儿子和乡镇府那些人站在卡车附近聊天,气氛有点不太好。林志炳见有一个箱子被打开,他走过来,从里面拿了一瓶罐头,假装拧瓶盖,实则偷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时间退到林北离开之后,黄、桑二人贴了告示,又找人把试吃品卸到车间,这些人在公告栏看到了告示。这些人离开,益富食品厂要迁厂的消息飞速传遍整个北沟镇,乡镇府的人就来找益富食品厂负责人,负责人也就是黄、桑二人,跟乡镇府的人明确说了他们不得不迁厂的理由。
黄、桑二人态度坚决,田朱福等人劝说不了二人,一直在跟二人磨嘴皮子。
林北出现,田朱福等人把目光移到林北身上。
林北知道他暂时走不成了,他打开一瓶枇杷罐头递给孩子,带着他们到旁边聊天,不太想孩子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
林北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抬手阻止田朱福等人说话:“我们花大价钱装了排污系统,通过这件事你们应该知道如果装自来水管道的钱该我们出,我们肯定出,但是这笔钱不该我们出,不能因为我们去年赚了点钱,就让我们出。”
最开始田朱福被自来水厂的人说动了。那边的人说林北仨迫切需要自来水,他们仨又不可能迁厂,最终肯定会同意自掏腰包,又说了他们自来水厂困难,田朱福知道也只能这样。田朱福没想到他们仨宁愿迁厂,也不愿妥协。
“就没有商量的余地?”田朱福不死心问。
“我们现在迫切需要建一个大型仓库,时间紧,没时间跟自来水厂讨价还价,对我们和自来水厂来说,最优的办法就是我们迁厂,他们也不必为难。”林北态度坚决说。
田朱福也知道这件事拖了半年之久,他们仨已经失去耐心了,迁厂的决心很坚定。同时他知道他们仨迁走,北沟镇没有大厂,再无发展起来的可能性。
田朱福一直以来始终坚持以和为贵,但是这似乎不太行。
乡镇府的秦月观对其他人使眼神,其他人跟着秦月观离开。他们早就跟田朱福、姚广亮说了既然自来水厂不把他们当人看,自来水厂的水源就建在北沟乡,他们用水源威胁自来水厂,两人就是不同意。
弄成现在的局面,都是田朱福、姚广亮二人太为自来水厂着想的缘故,他们决定按照他们的想法找自来水厂给他们镇通自来水。
第202章 202
秦月观等人离开, 田朱福、姚广亮似乎预感到他们要去做什么,两人心不在焉跟林北聊了两句,便急忙跑出去追赶他们。
谁也不能否认田朱福、姚广亮是一个好干部。
自来水厂水源建在北沟乡, 因为要保证市民用水安全, 北沟乡放弃了一些发展机会。
当多数人利益和少数人利益发生冲突时, 牺牲少数人利益是必然结果。
乡镇府怕引起北沟乡人民抗议,一直瞒着大家。
任何人接手北沟乡, 恐怕不会比田、姚二人做的更好了。
林北有两个身份, 农民, 商人,他的身份已经说明了他的眼界有局限性, 没有能力对已经发生的事发表任何评价。
林北要说的是年里面他和田朱福说了那么多话, 但凡田朱福为北沟乡人民考虑一丁点,也会趁着为食品厂争取接自来水的机会, 给镇上居民谋取用上自来水的权利,更别说这本该镇上居民享受到的权利。
但是田朱福没有, 他在给自来水厂争取从食品厂腰包掏钱的机会。
他来北沟乡开厂才和田朱福认识的, 本就没什么交情,田朱福跟谁合伙坑他,他都不会生气。但给他们厂接自来水, 间接让镇上居民享受到延迟的权利,田朱福却不争取,还和他站在对立面,且田朱福跟自来水厂达成的协议是食品厂自掏腰包接自来水, 半点没有镇上居民的身影, 林北理解不了田朱福的做法。
就在刚刚,看到田朱福的那一刻, 林北似乎知道了田朱福为什么这么做。田朱福现在和“地主”站在同一个阵营,“地主”说他遇到困难,田朱福比“地主”还急,主动忽略“地主”压榨底层人民。
林北在想事情。
桑超英没打扰林北,凑黄益民耳边问:“你说这次他们能说动自来水厂给镇上通自来水吗?”
“不好说,有些人被“顾大局”这个思想绑架了。”黄益民原封不动复述他爷爷曾经说过的话。
“这不像你能说出口的话。”桑超英绕着黄益民转圈,审视他。
黄益民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自从他跟王晓冬、钱吉祥跑了一圈回来,黄益民经常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桑超英啧了一声,下意识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他抽出一根香烟,含在嘴里,掏打火机,对上一双兴奋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抛下罐头朝他跑来,不好的回忆如龙卷风般席卷而来,“桑叔,给我尝尝可以吗”稚嫩的声音从记忆里飞出来。
桑超英退后两步,飞快把嘴里的烟塞兜里。
北哥爹有空就带聪聪到厂里玩,桑超英跟着钱、王二人奔走一段时间,染上了烟瘾,回来之后,一天起码抽一包烟,天天拿他艺术品一样的打火机点烟。聪聪来玩,被桑超英的打火机吸引,在桑超英附近玩耍,一点点靠近桑超英,趴在椅子上问他桑叔可不可以让他尝尝烟的味道。
桑超英跃跃欲试,自己马上制止:“北哥要是知道你给他烟抽,信不信抽死你。”
桑超英立刻怂了,捻灭烟,拿出他的海鸥相机,骑车带聪聪四处溜达拍照,试图用新的记忆替换掉那段记忆。
桑超英刚刚唤回了聪聪的记忆,黄益民幸灾乐祸等着聪聪开口问桑超英要烟抽。
桑超英身体紧绷,听到黄益民的笑声,桑超英的注意力便被黄益民吸引过去,正要怼黄益民一句,从下方传来一声“桑叔”,桑超英哆嗦一下,低头就看到一张肉嘟嘟笑脸,桑超英眨眼睛:“……”
他只不过分了一下神,小孩怎么就跑到他面前了。
他现在捂嘴,还来得及吗?
动手前,桑超英抬眼瞄了一眼林北的方向,和林北的眼睛对上,他心虚挪开视线,摁住蠢蠢欲动的手。
林聪抓住桑超英的右手,踮脚尖轻轻嗅。
孩子的鼻尖碰到他指尖,痒,桑超英蜷了蜷指尖。
“桑叔,香烟好吃吗?”林聪吞咽口水。
“难吃。”桑超英飞快回答。
林聪往上托桑超英的手:“你闻闻。”
桑超英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啥异味也没有,他看林聪:“怎么了?”
“好浓的烟味。”林聪龇牙笑。
桑超英又闻了闻,还是没闻到任何味道。
黄益民忍不住说:“你都被烟腌入味了,能闻到烟的味道就见鬼了。”
桑超英碰触到孩子跃跃欲试的眼睛,他抽自己右手,其实他更想抽自己脑子。孩子在找他抽香烟的证据,他怎么就没想到呢,笨死他算了。
桑超英真怕孩子把香烟当做好东西,他蹲下来跟孩子解释:“香烟不好吃,咱不兴吃。桑叔做了错事,惩罚自己吃香烟。其实桑叔可不待见香烟了,每次看到香烟就想吐。”
说完,桑超英偏头假装呕吐。
林聪突然掉头往回跑,抱着他没吃完的罐头跑回来,蹲到桑超英对面,把罐头往桑超英面前递:“桑叔,你吃枇杷,就不难受了。”
黄益民没想到事情最终会是这个走向。
林北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一圈,很明显他不在的时候,三人有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林北把视线移到他爹身上,用眼神询问他爹三人藏了什么小秘密。
林志炳一脸茫然。他每次带聪聪来北沟乡,就把聪聪放厂里,他不是去看人放藕苗,就是去看人放鱼苗,聪聪在这里发生什么事,如果聪聪不跟他说,他啥也不知道。
林北收回视线,朝黄益民走去,和黄益民说把果苗运到稻花村的事。
十分钟后,一辆卡车驶出北沟乡。
如果没有发生食品厂要迁厂的事,镇上居民看到食品厂的卡车这么晚出去,顶多猜食品厂是不是在准备双节礼盒,他们是不是马上进厂干活了。由于发生了下午的事,食品厂有一丁点风吹草动,人人开始心慌。
明明告示上说预计六月底迁厂,他们已经脑补食品厂已经找到了新厂,已经开始搬厂。
食品厂虽然只开工两个月,只要员工不偷懒,工资加上补贴再加上奖金,手慢的员工两个月也能拿到两百块钱工资,这是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
一旦食品厂迁厂,他们没有进厂上班的可能了。
镇上居民慌了,有人跑到乡镇府大院找田朱福、姚广亮,想问二人刚刚不是到食品厂找三位老板,劝三位老板留下来,怎么没把人劝住,碰巧撞见田朱福、姚广亮跟秦月观、薛理等人争吵。
“拿市民用水开玩笑,这是我们干部能干的事?”田朱福认为人不能没有底线,他们这些干部更是要坚守住底线。因为对于他们这些干部而言,不管出于好意还是什么,一旦跃过底线,就再难守住底线,他坚决不同意他们拿市民用水威胁自来水厂。
都到了这一步,田朱福依旧拿自己的道德标准逼迫他们。田新财气的身体发抖,不管不顾说:“桥头镇当初比咱们困难,他们的乡镇书记天天到区里、市里哭困难,领导被他缠的没有办法,给他一个不能完成的任务,只要他解决电力问题和用水问题,就把玉林鞋厂、机床厂建到桥头镇。
人家什么招都使,甭管管不管用,先使了再说。一通乱招使下去,硬是把领导认为他不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人家现在已经是淮市第一镇了,镇上居民人均收入比新台区高。
我们北沟镇呢?已经沦为淮市最穷的镇了!北沟镇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不赖人家自来水厂把取水地选在北沟乡,抑制了北沟乡发展,全赖你俩,你俩牺牲北沟乡赢得好名声。在区里,谁提起你俩,哪个不竖起大拇指,赞扬你俩不给区里添乱,歌颂你俩品德高尚,要把你俩树立成榜样,而北沟乡人民却被你俩拖累过着苦兮兮的生活。”
田朱福,还有和田朱福站在统一战线的姚广亮错愕,看向其他下属。其他乡镇干部对二人早就有了怨言,之所以迟迟不爆发,因为之前北沟乡没有任何起来的可能性,他们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
林北三人在北沟乡办食品厂,让他们看到北沟乡或许能发展起来的希望,田、姚二人却在亲手掐灭这个希望,他们对二人不满到了顶点。
田新财的爆发,带动了其他人不满的情绪,一个个站出来说他们对二人的不满。
他们对自己原来有这么多抱怨,田朱福有意外,也有不解。
姚广亮则有些受不了。他用生命保护水源安全,他不给上面添麻烦,他也在给北沟乡寻找出路,乡镇府在水域里放藕苗,放鱼苗,哪样不是他在给北沟乡增收,为什么大家说他连累了北沟乡。
“原来自来水厂把取水地选在北沟乡,牺牲了我们北沟乡的发展。”
田朱福等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乡镇府大院的大门口聚集了一堆居民,脸色顿变,身上冷汗直流。
田朱福没想到有人找镇上有威望的老人到食品厂,食品厂只有门卫,他们从门卫那里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拉着田德文、姚省书、胡裕祥、秦怀信来到乡镇府,目睹镇上居民质问乡镇府干部。
北沟镇上有四个大姓,田德文、姚省书、胡裕祥、秦怀信就是四个大姓的族长,他们知道自来水厂把取水地建在北沟乡,北沟乡要牺牲掉什么。四人老成精了,在北沟乡人民为这件事高兴时,四人纷纷在家装病,等到市民使用来自北沟乡的自来水,四人的病慢慢好了。
事情被爆了出来,镇上居民不再信任田朱福等人,有些人情绪激动,要把这件事几闹到区里。全程没参与这件事的四人认为还没走到这一步,站出来调解乡镇府和镇上居民的矛盾。
田朱福还在想怎么捂住这件事,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时候,林北一群人已经到了稻花村。
稻花村村民已经用上电了,除了林志炳六兄弟家有了电视机,建筑工程队成员家里也有了电视机。
是这么回事,村里通上电,余好好找林东、林南开拖拉机到陆江河店里拉林北订的电视机,让兄弟俩把电视机送回老家。林东、林南来到陆江河店里,看到琳琅满目的自行车、电视机、收音机,脑子活络起来。他俩打小嘴巴甜,知道怎么讨长辈喜欢,立刻把这套用的陆江河身上,想和陆江河搞好关系,从陆江河店里买两台电视机。陆江河知道二人是林北的亲哥哥,两人说的话又格外好听,就按照进价把电视机卖给两人,最后两人给了售卖价。陆江河对两人的印象不错,随口跟两人说有什么想买的,尽管到店里找他。
第二天兄弟俩拉一车二手砖停在陆江河店门口,从他店里搬走两台电视机,第三天,兄弟俩又来了……陆江河要是早知道兄弟俩跟林北的性格南辕北辙,当初就不说客气话了,现在后悔也晚了。
只要有砖瓦送回老家,兄弟二人就给工程队成员买两台电视机带回家。
造成了一个村有三四十台电视机的奇观。
林北一行人到稻花村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卡车往村里开,偶尔还能听到电视机的声音。
林聪趴在车窗上,夜风轻柔地拂过他的脸,他伸手抓风,风从他指缝里溜走,他怕留不住风,缩回车里,催爸爸快些关上窗户。爸爸推上车窗,林聪打开手掌,掌心空无一物,林聪震惊翻找自己的手。
林志炳已经习惯这小东西突然做一些奇怪举动。刚开始他还会问小东西怎么了,后来他发现他完全听不懂小东西讲什么,两人鸡同鸭讲,小东西向他发出寻求帮助讯号,他听不懂咋帮,搞到最后,小东西高高兴兴到陆教授那儿学习,他郁闷一天。林志炳现在已经学会假装看不见了。
林志炳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同时,偷瞥小儿子,等着看小儿子的笑话。
却看到小儿子拿着小东西的手放在下巴上,小东西抓着小儿子的手站起来,摸小儿子的下巴:“爸爸,你下巴为什么不扎人?”
林北摸摸小孩的下巴:“你的下巴也不扎人。”
“可是陆爷爷说,有一天我的下巴开始扎人,可以成为爸爸妈妈的依靠。”林聪开始犯愁,爸爸的下巴为什么不扎人,明明爸爸已经成为爷爷奶奶的依靠了,还是爷爷亲口认证的。
“因为爸爸经常刮胡子。”林北说。
车内的灯点亮了孩子的眼睛,把孩子脸上的笑容渲染的灿烂、耀眼:“爸爸,你经常照着窗户玻璃刮胡子。”
“是啊。”林北说。
围观的林志炳:“……”
啥玩意啊!
父子俩说了一通废话,小儿子似乎很开心,小东西捏小儿子的下巴、嘴巴、耳朵,可以看出小东西也很开心。
谁来告诉他开心的点在哪儿?
这时,桑超英把脸凑过来,让林聪摸他下巴。
桑叔的下巴有些扎人,林聪不乐意摸。桑超英把他抱到怀里,用下巴蹭他的头发,这孩子的头发好软。据说头发软,心也软,桑超英开始发愁,这孩子心这么软,长大后肯定经常吃亏。
林志炳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他到市里带小东西,被小东西带到报刊买连环画,带到公园放风筝,带到少年宫打乒乓球,报刊老板给小东西留新货,公园麻雀看到小东西不跑,少年宫许多家长投喂小东西食物。他高兴小东西招人喜欢,难过小东西自出生开始,除了小儿子夫妻,并不受大家待见。
家长问他小东西出生有没有特殊的事发生,问他小东西几个月长牙,什么时候会开口说话,会走路……小东西出生,小儿子到老宅告诉他和老伴,自己已经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不稀罕孙子了,就没去看,让老伴装两斤糯米给小儿子送去。老伴回来跟他说东子、小南刚出生比小东西大了一圈,看样子不好养活,他就抗拒见小东西。
小东西劳动节出生,没过多长时间就到了盛夏,小儿子住的房子又小又闷热,小东西才两个多月,耳朵后面被淹烂了,小儿子到老屋借香油给小东西抹耳朵。
老伴跟着小儿子去看小东西,回来跟他说两口子养了两个月,小东西脸色还泛青。老伴说小东西能不能养活,就看他和小儿子父子缘分深不深,老伴嘴上这么说,给小儿子倒了一两香油,送给小儿子一把扇子,留了端午节用的糯米,把剩下的糯米全送了过去……
林志炳扭头看向窗外,他没前往市里带小东西之前,待在这个小村庄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祖祖辈辈,父与子几乎都是他和他的孩子一样相处,跳出这个村子,林志炳意识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却无法与小儿子开口。
没有人发现林志炳突然情绪低落,因为有人发现外边有异响,出来看,看到大卡车,呼朋唤友出来看,车上人的视线落在村民身上。
林北拉开车窗,让大家站路边,别站路中央。
一束光照在林北身上,大家看到是林北,纷纷听从林北指挥。
路上没人了,黄益民缓慢开车,把车开到林北家门口。
家里的院门是紧锁的,林北猜余好好还在养鸭场,指挥黄益民把车开到养鸭场。
卡车在坝子上行驶,车里的人往下看,能清楚看到电灯的灯光,坝子下的人抬头,能够看到坝子上出现了两束光,两束光移动的速度非常快。
卡车停了下来,就停在养鸭场上方,两个灯并没有熄灭。
除了余好好一行人和余好好招的工人,平时并没有人来这里。余好好一行人忍不住害怕,他们逼自己镇定,稳住心神把孩子藏起来,拿起趁手的工具。
林北让大家待坝子上,他带孩子下去喊人。
林北让孩子坐自己肩膀上,掐着孩子的腰往下走。林聪抱着手电筒,给爸爸照脚下的路。
植树节那天,妈妈买了几百棵树,找人在这里栽树。林聪也要栽树,抱着小锄头刨坑,刨了一上午,吃过午饭,他抱着小锄头去找他的坑,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坑,妈妈指着一个坑说那个就是他上午刨的坑,他跟妈妈说不是,他的坑明明很小很浅,怎么会是那个又大又深的坑呢,妈妈说坑会变,就像他早晨看到的太阳很大,到了中午,他就看到一个很小的太阳。
林聪抬头看太阳,很想说他的坑应该变得更小更浅。
他好不容易说服妈妈不把他送到学前班,怕妈妈被他气的反悔了,扬起笑脸给妈妈鼓掌,夸妈妈好聪明。
后来在妈妈的帮助下,他种了一棵白杨树,问六爷爷要了一根红布条,给这棵树系上红布条。
下面照过来一束光,从那棵小树上扫过,林聪看到了红布条。他转动手电筒,照着那棵树,兴奋跟爸爸说:“爸爸,我和妈妈栽的树。”
林北扶着孩子的腰蹲下来,林聪下巴抵着爸爸的头,数树上的叶子,开心道:“爸爸,小树有十一片叶子了。”
“妈,是聪聪的声音。”不等魏明玉说什么,被魏明玉用稻草盖起来的超学扒开稻草,拿走了魏明玉手里的手电筒,窜了出去。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掀开尿素袋,或者从架车底下爬出来,跑去追超学。
余好好一行人追了上去。这群孩子太能跑了,十几个大人追不上孩子,等他们追上孩子,这群孩子围着林聪叽叽喳喳说话,林北鹤立鸡群站在孩子中间。
这里被大家踏出来一条路,尽管陡,但是很平整,林北牵着林聪原路返回,林聪把手电筒递给爸爸,伸手牵着妈妈。
几个皮孩子也去找妈妈,牵妈妈的手。
林北余光老是往余好好身上瞥。余好好剪头发了。余好好怀聪聪的时候,听他娘说女人怀孕留长发,会跟孩子抢营养,她到理发店把头发卖了,回家躲屋里哭了好久,怎么就舍得把头发剪了呢。
人也瘦了,眼睛却神采奕奕。
林北被余好好抓住自己偷看她,林北收回视线,目光端正看向前方,边走边说他从西南带回来一批果树苗,果苗就在卡车上。虽然果苗基地的人给果苗做了保水措施,但他不确定把果苗从西南运到这里,经历了14天路程,把这些果苗栽进地里,存活率是多少。
一个月前,余好好收到了林北的信,跟合作社伙伴分享西南的山,西南的天空,西南的水果,大家对西南生出了向往,想去西南吃水果。
林北把西南的果苗运了回来,哪怕果苗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一,他们能实现在家足不出户能吃到西南的水果,这已经十分惊喜了。更何况他们可以从活下来的果树上截一节树枝培育果苗,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在坝坡上种满果树。
余好好的想法和伙伴们一样,假如这批果苗只有一成存活率,也是值得高兴的。
林北带着众人来到卡车前,和黄益民三人汇合。
黄益民、桑超英跟余好好打了招呼,怂恿林志炳带他们去看人电鱼。刚刚开车到坝子上,途中看到有人背着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站在河边不知道干什么,不远处还停了一辆摩托车,附近还站了一群人,林志炳跟两人说那人在电鱼,两人抓心挠肺想知道那人怎么电鱼,就怂恿林志炳带他俩去。
林志炳跟林北说了一声,带两人去围观电鱼。
林北叮嘱他爹别看的太晚了,林志炳摆摆手,说知道了。三人急匆匆离开,林北问余好好:“你知道谁来咱们这里电鱼吗?”
“妈妈,什么是电鱼?”林聪好奇问。
余好好回答父子俩的问题:“我只知道这个人是镇上的,他有辆摩托车,也不知道怎么弄到一个工具,就是把通电的棍子放水里,电晕一片鱼。那个人骑摩托车四处跑,四处电鱼,每晚都能电到几百斤鱼。他上个月来咱这里电到几百斤鱼,没想到这个月又来了。”
这个人挣钱太容易了,余好好很是羡慕。
林聪想去追三人,被林北拽了回来,林北从车上搬下来一箱枇杷罐头,让大家拿着吃。
路过县里,五人在县里吃了饭,林北还打包了两斤卤牛肉,他拿搪瓷茶缸盛的卤肉牛。
林北把搪瓷茶缸递给余好好,从余好好手里接过枇杷罐头,拍了拍盖子,用巧劲拧,就拧开了。
余好好打开茶缸的盖子,看到满满一茶缸牛肉。建这个养鸭合作社,花钱如流水,余好好看着腰包一天天憋下去,她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便开始对自己抠门,她已经很久没吃肉了。余好好吞了吞口水,忍着心痛撇了两根小树枝做筷子,往聪聪嘴里塞一片肉牛,又让大家用瓶盖做碗,给大家夹一些牛肉。
余好好靠在卡车上吃肉,嘴里塞得满满的,林北递给她罐头,她喝两口罐头水,把罐头递给林北,往大人和孩子嘴里塞了几片肉,埋头吃肉。
爷爷一天总会带他到爸爸的建筑公司蹭两顿饭,顿顿有肉吃,林聪不馋肉,但妈妈给的肉格外香,林聪吃的津津有味。
耀学:“呱呱。”
林聪捕捉到小伙伴召唤他的声音,寻着声音去找小伙伴。
耀学把林聪拉到车底下,一口吞下一个枇杷,问:“聪聪,啥是枇杷呀?”
“loquat.”林聪。
耀学:“?”
他把罐头放地上,从车底下爬出来,抱着罐头跑去问他小叔啥是枇杷。
林聪:“?”
他也从车底下爬出来,跑去找爸爸妈妈。
对于耀学问他什么是枇杷,林北身上有一张枇杷树照片,他掏出照片,蹲下来跟耀学形容枇杷树的叶子长什么样子,枇杷没成熟是什么样子,枇杷成熟又是什么样子。
林北讲解枇杷的时候,大家围过来听林北讲解。
没过多久,林志昆打着手电筒找了过来,站在外围听林北说枇杷。
等林北说完了枇杷,林志昆才把林北喊到一旁说话。
林志昆要说的事是四哥去市里换好好回来,好好回来后,直接开掉了偷奸耍滑的工人,其他工人见状故技重施,纷纷罢工,以为好好还会向前两次一样请他们回来干活,结果好好到吴家村找工人。
这些人慌了,找到他,让他劝好好开掉从吴家村请来的工人。
他跟吴家村村支书吴春生说好了,其他村他俩不管,但是他俩必须保持步调一致,务必保证两个村种植生姜,两个村同进同退,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干这种不是人做的事,这是要害他啊。
林志昆不仅拒绝了他们,还阴阳怪气他们一顿。
林志昆说的口干舌燥,拿了一瓶罐头吃,边吃边跟林北说:“咱们村的男人看东子他们买了电视机,都等着你们建筑公司下次招人呢。这群人,我瞧着人品都不行,你下次招人,可以从吴家村招人。”
六叔让他从吴家村招人,林北第一反应就是六叔该不会换了一个灵魂吧。什么好事,六叔都紧着自己村,这不像六叔能说出来的话。林北试探说:“六叔,你没白去县里上夜校,简直换了一个思想。”
一个小辈这么打趣长辈,林志昆想抽他。不过林志昆还有重要的事要问一问林北的看法,便忍了下来:“我被乡长推荐到阳县师范学习,你觉得我七月份自己考试,考上了上函授,还是去师范学习?”
“乡长为什么推荐你去学习?”林北思忖问道。
“我到县里上夜校,碰巧遇到了乡长,乡长随口问我学历,后来我到乡里开会,乡长把我留下来,问我愿不愿意到阳县师范学习,如果我愿意,他手里正好还有一个名额,推荐我去上学。”林志昆说。他们县就是阳县,他到师范学习,周末还能回来看看村里有没有出乱子,林志昆有点心动。
林北分析道:“六叔,你现在的短板是学历低,无论你选择自己考,还是选择被推荐,你就是想要一个学历,既然这样,我认为你可以走推荐这条路。”
林志昆若有所思点头。
林志昆心里有了决断,问林北:“你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回来了,他带益民、超英看人电鱼去了。”林北说。
林志昆去找林志炳了。
林志昆走后,又离开了一些人,还有一些人到坝子下面看守养鸭场,林北、余好好带着林聪在坝子上面聊天。
林北跟余好好说陆瑞霖提前两天带林聪到省城的事,余好好到下面叫几个人到坝子上守着卡车和树苗,她回家给她家小孩收拾行李。
林聪坐在爸爸肩上,父子俩打着手电筒走在余好好身后。
到了家里,余好好给孩子收拾行李,林北烧水给孩子洗漱,把孩子放床上,让孩子睡觉。
余好好把孩子的行李放椅子上,问林北:“你准备安排黄益民、桑超英在哪睡觉?”
“六叔去找我爹了,他和我爹肯定会安排好他俩的睡觉问题。”林北说。
余好好找自己的衣服和林北的衣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省城看聪聪比赛?”
“这车果苗,你找人一天就能栽好。”林北说,“你把事情安排好,1号去,到时候问爹和娘愿不愿意去,我们在省城玩一天,2号早晨八点到体育场南门,陆瑞霖教授在那里等我们,给我们票。”
余好好把衣服丢给林北,让他去洗澡。
林北洗了澡回来,看到余好好在检查相机里的交卷,余好好察觉到林北回来,放下相机,拿着衣服去洗澡。
林北拉开椅子坐下,开始研究相机。
这台相机是桑超英从沪市带回来的,这家伙心大的很,林北让他把相机给余好好,他转头把相机交给林聪,让林聪转交给他妈妈。
幸好林聪是一个守信用的孩子,桑超英叫他把相机转交给妈妈,他把相机带回家,放进抽屉里,也不拿出来玩,两天后,妈妈回市里上课,他才把相机拿出来递给妈妈。
这款相机和王晓冬的相机是同一型号,林北开始熟悉一下手感,余好好回屋,瞥了眼林北,坐在梳妆台前擦护肤品,林北对着余好好,拍了张照片。
余好好突然回头,林北比她快一步,把镜头对准熟睡的孩子。
尽管光线暗,照片洗出来会不清楚,余好好也没说什么,因为她也喜欢拍孩子。
余好好抹好了护肤品,开始擦头发。
她白天没时间洗头,只能晚上洗,晚上又很难晾干头发,她就把头发剪短了。
她把头发擦半干,坐窗户下看书,看累了,头发也就干了,她回床上睡觉。
林北放下书,视线穿过蚊帐盯着母子俩发呆。他出现了困意,拉了电灯,躺床上睡觉。
第二天,林北在灶房烧饭,余好好到养鸭场等工人,安排他们栽果树。
林北在床边放了一个凳子,林聪醒了,借助凳子自己下床。
林聪抱着外套到院子里,看到烟囱冒着炊烟,跑进灶房。
正在切咸菜的林北洗了洗手,给他穿上外套。
“妈妈呢?”林聪仰头问。
“妈妈在养鸭场,等会回来吃早饭。”林北说。
林聪手插兜里,阔步走到院子里看杏树。前年妈妈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杏树,今年已经结果子了。他去市里的时候,果子是青青的,一看就很酸,现在果子比他去市里的时候大了,有点儿红了。
之前在养鸭场干活的人走进来,看到林聪在看杏树,手欠想要摘一个杏子,小孩后脑勺对着他,他手欠,又想给小孩一巴掌。
不是他一个大人故意跟小孩过不去,而是他跟这个小孩有仇。一个多月前,他从养鸭场拿一些破砖回家垫床腿,这小孩转头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志炳。如果这小孩告诉余好好,余好好就算生气,也不会跑他家把砖拿回来,结果这小孩告诉了林志炳,林志炳不仅跑他家拿回了余好好的砖,还拿走了他家的砖,他找林志炳要砖,林志炳让他拿出证据证明这砖是他家的。这咋证明啊,所以他只能吃哑巴亏。
小孩后面像长了一双眼睛,猛地回头。
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男人尴尬笑了笑,收回手。
林志炳这个老混球到市里带这小孩,说明这小孩现在在林志炳心中的地位不得了。他要是把小孩惹哭了,这老混球铁定拿刀砍他。
林志炳以前是他的酒搭子,现在林志炳不喝酒了,就不认他这个酒搭子了,他可不能赌林志炳会不会还念着旧情,砍他的时候,下手轻点。
第203章 203
男人假笑, 脸上的褶子深了几分:“洋葱头,你爸在家吗?”
都说了无数遍他叫聪聪,马爷爷老是记不住。太爷爷比马爷爷大了36岁, 能唱曲儿, 兴趣来了, 给家里的晚辈测八字,马爷爷却已经糊涂了, 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还总是把别人家的东西记成自己家的。
男人才四十岁, 因为曾经和林志炳一块儿喝酒,林志炳以前让林东四兄妹喊马汉林叔, 肯定不能让四兄妹的孩子喊马汉林叔了, 就让孩子们叫他马爷爷。
马爷爷得了老年病,林聪告诉自己不能和生病的人计较, 却又怕马爷爷犯病,把爸爸认成他儿子, 他大声说:“马爷爷, 我爷爷叫林志炳,我爸爸是他的儿子。”
马汉林:“……”
他和林志炳做了二十年酒搭子,他能不认识林志炳?能不知道他爸是林志炳的儿子?
这小孩啥意思啊?
林聪瞥见爸爸从灶房里走出来, 跑去找爸爸,伸手让爸爸抱。
被爸爸抱起,林聪趴在爸爸耳边小声说:“爸爸,我不想当马爷爷的孙子。”
做了马爷爷的孙子, 就会被洋葱头包围。被洋葱腌入味, 洗也洗不掉,自己闻不到, 小伙伴靠近他会被熏成小泪包,小伙伴一边撒眼泪一边躲避他,光想想,林聪就觉得生无可恋。他瘫在爸爸肩膀上,对上马爷爷的脸,一脸惊恐转头,用脑后勺对着马爷爷。
小孩认为他说话小声,其实声音并没有减小。
林聪说的话,林北听见了,马汉林也听见了。
马汉林在心里骂脏话,怒瞪像面条一样瘫在林北身上的小孩。他都没嫌弃小孩长得像一棵豆芽,这小孩却嫌弃他。
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爷爷、你爸爸现在得势,能一辈子得势?
他要被母子俩气死了。
余好好没有娘家,在村里没有底气,他以为余好好不会把他撵出养鸭场,谁知道余好好就这么干了,让他没脸,现在又被余好好的儿子这样嫌弃,他哪里还有面子。马汉林越想越生气,眼睛已经看不到林北了,他扯子嗓子嚷嚷道:“我比你爷爷爱干净,讲道理,你走路上随手拉一个人问问,看看他们是不是听到你爷爷的名字就摇头,听到我的名字就竖大拇指。我哪哪都比林志炳强,你来当我孙子,不比当他孙子有面子。”
林志炳带桑超英、黄益民过来,听到马汉林大声嚷嚷“干净”二字,生怕全村村民听不见,他两眼一黑,脱了鞋子就砸过去。
鞋子在马汉林不远处落下,惊动了马汉林,马汉林扭头看到脸黑的林志炳,他头皮发麻。现在村干部宣传讲卫生,做文明人,他们这些大人喜欢阳奉阴违,村干部拿他们没办法,开始抓娃娃。他曾是林志炳的狐朋狗友,自然最了解林志炳,林志炳在小娃娃面前最要面子,要是小娃娃知道林志炳不讲卫生,顺便再编一首口水歌,林志炳能乱刀砍死败坏他名声的人。
林志炳以前有酒就好说话,现在人家戒酒了,人也变得难说话了,也没有耐心听他狡辩了。马汉林比较识时务,决定先回家,回头挑林志炳不在的时间,再来找林北给余好好上眼药。他让林北看住他爹,小心翼翼朝院门外移动。
有客人在,林志炳决定暂时不跟马汉林计较,他去捡鞋。马汉林见状快步跑到院门口,从桑超英、黄益民身边经过,他又手欠了,指指点点林志炳,又朝两人摆摆手,意思是自己大度,不跟小心眼的林志炳计较。
桑超英、黄益民使坏,故作认同了马汉林,马汉林来了劲,十分夸张撇嘴、摆手,两人眼睛发亮点头,马汉林高兴坏了,又去指指点点林志炳。
林志炳已经穿好了鞋,正要招呼桑超英、黄益民进来喝茶,正好撞上马汉林指点他。林志炳气的胸腔震动,操起扫把就要去抽马汉林。
马汉林以为林北会拦住他爹,谁知道林北没动,另外两个小伙子也没动,挂在林北身上的小孩睁圆了眼睛,捂住嘴巴。
马汉林呼吸一滞,眼看林志炳快到他面前了,他一边让林志炳住手,一边跑。
林志炳追了出去,边追边开骂。
桑超英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说:“北哥,要不要去拦一下架?”
“我们去看看吧。”黄益民开始后悔了。
尽管他知道他爹和马叔打不起来,但是跟两人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林北带他俩去看结果。
林北说结果也没错。
他们找到林志炳和马汉林,两人被村民隔开。
村民一边倒站林志炳这边声讨马汉林。为啥,还不是马汉林到养鸭场干活,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余好好辞退了,他联合其他被辞退的人大晚上跑别人家,说服男人们给余好好一个教训。还说一个大老爷们给一个女人干活,女人把他们当骡子使,把他们指挥的团团转,太损男人脸面,他们非要灭了余好好的嚣张气焰。
他们成功了。
马汉林和这群人尝到了甜头,后来只要余好好说一句话,他们就呛余好好,稍不满意,就撂挑子不干了。
前段时间余好好从市里回来,他们又呛余好好,余好好把他们全撵走,从吴家村招工人。
被余好好撵回来的人把过错全推到马汉林身上,他们看到林志炳和马汉林干架,又看到其他人把两人隔开,其他人骂马汉林是村里的搅屎棍,他们灵机一动加入其中骂马汉林。
所以造成了没一个人替马汉林说话的局面。
旁边有一棵槐树,桑超英蹦起来,折了一截槐枝,槐枝上坠了十几串槐花,桑超英分几串槐花给大家。他一边吃槐花,一边伸长脖子看热闹:“没一个人替这个大叔说话,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不得不说,还是你会说话。”黄益民对着桑超英说。
“过奖。”桑超英欣然接受黄益民的夸赞。
没过多久,林志昆来了,把林志炳和马汉林带到大队部,其他人跟着去看热闹,桑超英和黄益民对大队部感兴趣,也去了大队部,林北背着林聪回家,父子俩拿着篮子回来,撸了半篮子槐花又回去。
林北煮了六个咸鸭蛋、六个鸡蛋,一锅面稀饭,炒了一盘咸菜,摊了满满一馍篓槐花饼,又蒸了两节腊肠,这些腊肠是他刚从西南运回来的,这次回村,他除了带枇杷罐头、枇杷膏,还带了两箱腊货和一些干菌菇,又装了一小罐蜂蜜,他早晨陪余好好到养鸭场,把他留给小家的东西绑自行车上带了回来。
余好好安排好事情,回家吃饭,路上遇到黄益民、桑超英二人,三人一起回来。
林北已经把饭摆上了桌子。
黄益民、桑超英洗了手,拿了碗筷开始吃饭。
余好好在屋里巡视了一圈,看到林北把腊货挂到房梁上,才洗手吃饭。
林聪千辛万苦剥好了鸡蛋壳,桌上的饭菜已减半,等他吃完了鸡蛋,大人们已经离席,不过爸爸妈妈给他夹了一碗菜,他十分淡定吃饭。
余好好带着黄益民、桑超英先去了养鸭场。林北留在家等孩子,在等孩子吃饭的时候,他把衣服洗了,孩子吃好饭,他刷了锅碗,把包挂车把上,锁上门,骑车带孩子去养鸭场。
大家知道昨晚林北开了卡车回来,卡车就停在坝子上,有人大早晨跑坝子上打探消息,回村吃饭,端着碗到处显摆他打听到的消息。大家好奇林北拉一车树苗回来干嘛,放下碗,跑坝子上一探究竟,导致父子俩到了养鸭场,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坝坡上站满了人,其他村也有人来这里看热闹。
林志炳出了大队部,看到大家成群结队去坝子上,他怕有人倚老卖老问余好好要果苗,又怕有人偷果苗,跑回村喊兄弟带上家里人到养鸭场给余好好镇场子。
之前余好好把工人撵走,到吴家村请工人震慑到大家,再加上余好好虽然没娘家,但有人给她撑场子,还真没人动果苗。
林北发现围观的人虽然多,但是没有出乱子,知道余好好之前的震慑起了作用。
黄桃树苗栽完了,余好好安排把樱桃树苗栽西坡,这个不急着栽,她现在在规划怎么栽枇杷树苗。余好好现在已经有了气场,林北怕他去找余好好,和余好好站一起,影响到她的气场,坏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威望,他没去找余好好。他把聪聪放肩上,父子俩站在坝子上看余好好。
这很无奈,在村里人眼里,女人必须要有一个男人,女人必须把男人当做她的天,不管女人有多么优秀,他们总会把女人的成就归功到男人身上。他现在和余好好站一起,大家的目光将落到他身上,他们轻飘飘说一句“有男人给她撑腰”,否定了余好好之前付出的努力。
余好好看向这边,林北抓住孩子的手,跟余好好挥手。
余好好回给父子俩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和工人沟通怎么栽枇杷树苗。
林北低头看手表,现在已经九点了,他们该赶回市里了。
他爹手缝大,林北怕他爹被人奉承两句,请所有人吃枇杷罐头,事后被他娘打死。他爹从他面前走过去,林北没叫住他爹,而是在人群里寻找她娘的身影,带他娘回坝子上,把车上的枇杷罐头、枇杷膏卸下来,告诉他娘他们不从村里走了,又告诉他娘好好知道怎么分这些东西,让他娘看着,等好好不忙了,让好好把东西分了,叔伯们回家,自己就把东西带回家了。
跟他娘交代好事情,林北喊桑超英、黄益民回市里。
他们从坝子上走,走到坝子尽头,下了坝子,过了一座大桥,有一条通向余圩村的小路,从村子里穿过去,再开五六分钟,看到冒黑烟的烟囱,他们就到了纬二镇,从红星轧钢厂门口经过,一路向东走,看到柏油马路,上了马路,一路向南走,很快他们进入市区。
黄益民看了看表,他们都没用一个小时,他惊讶道:“这么快就到市区了。”
林北只知道从坝子上走,能到纬二镇,竟不知道路程这么近,他也十分惊讶。
前面有一个公交站台,林北让黄益民靠边停车。
黄益民靠边停了车,林北先下车,桑超英把孩子递给他,林北接住孩子,把孩子放地上,接住桑超英递的行李。
“等会我们在火车站汇合。”林北关上车门。
黄益民朝林北做了一个OK手势,驾驶卡车离开。
林北拎着包,另一只手牵着孩子去公交站台。
林聪有点儿小调皮,踩地上的光斑。
这条路上的香樟树树龄挺大了,树干粗壮遒劲,枝干舒展地伸向四面八方,盛夏,太阳热辣辣烘烤大地,香樟树的叶子在这时候最为稠密,大大的树冠将这条路架成一顶半圆的通道。
这时候的香樟树刚换了新叶,每棵树像筛子一样,漏下许许多多光斑,成了孩子的游乐场。
终点站是淮大的公交车驶进站台,带走了这对父子。
这对父子在终点站下了车,走进了淮大校园。
他们走到花墙下,林聪踮起脚尖嗅蔷薇花。小蜜蜂在花丛中穿梭,林聪凑近观察小蜜蜂,小蜜蜂高速震动翅膀,围着他飞,驱赶他的意思很明显。
“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们。”林聪朝它们挥手。
可怕的人类走了,它们回到花丛中忙碌。
林聪蹦蹦跳跳跑到院子里,向陆爷爷、丽莎老师问好。
丽莎老师上午没课,在给她的花松土。她把花铲插土里,去洗手,林聪像小尾巴一样追着她跑。
她扯下毛巾擦手,低头问林聪:“你又去招惹小蜜蜂了?”
“它们害羞,不给我看,我就离开了。”林聪叹气说。
“它们是一个害羞的群体,你可以远远看它们,不能靠近打扰它们,知道吗?”丽莎老师把毛巾挂绳子上,剪了两支花走进客厅。
“知道了。”林聪追着丽莎老师进了客厅。
陆瑞霖看到爱人把花插花瓶里,铺上一张她喜欢的桌布,挑了一张她喜欢的磁带放收音机里,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枇杷罐头。林聪把枯萎的花放垃圾桶里,把换下来的桌布放脏衣篓里,推开纱门去了后院,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片树叶,丽莎老师拿布擦了擦树叶,把树叶随意洒落在花瓶边,两人坐竹椅上,享受冰镇过得水果罐头。
他不习惯这种小资情调的生活,这小孩却接受良好。
林北想这应该就是海归口中的情调和仪式感,尽管他看不懂,却觉得赏心悦目。他家小孩应该把这些当做过家家,玩的很开心,没有格格不入。
林聪喝光最后一滴罐头水,跟着陆爷爷、爸爸乘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火车快进站了,他们在站台等火车。
林北开始焦躁,多次想问孩子怕不怕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旅行。
这座城市藏着一个神奇的角落,林聪大步走进来,眼睛没有闲着,一直观察这个神奇角落的入口。
孩子显然很期待这次旅行,林北怕自己问孩子,把孩子搞焦躁了,怕孩子在离别的时候嚎啕大哭,吞下了他要问的话。
在家里,陆瑞霖就把他和林聪的行李装一个包里了。火车进站,他拎着包,另一只手牵着孩子找车厢,上了8号车厢。
陆瑞霖把林聪放靠窗的座位上,他把行李放行李架上,把孩子身上的书包摘下来,放置物架上,问孩子要不要摘了帽子,孩子捂住帽子摇头,陆瑞霖只好作罢。
爸爸站在站台上,笑着朝他挥手,林聪贴在玻璃上喊:“爸爸。”
爸爸,他要去旅行了,不知道这列火车会把他带到祖国的哪个角落。
“听陆教授的话。”林北说,尽管他知道孩子听不到他的声音。
火车开了。
“咣当——咣当——”驶出站台,从这座城市中间横穿而过,林聪看到了羊肉汤馆,这是浦口 ,他爸爸带他来这里吃过羊肉汤。
这段铁路把浦口一分为二,火车路过居民家门口,每家院前都栽了一棵石榴树,石榴花盛开,热情似火的石榴花似在欢送路过的旅客。
淮市的母亲河上架起了一个铁路桥,全是钢铁结构,火车呼啸着上了这座桥,林聪趴在玻璃上看桥下。
陆瑞霖头一次独自带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出远门,他也会担心自己搞不定,他不由自主把心神放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现这个孩子从踏上火车开始,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没有对亲人不舍,更没有对未知恐慌。
人们对未知的世界与生俱来恐慌,他这个经过战争洗礼的人也不例外。五十年代,他被国家派到国外当外交官,心中的信仰驱使他一往无前向前冲,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恐慌就会浮上心头。
两人的旅行刚开始,陆瑞霖对林聪的喜爱加深了几分。
*火车站站台*
又一列火车进站了,乘客陆陆续续下了火车,林北跟随人流出站。
火车站站前广场有一个标志性路标,附近错落放着几块方方正正的花岗石,花岗石上雕刻了淮市的历史。
黄益民蹲下路标下,眼睛盯着出口的方向。
桑超英避着黄益民,在花岗石后面抽烟。
黄益民看到林北,站起来朝林北招手。
林北阔步朝黄益民走去,黄益民问:“是不是聪聪哭闹,想让你跟着一起去?”
“是我舍不得他。”林北回头看火车站。
“他跟陆教授走,就不害怕吗?”桑超英从花岗岩后面走出来。
“他兴奋、期待,就是没有害怕。”林北说。
“八岁那年,我爷爷带我回乡祭祖,我爸妈在上班,抽不开身回去,我哭出了杀猪声,扒着大巴车门,不愿意上车。”桑超英回忆道,“在家里,我答应跟爷爷回乡,我爷爷带着我上车,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非常害怕。”
黄益民有点儿小小的佩服这个小孩。
林北主动结束这个话题,说:“开始干活吧。”
三人在站前广场商业圈内溜达,老板们对桑超英印象非常深刻,看到桑超英要进他们店,他们站在店门口,不让桑超英进去:
“我不卖门店,你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去别的店看看。”
“你给我金子,我也不转让门店,你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桑超英在这一片成了鬼见愁。
林北和黄益民想要跟他们说话,他们见两人和桑超英一块儿来的,拒绝和两人聊天。
后来,桑超英和林北、黄益民分开行动。
林北和黄益民一起行动,和桑超英约好了12点在哪里碰面,两人离开。
林北、黄益民和老板聊的挺好的,一旦两人聊到买门店或者想要租门店,就被老板推了出去。尽管两人说愿意出两倍的价格,也没有让老板心动。
12点,林北、黄益民去和桑超英汇合。
和两人分开,桑超英就直接到他们约定好的地方,捡起一份报纸,抽出一张报纸,把报纸铺地上,坐下来看报纸,反复看了好几遍,他好无聊,开始撕牦牛肉干吃。
两人来了,桑超英把报纸递给两人。
林北、黄益民把报纸铺地上,坐下来。
桑超英递给两人肉干:“有收获吗?”
“有收获。”黄益民跟桑超英开个玩笑。
“你俩租到门店了?”桑超英不等黄益民回答,哈哈大笑,“还得你和北哥出手。”
林北接上了黄益民的玩笑:“收获就是咱们用光明磊落的手段,绝无可能租到门店。”
桑超英的笑声戛然而止,伸手去掐黄益民。
黄益民躲开,问林北:“北哥,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桑超英歇了和黄益民玩闹的心思,问林北:“对啊,北哥,什么是光明磊落的手段。”
“就是想租到门店,得用点歪门邪道的办法。”林北说。
桑超英鬼鬼祟祟观察四周,见附近没人,他心里打鼓问:“咱们真要这么做啊?”
“你怕了?”林北问。
桑超英吞咽口水:“确实怕了。”
“我怕鬼半夜敲我门。”黄益民搓胳膊。爷爷说人干了坏事,灵魂就不纯净了,容易招鬼,黄益民怕被鬼缠身。
战争年代,淮市死了许多人,淮市有全国最大的陵园,几乎每个镇上都建了陵园,他光明磊落,他不怕英魂,但是他一旦做了坏事,他不保证他不怕。桑超英朝林北身边挤了挤:“北哥,要不咱别在这里开二店了?”
黄益民也往林北身边凑了凑:“咱们可以另找赚钱的办法,没必要死心眼开二店。”
就算他把刀放二人手里,二人把刀对准他们自己,都不可能把刀指向他。因为这俩胆小,不敢干坏事。
黄益民话不多,心思却多,谁能想到他生性单纯,居然相信世上有鬼神,桑超英天天嘴不住,一个他抵10个六叔,谁能想到他胆子这么小。
林北叼着肉干站起来。
北哥这副神情,真像混社会的大哥,桑超英、黄益民想哭,他们真的做不来跟着大哥威胁恐吓老板的事。
林北往前走,桑超英、黄益民磨磨蹭蹭跟在林北后面。
他们离开了站前广场商业街,来到了凤阳路路口,西边是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巨大的湖泊,直行1100米,就到了盛阳路,盛阳街路口的繁华仅次于站前广场商业街。
桑超英、黄益民回头看商业街,意识到北哥在逗他俩,他俩不约而同擦了擦额头的汗。
黄益民问:“北哥,你是打算在盛阳路开二店?”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广场五路路口,往西是盛阳路,往东是凤阳路。出了火车站,一批旅客在站前广场商业街歇脚,一批旅客来到盛阳街路口,会路过淮市最大的公园,湖泊中央有一块裸露的地面,生长一片繁茂的树,里面生长许多水鸟,旅客可以在公园里歇脚,再去盛阳街路口,盛阳街路口有大剧院,大商场,干部俱乐部也在这儿,还有俄罗斯风情建筑物。
“那儿的房子有钱都买不到,只能看看能不能租到房子。”桑超英说。
听桑超英这么说,黄益民觉得到那里租门店,难度不亚于在站前广场商业街租门店。
黄益民把目光放到凤阳路。凤阳路和盛阳路一东一西,旅客想去盛阳街路口,要经过一个公园,到凤阳路,右转就到了,倒是可以在凤阳路买门店开店。
从火车站方向过来的人直接左转,没给凤阳路一个眼神。
黄益民摇头,如果他们在凤阳路开了二店,结果吸引不了旅客,二店就砸手里了。
黄益民怎么想,都觉得不行,他看向林北:“北哥,你怎么想的?”
“去盛阳街路口。”林北昨天去淮大,路过凤阳路,他大致清楚凤阳路的情况,也清楚他们想开二店,只能在凤阳路开,他不死心,想要去盛阳街路口看看。尽管去年他们一家三口跟孔国贤一家三口到干部俱乐部吃过饭,来过这里,当时他没留意观察周围环境,所以他想再去看看。
三人到盛阳街路口之前,去公园里转了一圈。
淮市其他公园,人工痕迹重,这个公园湖泊是自然形成的,被保护的很好。
到了盛阳街路口,三人到西餐厅吃午饭。
饭后,三人开始考察这边商业街的商家特点,以此来总结这里消费者偏好。
这里有很多高档消费场所,把二店开这里,等于用自己的短板和其他商家的上板对抗,二店开在这里,很难生存下来。
林北彻底死心了。
二店开这里,等同于夹缝生存,桑超英、黄益民不建议把二店开这里。
三人离开,前往凤阳路。
凤阳路依托站前广场商业街和盛阳街路口,却没有发展起来,就是很奇怪。
路上,林北问桑超英知不知道凤阳路为什么没发展起来。
“淮市成了南北中转站,所有人都想乘上这场春风,领导却说把资源集中起来,打造出一个最繁华的商业区,当时有人提议在火车站前面建一个站前广场商业圈,大家都同意,站前广场商业圈被建了起来,68年,站前广场商业圈已经吃不下这些资源,不少旅客自己摸到盛阳街路口,上面经过开会决定,在出站口宣传盛阳街路口,盛阳街路口才有了如今的繁华。”桑超英说,“凤阳路人民倒是自己争取过,凤阳路一没特色建筑物,二没高层建筑物,三没文化底蕴,要把凤阳路打造成商业圈,要投入大量金钱,市财政穷啊,没钱让凤阳路瞎搞。”
凤阳路确实普通,和盛阳路相比,一个是凤凰,一个就是麻雀,吸引不了旅客。
三人到了凤阳路,桑超英、黄益民用自己的方式打听消息,林北到台球室打台球,找准机会向台球室里的人打听凤阳路的情况。
林北怕啊,怕他买了一片房子,这片房子突然暴雷,他亏的血本无归。
没人给他兜底,他必须更加小心。
要说居住在凤阳路的居民,他们期待自己成为下一个腾飞的凤凰。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麻雀,坚信自己只是运气差,运气差一时,他们不信能差一辈子,总有一天凤阳路会像盛阳路一样繁华,做着总有一天他们暴富的美梦。
林北和他们聊天,发现他们心态很好,就是寄希望于未来,眼下不肯脚踏实地工作。
林北离开台球室,到树下围观大爷们下象棋,他找机会和大爷们搭话,发现大爷们也在做暴富的美梦。
这里的人想要(正攵)(广付)把凤阳路打造为商业街,自己懒的不肯伸手招揽旅客,林北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三人到凤阳路路口汇合。
桑超英、黄益民使劲搓脸,他们继续和这里的人交流,马上就会失去奋斗的意识。
林北甩了甩脑袋,把他们的话甩出脑袋。
三人相顾无言,最后笑出声。
“走吧,到我家,咱们交流一下信息。”林北打起精神说。
“行。”桑超英、黄益民。
三人乘坐公交车,到了五号巷。
林北推门走入家中,院里的海棠树开花了。海棠花和天边的晚霞争艳,竟不输诡谲多变的云海晚霞。
三人坐在海棠树下交流信息。
三人交流过后,得到的信息就是凤阳路居民不想努力却有着暴富的雄心壮志,多给点钱,倒是有可能买到门店。
第204章 204
明天林北要去省城, 买门店的事只能暂缓两天。
桑超英站起来伸一个懒腰:“我可以安心过节了。”
“你打算怎么过五一?”黄益民问。
“去公园踏青。”桑超英压不下上扬的嘴角。
明天是五一劳动节,全国统一放一天假,人们大多选择到公园游玩一天, 公园花红柳绿, 最适合踏青、赏花。
拿上他的海鸥相机在公园里拍照, 一定会转角遇到爱情,在这天邂逅他的女孩。
桑超英偏头看黄益民:“你呢?”
“我啊, 带上爷爷最喜欢的丁香花去看望爷爷。”黄益民声音里饱含浓浓的思念。
每次他到墓地看望爷爷, 和爷爷告别的时候, 他时常出现恍惚,是他被困在墓地。他呼喊, 想要留住爷爷, 爷爷听不到他的呼喊,越走越远。
黄益民眼里倒影一棵海棠树, 起风了,海棠花摇曳生姿。桑超英在他眼里感受到了孤独, 他沉默一瞬, 语调轻快说:“你看完了你爷爷,到公园找我呗。”
“不了,我想和爷爷说说话。”黄益民婉拒道。
桑超英跟林北说三号礼品店见, 拉着黄益民往外走,黄益民要回食品厂,被桑超英拽回了他家。
林北锁上门,骑车去百货大楼。
金旺在百货大楼对面租了三间房办班。
百货大楼附近几乎是高层建筑物, 5层高楼, 还是筒子楼,建在马路边的楼房, 一楼都用来做生意,有人租其他楼层办书画班、乐器班,金旺租的是三楼,窗户上拉了一个横幅,‘金旺会计速成班’。
林北把自行车和电线杆锁到一起,抬头看了下横幅,到楼房背面,走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楼梯口有指示标,引导人到会计速成班。
林北跟着指示标到了地方,听到金旺正在讲借贷记账法,他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金旺讲了一个小时,让学生消化一下他讲的内容,他拿起水杯开门,正好看到林北,愣了一下。
他关上门,带林北进了办公室,问林北喝什么。
林北说:“白开水。”
金旺给林北倒了一杯白开水,给自己冲了一杯蜂蜜水:“我今早去厂里,张帅说你和那俩昨晚离开,就没回来。”
蜂蜜是他从厂里带回来的。
他上午去厂里,看到了林北放他抽屉里的文件袋,里面有一张纸条,纸条上说让自己拿些蜂蜜和试吃品,顺便把文件袋里的单据做上账。他在厂里做账,从上午八点做到下午两点,还有一点就做完了。本来他想把账做完了再回市里,乡镇府干部、镇上居民老是到厂里找他打听林北三人的去向,金旺被他们问的心烦意乱,就离开了。
金旺还未尝蜂蜜水,他喝一口,微苦,不似槐花蜜纯甜,细细品,苦过后留甜。
他已经知道了林北仨和乡镇干部之间的矛盾,想要跟林北说自己的看法,被蜂蜜的口感吸引,好奇问:“这是什么蜜?”
林北打量办公室,回答他:“长在峭壁上的蜜,蜜蜂采山里的药材花和野花。”
“这蜜是不是产量不高?”金旺又喝一口,已经适应了这种味道。
“极少。”林北说。
他刚刚放了一勺蜂蜜,金旺开始肉疼。
金旺一啜一啜细品蜂蜜水,过了一会儿,他想起自己要和林北说的话,说:“我听说了食品厂和乡镇府、自来水厂之间的矛盾。”
林北拉开椅子坐下,跳过了上个话题,问:“你在街道办工作,和自来水厂打过交道吗?”
“打过交道。”金旺放下水杯,跑去关上门,他转身说,“自来水厂有一套鄙视链,作为私人工厂,父辈不在机要部门工作,处在鄙视链最低端,最不受自来水厂待见。食品厂,不论谁去和自来水厂谈,都会被拿捏,就算他们答应了给食品厂通自来水,谁能保证他们在施工的时候不为难食品厂。”
林北还想听听金旺的意见,问:“你的意见是?”
“我听说自来水厂亏欠北沟乡人民,既然一开始你就把乡镇府扯了进来,那这事就交给乡镇府去办吧。自来水厂可能会到食品厂找你仨,你仨直接让他们和乡镇府沟通。只要乡政府态度够强硬,自来水厂最后一定会妥协。”金阳也知道食品厂要扩建厂房和建职工楼的事,他补充道,“食品厂没用上自来水,就绝对不能动工扩建厂房,别听自来水厂的保证,他们的保证不值钱。”
金旺点到为止。他相信林北会明白的他意思,就是前期让乡镇府唱白脸,后期自来水厂给北沟镇通自来水项目完成,如果食品厂能正常用水,食品厂站出来唱红脸。
至于怎么能唱好红脸,他只是厂里的小会计,这么严肃的问题还是让三位老板烦恼去吧。
去年金旺还是一个有棱有角的小伙子,今年他只离开两个多月,金旺变成了一个圆滑的小伙子,林北很惊喜。
他初见林北,是去年夏天,林北眼里藏着璀璨的希望,今天看林北,眼睛漆黑又坚定。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有些人追逐时间,一直往前走,不曾回头,有些人也在前行,却时而回头,再一次前行时,只能遥望前方人的背影。
金旺不想被眼前的人甩的太远,他提醒自己不能再回望身后了。
金旺该去上课了,把建筑公司的账本和公账存折交给林北,林北拿了东西,跟金旺说明天给建筑工程队成员放一天假,起身离开。
林北去取自行车,发现坐垫没了。
不远处有一辆自行车前轱辘没了,后轱辘被铁链绑在树上,才没被偷。
林北不知道他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他解开锁,把铁链放车篮里,准备推自行车到修车铺装一个坐垫,发现前后两个轮胎瘪了。他放下车支架,蹲下来检查轮胎,少了两个气门芯,轮胎也被尖锐的利器划破两道长长的口子。
林北站起来,环视四周。
“又是一个倒霉蛋。”大爷幸灾乐祸道。
林北回头。
“偷车贼手里有刀,还不止一个人,你找到偷车贼,除了被偷车贼捅,啥也干不了,我劝你吃下这次闷亏。”大爷盘着核桃从林北身边走过去。
林北推着车到派出所报案。
年里面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人到派出所报案,他们抓了两拨偷车贼,自行车零件被偷的案件还增多了。
公安麻木的记录林北的案件。
林北离开派出所,推车到修车铺修车。
内、外轮胎口子太大,补不了,林北让修车铺老板给他换了内外轮胎,又让老板给他安一个坐垫。
林北骑车到榴城街道的职工宿舍,已经晚上八点了。
林北站在其中一个职工宿舍院门前敲门。唐海开的门,看到林北,惊喜喊:“老板。”
林南听到林北的声音,从屋里窜出来:“小北,你咋这个时间点过来了?”
“一言难尽。”林北推自行车进了院子,跟他们说自己刚刚遇到的糟心事。
“我们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也被偷了。”唐海气死了。
“我的背心晾在院子里,竟被偷了。”林南唾弃说,“我的背心烂了两个洞,小偷也偷,真不讲究。”
“我们中午在工地午睡,小偷掏我们衣兜,你就说他胆子大不大吧。”林玉顺从屋里走出来说。
林北让三人把其他人喊过来,给他们开了一个会,专门讲最近小偷猖獗的事。林北安排各小队的小队长从金旺那里拿到工资,带手底下的人到信用社,把工资存到存折里,另外,他严禁大家单独追小偷。
林北告诉他们,明天给他们放一天假。
众人欢呼,聚在一起计划明天回一趟家。他们有自行车,公司还有一辆拖拉机,回一趟家也方便。
阳奉阴违是他二哥能干出来的事,林北怕他二哥给其他人起了一个坏头,专门把他二哥喊到旁边说话。
“只要队伍里有人单独去追小偷,你去给玉章哥打下手。”林北说。
林南平时酱油瓶倒了都懒得扶,林北这句话掐住了林南的命脉,林南脸憋的通红嚷嚷:“为什么?”
林北一言不发盯着他看。林南被林北盯得心虚,心里也明白只要他不带头阳奉阴违,其他人纵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林北揽着林南的肩膀往人群中走去:“玉章哥带着赵二棍准备这么多人的饭,有些吃力,我准备给他加一个人。二哥,我看好你。”
林南疯狂摇头,不不,小北,你别看好我。
不是,你怎么就认定我阳奉阴违,我就不能把你的话当做金科玉律,一板一眼执行。你这么早就笃定我会阳奉阴违,瞧不起谁呢!
林北放开林南,跟大家了解每队的工程进度。
晚上十一点,林北回家睡觉。
1984年的五月一号是周二,孩子们不用上学,被父母带出去玩。
林北听到孩子和家长讲话,以为他起晚了,猛然睁开眼,屋里乌漆嘛黑。
他拉亮电灯,穿上鞋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月亮和星星还在天上上班呢,他拉上窗帘,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林北再次醒的时候,已经早晨九点了。
他在家下了碗面条吃。
林北坐在窗下看《建筑识图与构造》这本书,他正在看点、线、面的投影原理。林北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想要看懂这本书,得有数学、物理基础,否则看都看不懂,难搞了。
听到推门声,他抬头,余好好穿了一条长袖收腰波点连衣裙走进来,玫粉色,大翻领。
余好好走进卧室,把包放桌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水就喝。
她放下杯子说:“爹娘不跟我们去省城了。”
林北合上书,远离书桌:“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林北的举动很奇怪,余好好翻了翻被林北合上的书,正垂线的三面投影,根据AB线的特性作AB的投影,一堆复杂的图形,余好好呼吸一滞,她最近被三角形、圆、函数折磨的死去活来,为什么让她看到这些东西啊。①
她合上书,逃离这一块。
和林北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余好好告诉自己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迎上林北的视线,把林北的视线逼退了,她心情大好回答林北:“聪聪下午学习结束,喜欢到公园溜达。爹说这小孩太能溜达了,每次都能把他的体力耗没了,他每次都坐在凉亭中休息,经常遇见一个老头,他每次找人聊天,没有话题也要找话题跟人说话,跟人说他养殖甲鱼,还十分热情邀请人家七月份到稻花村,他请人家吃甲鱼宴席。人家对爹并不热情,爹以为这个老头不会到村子找他,结果今早爹看到这个老头,被吓了一跳。”
余好好喘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个老头自己说他以前在大城市招待贵宾的大饭店当主厨,今年辞去了工作,回来养老,一个不差钱的人找他合伙开大酒店,他同意了。他有一个拿手菜,甲鱼炖鸡,这道菜滋阴补阳、滋补肝肾,他在寻找这道菜肴的两种主要食材,今天找爹,就是看爹的甲鱼养殖环境,爹留家里招待这个老头,娘要留在家里置办一桌菜招待人家。他俩说他们就不去省城了,让我多拍几张照片。”②
林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拿了六沓钱,用报纸包上放包里,装了一套换洗衣服到包里,余好好也挑了一套换洗衣服塞包里。
林北拉上拉链,拎着包和余好好一起出门乘坐公交车。
公交车上人挤人,路上也人挤人,公交车开的很慢。两人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下了公交车,直奔火车站买票。
没想到火车上人也很多,两人没有座位,站到了省城。
后半段路程,余好好直接挂在林北身上,嘴里喊着到了省城,就近找一个旅馆休息。
出了火车站,林北拉着余好好找旅馆。
“五一家电大促,不要票。”
“友谊牌洗衣机、北京牌电视机、雪花冰箱、燕舞录音机、蝴蝶牌缝纫机、电熨斗,这些我们家电城应有尽有,仅此一天不要票。”……
刚出火车站,余好好就听见大喇叭在吆喝,她四处找声音的源头,前方十字路口斜对面聚集了一堆人,大楼的墙上还挂了两个横幅,余好好拽住林北朝那个方向奔去。
力气大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谁刚刚虚弱的不能走路?林北默默在心里说。
余好好拉着林北挤进大楼里,她就跟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一样,快乐的逛家电城。
她想要冰箱和洗衣机,双手挂在林北肩上,小声问:“你带那些钱,有别的用处吗?”
林北摇头。
余好好去找家电城负责人李卓,尝试跟李卓商量她买家电,把家电暂存在家电城,她明天过来取家电。
李卓让余好好明天过来买。
“我明天过来买,要票吗?”余好好问。
“我们只做今天一天活动。”李卓。
可是她没票啊。余好好心里着急。
林北走过来问:“怎么了,他们是不是限购?”
“不是,他让我明天过来买。”余好好摆手,“坐火车不好带,不买了。”
李卓捕捉到“限购”二字,心想这或许是一个大单子,他急忙拦住余好好:“可以再商量。”
被拦住的余好好眨眼睛看林北。
“友谊洗衣机、雪花冰箱、燕舞录音机各要九台,万宝冰柜要六台,你们有货吗?”林北抬头看了看表,“没货就算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李卓还在算林北要了多少台家电,就听见林北要走,他赶紧拦住林北。他想做这单生意,但是他得问清楚:“你不会倒卖吧?”
“我家里要配两套家电,给厂里配些家电,给店里配家电,这些恐怕不够用。”林北说。
李卓态度立刻热情起来,双手递给林北名片:“如果你还需要家电,打这个电话。”
林北收下了名片。
李卓问林北是否真要这么多家电,得到了肯定答案,他带林北到前台交钱。林北抽出四沓钱,给财务的时候,林北停顿了,问李卓:“你们送货上门吗?”
第一次有人拿大几万到家电城买家电,李卓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他怕自己说不送货上门,林北立即把钱塞回包里,他说:“省外不送,省内,只要地方不太偏,可以送。”
“我是淮市人。”林北把钱递给财务。
“那挺近的。”李卓拿纸和笔给林北。
林北写下了食品厂地址和电话号码。
“你们家电城卖车吗?”林北把纸笔还给李卓。
李卓想林北应该不是问自行车,那就是摩托车,至于他为什么不猜桑塔纳小轿车,他们家电城没那么厉害,能弄到小轿车。
财务验了钱的真伪,确定钱都是真钱,朝李卓点头。李卓收到信号,对林北更加热情了几分:“摩托车最近缺货,下次来货,我打电话联系你。”
其实林北买那么多东西,可以跟他要折扣,林北没提,不等于他不可以不能做折扣。也就是说林北让他小小赚一笔,对林北热情一点算什么,他都想把林北供起来。
林北拿了发piao和配送货单据,李卓跟林北说今明两天家电城忙,后天才能安排司机送货上门,林北说可以。李卓把林北、余好好送出门。
离开了家电城,余好好揉林北的手臂。刚刚林北掏出四沓钱,她掐林北,才没尖叫出声。
林北掀起袖子,手臂紫了。
虽然林北的做法让她的小心脏受到惊讶,导致她掐了林北,但余好好没有狡辩,她从包里掏出紫药水,又掏出一根棉签,蘸了些紫药水,涂在林北紫了的手臂上。
林北抓住余好好的手臂,往上掀她的袖子,手臂上有好几处涂上了紫药水。
余好好拧上盖子,把紫药水塞包里,放下袖子,挽着林北的手臂说:“你买那么多家电干嘛?”
“咱家市里和老家各放一台洗衣机、冰箱、录音机,我爹这人啊,人家有什么,他都想有,卖给他一套三种家电,给厂里配一套三种家电,给建筑公司配一台冰柜,玉章哥做饭,可以储存菜,我打算在凤阳路开二店,给二店配三台冰柜,给一店配两台冰柜。”林北拉着余好好往前走。
余好好掐指头算:“还多出好几台洗衣机、冰箱、录音机。”
“咱们村肯定有人让我帮他们带家电,到时候你看谁顺眼,就把家电卖给谁。”林北拽着余好好进了金店。
两人从进店出来,林北手里的包好像鼓了一些。
两人又去了省城最大的商场,两人出来的时候,余好好手里拎着的是价值三千的包。
余好好从家里带来的包在林北的包里,包里装的相机在林北脖子上挂着。
余好好拎着巨贵的包,站在商场入口,让林北给她拍照。
两人走遍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被林北用镜头记录下来。
半夜,林北背着余好好去了一趟医院,挂了急诊,凌晨三点,林北把余好好背回了旅馆。余好好没精神,林北直接累的瘫在床上。
第二天,两人醒来已经七点四十七了。
余好好跑阳台上收她昨天洗了晾外边的衣服,他们住的是五楼,视野很好,能看到体育场。体育场人潮涌动,回头看到林北神游在外,余好好提醒林北赶紧去体育场,她抱着衣服跑前台找服务员借熨斗熨衣服。因为她剪短了头发,她去年的衣服和短发不搭,林北昨天带她到商场,怂恿她买衣服,她一不小心就买多了。因为不确定今天穿哪套,她把衣服全洗了。服务员看到客人抱着那么一大抱衣服借熨斗,人都吓呆了,她眼尖看到几件超贵的衣服,几件超贵的衣服被模特穿在身上,她每次从商场橱窗路过,隔着玻璃和模特面对面站着,想象着模特身上的衣服此时穿在她身上,万万没想到她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从橱窗前经过,站在玻璃前照了一会儿,踩着点到旅馆,刚换上工作服,一个富婆抱着一堆衣服找她,服务员眼睛炽热盯着余好好。
余好好被她看的心里有点儿发毛。虽然服务员是一个漂亮的小妹妹,但是能不能别用吃了她的眼神看她啊。
服务员让同伴替她顶一下岗,她带余好好离开。
余好好今早活力满满,林北想她应该没事了。医生交代余好好多喝盐水,林北给余好好泡了杯盐水,给余好好留了一张纸条,他用凉水冲了一下脸,跑去体育场南门见陆瑞霖。
林北到的时候,没见到陆瑞霖,他看了一眼手表,还没到两人约定见面的时间,他靠在石柱子上喘气。
每个工作人员都很忙,陆瑞霖担心工作人员忙起来顾不上林聪,牵着林聪过来给林北送票。
林家人长相很南方,个子一点也不南方。到了林北这一辈,他们的个子普遍没有父辈高,和身边人比起来,已经很高了。不知道是不是近两年林北吃的好了,还是和他四处奔波有关,又长高了些。
林北站在人群里,是一个清瘦但高挑的青年,陆瑞霖很快在人群里发现林北。
离林北只有两步距离,陆瑞霖弯腰,把两张入场券递给林聪:“把入场券送给爸爸。”
林聪攥紧入场券,奔向爸爸。
林北蹲下来,接住他。
林聪把入场券交到爸爸手里,才一头扎进爸爸怀里耍赖皮。
“妈妈呢?”林聪打开爸爸的衣服找妈妈。
“你妈妈昨天订了一束花,她到花店取花呢,让我先来见聪聪。”林北说。
“是送给我的吗?”林聪问。
“是。”林北说。
林聪有些害羞,小声说:“我玩游戏赢得了掌声,陆爷爷送我小蜜蜂章,我要在这里盖上章,这里,还有这里……”他指了太多位置,有点儿记混了,干脆画了一个大圆,“我要把自己盖满章,可以给妈妈盖章哦。”
林北那么会接话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爸爸,我要去准备了,你和妈妈记得来看我哦。”林聪走过去牵陆瑞霖的手。
陆瑞霖脖子上挂的是参赛选手证,带着孩子走选手通道。
林聪回头,跟爸爸挥手。
林北抬起手,挥了挥。
余好好拿着一束玫瑰花过来找林北,另一只手还拿了一支向日葵。花店老板说向日葵从南方运来的,今早刚拿到货。余好好觉得比起玫瑰花,聪聪可能更喜欢向日葵,就让花店老板给她包了一支向日葵。
有人在门口卖吃的,余好好把两束花交给林北,跑过去买早饭。
余好好逛了一遍吃食,买了两份卷馍、两根油条和糍粑,回头看林北。林北指旁边,并且朝那个方向移动,他在花坛上铺了两张报纸,坐下来,把两束花放旁边。
余好好跑过来坐下,给林北一份早饭。
余好好让老板用三张水洛馍给林北卷的卷馍,馅料加了双倍,绿豆芽、土豆丝、胡萝卜丝、海带丝、青椒丝,菜冒了出来,余好好的手搭在林北手臂上,探身咬了一口。呜,好吃,就是有点费嘴,她嘴快张劈叉了,才吃到卷馍裹着的菜。
余好好揉了揉嘴丫子,这种好福气还是让林北独享吧。
林北低头,把落在虎口上的菜吸入口中,从兜里掏出卫生纸擦了擦手背,捏卷馍,把菜往上挤,吃掉一些菜,卷馍扁了一些,就好入口了。
余好好的梦想很小,就是到了学龄年纪,她每学期送聪聪到学校报名,拿到缴费单那一刻,一定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刻。现在她的梦想长大了,聪聪每次参加比赛,她坐在观众台上看聪聪,她会很幸福,会自豪,会骄傲。
余好好居然会拥有幸福、自豪、骄傲,余好好真了不起。
余好好脸上笑出了花儿。
林北怕余好好笑噎住,去买了两瓶汽水回来,他打开瓶盖,插上吸管递给余好好。
余好好咕咚咕咚猛喝两口,把汽水放花坛上:“比赛结束,聪聪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嗯,返程的时候,我们和陆教授、聪聪一起坐火车回去。”林北拿他的那瓶汽水轻轻碰余好好的脸。
余好好被凉的打了一个激灵,吸了一口自己的常温汽水,大声质问林北:“为什么你的汽水是冰镇的?”
“谁昨天吃冰棍,吃进了医院?”林北幽幽说。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冰棍,医生说她水土不服,加上有点紧张,吃了凉的刺激肠胃才会引起呕吐腹泻。
这件事,她可以狡辩的,就是怕她嘴硬,林北剥夺了她喝常温汽水的权利。
余好好立刻不吱声了,抱着汽水咕咚咕咚喝。
聪聪现在是既然我反抗不了,那就躺着享受,识时务这点,余好好倒是和聪聪越来越像了,林北又想气又想笑。
林北去退汽水瓶,余好好捡垃圾,把垃圾丢果皮箱里。
两人抱着花,拿着券入场。
两人按照座位号寻找位置。
两人坐第三排中间,旁边就是走道。
“你紧张吗?”余好好低声问。
“紧张。”林北抓住她的手。
“我也紧张。”余好好说。评委席上出现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她替聪聪紧张,都没有多余的心思惊叹她竟然见到老外了。
余好好昨晚进了医院,林北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后来回到宾馆,他一整晚都在做噩梦,梦见两人被拦在比赛场外,站在外边听比赛场内选手们演讲。两人起床起迟了,那时候林北不知道自己在梦里还是梦外。没进来前,林北心很慌,总怕出现各种意外导致两人被拦在场外,他和余好好进来,并且坐到座位上,心快跳到嗓子眼,抓住余好好的手,才有了真实感。
比赛开始了。
余好好学英语,没被打通任督二脉,她也努力学了,就是学不明白,林北经常缺科,英语还没余好好好。两个英语废物听纯英语演讲,全靠强大的毅力,才没有打瞌睡。
他俩今天来,就是给选手鼓掌的。
两个老外点评选手,他俩全程听不懂,跟着其他评委鼓掌就对了。
聪聪入场了,余好好注意到两个老外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动作,评委老师转头跟两人沟通,跟两个老外叽哩哇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余好好兴奋朝聪聪挥手,嘴也没闲着,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问林北:“他们是不是在说聪聪?”
林北已经冷静下来了,还有心情跟余好好开玩笑:“是不是在讨论中午吃什么?”
余好好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现在已经中午了,观众席上的观众精神早已颓靡了,连评委老师精神劲头明显没有之前好,强打起精神听选手们演讲,跟选手互动也少了。评委老师大概早饥肠辘辘了,加上聪聪,还剩三个参赛选手,他们或许真在商量中午吃什么。
可能这是今天最小的参赛选手,大大方方站在台上,一点不露怯,主持人按照流程跟小选手交流两句,评委老师停止私下交流,问了聪聪几句话。
林聪全程用英语回答评委老师们,尽管他只会说简短的句子。他听不懂老师说话,会请老师讲的稍微慢点,这是他目前为止说的最长的英语句子,很伦敦腔调。
余好好、林北只知道英语分美式英语和英式英语,所谓的伦敦腔,他俩听都没听过,只是觉得他们家小孩英语发音好听,很流畅。
后来,林聪抱着话筒叽哩哇啦和两个老外交流。尽管林聪会的单词不多,很多时候并不能了解老外在说什么,但是林聪想自己用他们国家的语言和他们交流,自己有时听不懂他们说话,是可以被理解的。自己虽然有时答非所问,但是自己全程英语,他们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既然如此,他们就跟着他的节奏来呗。
余好好、林北连蒙带猜听到这几个单词,老外全程“Oh, my God,Amazing”,聪聪“Too much,Play Ping—pang,Duck,Field”。两人真的非常努力在听,但是吧,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有成果的。
自己不阻止,怕三人会说到天荒地老,主持人赶紧阻止。
聪聪开始演讲,演讲的主题是我和我的祖国,他爱祖国的山河,爱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可爱的人。
孩子对祖国的爱不是歇斯力竭吼出来,他的声音就像山谷间的溪流,淌过在场人的心头,随处哼来他对生活的热爱,无数爱生活的人汇聚到一起,汇聚成国家繁荣昌盛的基石。
他赢得评委老师、在场观众的掌声,稀稀拉拉的掌声忽然震耳欲聋。
林聪双眸灿烂朝评委席和观众鞠躬,回答主持人、评委老师几个问题,跑到后台找陆爷爷。
陆瑞霖给林聪写演讲稿,有天他问林聪爱什么,林聪说他爱他的小书包,爱他的小帽子,爱跟树、花儿聊天,他最爱他的爸爸妈妈,陆瑞霖总结出小家伙热爱生活。小家伙还小,他写的再深奥,小家伙也理解不了。于是他写了小家伙对生活的热爱,最后引出我和我的祖国这个题眼。
陆瑞霖把他承诺的小蜜蜂章递给林聪,林聪拿到他心心念念的小蜜蜂章,咔咔在手上盖章,只是章上没印泥,盖不出图案,他却乐此不疲盖章。
比赛分上午、下午两场。
上午的比赛结束,余好好、林北捧着花在出口等陆瑞霖和聪聪,两人出来,余好好捕捉到孩子的眼睛停留在向日葵上,她果断和林北换了一束花,弯腰把向日葵递给聪聪。
“是画本上的向日葵吗?”林聪捧着花问。
“是。”余好好说。
林聪说最喜欢妈妈,也喜欢妈妈送的花。
林聪长大了一点,无师自通一碗水端平的技能,说谢谢爸爸,他很喜欢爸爸手里的玫瑰花,抱着向日葵跟陆爷爷炫耀他妈妈送他花。
第205章 205
这束玫瑰花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下午比赛结束。
半个小时后出成绩, 主持人会当场宣布获奖者名单,获奖者上台领奖。
等待是一场煎熬,大多数小选手还搞不懂什么是比赛, 他们的指导老师从小到大被各种比赛腌入味了, 每逢比赛, 自己制造紧张气氛已经唯手熟尔,小选手们被紧张的氛围影响, 小小年纪, 一个个神色凝重待在老师身边。
林聪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抓住陆瑞霖的手往外拽,拽着陆瑞霖离开室内。
他松开陆瑞霖, 扶着扶梯下阶梯, 加了两倍速度上下阶梯,又去走不平整的路。
两个青年在树荫下打羽毛球, 羽毛球飞到他附近,他跑去捡羽毛球给人送过去。
这是一个正经比赛选手该有的心态吗?陆瑞霖问自己。
半个小时到了, 陆瑞霖牵着林聪回到后台。
学前教育杂志社、当代学前教育编辑部、教育研究会、省教育局联合举办第一届少儿英语风采大赛, 他们上台给三等奖、二等奖获得者颁奖。
主持人宣布一等奖名额时卖了一个关子,让台下的观众猜一等奖有谁。
他们省,以前俄语是主流, 从建国前到七十年代初期,学校的外语教材是俄语,七十年代开始,教育部门开始推英语, 老一辈亲老大哥, 恶老mei,不太能接受国家普及英语的决定。
林北这辈人受影视和新闻报道影响, 开始慕强老mei,但是他们没赶上好时代,上学那会儿没能坐在教室学习英语。
林北上了夜校,上了几节英语课,会百十来个英语单词。
观众台上还有很多人没上夜校,也有观众被单位安排去学习,跟余好好一样没被打通任督二脉,只会欧卡,三克油。
他们见最小的参赛选手和两个老外侃侃而谈,心生敬佩,倘若换成他们和老外说话,气势陡然散了,紧张到结巴,这真是在家门口把脸丢到国外了,瞧瞧小选手多么镇定,虽然听不懂小选手说了什么,但他们能看出来小选手主导这次谈话,情不自禁骄傲了怎么办。
90%观众喊出林聪的名字。
刚刚在台下,评委组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有的评委认为林聪不懂装懂的行为极其恶劣,把脸丢出国门了,不仅要减分,还要点名批评。
有的评委认为这是加分项,小孩大多数情况下听不懂两个老外讲什么,神奇的是人家能和老外无障碍沟通,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外还说他想去看孩子口中在水潭嬉戏的小水牛,晚上躺在星空下听蛙鸣,乘坐火车去看世界。
他清楚记得老外跟小孩说‘不不不,你们国家落后,你们国家的铁轨总长还没有我们一个州铁轨总长长。可怜的孩子,你们国家的铁轨通不到你们国家每个角落,基建太落后了’。小孩不知道听懂了,还是误打误撞回答对了,说‘我们国家的铁轨一定会修到其他国家’,听的他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他们国家未来繁荣强大,真的把铁轨修到了其他国家。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双方说服不了彼此,最后投票决定小孩的名次。
有一方以一票之差胜了。
主持人开始宣布一等奖人员名单,林聪就在其中。
林聪被陆瑞霖牵着登上了领奖台。
场下观众激动鼓掌。
有一位评委老师问林聪:“林聪小朋友,评委老师们,包括台下的观众很好奇你英语单词储备量为什么这么大,能告诉我们吗?”
“它们自个儿往我脑袋里钻,想找我玩。”林聪开心说。
场上、场下安静了一瞬,爆发出热烈的笑声。
“陆老师,你怎么教他这么多不常用的英语单词,例如rail、loquat?”有评委老师好奇问小孩的指导老师。
“我们乘坐火车来省里参加比赛,他对火车和铁轨好奇,问我一些充满想象力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他,便教他关于火车、铁轨的英语单词,至于枇杷,是我爱人教他的。”陆瑞霖颇为无奈。
评委老师又和其他获奖者和他们的指导老师互动。
举办方给他们颁发荣誉证书和奖杯。
余好好抱着花,跟随其他家长给孩子献花,把玫瑰花献给了林聪。
余好好斗志昂扬上台,坐回座位上时,她小声和林北说她刚刚吓死了。
接下来是颁发特等奖。
颁奖结束,杂志社、编辑部和报社给获奖者照相,采访获奖者的指导老师、父母。
一切结束,林北四人赶去火车站坐火车。
等火车的时候,林聪趴在爸爸肩上睡着了。四人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坐下,林北刚要把孩子放倒,他就醒了,笑着喊了一声爸爸,爬起来,翻越爸爸这座大山,到了妈妈怀里,扒着窗户看城市的灯火。
孩子不说话,小小的身体趴在窗户上。
三个大人怕打扰他观察这个世界,没有开口说话。
下了火车,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一家三口送陆瑞霖到淮大,步行回家。
林聪被爸爸兜着,趴在爸爸背上睡觉,期间睁开了几次眼,朦胧看到了一个温暖宽大的背,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扭头,看到了爸爸妈妈,他滚到床尾翻跟头,时而抬头看一眼爸爸妈妈。
林北醒来,坐起来迷瞪了一会儿,穿鞋下床。
林聪双手按在脚脚上,头抵在床上,看到爸爸人倒着坐起来穿鞋,他先翻了一个跟头,爬起来,走到床边伸手。
林北把他抱了下来。
余好好累惨了,不睡到中午恐怕醒不来,林北给余好好留了一张纸条,带孩子出门吃早饭。
吃完了早饭,父子俩去了照相馆。林北把他从西南带回来的胶卷和余好好昨晚交给他的胶卷给照相师傅,麻烦他帮自己洗几份照片。林北把自己的要求写在纸上递给照相师傅,付了定金,拿着收据离开照相馆。
父子俩骑车去礼品店。
头顶的电线是三线本,他和爸爸就是字符,落在电线上的小燕子就是吟唱者 ,在他耳边唱:“小燕子,穿花衣……”
林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喊:“小燕子。”
桑超英靠在窗户上抽烟,瞥见林北父子的身影,他丢掉烟头,往屋里甩了两滴花露水,一个健步飞到后院刷牙,刷到一半,他含住牙刷,打肥皂搓手。
黄益民抛一粒花生米,张嘴接住:“死性不改。”
林北骑车穿过礼品店到后院,放下自行车支架,把孩子从竹椅里抱出来,放地上。
林聪跑去找桑超英,伸手:“桑叔,我手脏了。”
桑超英把他的袖子卷上去,又把他的手弄湿,让他捏肥皂玩。
黄益民擦了擦手,拿相机给他俩照了一张照片。他把相机放回柜台上,趴在柜台上捏花生米吃。
林北走到店里,靠在柜台上:“我到省城,赶上了家电城搞五一大促,全场家电不要票,我买了一批家电,家电城4号安排人把货送到食品厂。”
黄益民来了兴趣,追问:“什么家电?”
“冰箱、洗衣机、收音机和冰柜。”林北说了他对这些家电的安排。
洗衣机解放了他的双手,他要把冷冻室装满冰棍雪糕,要把冷藏室屯满汽水、罐头,黄益民开始期待夏天来临。
不过他还记得北哥说给一店、二店配冰柜的事。
目前还没二店,他们该把二店开起来了。
黄益民冲着后门喊:“要干正事了。”
“来了。”桑超英回应。
一大一小冲掉手上的泡沫,桑超英拿毛巾给林聪擦手,林聪跑了几步,停下来等他桑叔,桑超英把毛巾搓了搓,拧干,挂绳子上,作势要追林聪,林聪嘎嘎笑跑,两人一起跃过门槛,跑进店里。
黄益民跟桑超英说林北买家电的事,桑超英惊呼一声,林聪也惊呼一声。
桑超英低头问:“你不知道你爸爸买家电呀?”
“不知道呀。”林聪理直气壮说。
桑超英:“……”
你不知道,还挺骄傲的。
“我和桑叔一块儿知道爸爸买家电。”林聪捧着脸笑。
和我一块儿知道这个消息,有啥值得高兴的。桑超英拨拉小孩,小孩像一块糖糕一样粘着他,可甜可甜了,还拉着丝儿。
桑超英嘴角咧的快劈叉到耳后根了,黄益民想提醒他收收笑容,刚要开口,就看到田朱福、姚广亮的身影。
黄益民收起嘴角的笑容,眼睛看向门外,身边朝林北的方向倾斜,说:“这俩1号和2号来礼品店找咱仨,咱们店这段时间歇业,这俩就坐在店门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和超英从外边回来,看到他俩,让他俩回去,他俩犟的很,不回,跟我俩说他们无法踏破他们的底线,他们不能弄脏了他们的信仰。”
田、姚二人到了店门口,没有进来,黄益民止声。
林北走到门外,站在树下,田、姚二人走到树下。
“你们是不打算回北沟镇了?”田朱福声音嘶哑,胡子潦草,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三人那晚离开后,就没回食品厂。
镇上居民和到食品厂干活的乡下人聚集在乡镇府门口,让乡镇府给个说法。其他干部跟他和姚广亮说‘坚守你俩的底线和信仰,坏事我们来做’,就不让他俩参与这件事。
1号干部们去了自来水厂,他俩来了市里,坐到礼品店门口发呆,遇到了桑超英、黄益民,问桑超英、黄益民他俩坚守底线错了吗?他俩的信仰出现差错了吗?桑超英、黄益民回答不了他俩,他俩回到乡镇府,接到了自来水厂的电话,自来水厂那边质问他俩在搞什么,为什么不拦着干部们和乡下人跑到自来水厂到处说自来水厂亏欠北沟乡人民。
他和姚广亮没说话,挂了电话,电话继续响,他俩拿起电话挂了,那边继续打电话,他俩继续挂电话。
2号干部们去了区里,他俩又坐在礼品店门口发呆。
傍晚,他俩回到乡镇府,接到区里的电话,区领导在电话里朝他俩发火,让他俩赶紧去区里,把北沟乡的干部和人领回去,领导还在电话那头发火,他俩就把电话挂了,区里又打来了电话,他俩任由电话响,没接。
去区里的人2号没回来,到了3号,两人在乡镇府门口坐了一会儿,又来到礼品店。
礼品店开门了,桑超英、黄益民在里面,林北也出现了。
三人之间的氛围十分轻松,田朱福猛然意识到或许人家做的这一切不是威胁他们,给他们施加压力,人家并不是非在北沟乡办厂不可。
田朱福才问出那句话:“你们是不打算回北沟镇了?”
林北回头望着在屋檐下嬉戏的一对燕子,说:“燕子到南方过冬,因为北方寒冷,不适合生存。燕子知道迁徙寻找栖息地,更何况人。”
北方气候温暖了,燕子飞回北方,乡镇府给食品厂解决了自来水问题,三人会回心转意,是他理解的意思吗?田朱福望向姚广亮。
燕子啊,每年春天跋山涉水飞回来,因为这里有它们期待的春天,他们北沟乡没有让食品厂留恋的东西,拿什么留住人家,能拿的也就是一腔真诚,但是这腔真诚却打了折扣。姚广亮嘴里发苦,悔不该打着为食品厂好的旗号,替食品厂答应自费接自来水。
姚广亮心里比含着莲子心还苦,转身离开。
姚广亮竟不管自己就走了,田朱福急忙去追姚广亮。
黄益民走到林北身边,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就这样走了?”
“北哥,他俩居然没抓住你问底线,问信仰!”桑超英震惊说。
林北到后院推自行车:“走了,去凤阳路看门面房。”
桑超英去取自行车,黄益民把相机挂脖子上,跳到桑超英的自行车后座上,桑超英掌不住车头,车头乱晃,两人几哇乱叫。
林聪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尽管爸爸骑车骑得很稳,他也跟着他桑叔、黄叔一起几哇乱叫。
三人一路叫了一路,频频招来行人侧目,林北都想把孩子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戴自己头上,掩住脸,因为实在太丢人了。
终于到了凤阳路,黄益民、桑超英闭嘴了,两人的跟屁虫也不叫了,林北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虚汗。
“爸爸,我渴了。”林聪拽爸爸的衣服。
“叔叔请你喝汽水儿。”黄益民跳下自行车,去小卖铺买了四瓶汽水。
自行车就停在树下,三个大人一个小孩蹲在树下喝汽水。
和人聊天的何罗春往四人那里瞥一眼,拿起报纸瞅了半晌,对照报纸看树下的小孩,把报纸递给聊天的搭子,他指着照片中的小孩,问:“你们看,像吗?”
他的几个聊天搭子看了眼报纸的日期,1984年5月3号,还是淮市的晨报。
报纸头版写了一个大大的喜报,报纸上说省里举办第一届少儿英语风采大赛,只有一个外市小孩去省里参加比赛,还得了奖。这个小孩叫林聪,是淮市人,在1984*省少儿英语风采大赛比赛中荣获少儿组一等奖,他的指导老师叫陆瑞霖。
这个小孩八零年出生,虚岁五岁,实岁才四岁。
彭丰年拿着报纸朝小孩走去,离小孩50厘米远,他停下来了,对照报纸看小孩。
何罗春和其他人站在彭丰年身边,伸着脖子看报纸,又看小孩。
林聪站起来,抱着汽水朝人群走去,好奇问:“爷爷,你们在看什么?好看吗?”
“哈喽。”何罗春和小孩打招呼,想试一试小孩是不是报纸上的小孩。
“Hello.”林聪被一声哈喽打开了某个按钮,指着他们手里的报纸,问,“Mary I see the newspaper in your hands?”
“我验出来了,就是他,绝对就是他。”何罗春哈哈大笑。他一声哈喽验出了少儿英语风采大赛第一名,他也是一个天才,可惜君已老矣。
其他人见状,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蔼,冲着林聪说:“哈喽。”
林聪顿时被无数个哈喽包围,他抱着汽水迅速跑回爸爸身边,趴在爸爸腿上,背对着奇怪的爷爷们,喝一口汽水压压惊。
何罗春那群人笑得有点儿发癫,桑超英对他们手中的报纸更加好奇了,走到他们身后,伸长脖子瞅,他瞪大眼珠子,溜达着跑回去,戳小孩背:“林聪同学,你昨天拿奖了?”
火车上,爸爸搓了一根绳子,妈妈把小蜜蜂章串起来,挂他脖子上。林聪扭身,掏出小蜜蜂章:“这个是拿奖吗?”
“不是这个,是昨天下午叔叔给你颁发的荣誉证书和小奖杯。”林北把他头上的帽子往后拽了拽。
“我送给妈妈了呀。”林聪说。
“你可真棒。”桑超英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
林聪笑着让桑叔再举高点,他看到了高楼,那栋楼好高哦,有好多个爸爸那么高。
何罗春等人听了林北和桑超英的谈话,确定了照片上的孩子就是眼前的孩子,围着林聪瞧,似乎要把林聪瞧出花来。
林聪又回到爸爸身边,爬到爸爸腿上坐着。
何罗春跑过来逗林聪说英语,林聪拒绝了,说:“爷爷,你是大人了,大人不可以比小孩贪玩哦。”
何罗春使光了招数,小孩也不配合,何罗春放弃了。
何罗春离开了,他的聊天搭子也跟着离开了。
三个大人一个孩子拿空汽水瓶到小卖铺换钱。
小卖铺老板叫刘琴,刘琴早就注意到何罗春那伙人跟眼前几人说话,她把钱递给四人,向四人打听:“何罗春那伙人跟你们说啥了?”
“跟我们说hello。”林聪趴在爸爸肩头说。
“这群老头净整这些五迷三道的事。”刘琴视线落在孩子脑后勺上吐槽。
好奇宝宝林聪直起身子,问:“阿姨,啥叫五迷三道呀?”
“五迷三道说的就是这群老头,他们年纪到了,走正常程序办理退休,厂里返聘他们,他们说‘我们工作了25年,好不容易熬到拿退休金享受生活的年纪,还把我们像牲口一样拴厂里白夜颠倒干活。’他们说了一大堆屁话,才说‘我们该享受生活了,我们不接受返聘’。”刘琴骂外边那群老头,“他们真不是个人,年轻那会儿跟人争到二三线历练,到二三线历练三五年,回来就升职,快升到一把手的位置退下来,退休金拿的高,真是国家的蛀虫。”刘琴骂完他们对工作的态度,又骂他们对子女的态度,“每个人都有四五个子女,八年前,只有一个子女留在身边,其他子女全下乡当知青了,知青返城,好多人都没工作,你说他们要是接受返聘,就有能力帮子女安排工作,安排一个临时工也好,他们就不,你们说吧,他们的做法迷不迷糊人吧。”
黄益民在心里吐槽不止外边那几人迷糊人,整个凤阳路居民都迷糊人。整个市区,在别的地方前面吊一根胡萝卜,别的地方的市民呼呼往前跑,在凤阳路前面吊一块金子,凤阳路居民懒得跑,非得把金子吊凤阳路居民嘴边,凤阳路居民才肯张尊贵的嘴咬住金子。
“阿姨,我爸爸和叔叔来找门面房的,凤阳路有门面房吗?”林聪问出口,刘琴愣住了,林北仨也愣住了。
谁也没料到小东西会问出这句话。
刘琴三十来岁,有一双儿女,女儿继承了爸爸的国字脸,儿子继承了爸爸的眯眯眼,虽然她觉得自己的孩子可爱,但有时也挺为一双儿女发愁。
他们这儿的人喜欢给孩子睡扁头,她想她的孩子长相只能算得上……呃可爱?给孩子睡成扁头,她的孩子在一堆扁头里丝毫没有特色,自己不顾长辈反对,坚持给孩子睡成圆头,天天夸孩子有一个完美的圆头,孩子在学校跟同学吵架,一句我是圆头,打败了所有同学,简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虽然林聪戴着帽子,但刘琴一天摸十几遍圆头,对圆头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林聪的头型也是圆头,觉得小孩的父母眼光跟她一样好,有一种找到了组织的感觉。
刘琴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但是她太喜欢小孩的圆头,总想伸手摸摸。她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清了一下嗓子回答小孩的问题:“何罗春就有两间门面房。”
林北三人竖起耳朵听。
这时,刘琴说起了其他事:“他小儿子、小女儿问他要钱买工作,这个死守财奴死活不给钱。”
何罗春不给钱,他小儿子刚谈的对象跟他小儿子分了,不知道是受到刺激,还是怎么了,被一个团伙拉进去当小偷,一个月前被公安抓走了。他小女儿被游手好闲的二流子骗了身子,前不久小产了,出了院就失踪了。
何罗春对外说他没有这一儿一女,就像没事人一样生活。
这些事儿刘琴是不可能跟他们说。
她跟三人东扯西扯,最后回归了正题,说:“你们要有本事,可以去找何罗春小女儿,何罗春的两间门面是他娘的嫁妆,老太太死之前说如果有一天国家把门面房还了回来,把门面房留给何罗春两个女儿当嫁妆。当时他两个女儿在乡下当知青,不知道这件事,他小女儿返城,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他小女儿说过这件事,反正门面房一直在何罗春手里。”
何罗春家老三,也就是何罗春的另一个女儿在乡下结婚生子,六年前带着丈夫孩子回来,何罗春到派出所举报他们家来了一群盲流,老三的丈夫和孩子被遣送回户籍地,老三也跟着回去了,再也没了音信。
刘琴觉得老三肯定和何罗春小女儿,也就是老五有书信往来。
她希望眼前几人能找到老五,告诉老五这件事,老五大概会联系老三。
刘琴希望两姐妹别顾忌父女情,找何罗春这个老东西拿回房产。
林北让刘琴指给他看,哪个是何罗春。
林北顺着刘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那个跟聪聪说哈喽的老人。何罗春看着就是一个知识分子,刘琴嘴里的何罗春完全是另一个人。
桑超英、黄益民知道了刘琴嘴里的何罗春是谁,这明明就是一个和善的老人,两人很难相信何罗春会不把老太太留给孙女的门面房还给女儿。
不能光听刘琴的一面之词,三人带着孩子找其他人打听何罗春,最后的结果是何罗春比刘琴说的还糟糕。
有人说何罗春在支援三线期间出轨,跟人有了一个孩子,何罗春被调回来,那个女人带着孩子跟了过来,何罗春认了那个孩子当干儿子。何罗春干儿子结婚的婚房和三大件都是何罗春准备的,干儿子的工作都是何罗春出钱买的。
街坊说何罗春出轨的那一瞬间,林北带着林聪到旁边玩。
四人回林北家,林聪出门找小伙伴玩,桑超英、黄益民跟林北说林北没听到的内容。
只要一想到他放任聪聪和何罗春说话,桑超英就犯恶心,他说:“我来找何罗春小女儿的下落。”
“我们有把握买到门面吗?”黄益民问。
“只要找到何罗春小女儿,何罗春两个女儿的门面就是整个凤阳路最好买的。”林北说。
“就买两个门面吗?”桑超英问。
“先在那里扎根,再慢慢扩大门面。”林北伸了一个懒腰。
“我先去找人打听何罗春小女儿的下落。”桑超英率先离开。
黄益民问林北今天回不回食品厂,林北说明天回,黄益民留在林北家住了一晚。
余好好到学校上课去了,林北喊林聪回来,两人带林聪出门吃饭。
第206章 206
“爸爸, 我们去哪里吃饭呀?”林聪蹦蹦跳跳说。
前方响起自行车铃铛,林北拉着孩子靠墙站,两个青年骑车一前一后从他和孩子面前驶过去, 后面的青年大声和前面的青年说话:“哥, 你真的把你家空屋租给那个女人住啊!”
“你见过哪个在小饭馆刷盘子的女人整天穿得花里胡哨, 还抽烟。”后面青年加速,和前面的青年并驾齐驱, “哥, 她就不是正经女人, 你还没结婚,和她沾上没好处。”
前面的青年忽然站起来骑车, 把后面的青年甩远。
被甩下的青年愤愤不平骂脏话:“就借你家空房子结婚用, 又不是不还,你说那是你爸妈生前住的房子, 不借。把那间房子租给那个女人,怎么不说那是你爸妈生前住的房子了。操, 还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呢, 抵不过一个送上门给睡的女人。”
林聪抬脚往回走,想凑近看热闹,耳朵被爸爸捂住了, 他抬眼看爸爸。
林北蹲下来,贴着孩子耳朵上说,说一句无声话。
林聪踮脚捂住爸爸的耳朵:“爸爸,你说什么呀, 我听不见。”
林北松开捂住孩子耳朵的手, 苦恼说:“为什么爸爸听不见聪聪说话?”
林聪松开手:“因为聪聪捂住了爸爸的耳朵。”
“哇,原来聪聪可以操控爸爸听世界的声音。”林北惊讶道。
“嗯嗯, 聪聪就是这么厉害。”林聪开心说。
啧,没有学前班学历的小孩真好糊弄,黄益民刚想替聪聪尴尬,袭来的记忆告诉他自己曾不止一次被爷爷这么糊弄过。黄益民捂脸,他比聪聪表现的更蠢,尴尬的他脚趾抠地。
他们本来往南走,外出觅食,林聪刚刚转了一个方向,林北、黄益民就顺着这个方向向前走。
嗅到熟悉的饭香,几个月前的记忆复苏,林聪站在十字口路转了两圈,拽着爸爸过十字路。
过了十字路,林北说:“你决定在哪里吃饭,带路吧。”
林聪松开爸爸,东拐西拐跑,偶尔停下来等爸爸和黄叔。他站在一个饭馆门口,深吸飘出来的饭香。
这个饭馆藏在巷子里。
正所谓陈窖一开香千里,这家饭馆也有点这个意思。
小饭馆老板叫芙蓉,店里客满了,她叫伙计在外边摆几张桌子,扭头就看到一个小孩站在门口。她上一次见到小孩还是冬天,当时她到菜市场买食材,遇到了余好好在那里卖麻鸭,小孩围着红围巾,戴着红帽子站在余好好身边。她走过去包了一年半以上的麻鸭,让余好好把麻鸭送到小饭馆。
余好好把麻鸭送到饭馆,她倒两杯热水给母子俩喝。母子俩喝了热水,就离开了,中午又来了,点了一份用瓦罐炖的老鸭汤,放了泡姜泡椒泡萝卜炖的,酸酸辣辣,开胃又驱寒。
老顾客反应麻鸭口感好,她每天跟余好好订30只麻鸭。
过了年,她到五号巷找余好好,打算接着订麻鸭,每次去,余好好家大门紧锁,后来芙蓉就不去五号巷了。
芙蓉看到林聪,很惊喜,疾步走到门口:“你怎么突然出现了?你妈妈呢?”
说着,芙蓉探身张望。
林聪转身跑两步,抱住爸爸的腿,说:“姨姨,我妈妈在学习,我和我爸爸、黄叔来这里吃饭的。”
“店里没位子了,坐外边可以吗?”芙蓉侧身,给伙计让路。
林聪抬头看爸爸,林北的手搭在孩子头上,说:“可以。”
“那你们先进来点菜。”芙蓉转身进了饭馆。
林北抱起孩子,和黄益民一起走了进去。
“姨姨,还有老鸭汤吗?”林聪手搭在爸爸脖子上问。
芙蓉说:“没有。”
“可是我闻到了老鸭汤的味道。”林聪指着自己鼻子。
“那是老客户三月份订的老鸭汤,今天才给老客户做了。”芙蓉叹气,“乡下人到市里卖鸭子,我抢到了就给客户做老鸭汤,抢不到,就欠着客户,你姨姨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
“姨姨,我妈妈包了千亩河域养鸭子,我妈妈说爸爸从西南运果树回来,她把果苗栽到坝坡上,果树结果了,小鸭子就能吃到樱桃、枇杷,我妈妈说到时候鸭肉有股果香。”林聪说,“姨姨,到时候我让妈妈把老鸭子卖给你,让你还债。”
芙蓉刚应了孩子一声好,有客人问林聪:“你老家是哪里的呀?”
“阳县,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林聪字正腔圆说。
突然想到爷爷跟人聊天,总会见缝插针邀请人到村里吃甲鱼宴。他挠了挠头,爷爷好像总邀请人七月份到村里吃甲鱼宴,偶尔开心过头了,会邀请人十月份到村里吃甲鱼宴。爷爷只有高兴时,才会记住十月份。林聪眼睛一亮,加工了爷爷的话:“我爷爷、三爷爷、五爷爷把水田弄成养殖场,养了好几亩甲鱼,如果你们想吃到夏天第一只甲鱼,记得七月份到村里吃甲鱼宴哦。六月份水稻扎根,我爷爷他们计划背着奶奶、三奶奶、五奶奶偷偷在稻田里放百十来只甲鱼,如果你们想吃稻田里的甲鱼,记得十月份到村里找我爷爷,我爷爷叫林志炳。”
“你爷爷养的甲鱼吃什么呀?”另一张桌子的客人问。
“水里的虫子,螺蛳肉。”林聪认真回答,“还有小鱼小虾。”
外边摆好了桌子,林北和黄益民点好了菜。林北抱着林聪出去,打断了林聪积极帮爷爷宣传甲鱼。
林聪也不生气,因为他打断爷爷宣传甲鱼,爷爷也没生气。爷爷不带着他追着人家宣传甲鱼了,看一圈周围,问他:“聪聪,这个地方咱爷俩来过吗?”
聪聪给爷爷一个假笑,他爷爷顿悟了,他们这是又迷路了。
小小的聪聪,捧着杯子让爸爸给他倒杯水。
黄益民离开了一会儿,拿了两瓶啤酒回来,递给林北一瓶,他撬开瓶盖。林聪举着杯子,要和他碰杯。黄益民和他碰了一下杯。
林聪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他摇摇晃晃放下杯子,扶着脑袋说:“我喝醉了。”
黄益民喝了口啤酒,身体前倾,大声说:“北哥,聪聪醉了,你给聪聪点的口水鸡给我吃吧。”
林聪滑下椅子,跑向黄叔,抱着黄叔的大腿说:“黄叔,我骗人的,我没醉。”
“聪聪,你居然骗我。”黄益民一脸受伤捂住胸口。
一个当真了,认真哄人。一个透支了毕生的演技,认真在演。
被一个孩子哄,童年受的伤似乎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慢慢愈合。尽管黄益民没有发现他的童年在被眼前的孩子一点点治愈。
口水鸡上来了,林聪问上菜的哥哥要一个空盘子。他提一个小小的愿望,他希望哥哥给他拿一个和盛口水鸡的盘子一样的盘子。
上菜哥哥被他可爱到了,实现了他的愿望。
妈妈说和妈妈一样认真生活的青年喜欢说中式英语,哥哥就是妈妈口中认真生活的青年。林聪在心里模仿妈妈说英语,准备好了,对上菜哥哥说:“哥哥,三克油。”
上菜哥哥虚岁16岁,爸爸是酒鬼,妈妈在他八岁的时候改嫁了。自从妈妈改嫁,经常被爸爸吊起来打,有一次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不欢迎他的世界,被街道办送到医院救回来了。
后来芙蓉姐可怜他,招他到饭馆工作。爸爸见他有工作了,担心把他打的不能下地,失去了这份工作,不能赚钱给他花,打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骂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爸爸说妈妈贱,他是妈妈生的,和妈妈一样贱。爸爸说他一时心软,在妈妈第一次逃跑,把妈妈找回来,没拿条链子把妈妈拴起来,才让妈妈再一次逃走,每次爸爸提起这件事,都会红了眼睛打他,像恶鬼一样在他耳边说,如果哪天他逃走了,被爸爸找回来,爸爸就会拿链子把他拴起来,让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一直觉得他生来不被这个世界喜欢。
最近他发现这个世界似乎不那么排斥他了。芙蓉姐又招了一个洗碗工,把他调到店里上菜,他不讨小孩喜欢,有个小孩对他笑,对他撒娇。
他不懂三克油是什么意思,在嘴里含着,拿着托盘离开。
林聪认真夹口水鸡到新盘子里,把盘子推到黄叔面前。
考虑到有孩子,黄益民点了份豆腐炖鱼头。这道菜被端上来,他把鱼脸上的肉全夹碗里,把碗推到孩子面前。
一大一小吃个饭居然这么腻歪,林北撑着额头吃饭。
“那个女人没结婚在外边和别的男人乱搞,搞出了孩子,找不到人接盘,把孩子打了。芙蓉啊,你请那个女人刷盘子,你不嫌晦气,我住你家隔壁,嫌晦气,怕小鬼作恶,沾上霉运。”
众人只听到这道声音,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盆黑狗血,泼到小饭馆门口。
店里的客人惊慌尖叫,芙蓉拿着一个鸡毛掸子走出来,往中年男人杨尚身上招呼。
鸡毛掸子被芙蓉舞出了残影,杨尚即便腿脚好使,也被打中了好几次。
杨尚跑到自己店里操起大扫帚要反击,芙蓉丢掉鸡毛掸子坐地上,眼泪噼里啪啦砸地上:“杨尚,你专门欺负我这个死了丈夫和孩子的寡妇,你算什么男人。”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男人被PD死了,我被押着去扫大街,回家就送烧迷糊的孩子到医院,送迟了,孩子死在了医院。孩子走的时候,抓着我,喊妈妈,我害怕。”
街坊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了,芙蓉一直自责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她招一些正在遭受苦难的人,减轻心理的愧疚,也希望她做的善事能被上天看到,让她的孩子来世投生到一户好人家。
芙蓉招什么人,也没瞒着大家,介意的人可以不去饭馆吃饭。
能到饭馆吃饭的人,都不迷信这些。
食客放下筷子,走出饭馆指责杨尚专门干缺德事。
街坊也骂杨尚是缺德鬼。
杨尚三天两头带烧鸡找媒婆,让媒婆帮他和芙蓉牵红线,媒婆刚替他在芙蓉面前说好话,杨尚就整出一场闹剧。遇上脑子拎不清的男方,她又不能把他嘴缝上,她能怎么办,只能一声不吭看完这场闹剧,并预见了过几天芙蓉如何婉言拒绝和杨尚相亲。
饭馆的大厨陈信延拎着一把剁骨刀出来。
杨尚见过陈信延杀猪,白刀进红刀出,隔着人群看他,仿佛在看一头被绑了四肢的猪,他当天晚上做了噩梦,夜里还起了高烧,反反复复烧了半个月才彻底好。对上陈信延冰冷的眼睛,杨尚腿发软,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丢下大扫帚,拿起一把小扫帚和抹布,笑的有些讨好说:“陈师傅,你不用打扫,我来打扫。是我的错,影响陈师傅烧菜的心情,我那里有一瓶茅台,等会拿给陈师傅。”
陈信延的视线从芙蓉身上掠过,确认芙蓉没有受伤,他拎着刀回到后厨。
杨尚一屁股坐到地上,猛擦汗,在心里痛骂怂恿他把芙蓉新招的洗碗工赶出去的人。他摸兜里的烟,他贪小便宜,收了人一包烟,结果赔了一瓶茅台,还得罪了芙蓉,他亏死了。
芙蓉拿着鸡毛掸子站起来,擦了擦眼睛,笑着说:“打扰你们用餐了,我给每桌送一碟香辣螺蛳,给你们下酒。”
食客见惯了泼辣的芙蓉,爱笑芙蓉,每次见芙蓉哭,心里老不得劲了。芙蓉笑了,食客总算得劲了。他们不让芙蓉送香辣螺蛳,让杨尚送他们。
一听要掏钱,杨尚脸色难看极了。
食客、街坊七嘴八舌说教杨尚,杨尚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我送。”
这场闹剧以杨尚大出血结束。
林北这一桌也收到了香辣螺蛳,用搪瓷盘子装的,老大一盘了,起码四五斤。
林北、黄益民嘴吸麻了,才吃完。
林北打包了一份口水鸡回家。
回到了家,三人去澡堂洗澡,洗掉了一身烟火气。
黄益民到厢房看电视,林北把浑身香香的孩子丢床上。
林聪翻了一跟头,坐床边问爸爸是给妈妈打包的口水鸡嘛,林北翻了一页书,回答是。
久听不到孩子的声音,林北回头,孩子背着他躺着,林北站起来,看到孩子打开手,数手指头玩儿,林北坐下继续看书。
又过了半个小时,孩子睡着了,林北给他盖上被子。
余好好回来,已是深夜。有人给她亮了一盏灯,她摇了摇浆糊一样的脑袋,脚步轻快推门走进卧室。
林北头没抬,继续看书。
余好好撇了撇嘴,把书包挂衣架上,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朝厨房走去。
没过多久,她端着一盘口水鸡进来,大快朵颐吃。肚子有了饱腹感,她说:“张旭老师今晚说了考试的事,跟我们说了电大、函授、自考、职大、夜大的区别,我考虑了很久,打算考夜大。我找张旭老师说了我的打算,张旭老师安排我暑假开始,就去高中组学习。”
“张旭老师说你得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了,才能升到高中组。”有一天,她学习居然走在林北前面,余好好骄傲了,她突然觉得她能点灯学习到天明。
“……几月份考试?”林北压力巨大。
“七月份,具体时间没确定,等确定了,我通知你。”吃饱了,突然生了困意,余好好打了几个哈欠,出门洗漱。
余好好回来,瞥见林北站在日历面前发呆,她走到桌子前,弯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抱出一摞她的课本和她做的笔记,把它们放桌子上,坐床上,踢掉鞋,掀开被子,滚到床里面,抱着孩子呼呼大睡。
没了升学压力,余好好睡觉睡得极快,倒下就睡着了。
余好好和聪聪一起起的床,从聪聪那里知道黄益民在她家,她早晨见到黄益民也没惊讶。
她跟黄益民打了声招呼,都走出了院门,发现燕子飞的低,回屋拿了一把伞和一件雨衣,着急忙慌离开。
林聪从屋里出来,黄益民问:“聪聪,你妈妈一大早要去哪儿?”
“大伯今天要送一车砖回老家,妈妈坐大伯的车回老家。”林聪跨过门槛,坐门槛上,托着腮望院子里的海棠花。
“我们去屋后的河堤上走走。”黄益民朝林聪招手。
林聪跑过去,牵着他的手,两人从后门离开,去了河堤上遛弯。
燕子低空飞,林聪松开黄叔的手,去追燕子。燕子时而低空飞行,时而藏进海棠树里,林聪停下来,燕子从海棠树里钻出来,林聪又跑,它又藏起来。
雨点一点两点落下,黄益民把孩子顶到头顶往回跑。
两个呼吸间,雨点开始密集,黄益民脱下外套,裹住孩子,把孩子揣怀里往回跑。
黄益民冲下坡子,一个闪身钻进侧门,冲进厢房。
雨下得又密又急,林聪没淋到雨,黄益民身上湿透了。
林北起床,雨已经小了。
林北戴着一顶草帽到厢房,看到黄益民裹着聪聪的毛巾毯,聪聪趴他腿上,两人目不转睛看电视。
林北摸电视屁股,好烫,两人至少看了两小时电视。
林北出现在他俩视野里,他俩偏头看门外,才发现雨小了。
半个小时后,雨停了,黄益民穿了林北没穿过的衣服,三人骑车去食品厂。
林北和黄益民现身,镇上居民都松了口气。
可是想到自来水厂的文力冒着雨到食品厂,让门卫喊食品厂负责人过来见他,他们刚松的气又提了上来。
胡翔看到林北和黄益民,立刻跟两人汇报自来水厂来人了。
自来水厂办公室科员文力冒雨赶过来,身上淋湿了,正好田朱福闻讯赶到食品厂,文力就找田朱福借了身衣服。换了身干爽衣服,文力就到食品厂等食品厂负责人。
文力一等就等了三个小时,见门卫跑去迎接两个年轻人,他朝他们走去。
田朱福和其他干部、厂里员工跟上文力。
胡翔见文力来了,他换了另一个话题:“老板,丽水县的李主任这几天天天打电话找你们,他说哪位老板回厂里,给他回个电话,他有要紧事跟你们说。”
林北把自行车和车上的孩子一并交给胡翔,脚步匆匆去办公室。
抬手,要和林北握手的文力脸僵了僵。
黄益民朝文力点了一下头,跑去追林北。
进了办公室,林北拨通了工农部办公室电话,那边话筒传了几个人,终于传到李兴林手里。
自那天桑超英回淮市,打了一通电话给专办员,他就再也联系不上桑超英,也联系不上林北和黄益民,李兴林急的嘴角冒了好几个泡。青梅树已经陆陆续续开花了,依旧联系不上三人,李兴林今天刚向上面申请去一趟淮市,没想到那边给他回电话了。
李兴林激动说:“终于联系上你们了。”
李兴林激动的声音传到林北耳中,林北调整呼吸,声音平稳说:“李主任,咱们快一年没联系了。”
“是啊。”李兴林回忆他和林北初见的场景,和林北拉近乎,随即语气沉重说,“丽华食品厂把工业糖精使用在食品里,还查出厂里生产的肉罐头含老鼠肉和死猪肉,整个厂员工都在接受审查。”
这个案子惊动了市里,市里一边压住消息,一边派专员下来指导县里的办案员办案,又查出了更严重的问题,市委不敢隐瞒了,往省里汇报,大家都不敢动,等省里派人下来。
能公布出来的内容就是他跟林北说的内容,其他内容就算结案了,也不会公布,一是怕造成恐慌,二是怕有人模仿。
林北脑袋里立刻冒出鼠疫和猪瘟,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兴林也知道他如实说会吓到林北,可是他不说,一旦林北来了丽水县,林北迟早会知道,干脆他现在告诉林北。
“我们市最近对市、县下面所有厂进行抽样检查,我问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同事要了一份酒厂抽样抽查结果。”李兴林说,“小桑上回到丽水县,和我说你们食品厂打算找酒厂代加工青梅酒,我看了抽查结果,又去实地考察一遍,找出两个不错的酒厂,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一趟丽水县,我带你去看看。”
一群人堵在门口,林北故意这么说:“你帮我找到了合适的厂子啊,离县城近吗?”
“酒厂在另一个县,离市里近,离望都村十几公里,离丽水县二十来公里。”李兴林等林北答复,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厂里有些事要处理,晚些给你再回个电话。”人家给他找了代加工厂,他这样吊着人家有些不厚道,林北改了口,给了李兴林一个确定答案,“我有可能提前去丽水县,时间不确定,但最迟六月下旬去。”
青梅七月份开始成熟,林北六月下旬来,火速定下来代加工厂,也不算太迟。
李兴林在电话里说等林北到来。
林北说好,便挂了电话。
林北含糊其词的话,让镇上居民、员工们紧张不已,他们看文力,都想上前咬上一口。
文力被他们幽怨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怕自己刚开口劝食品厂负责人掏一半腰包,身体就被五马分尸了。
北沟乡人民和干部跑到自来水厂、区里造谣自来水厂,市委都听说了,市委办公室打电话到自来水厂,说如果他们不作出补偿,会激发群众矛盾,让他们克服克服困难,给镇上接上自来水。
市财政不拨款,自来水厂之前给其他地方接通自来水,到信用社贷款,到期不还款,让信用社找财政要钱,信用社找财政要钱,当然要不到钱,已经有十几笔烂账了。信用社放话了,自来水厂不处理掉两笔烂账,就不给贷,到信用社贷不到款,他们自来水厂又不是以营利为目的,怎么可能出得起那么多钱给北沟镇接上自来水。
领导想出一个各退一步的办法,就是自来水厂和食品厂各掏一半腰包。
食品厂负责人打的是长途电话,找的新厂已经有眉目了。自来水厂让食品厂掏钱,食品厂就迁厂,还迁出他们市,不说北沟乡不愿意,市里肯定也不同意,完蛋了,事情难搞了。
文力雄赳赳气昂昂来,甚至都没跟负责人说上一句话,哭丧着脸回去,回去跟领导说他们是时候到市财政局哭穷了。
市委办公室把皮球踢到自来水厂,自来水厂接不住皮球,得把皮球踢到市财政局。
乡镇府干部觉得这件事必须尽快出结果,不能再拖着了,他们又去了区里,群众也跟着干部们去了区里。
食品厂突然间空荡荡。
林北刚和黄益民说完丽水县那边情况,省里家电城送货师傅开一辆卡车到食品厂,林北塞给师傅两包烟,带人把家电卸到车间。
送货师傅送到货,已经快中午了。卸完了货,林北安排送货师傅到王春来的饭店吃饭。
下午,林北送走了送货师傅,回厂里,就看到黄益民把被罩全拆下来,丢洗衣机里洗。
师傅说经历运输的冰箱,得静置一天一夜,才能插电使用,他们就没试用冰箱。
这是双桶洗衣机,洗衣桶洗好了被罩,黄益民把被罩拖到甩干桶里甩水,又把甩干桶里的被罩拿洗衣桶里,加了两桶水,洗了5分钟,再拿甩干桶里甩干……重复操作了三次,被套比他手洗省劲和干净。
下午四点,林北开拖拉机回市里的家,拖拉机上放了一台洗衣机,一台冰箱,两台录音机,还有一台冰柜。
林北到家了好一会儿,黄益民骑着载着林聪姗姗来迟。
林北已经把洗衣机、收音机搬下来了,和黄益民把冰箱抬进厢房。
黄益民和林聪留了下来,林北开拖拉机去职工宿舍。
林北到的时候,林玉章和赵二棍正在做晚饭。林北把拖拉机开进院子里,喊两人过来搭把手,把冰柜抬屋里。
林玉章和赵二棍看到冰柜,眼睛都瞪直了。
两人互掐了一把,笑着喊疼,丢下锅铲和菜刀,跑去搬冰柜。
冰柜被三人合力搬到屋里,林北跟两人说冰柜得静置一天一夜才能插电使用。
林玉章神情严肃说:“我一定看着其他人,不让其他人乱碰冰柜。”
林北跳上了车斗,抱着一个盒子跳下来:“我还给你们带来了录音机,你们没事可以听广播,想听磁带,去录像店买一张磁带。”
林北把盒子放桌子上,打开盒子,先取出一本L1544双盒座立体收录音机使用说明书。林北翻看说明书,林玉章、赵二棍站在林北两边伸头看,林北把说明书放一边,取出录音机,机型真好看,他仨研究了半天,发现放磁带的卡槽里有两盘磁带,后面装好了电池,林北不知道是李卓送的,还是里面就有的。
林北按照说明书步骤播放磁带,怎么按按键,录音机就是不响,林北和林玉章二人研究了半天,发现电池装反了,林北把电池装正,再按播放键。
林玉章、赵二棍抓住彼此的胳膊,两人盯着录音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磁带开始转动,有音乐从里面跑出来,两人忽然动了,高兴地抱在一起。
工地上的人回来了,听到音乐从其中一个宿舍传出来,还是林玉章做饭的宿舍,正在交流心得的人争先恐后挤进院子,看到林北和林玉章师徒趴在桌子上听音乐,桌子上放了一台机型超棒的录音机,一窝蜂涌了上去。
林南手痒,想按按键,被林东眼疾手快制止了。
“别乱碰,小心碰坏了。”林东说。
林南捂着被拍疼的手,抗议道:“做出这么多按键,不就是让人按的,怎么可能按坏。”
“我是大哥,要按也是我先按。”说完,林东凑到林北跟前,手指轻轻戳按键,问林北这个按键有什么用。
林北把使用说明书递给他:“大哥,你读懂了使用说明书,就会使用录音机了。”
林东捧着说明书如获至宝,拿着说明书到一旁看。
林东发现光线突然暗了,抬眼一看,乌压压的脑袋出现在他上空。林东:“……”
弱小又可怜的林东被众人围在中间,被众人当做可以自动翻书的书架。
林南捂着嘴偷笑,悄摸摸溜回林北身边,小声向林北学习各个按键的功能。林北跟他说怎么取放磁带,怎么播放、暂停磁带,怎么倒磁带。
林北只摸索出这些功能。讲完了这些功能,他和林南一起摸索其他功能。
两人把天线抽出来,开始搜索广播,一共搜到五个广播电台。
之后林北离开,他们继续捣腾录音机,很晚才吃晚饭,还吃了一份糊锅底菜,却吃得津津有味。
林北回到家,林聪正拿着丽莎老师送他的磁带放卡槽里,合上卡槽,他按了播放键,一首英文歌从录音机里出来。
黄益民跟着音乐扭身体,林聪跑向他黄叔,和黄叔站一起,举起手,眼睛看着黄叔扭身体。
两人拎着录音机到河堤上放音乐,街坊邻居闻声跑到河堤上,看到黄益民和林聪扭来扭去,小孩子加入其中,去过舞厅酒吧的人跟着音乐节拍跳舞。
河堤上的热闹不属于林北,林北正在家里看书。
晚上八点多,黄益民带着林聪回来了,一起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林北凌晨两点才睡,他俩晚上九点多就睡着了,林北早上起床,两人还在睡。
林北看了看表,马上十点了,两人再不醒,他就把两人叫醒了。
桑超英骑车闯进院子里,他攥刹车闸,车刹片发出刺耳的声音。坐下窗台下学习的林北抬头,就看到桑超英丢下自行车,冲到窗前,大喘气说:“北哥,我找到何罗春小女儿了,她就在百顺巷附近落脚,巧了,离你这儿就两里地。”
说完,他朝水龙头走去,拧开水龙头,接水洗脸,又捧水大口喝了几口。
他把打湿的头发扒拉到脑后,说:“何罗春家老三叫何冰冰,老五叫何芊芊,我查到一个月前何冰冰给何芊芊汇过一笔钱,何芊芊把钱还了好心送她到医院做清宫手术,并垫付手术费和住院费的街坊,去找她前对象,看到她前对象又有了新对象,让前对象还钱,前对象没还钱,还羞辱了她一顿,何芊芊和她前对象打了一架,随后失踪了半个月。她失踪半个月去了哪里,我没查到,只查到半个月前她出现在百顺巷。”
黄益民被桑超英吵醒,他顶着一头乱头发出门,听到桑超英说“清宫手术”、“百顺巷”,他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他们前天傍晚在百顺巷的小饭馆吃的饭,他们找的何芊芊不会就是小饭馆的洗碗工吧,会不会太巧了。
“何芊芊在医院做手术,何罗春正在参加他干孙子的满月酒。我查到他参加满月酒前,到金店打了一对小孩戴的金手镯和一条纯金长命锁,何罗春参加满月酒那天,只送了一对银手镯,我觉得他私底下肯定把金首饰送给了他干孙子。”桑超英这么猜是有原因的,何罗春只有一个大儿子结了婚。
老太太大概知道儿子外边有人了,还有一个私生子,可能清楚她百年走后,大孙子的处境不好,生前给她大孙子娶了媳妇。大孙子的工作是老太太用掉最后一点人情,给大孙子安排的。
老太太去世后,何罗春大儿子夫妻遇到一个机会,调到二线就能分到房子,大儿子夫妻去了二线,就再也没回来,而且何罗春大儿子的孩子最小六岁了,何罗春怎么也不可能送这么大孩子婴儿戴的首饰。
桑超英把他了解到的情况跟两人说,又感慨道:“老太太用掉人情给另外四个孙子孙女安排到鱼米之乡当知青,四个孙子孙女在农村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但是老四老五回到淮市,一个进了监狱,一个过得十分不如意。”
“何罗春家老二呢?”林北问。
“不知道,老太太去世后,老二再也没和何罗春有书信往来,有人说老二死了,也有人说老二和何罗春老死不相往来。”桑超英挠头。
“你有找人查何罗春妻子吗?”黄益民问。
桑超英一脸便秘说:“和凤阳路的街坊说的一样,何罗春妻子就是旧社会女子,典型的出嫁从夫思想。”
桑超英要带他们去找人。
林北准备叫聪聪,孩子已经坐起来了,林北给他穿上衣服。
林北牵着聪聪在后面走,桑超英和黄益民走在前面。
过了十字路,林聪问:“爸爸,我们要去姨姨家小饭馆吃饭吗?”
“不知道,看你桑叔怎么带路。”林北说。
桑超英掏出他花钱买到的消息,其中就有何芊芊在哪工作,在哪落脚。他拿到何芊芊的信息,只是粗略扫一眼,就打电话到厂里,得知北哥不在厂里,他就马不停蹄骑车到北哥家找北哥。
他们现在到了百顺巷,桑超英低头看何芊芊在哪工作,正要找人问路,纸被黄益民抽走了。
黄益民找到小饭馆的名字,把纸塞到桑超英手里,说:“我知道何芊芊在哪里,你跟着我走。”
第207章 207
桑超英跟上黄益民, 两人七拐八拐的消失在复杂的巷道里。
林聪在两人消失的巷道里奔跑。
巷道由青砖铺成,只够单向通行一辆拖拉机。春雨绵绵的季节,巷道长出了新苔藓。
昨天刚下了一场雨, 苔藓湿滑, 一个戴着小黄帽的孩子被苔藓滑倒。
小孩爬起来, 抠蹭到衣服上的苔藓,把苔藓放回地上。
林北走了过来, 牵着他离开。
父子俩走进小饭馆。
还未到中午, 店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位客人, 桑超英正在吹牛皮,黄益民给他当捧哏。
父子俩在一张空桌旁坐下了。
刚刚桑、黄二人在路上遇到了何芊芊, 何芊芊被几个男人堵在巷子里调戏, 一个小孩抱着一根竹竿突然冲出来,大声喊叫, 没有章法挥动竹竿,吓跑了那群对何芊芊动手动脚的男人。小孩丢下竹竿, 拉着何芊芊跑出巷子。
黄益民认识这个小孩, 是前天给他们这桌上菜的伙计。小孩小小瘦瘦,看着顶多十二三岁。
黄益民跟上两人,目送两人走进小饭馆。
之前有人喊女人何芊芊, 再加上饭馆伙计和女人一起进了饭馆,黄益民有预感,她就是他们要找的何芊芊。
眼前浮现何罗春那张和蔼的笑脸,耳畔回荡着男人轻浮的声音, 黄益民很生气, 非常生气。不爱孩子,为什么要生下他?可是他不知道该去问谁。
肩膀上搭了一个温暖的手, 黄益民偏头看,他看到了桑超英。
桑超英问她就是何芊芊吗,他说可能是吧。
之后,两人走进了小饭馆。
再之后,桑超英在饭馆里吹牛皮,他当起了捧哏。
桑超英一直被父母宠爱着长大,他跑去当个体户,父母虽然不理解,但没强行左右他的人生,不听外边的风凉话,还给他托底。黄益民的遭遇,他做不到感同身受,也理解不了黄益民为什么至今无法走出他父母带给他的阴影。桑超英却知道黄益民对何芊芊感同身受了,也感觉到黄益民现在非常生气、难过。
桑超英对何罗春产生了迁怒。两人走进饭馆,桑超英跟黄益民说:“幸好没放出咱们打算出三倍价钱买凤阳路门面的消息。”
黄益民:“?”
有这件事吗?他怎么没印象?
为了避免桑超英尴尬,黄益民说:“你快闭嘴吧,别在外边说这件事。”
“咱们现在在静贤区,凤阳路在江安区,中间还隔了一个新台区,消息传不到那里,我在这里说说没事。”桑超英拉开凳子坐了下来,让老板先给他上一份卤煮花生。
卤煮花生是提前煮好的,芙蓉给他们上了一份卤煮花生,回到柜台,撑着脑袋拨算盘。
桑超英吃了几粒花生,又说:“下午咱们开个会,把何罗春当做案例拎出来讲,让下面的人一定调查清楚凤阳路居民情况。”
芙蓉拨乱了算盘,她把算盘珠子全拨到下面,重新拨算盘。
黄益民听到了芙蓉拨的算盘非常乱,他心里有了一种猜测,接上桑超英的话:“会不会太折腾员工了?”
“我宁愿现在折腾一下员工,也不愿以后房产出现纠纷。”桑超英猛然拔高声音,他意识到惊扰到别人了,压低声音说,“我就拿何罗春说,他的两个门面是他母亲的,后来被(正攵)(广付)设成供销社点,他母亲84年去世了,死之前说如果国家归还两间门面房,把两间门面房给何罗春两个女儿当嫁妆。现在门面房在何罗春手里,我们从他手里买了门面房,以后他两个女儿出现,问咱们要门面房,我们说我们从姐妹俩父亲手里买的门面房,姐妹俩不认这个,到店里讨要说法,我们要不要做生意了!”
此刻,黄益民知道桑超英的打算了,他开玩笑说:“何罗春对他干儿子比对他儿女好,说不准他怕他两个女儿知道两间门面的事,趁着现在把两间门面房卖给我们,给他干儿子置办家产。”
“所以说我们要查清楚凤阳路居民的情况。”桑超英说。
黄益民连说两声知道了,示意桑超英别说了,他们回去再细说。
食客正听得津津有味,他俩突然不说了,他们被吊的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
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桑叔,你和黄叔在说说哈喽的爷爷吗?”
桑超英、黄益民没留意到父子俩进来,猛一听到聪聪的声音,被吓了一跳。
他俩寻着声音望过去,在门口斜角的方向找到了父子俩的身影。
桑超英端着花生,朝父子俩走去,挨着林聪坐下,放下碟子。
“小卖铺的姨姨说何爷爷五迷三道,还说何爷爷……”林聪嘴里被林北塞了一粒花生米,他嘴巴在吃东西,一时间顾不上说话。一粒花生米下肚,小肚子在敲锣打鼓,林聪瘫在了桌子上喊,“爸爸,我饿了。”
“爸爸去点菜。”林北离开座位。
林北到前台点菜,黄益民走过来和他一起看菜单。
芙蓉性格爽朗,心里有什么疑问,就问出口了:“你们真出三倍价格买凤阳路的门面房?”
黄益民抬眼看林北。
林北最多愿意出两倍价格买凤阳路的门面房。但是桑超英牛皮已经吹出去了,他这会儿说出自己的心理价格,消息一旦传到凤阳路,有三倍价格衬托,人家哪能看得上两倍价格。凤阳路居民本来就集体等待暴富,肯定不会接受两倍价格。
林北大脑飞快转动,说:“我们急着开业,六月之前,我们出三倍价格买那里的门面房,六月之后,我们最多只能出两倍价格买那里的门面房。”
林北快速点了菜,抓住黄益民的衣领离开。
芙蓉拿着菜单去了后厨,黄益民想跟过去看芙蓉有没有找何芊芊,被林北瞪了一眼,黄益民老老实实坐回原位。
桑超英捞起林聪,搂在怀里。人质在怀里,北哥应该不会揍他吧。
桑超英把孩子往怀里送了送,确认安全感满满,他才开口:“北哥,要不……”
桑超英打算说他出多出来的钱,北哥眼里开始冒杀气,他怕说出口,怀里的保护罩失效,北哥把他按在桌子上揍。桑超英咽下这句话,重新说:“北哥,要不咱们少买点门面房?”
林北打算把整条街的门面房全买下来,不过买下整条街,钱就花的差不多了,没钱重建整条街的房子,更没钱做其他生意。钱不够,林北就没透露他的野心。
林北不说话,桑超英以为林北默认了他的话。危机解除,桑超英把林聪放回原位。
饭菜上来了,林聪饿狠了,抱着碗埋头干饭。
黄益民瞥见何芊芊急匆匆出门,他收回视线,闷声干饭。他起晚了,没吃早饭,也饿得不行。
饭后,他们回林北家。
三人在屋里讨论了两个小时。
三人带上孩子骑车去了凤阳路,找小卖铺老板刘琴帮个忙。
刘琴听了三人的请求,爽快说:“不就是在小卖铺门口贴买门面房告示嘛,贴吧。”
看告示的人多了,说不定还能给她带来生意,抱着这个想法,刘琴才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三人把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告示贴在小卖铺门口。
刘琴走上前看告示,看到上面三人的出价,手中的瓜子掉了,她都没察觉到。
说实话,在凤阳路开店,生意不太好做。她心动了,想卖了门面,拿到钱到其他地方买一个门面,做服装生意。
她这个门面只有1 5平,她拿到三倍钱,选个比这略差一点的地段,可以买到面积十分可观的门面房。
刘琴在心里疯狂盘算这件事的可行性。
何罗春和他的聊天搭子经常在这一片出没。
今儿在干儿子家吃过午饭,何罗春拎着鸟笼来到这里,把鸟笼挂到树上,等聊天搭子过来,他已经迫不及待跟聊天搭子炫耀干儿子送他的画眉鸟了。
没等到聊天搭子,倒是又看到了前几天见到的一群人。
他们在刘琴的小卖铺门口贴什么东西,何罗春拎着鸟笼朝小卖铺走去,站在刘琴身后看告示。
今天中午,阿秋偷偷跟他说孩子想下海经商,孩子跟人一起合伙干,由于孩子拿不出多少钱入股,孩子只能拿到10个点的分红。
阿秋是干儿子的母亲。
阿秋说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给他买辆桑塔纳,让他心疼心疼从小到大被人骂是野种的孩子。
孩子受了委屈,从来不跟他说,又送他画眉鸟,又要送他桑塔纳,何罗春心里可难受了。
走出干儿子家,他已经盘算卖门面。他打算跟聊天搭子炫耀完画眉鸟,让聊天搭子帮他问问谁要买凤阳路的门面房。
没想到居然有人出三倍价格买门面房,惊喜来的太突然,险些把他砸晕。
何罗春把刘琴推到一旁,问三个年轻人:“你们买门面房,给现钱吗?”
看到何罗春,桑超英、黄益民瞪大眼睛看彼此。
林北稳了稳心神,说:“我们给现钱,你要卖门面房?”
“对,卖门面房。”说完,何罗春强调道,“两间门面房。”
何罗春怕横生变故,也想早点拿到钱,当场带林北几人去看门面房。
刘琴见林北几人被何罗春领走,她急的直跺脚。
自己不是让他们去找何罗春家老五么,他们怎么还跟着何罗春走了,难道没找到老五?
刘琴想跟过去看看,又没人给她看店,她只能守着小卖铺干着急。
刘琴在小卖铺门口踮脚,伸脖子看林北一行人,意外瞥见到老五的身影,她刚要喊人,人就消失了,难道她看错了?
刘琴在纠结自己有没有看错的时候,何罗春已经带着林北一行人看了两间门面房。
林北当场测量两间门面房的面积,何罗春斤斤计较,让林北把店后面犄角旮旯的面积也算上,林北没生气,桑超英、黄益民听的额头冒青筋,真想骂何罗春占便宜没占够。
何罗春想尽快卖了门面房,现在就要跟林北谈好价格,打算约林北一行人明天到房产局过户房子。
林北收起尺子,说:“何叔,我们还要买几间门面房,等凑齐了门面房,我请专业的人过来给你们测面积,到时候咱们按照实际面积算价格。等咱们谈妥了价格,我们带你们到房产局过户房子。”
何罗春正要开口,桑超英用这句反问堵住了何罗春的嘴:“谁卖门面房,我们就要安排人给你们测面积,带人到房产局过户房子,那我们还要不要做其他事了?”
何罗春脸冷了下来,想翻脸,却舍不得他们出的价,压下火气,问:“你们要是迟迟凑不齐门面房呢?”
“最迟15号,不管凑不凑够门面房,我都安排人过来测房子面积,带你到房产局过户房子,并且当场给房款。”林北说。
何罗春想了想,接受了这个时间。
双方留下了具体住址和常用电话号码,何罗春逗着画眉鸟离开,林北一行人回了小卖铺。
小卖铺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他们都在议论告示上的内容:
“出价这么高,该不会是骗子吧!”
“是不是骗子跟我没关系,反正我不卖门面房,我还要等着(正攵)(广付)发展这里呢!”
“应该不是骗子。”
“为什么?”
“你们不看章呀!益富食品厂的章,咱们买过他们厂生产的礼盒,人家工厂就在北沟乡,不至于骗咱。”
“我家门面房面积太小了,与其等(正攵)(广府)不知猴年马月发展咱们这里,不如趁着人家给的价格高,卖了去别处买一个面积大的门面房。”
“人家告示上写了,买连成一条线的门面房。假如你那一片只有你卖门面房,人家不买你的门面房。”……
众人光顾着议论告示上的内容,没关注身后多了几个人。
林北把孩子塞桑超英怀里,找刘琴到旁边说话。
林北让刘琴帮忙记录卖门面房意向人的信息,他过几天过来找她拿这些人的信息。当然,他不会白让刘琴帮他做事,他给刘琴10块钱当做报酬。
刘琴想卖门面房,她肯定愿意帮林北这个忙,再加上有钱拿,她对林北交代的事更加上心了。
林北办完了最后一件事,他们一行人离开了。
路上,桑超英、黄益民没少骂何罗春。
林北父子俩把两人甩到了身后。
父子俩回到了食品厂。
林北把洗衣机搬到水泥地上,拉一根带插座的电线出来,走进宿舍,拎着一个包出来,这个包是他拎去西南的包。
掏蚂蚁洞的林聪丢下树枝,跑向爸爸。
林北把包放地上,拉开拉链,把衣服掏出来,抖一抖,放洗衣机里。
林聪掏衣服 ,想抖,可惜他人小,抖不动,果断把衣服递给爸爸。
林北就靠在洗衣机上,等着他递衣服。
林聪玩的正高兴呢,突然摸不到衣服。怎么就没衣服了呢,他钻进包里找,抱出一个相框,相框里放了一套邮票,是一群可爱的小老鼠,每只小老鼠都不一样。
“爸爸,你是想写怎么多信给我吗?”林聪惊喜道。
“……爸爸从西南给你带的礼物。”林北拎着桶去压水井那儿压水。
“爸爸,怎么这么多老鼠?”林聪隔着玻璃抚摸小老鼠。
“因为这是鼠年邮票。”林北把桶里的水倒洗衣机里。
“爸爸?”林聪。
“嗯?”林北。
“爸爸,我属什么呀?”林聪。
“猴。”林北。
“爸爸,什么时候是猴年?”林聪。
“1992年。”林北。
“爸爸属什么?”林聪。
“你要问爸爸的爸爸,才能得到答案。”林北。
林聪记在了心里。
桑超英、黄益民回来了,林聪给他们看爸爸送他的礼物。
桑超英:酸了。
黄益民:你就气我吧。
林聪让他黄叔把相框放他背上的小书包里,背着小书包咣当跑。
林北插上插头,把洗衣时长拧到顶格,拿了一条没用过的毛巾打湿,到办公室擦冰箱,让冰箱保持打开的状态,晾晾水汽。
林北坐椅子上看账本。
黄益民走进了办公室,从档案柜里拿出档案盒,打开,抽出文件递给林北。
林北放下账本,接过文件翻看。
“我们83年报的税,交的税很清楚。”黄益民说,“金旺跑税务局跑了半个月,我和他一起补了很多材料。”
虽然知道这时候提沈国强影响心情,但又不得不提他。黄益民说:“我把给沈国强的分红算出来了,还需补他14739.13块钱。超英说他躲去了南方,把这笔钱给他家人,怕到时候说不清楚,我俩商量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把钱给他。”
林北点头,把文件递给黄益民。
黄益民把文件装回文件盒里,把文件盒放回原处。
林北看完了建筑公司的账本,把账本放进金旺办公桌抽屉里,存折上的钱也不多,林北没有另存钱的心思,把存折也放了进去。
林北开始看食品厂、礼品店账本。
林北合上账本,去插上冰箱插座。
黄益民见状搬一箱枇杷罐头走到冰箱前,放下箱子,打开箱子,往冷藏室放枇杷罐头。
林北往冷冻室放了几瓶枇杷罐头。
林北把衣服晾绳子上,把冷冻室里的罐头拿出来,抱着罐头走到树荫下。
几个大人一个孩子坐树荫下吃罐头。孩子脾胃弱,林北只让他吃几口凉罐头,就让他吃常温罐头。
下午四点,父子俩拿走了办公室的相机回市区,绕道去了几个施工地址,拍施工现场照片。
建筑工程队的成员猛然看到林北,下意识摸安全帽和身上的安全绳,担心安全帽没戴规范,安全绳没使用规范,被林北发现,扣集体两天工资。
林北去西南前,制定了规章制度和安全条例,并制定了一套奖罚制度。
因为他不常在,所以他制定的安全条例十分严格。某个人犯错,最开始集体跟着他一起受罚,累积到一定次数,就辞退这个人,永不录用。
正因为林北制定的惩罚制度太严格,林北又从各组选出两个认死理的人,让他们轮流到各个施工地视察,至今还没人敢敷衍做安全措施。
奖励制度就是他们建房子,林北考察地基、墙体、顶,房子建成,他还要看细节,达成了他的要求,给他们发奖金。
林北采集完了照片,去了一趟公司,又去了职工宿舍。
冰柜制冷不错,林北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带着林聪离开。
工程队成员回来,都在互相询问自己是否犯错,他们十分担心林北抓拍到他们犯错误的照片。
这会儿他们一点也不想照相了。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犯错,只能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林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二天,林北骑车载着孩子到了金阳街道办,和干事打招呼,进了公司。
林北用公司的电话,打电话到食品厂。
黄益民接的电话。
林北跟黄益民说他今天都在这里,让黄益民有事打这个电话联系他。
林北挂了电话,自己戴上安全帽,又给孩子戴上安全帽,抱着孩子到街道办后面的施工现场。
当初老年食堂、活动中心、电影厅地基连在一起打的,墙体已经砌好了,只差屋顶了。
墙体要浇几次水,晾一晾,才能继续干。
工人不能在这里干耗着,去另一处下地基。
林北抱着孩子离开,回到公司。
孙德川端着一盘油炸花生米过来找林北:“我要夸一夸工人师傅。”
林北以为孙德川夸他们干活认真,结果孙德川说:“我每次到施工现场,不戴安全帽,他们不让我进入现场。”
“他们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不拿人命当儿戏,说明他们建的房子一定坚固。”孙德川每天都要到现场看几遍,每次被工人师傅要求戴安全帽,他被他们烦的没脾气了。这几天师傅们除了早晚来一次,其他时间都在别处干活,孙德川开始怀念被他们要求戴安全帽的日子,就找林北唠唠嗑,在林北面前使劲夸师傅们。
两天聊了一上午天,下午孙德川出门办事去了,林北父子俩继续留在公司。
公司门口贴着公司周一、周三下午三点半有人,周六、周日全天有人。
今天是周一,下午两点五十六,林东骑车赶回公司,在公司看到林北,放下自行车,到压水井那里压水喝。
林东走进公司,从抽屉里拿出价目表,把价目表放桌子上,又拿出一份文件,上面记录了他们已建成几套房子,拿几份金旺会计给他们打印的合同放桌子上。
做完了这一切,林东拉出椅子坐下,找林北打听他昨天下午拍照的事。
“突击检查。”林北说。
林东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说:“林老板,你不常在,我帮你突击检查。”
他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要相机。
林北和他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怎么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
“可以考虑。”林北说。
林东一看有戏,顺着杆子往上爬问:“那你什么时候考虑好啊?”
林北想了想说:“月底之前。”
“行吧。”林东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时间。
有人进来,询问建房的事,林北带着孩子到活动室玩,让林东接待这人。
路灯早亮了,林东送走了最后一个人,锁上公司的门和街道办大门,和林北父子俩一块儿离开。
他们在和平路路口分开,林东回宿舍,林北父子俩回家。
父子俩吃过了晚饭到家,闻着肉香到厨房,发现炉子上炖着一锅肉。林北打开锅盖,看到了一只鸭子,里面还放了干菌菇。
“你妈妈回来了。”林北盖上锅盖,到厢房插上冰箱插座,他想往冰箱里塞点东西,发现没有什么东西能塞。
林聪跑回卧室,拉亮电灯,摘下书包,爬到椅子上开录音机,他把音量调小,爬下椅子,抱着连环画坐凳子上看。
林北出了一趟门,拿了一个相框回来,把荣誉证书装相框里,放条几上,坐窗台下看书。英语歌催人入眠,林北好几次差点睡着了,虫鸣蝉鸣虽聒噪,至少不让人听着想睡觉。
林聪关了录音机,找爸爸要睡觉,林北悄悄吐了一口气。
林北带孩子出门洗漱,把孩子弄到床上睡觉,他继续看书。
余好好回来了,带着林北吃老鸭汤。
这只老鸭可是有来历的。她回老家跟娘说她和林北这次到省里遇到了家电城搞促销,全场家电不要票,他俩给娘买了一台洗衣机和冰箱,还有一台录音机。娘可高兴了,却推脱说不要,爹说娘不要他要,娘说他给外人占便宜,回家占孩子便宜,是个窝里横,爹一听就不乐意了,说他花钱买,非要塞钱给她,她推脱不了,就收下了钱。
她这次回市里,娘说她学习累,给她杀了只老鸭,让她带回市里炖着吃。
爹明里暗里提醒她尽快把家电送回老家,还提醒她别忘了把聪聪得奖的照片带回老家。
余好好絮絮叨叨跟林北说这些事。
林北闷声笑,被余好好横了一眼,林北清了清嗓子说:“你这招流畅又自然,同时卖了爹和娘的好,比我之前的招好上百倍。”
“我学习比你好,计谋比你好,这是理所当然的,要你夸。”余好好骄傲说。
林北仰头吐气,小学渣不配夸好学生。
好学生带着小学渣美美吃了一锅老鸭汤,哦,给他们的小孩留了一个鸭翅和一碗汤。
早晨,小孩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喝汤,喝光了汤,才吃鸭翅。肉都吃完了,小孩还舍不得丢掉骨头。
第208章 208
小孩的爸爸妈妈在院子里用洗衣机洗蚊帐。
洗衣机嗡嗡响, 海棠花随风摇曳,一只燕子飞回来,与留下来孵蛋的燕子在屋檐下共舞。
玫粉色蚊帐被竹夹子固定在绳子上晾晒, 被风轻柔地托起, 又放下。
林聪抱着碗走进灶房, 丢掉骨头,放下碗, 跑出来, 喊:“妈妈, 我脏了。”
余好好正在指挥林北拆窗帘,撇头, 就看到小孩高高举起他的小油手。余好好拉着他去洗手, 小孩指着洗衣机,说:“妈妈, 我要用洗衣机洗。”
余好好:“?”
“妈妈把我丢洗衣机里,自动洗澡、洗衣服、洗手, 不用麻烦妈妈了。”林聪一脸渴望地望着洗衣机。
余好好脑子卡了一瞬, 拉着他朝水龙头走去:“洗衣机目前没有给小孩洗澡的功能。”
她把小孩手打湿,把肥皂递给他,让他自己捏肥皂。
小孩抿唇捏肥皂, 妈妈弹他一脸水,他躲了一下,肥皂滑到水池里,他嘎嘎嘎嘎笑, 眼睛笑没了。
林北放下相机, 抱着窗帘去洗。
洗衣机一直运作,从早晨运作到傍晚。
余好好、林北也一直忙碌, 清理房子上的蜘蛛网,擦洗家具,洗竹席,挂窗帘……
余好好背着书袋,骑车离开,林北带着小孩抬八根竹竿回来,和余好好擦身而过走进院子。父子俩把竹竿擦拭一遍,抬进卧室弄蚊帐支架。
帐好了蚊帐,林北把晒干的席子铺到床上,刚坐椅子上,就被小孩拉出门。
林聪拉着爸爸到报刊,报刊老板看到了林聪,从报摊下面抽出一本连环画递给林聪。
林聪从兜里掏出一把钱,踮脚递给老板,才接过连环画。
这本连环画叫《红小兵》,彩色连环画,听这个名字,猜也能猜到是特殊时期出版的。林北问林聪要连环画,林聪把连环画递给爸爸。林北找印刷日期,1974年印刷的,林北反复看书页,发现也不是再版。
被小孩家长发现拿68年到76年期间出版的连环画糊弄小孩,报刊老板尴尬笑了笑,把钱塞回小孩手里:“你是我的老客户,为了回馈老顾客,我把这本连环画送给你。”
林北从孩子手里拿了三毛钱放报纸上:“你下回卖小孩旧连环画,按照处理价卖,否则我到派出所举报你骗小孩钱。”
三毛钱十分烫手,老板拿了又放下。听到林北要报警,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客客气气说:“不至于,不至于闹到派出所。”
林北意味深长看了老板一眼,把连环画递给孩子,带着孩子离开。
其实他答应给小孩留新到的货,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小孩会找他拿新货。新货一售而空,他灵光一闪拿了本旧连环画给小孩,还收了原价,小孩爷爷问他怎么是几年前出版的连环画,他刚要说拿错了,给小孩换一本,小孩爷爷直接付了钱,拿着旧连环画离开。
能原价卖掉旧货,他干嘛给小孩留新货啊,他就一直拿旧货卖给小孩,没想到这次阴沟里翻船了,被小孩爸爸逮到了小辫子。
也怪他一时大意。看到小孩身边换了位大人,他就该拿新货给小孩。
以后只能打折卖给小孩旧货,少赚了老大一笔钱,老板肠子都悔青了。
回到家,林北指着连环画出版日期给孩子说:“今年是1984年,你今年买的连环画,如果不是1984年出版的,说明这些连环画不畅销,一般都会打折出售。”
爸爸妈妈给他准备的房间里有一个书架,他把他的书放书架上。林聪跑到他的房间,拉亮电灯,站在书架前,一本一本看他近期买的书出版日期,只有两本是1984年出版的,眼泪攒在眼眶里,默不作声抱住爸爸的腿。
“下次还去这个报刊买连环画吗?”林北问。
“去。”林聪大声说。
陆爷爷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就应该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
林聪带着鼻音说:“我不会再被他骗了。”
林北拍孩子的兜,兜里几个钱当啷响:“我们兜里就几个子儿,任由他骗,我们也就损失了几个子儿,可是他失去了聪聪的信任。他的损失就大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损失了什么,我们聪聪却意识到被骗了,到底谁输了?”
林聪蹦起来,听兜里的响声,抿起的嘴角上扬:“爸爸,他输了。”
林北拉灭灯,牵着孩子出门,给孩子洗好了澡。孩子爬上床看连环画,林北拉亮了床头灯,回窗台下看书。
林北听到了哭声,就像小羊羔一样呜呜咽咽哭。林北放下钢笔,到床前查看情况。
小孩揪着他的小毯子蜷缩着,似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哭得小声又伤心,眼泪打湿了睫毛和枕巾。
都哭出了一身汗。
小东西真可怜,林北掀开蚊帐,抱起孩子,让孩子趴在自己肩上。
“爸爸。”
这声爸爸喊得又软又依恋,林北回了一声:“怎么了?”
久听不到孩子的回应,他偏头,原来孩子没醒啊,搭在他肩上的脸蛋变了型,嘴角淌出可疑的水渍,睡得倒是很安稳。
林北把孩子放回床上,孩子眉头微蹙,又蜷了起来,似乎很没有安全感。
林北躺孩子身畔看书,他看入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舒展身体,小腿搭在他的腿上,头抵着床里侧墙壁,睡姿很是豪放,却自始至终抓着他的小毯子。
孩子以前没有这么依恋小毯子,是什么时刻开始依恋的呢!
林北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他今年去西南,余好好在老家忙养鸭场开始。
孩子跟陆教授去省城,对他没有不舍,林北有些气馁,现在发现孩子对他的依恋,林北心里酸胀。
余好好回到家,发现林北在床上学习,她进出几趟卧室,都忍不住瞥他。
余好好掖好蚊帐,和孩子一样横着睡,腿搭在林北腿上,头枕着双臂:“本来我和美兰约好的,给聪聪和衡安一起过生日,聪聪到省城比赛打乱了计划,我和美兰另约了时间,约明天到动物园玩一天。”
“就你俩和两孩子?”林北抬头问。
“是啊。”余好好偏头看孩子,察觉到孩子眼睛有些异样。
她凑近看,看到孩子眼睛红肿,横眉怒瞪坐起来:“谁欺负聪聪了?”
“被报刊老板骗了钱,心里难受着呢。”林北这么说也没错。
余好好小声碎碎念,骂报刊老板黑心肝,连小孩钱都骗,真是缺了大德,也不怕有损阴德。
自打搬到这里,聪聪总是到十字路口的报刊买连环画。那个老板白胖胖,留着中分头,戴着副眼镜,三婚三离,无儿无女,余好好小声蛐蛐他不行。
她蛐蛐还不行,拉着林北一起蛐蛐他。
“大概他(米青)子不行。”林北诚实说。
余好好上过生物课,知道(米青)子不行意味着什么。她小声嘀咕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知道说什么能够一击男人要害。
余好好嘀嘀咕咕躺下。
林北:“……”
不愧是亲生母子,说的小话,可真小,他离她一米五,都能清晰听到她讲的小话。
林北下床学习,等他上床睡觉,发现整张床被母子俩豪放的睡姿霸占了。林北把母子俩放正,躺下睡觉。
母子俩手拉手出门,林北还在睡觉。
林北醒了之后,继续学习。如果火柴棒撑眼皮上有用,他都想日夜不眠学习。
但凡识字就能看懂建筑方面的书籍,他都不会这么死学硬学,啃初中课本。
桑超英、黄益民过来找林北。
林北记得桑超英高中学历,黄益民中专学历,林北让桑超英给他算几道力学题,让黄益民给他算几道电流题。
桑超英75年高三毕业,今年84年,他都毕业9年了,别说他成绩本身就一般般,就算他成绩好,学的东西也早八百年还给了老师,能做出来这几道力学题才怪。
黄益民中专学的技术跟机械有关,能看懂电流题,就是忘了电流公式。他看几遍课本磕磕绊绊能把电流题做出来。至于对不对,谁知道呢。
桑超英咬铅笔头,屁股下就像有钉子,把凳子扭得吱吱响。
桑超英给了林北一张白纸,黄益民给了林北一张写满公式的纸,就是林北一眼看出第一道题欧姆定律用错了地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信这张纸。
林北一把抓住要逃跑的两人,把两人按回凳子上:“我们一道一道看题目,先看电流题。”
桑超英:“……”
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绝对不包括学习。
该死,听北哥分析题,他找回了点记忆,隐约记起他爸给他讲过类似的题型。是的,他念初中,除了语文,科科零分,他在铁路中学读的书,班主任对象是他妈同事,班主任就让妻子隐晦提醒他妈带他到医院测一测智商。升到初中,他语文成绩好,其他科成绩不好,他那会儿脑子抽风,就想与其考五六十分让人嘲笑,不如交白卷,隐瞒自己的真实成绩,每次考试他只做语文卷子,结果没想到哇,老师和大院的人会给他扣上脑子发育迟缓的帽子。
他妈可生气了,回家却装作如无其事诈他,就诈出了他的小心思,让他爸私底下捡起初中课本重新学,每晚花四个小时给他补课。
他爸是给他补课了,他也认真听了,知识不往脑子里钻,他十分气馁,他妈十分崩溃,他爸倒是看得开,开玩笑说把他送去练普通话,以后可以去播音站工作。
记忆逐渐清晰,他记得S分两种情况,桑超英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字。
黄益民伸头:“S分闭合和断开,我忘了考虑S 断开的情况了。”
P的公式是什么来着,桑超英翻书看公式。
桑超英像挤牙膏一样,把这道题的记忆挤了出来,磕磕绊绊做完这道题。
接着,他仨开始下一道题。
越到后面,三人解题越解越顺利。
帮林北解完了题,桑超英、黄益民拉着林北去学开卡车。
黄益民教桑超英、林北。
三人约好了明天还在这里练习开车,黄益民把卡车停铁路大院,桑超英跟黄益民一块儿走,林北乘坐公交车回家。
坐公交车路过怀庆三路,林北下了车排队买卤菜。
这么一耽搁,林北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林北在院子里看到了芙蓉,芙蓉旁边还站了一个女人。
芙蓉看到林北进来,先跟余好好把20只老鸭定下来:“好好,说好了过两天给我送20只一年半以上的老鸭到店里。”
余好好点头。
芙蓉惦记的老鸭有了着落,拉着何芊芊脚步轻快朝林北走去。
“林老板,何罗春你认识吧,就是那个要把两间门面房卖给你的老头,她是何罗春的小女儿何芊芊,父女俩关系十分僵。”芙蓉干什么都敞亮,不喜欢藏着掖着。她没跟林北拐弯抹角,一上来就介绍了何芊芊的情况,还一口气说了她们今儿是来干什么的,“你应该听到一些传闻,说那两间门面房是何芊芊奶奶留给何芊芊和她姐的。这是真的,不是传闻,我们正在找证人,已经有了眉目,也已经发电报和她姐联系上了,她姐已经坐车赶过来了,明天就能到市里。我们这次来找你,就是恳求你别着急跟何罗春签合同,给姐妹俩点时间找证人。”
“这两间门面房产权存在纠纷,其实我们也不太愿意冒风险买它。”林北把卤菜递给余好好。
他们的谈话勾起了余好好的兴趣,余好好怕错过什么关键内容,把卤菜递给聪聪。
林聪双手拎着卤菜走进客厅。
那天何芊芊离开饭馆,就给姐姐发电报,想回凤阳路打听消息,记起了让她恐惧的事。
一个月前,她还了街坊给她垫付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又跟前对象打了一架,夺回了奶奶送她的玉手镯,本来不想回家的,但是没地方去,只能回家,好歹有个地方住。
她在回家的路上,有人从后面捂住她口鼻,后来她就晕了。她再醒来的时候,眼睛被黑布蒙住,身体被绳子捆绑住。眼睛看不见东西,耳朵格外好使,她隐约听到两个男人在交易,是一个男人把她卖给另一个男人,另一个男人不怕她听到,没有压低声音,说家境不错的乡下人不愁娶不到媳妇,真正买媳妇的乡下人穷的家里只有一套衣服,一家人轮着穿,本地人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他们只能借钱买外地媳妇。被卖的女人,基本上会被买家看管几年,直到生下五六个孩子,才允许出房门,但不能出村子。
何芊芊绝望的同时,表面顺从人贩子,试图降低人贩子警惕心,并找机会逃走。
当她发现她没有机会逃走时,她绝望的求人贩子别把她卖了,她愿意当人贩子的下家,人贩子卖了她没有收她当手下划算,她跟人贩子说她的经历,崩溃说她要当烂人。
人贩子根本就不相信她,把她迷晕了带上火车,掐着点重新给她下迷|药。
何芊芊再次醒来时在医院,公安说一个回乡探亲的军人注意到她三天没醒,一直在睡觉,觉得不正常,把自称她丈夫的人抓了,她激动抓住公安说那人是人贩子,公安让她别激动,说他们知道那人是人贩子。
她在离家不足百米的地方被人迷晕的,不知道谁迷晕了她,她回到了淮市,对凤阳路产生了恐惧,不敢回凤阳路。
何芊芊不敢回凤阳路,又想打听一些事,就去找她现在的房东白志闻,求他跟自己一块儿回凤阳路。
到了凤阳路,她看到何罗春正带人看门面房,白志闻注意到她身体在抽搐,呼吸有些困难,紧急把她带离了凤阳路,把她带到了附近的公园,自己回去打听消息。
白志闻回到公园告诉她,所有门面房15 号过户。
何芊芊以为时间够,结果只要她一回凤阳路,身体就发生不可控症状,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癫痫。
这几天都是芙蓉姐和白志闻帮她寻找证人,凤阳路对于两人来说十分陌生,两人找证人并不太顺利。
听到林北不太愿意买门面房,何芊芊松了攥紧芙蓉手腕的手。
自己突然得了癫痫,何芊芊不能接受这件事。她对何罗春的恨支撑她,要不然她已经找不到她活着的意义。
芙蓉察觉到这丫头神情不对,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大声说:“林老板,我们会尽早拿到房子产权,房子不卖给其他人,就卖给你。”
芙蓉姐跟她说只要她不到凤阳路,就是一个正常人。何芊芊有想过拿回门面房,把门面房卖了,不沾凤阳路。芙蓉姐经常说有便宜不占是孙子,何芊芊想着芙蓉姐的至理名言,又想着三倍价格,豁出去了,说:“林老板,就这么说定了,我拿到房子产权,就找你,把门面房过户给你。”
何芊芊匆忙拉着芙蓉离开,不给林北开口拒绝的机会。
余好好刚要跟林北说话,听到芙蓉高声提醒她别忘了她的老鸭。
上千只鸭子从余好好脑袋里跑过去,余好好忘了要跟林北说什么。
“顾美兰和张衡安回去了?”林北问她。
余好好拍脑袋,总算想起来一件事:“下午,美兰和衡安来家里玩了一会儿,我和聪聪送他俩到汽车站,美兰问我能不能弄到洗衣机,他们家做砂锅,忙起来就太忙了,想弄台洗衣机洗衣服,我跟她说你给厂里配的家电,可以给她匀台洗衣机,又问她要不要冰箱,也可以给她匀台,她说也要。”
“我后天送家电回家,把她要的家电顺道送过去。”林北说。
“你明天有事?”余好好好奇问。
“我明天下午去学开卡车,” 林北去洗手,回头说,“上午把家电送回老家也可以。”
“你一来一回太累了,下午肯定没精力学开车,你后天送家电回家吧。”余好好走进灶房,打开炉子进风口,等了一会儿,锅里的水烧开了,灌一瓶开水。还剩半锅开水,她把三个碗丢锅里滚一滚,捞上来,到冰箱里拿三枚鸡蛋打入碗里,打散鸡蛋,倒开水冲蛋花汤,在其中一个碗里加了半勺糖,另两个碗里加了胡椒粉、适量盐、葱段,在三个碗中滴了几滴香油。
余好好给锅里加了凉水,端了一碗蛋花汤到客厅。
林北把另外两碗蛋花汤端到客厅。
林北在卤菜店买了新品菜,一只鸡。余好好把鸡放大瓷盘里,掏出塞鸡肚子的鸡头,扭断鸡脖子,刨开鸡肚子,从肚子里掏出一堆花椒、辣椒,辣椒、花椒呛鼻,她扭头咳几声,拿了一个空碗,撕了一个鸡腿放碗里,开始撕鸡,把鸡肉和辣椒、花椒搅拌搅拌,捏一块鸡肉尝,又辣又麻,但是很带劲。
林北把卤素菜放另一个盘子里,夹了一个馒头坐下来吃饭。
林聪一口馒头一口鸡大腿:“爸爸。”
“什么事?”林北问。
林聪冲爸爸笑:“没事,爸爸。”
林北放下筷子,去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
新闻联播正在播报西游记拍摄情况,主持人说西游记由本台制作,开头介绍了六小龄童,化妆师给六小龄童化妆,一个猴子出现,化妆师给一个微胖男人化妆,猪脸大耳朵的猪八戒出现了。
“爸爸,猴哥喝汽水儿。”林聪激动喊。
“猪八戒刚刚抽烟。”余好好激动说。
余好好、林聪兴奋讨论师徒四人,完全忘了他俩刚刚看了他们上妆,真把四人当成了猴哥、八戒、沙僧和唐长老。
第二天早晨,余好好带着林聪回了老家,买了两瓶汽水坐车上喝,毕竟猴哥都喝汽水了耶。
林北上午学习,下午找桑超英、黄益民汇合。
林北和桑超英练了会儿车。
林北探出车窗喊:“何冰冰今天到淮市,咱们要不要去凤阳路看热闹?”
“去。”桑超英丢下烟,踏了踏烟头,拉开右侧车门,登上了卡车。
林北到后面,让黄益民开车。
黄益民开车去凤阳路。
本来前往盛阳街路口的旅客纷纷在广场五路路口改变方向,到凤阳路看热闹,凤阳路终于迎来了它的热闹。
就是凤阳路居民并不太想要这样的热闹。
三人把卡车停在公园附近,跑到凤阳路。
三人发现挤不进前面,单脚站在石柱上,看到了一个女人老凶悍了,把面相十分苦的女人推到一边,不让面相苦的女人有机会打骂她,何罗春指着女人破口大骂,几个干部打扮的人试图拖走何罗春,每次都被何罗春挣脱。
这个女人是何冰冰,面相苦的女人是她母亲。
何冰冰今天中午到淮市,马不停蹄到小饭馆找小妹,从芙蓉那里知道小妹被确诊得了癫痫,她差点疯。
何冰冰到了凤阳路,母亲闻讯赶来,骂小妹不知检点,不知道死哪去了,哭哭啼啼说她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儿,她都没脸出门,怕被人指指点点。
何冰冰对母亲冷言冷语,母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哭的伤心欲绝。
何冰冰不再理会母亲,扬声喊:“那两间门面房是奶奶留给我和小妹的,虽然产权在我爸手里,但我爸不把产权还给我和小妹,吸女儿的血,他老人家不怕损阴德,可人家老板怕啊,怕他们买了这两间门面房,我一头撞死在店门口,他们生意一落千丈。”
“这两间门面房卖不掉,附近几家的门面房也卖不掉。”何冰冰继续拱火,“这两间门面房把你们的门面房分成了三段,你们的门面房面积又小,人家买了,又不好做生意,只能不买了。你们错过了这次,再也卖不到这样的高价,你们要怪,就怪我爸不肯归还门面房。”
附近几家人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看热闹,见火烧到他们身上,他们傻眼了,纷纷上前劝何冰冰别损人不利己,还试图威胁何冰冰。
何冰冰拿到门面房,就把门面房卖了,拿着钱回家和丈夫孩子团聚,怎么可能怕他们威胁。
当年何冰冰要把户口迁回来,何罗春一通操作震碎了凤阳路一众人三观,何冰冰的户口最终没被街道接收,户口被打回了农村。
何冰冰跟众人说她的户口早已不在淮市,这次她来拿了介绍信。
几家人发现完全拿捏不了何冰冰。他们想起了何芊芊,何芊芊的户口被迁了回来,他们想拿捏何芊芊,发现他们压根不知道何芊芊在哪儿。
何冰冰又说找到当年的证人,证明奶奶把两间门面房给了姐妹俩,就能把房子产权转移到姐妹俩名下。
姐妹俩奶奶去世,姐妹俩都在乡下当知青,不知道奶奶去世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街坊多多少少知道姐妹俩奶奶去世前发生了什么,以及有谁在场。
几家人为了能顺利卖掉门面房,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帮何冰冰找证人。
他们找证人之前,提前何冰冰联系她大哥,她奶奶去世,她大哥就在跟前。
何冰冰大哥一家搬到二线,就主动和淮市亲人断了联系,何冰冰不知道大哥一家的下落,就怕她爸也不知道。
何冰冰暂时不想这件事,专心应付眼前的事。
没过多久,何罗春拎着他的鸟笼着急忙慌来了,骂何冰冰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那两间门面房是我何家祖产,你们俩,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一个要出嫁的女儿,居然要争夺祖产,往前五十年,要被浸猪笼。”何罗春眼珠子赤红开骂,口中吐出的全是几十年老封建。
何罗春的话引来了路过的旅客,旅客越聚越多。
何罗春的话给淮市带来了负面影响,街道办干事试图把人拉走,被何罗春挣开。
何冰冰母亲捶打何冰冰,质问何冰冰怎么可以和父亲争夺家产,怎么可以不孝。
林北三人刚到凤阳路,就看到了这样乱糟糟的场面。
何罗春越说越过分,把大(氵青)都搬出来了,说自己祖上是满族镶黄旗贵族,何冰冰是汉族女人生的孩子,大(氵青)朝还在的时候,何冰冰母亲都没资格给他做妾,何冰冰充其量只能算妾生子,没有继承家产的资格。何罗春瞧不起妻子给他生的所有孩子,埋怨老太太把六成老物件给了老大,又偷偷给老二、老四藏了很多老物件,死了也没告诉他把老物件藏哪了,还给两个泼出去的水留了门面房当嫁妆,尽管两间门面房是母亲自己的嫁妆。何罗春越想怨气越深,把憋了大半辈子的抱怨全说了出来,一口一个汉人低贱。
他母亲是个满人,祖上也曾富贵过,却给他娶了个修鞋匠的女儿当妻子,这个女人是汉人,母亲疼爱汉人妻子给他生的所有孩子,从不拿正眼看阿秋给他生的儿子。
他不能和阿秋结婚,儿子不能正大光明喊他爸,这些都是汉人的错,他恨汉人推翻了大(氵青)王朝,痛批汉人不忠不义,是盗国贼。
这一片居住的几乎全是汉人,旅客中大部分人也是汉人,何罗春捅了汉人窝,汉人开始不满,数落大(氵青)给他们民族带来的灾难,是国之罪人。
街道办干事见事情开始不受控制,动了真格,强行把何罗春拖走。
何罗春的鸟笼在挣扎中掉落地上,何冰冰母亲捡起鸟笼,把鸟笼抱在怀里,去追何罗春。
何冰冰去了街道办。国家把门面房归还给原主,两间门面房的户主被街道办填了何罗春的名字,她认为这件事街道办得付一半责任,得帮她们姐妹俩把房子产权改回来。
街道办干事还没处理好何罗春造成的负面影响,又迎来了何冰冰劈头盖脸质问,他们一个头两个大。
何冰冰、何罗春走了,人群也散了。
林北三人到小卖铺找刘琴。
刘琴正在跟顾客聊何冰冰,唏嘘说:“何冰冰下乡前,温婉又大方,还有一手好针线活。十几年过去了,人不年轻了,性格泼辣无比,在她身上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几年前,她带丈夫孩子回来,我记得她看着还挺年轻的。”一个大妈觉得可惜,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芳华怎么就没了呢。
刘琴还要说什么,看到林北三人的身影,和林北三人打招呼。
林北好奇镶黄旗贵族,这离他太遥远了。他问刘琴知不知道何罗春为什么说他自己是满族贵族。
刘琴还真不知道,她问门外何罗春的聊天搭子彭丰年:“叔,你和何叔天天待一起,知道他是啥贵族吗?”
“赫舍理氏、赫舒理氏、洪克罗氏、辉和氏、董鄂氏都姓过何,也都曾是贵族,谁知道他是哪个贵族旁支。”彭丰年暗指何罗春即使是贵族,也是小门小户贵族。
刘琴眼珠子转了几圈,笑着问:“叔,何叔看不上汉人,厂里返聘他,他不愿意帮汉人干活,才不愿意接受返聘,你呢?你为啥不接受返聘?”
彭丰年脸色顿时黑的像锅底。还能为啥,被何罗春怂恿的呗。
彭丰年脚底像踩了风火轮,溜得贼快。
刘琴和店里的顾客哈哈大笑。
“唉,琴姐,何罗春底子经不住扒,他怎么安然无恙在厂里工作到退休?”桑超英好奇问。
又触及到刘琴的知识盲区,刘琴赶紧求助外援。
一个大爷说:“人家四几年去苏联留过学。他回国,刚建国,国家要发展,当时机器设备使用说明书全是俄文,他自然而然受到组织重用,在厂里很有地位。再说人家后来娶了修鞋匠女儿,又到二三线支援建设。当时他装作踏实能干,他老娘表面上散尽家财,家里除了老大,其他孩子念完初中,他就主动到知青办给孩子报名下乡。不管国家出台什么政策,他积极响应,没人搞他,他就逃过了一劫呗。”
“学历这么高,思想怎么还这么封建?”黄益民不理解。
“他现在跳的这么高,要是往前数10年,他敢跳出来说他是满清贵族嘛!”一个大妈嘲讽道。
大家都在嘲讽何罗春,说他是封建毒瘤,突然想通了他养了小三,还有私生子这件事。
他们聊他们的,林北找刘琴谈正事,向刘琴了解有哪些人卖门面房。
刘琴给他名单,林北看到整整三页名字,他头皮发麻把纸递给桑超英。
桑超英倒吸一口气,把纸递给黄益民。
黄益民想晕,那天十分之九的人说不卖门面房,等着(正攵)(广付)发展这里,纸上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名。
“琴姐,你会不会多写了人名?”黄益民声音都些抖。
“袁友豪他家有个亲戚在区里工作,他听到消息,上头要发展工人俱乐部周围,要在那里建一个厂,要配备一个小区,我们可以拿钱买门面房。为了吸引人到那里做生意,据说前期买门面房有优惠,优惠力度相当大。”刘琴喜气洋洋说,“上头说发展那里,都没想过发展这里,看来凤阳路被上头彻底遗忘了,我们打算搬到那里。”
这个消息打的林北措手不及。
林北声音紧了紧:“消息准确?”
“袁友豪都要卖门面房了,消息能不准确嘛。”刘琴高兴说。她这排七八户要卖房,她的门面房铁定能卖掉。
“我怎么没听说那里要建厂和小区?”林北谨慎问。
“正在规划,下半年就会动工。”刘琴说完,问林北,“我家住的房子,你要吗?”
她哈哈笑说:“我原价卖给你,到时候我拿这笔钱到那里买住房。”
林北还要在那里买地皮,哪有闲钱买这儿的住宅,不过林北没把话说绝了,只说他要考虑考虑。
其他人竖着耳朵听林北和刘琴谈话,林北把名单给刘琴,朝桑超英、黄益民使眼神,三人离开。
“我房子给你留着啊。”刘琴喊。
林北三人脸上皆出现苦色。
黄益民开卡车带林北、桑超英回到厂里。
三人凑到一起商量凤阳路的情况。
“北哥,那一条街,不会都要卖门面房吧?”桑超英抱头,虽然那条街的房子都是老房子,最高两层楼,基本都是一层楼,但是架不住门面房多啊,把这么多门面房买了,他们不管重建还是装修,费用不比建厂房、职工宿舍少。
“肯定也有人不愿意卖,只要有人不卖,咱们就买不了那么多门面房。”黄益民自我安慰道。
“与其担心没钱买下那么多门面房,不如想想怎么赚钱。”林北说。
桑超英和黄益民开始转动脑子想办法赚钱。
但是赚钱的办法不是他们想想就能想出来的。
林北也没想出来办法,这事儿急不得,还是慢慢想吧。
林北说:“二店铁定能开起来,咱们得提前找一个人,到时候给咱们测量房屋面积,还得提前跟房产局打声招呼,跟他们约一个时间,给咱们专门开一个窗口,给咱们过户产权。”
第209章 209
相比较动脑子, 桑超英更喜欢办具体的事。他迫不及待揽下这个活:“我到房产局和他们约时间。”
至于找谁测量房屋面积,肯定要找第三方,黄益民揽下了这个活。
活都被两人揽下了, 林北没事可做, 准备去打探在新城区建居民小区的事。
去打探之前, 林北把家电运回老家。
林北开拖拉机拉了一车家电,没绕近路, 走的大道。
路过余淮镇, 他先把顾美兰要的家电给她送去。
青砖墙下依旧蹲了一堆人等活, 小镇上出现了摩托车身影,一个空旷的地方摆了几台被淘汰下来的台球桌, 被一群无业青年霸占了, 偶尔飘来几声粤语歌,随处可见年轻女孩穿着色彩鲜亮的连衣裙。
林北开拖拉机在小镇上穿梭, 把拖拉机停在了砂锅坊门口。
张衡安和朱砚唯在院子里击掌:“你拍二,我拍二, 两个小孩梳小辫……”①
“突突突——”在门口不响了, 两个小孩手牵手走到门口,看到了聪聪爸爸。
张衡安松开小伙伴,转身跑进作坊喊:“妈, 林叔叔来了。”
顾美兰夫妻牵着孩子到门口。
朱砚唯自个儿爬到驾驶座上,扒着挡板,抠纸箱。小丫头打扮的像个小公主,却爱踩水坑, 哪儿高往哪儿猴, 不知道挨了多少顿她妈妈爱的巴掌。
朱砚唯灵活地坐下,荡着腿儿, 问:“林叔叔,衡安说兰姨找好好姨买冰箱、洗衣机,你给兰姨送冰箱、洗衣机的吗?”
“是啊。”林北说。
朱砚唯眼睛一亮:“有了洗衣机,是不是就不用手洗衣服呀?”
林北点头。
小姑娘嗖嗖下到地上,边跑边叫爸,找爸爸给她买洗衣机,以后她踩水坑,在水坑里打滚,把衣服丢洗衣机里洗,妈妈就再也不会揍她了。
林北放下一个护栏,把装了洗衣机的纸箱搬下来。
纸箱上写了“友谊”二字,光看这两个字,顾美兰已经幸福的说不出话了。
她十几岁下乡当知青,在那里遇到了爱情,并且有了一个小孩。高考恢复、知青可以返城、改革开放的消息一件件传出,她从未想过抛夫弃子,带着她爱的人回到了小镇,一起努力生活,收获到了幸福。
林北和张盛一起把冰箱搬了下来。
这时,朱砚唯带她爸爸来了,林茜、冯曲也来了,夏露、许初彦也来了。
许初彦今天休息,回来给夏露干活,听到朱砚唯叭叭叭跟朱刚强说她林叔叔拉来了一车冰箱、洗衣机,他拉着夏露过来凑热闹,林茜夫妻是半道插进来的。
“爸爸。”朱砚唯狠狠嘬了一口手心,把爱的(口勿)给爸爸,“你接受了你女儿的爱,请给你女儿买台洗衣机。”
朱砚唯照搬了电影上的情景。
女儿拉着一支爱心小箭,一击射中他的心。我女儿真可爱,我女儿爱我,两句话在他脑袋里无限循环播放。朱刚强已经没了思考能力,连声说:“买,买买。”
朱砚唯极少数情况下是甜妹儿,但她一旦甜起来,真是要人命儿。
林北也抵抗不了甜妹儿,朱刚强问他卖不卖洗衣机。他怎么可以让甜妹儿失望呢,不假思索说卖,缺了一台洗衣机,大不了他回厂里再拉。
许初彦一直想买台双卡录音机,百货大楼总是缺货,他在车上看到燕舞录音机,惊喜说:“燕舞录音机。”
“许初彦想买大件了,是不是想结婚了?”顾美兰打趣道。
“我们打算今年9月7号领证。”许初彦大方说。
9月7号是二十四节气的白露,夏露明知道大家不知道9月7号有特殊意义,脸却热了起来,红晕爬到耳朵上。
众人替两人高兴。
有时候林北在想世界是否存在两个走向,一个走向苦难,一个走向幸福。又是否他们的人生太苦了,众多人的意志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界,他们在新世界的走向,都在弥补过去的遗憾。
没有人给林北答案。
林北卖给许初彦一台录音机,不为其他,只为他们过去的友情。
朱刚强还想买一台冰箱。
这位也是自己的故友,虽然这位故友总说他是自己唯一的狐朋狗友,尽管林北从不承认,也卖给他一台冰箱。
车里还剩一半家电,林北干脆让大家挑。
不管大家挑不挑的完,他都回厂里重新拉家电。
结婚都要买几件大件,许初彦不想委屈了夏露,挑了冰箱、洗衣机。这段时间他接了私活,到大厂维护电路,赚了不少钱,买了这两样家电,钱也用光了,不过很快就能赚回来。
还剩一台录音机,被冯曲买走了。
大家给林北钱,林北收了钱,没立刻走,跟大家聊起了市里要在新城区建小区的事。
许初彦在静贤区供电局工作,知道的事比林北清楚,他说:“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市里要扩招电工,还要从各区供电局抽调一些老员工到新城区。”
“为什么这么突然?”林北好奇问。
“也不算突然。市里很多地方的房子有上百年历史,已经成了危房。另外就是那里没有像样的排水系统,经常停水停电,每到夏季,下一场暴雨,雨水泄不下去,到处都是蚊虫苍蝇,居民的居住环境太差。市里要建新城区,就打算把这群人迁过去。”许初彦说。
凤阳路房子旧了些,他还没发现墙体倾斜、开裂状况,街道还算干净整洁,应该不在拆迁范围内。林北不确定这些人能不能买到新城区房子,他把这件事说了出来:“我听说有些人不是(正攵)(广府)迁的,他们自己掏腰包到那里买住房和门面房,首批买房,会有优惠。”
许初彦点头:“好像可以这样。”
他不太了解这件事,没细说,说起了另一件事:“据说新城区建的房,每户都自带卫生间,有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也有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我们单位一个大姐说第一批调到新城区的人优先选择房子,也可以加点钱换大房子。”
“什么时候建成?”冯曲追问。
“预计78年年底完工。”见冯曲失落,许初彦说,“不是全部建成,统一搬进去,是建成几栋楼,搬进去一批人。”
听了许初彦的话,大家热火朝天聊这件事,都觉得如果可以买房,他们倒是可以去那里买间门面房,如果住宅不贵,买套住宅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继续聊,林北回厂里,重新拉了一车家电回老家。
林北回到了家,家里没人,林北跳下拖拉机,掏钥匙开门,在村里找了一圈,才找到一个人和他一起把冰箱搬堂屋,自己又把洗衣机、录音机搬堂屋。
林北开拖拉机到池塘那边。
路上摆了二十多张桌子,整条路上站的全是人,林北总算知道村里为什么没人了,原来全在这儿。
林北开不过去,只好把拖拉机停在这里。
他站在拖拉机上眺望,看到了他姑、堂姐妹的身影。
林北用头发丝想,也能想到肯定是他爹搞出来的事。
林北没冤枉他爹,余好好昨天上午回来,跟林志炳说林北今天送家电回来。林志炳当即拉着架车到镇上买了六挂鞭炮,包了整个镇上的猪头,买了好几箱啤酒。他去找自己的兄弟帮自己处理猪头,骑车去告诉妹妹家里添了家电,让妹妹明天到家里吃酒,他妹家和三侄女婆家离的近,回来的路上遇到侄女公公,侄女公公问他来后周干嘛,他肯定不能说瞎话,就如实说了,侄女公公说明天来家里吃酒。
三侄女公公来家里吃酒,不通知其他侄女婆家,其他侄女婆家该在背后议论他,他回家和三个哥哥、两个弟弟商量,干脆都通知个遍。
通知完了侄女,哥几个烧水,杀鸡宰鸭,准备明天的酒菜。
今天天还没亮,哥几个拉着架车又出门了,早晨七点,拉了一整只猪回来。
自打林志炳会做饭,就开始嫌弃老伴做饭不舍得放作料,基本不让老伴插手灶房的事。今天他依旧不让老伴插手,拉着兄弟和本家一群大老爷们烧菜。
林志炳正在烧啤酒鸭,双手拿着啤酒往锅里倒,来这里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说林志炳败家,其实心里可羡慕林志炳有底气败家。
林志炳到市里带聪聪,被聪聪带去酒吧玩了几次,有次碰到乐队在酒吧玩乐器。林志炳这次回来,就组建了一支乐队,他大哥和二哥就在其中当二胡手、快板手。
林志炳听到拖拉机声,放下酒瓶,带着乐队到拖拉机前奏乐。
林北有些受宠若惊。
林志炳招呼人给家电绑上红绸,一群汉子抬着家电离开,乐队跟着离开。
他们离开,也带走了围观的人群。
“爹,冰箱静置一天一夜,才能通电。”林北喊。
林志炳回了声:“好好早跟我说了。”
都识字,能看懂使用说明书,林北就没有跟过去凑热闹。
他娘每年都会栽几垄黄瓜和小香瓜,林北到菜园子溜达一圈。大概他娘用鸭粪肥田,菜园的菜长得非常好。
林北扒了扒香瓜藤,找到了几个熟了的香瓜,他摘了三个香瓜,走的时候,随手摘了几根黄瓜。把瓜放车斗里,林北开拖拉机回家。
林北压了一桶井水,把香瓜、黄瓜放桶里,又拿了几瓶罐头放水里,开始拆箱子,聪聪跑进了院子里。
“你从哪儿回来的呀?”林北把纸箱放院子里。
“果园。”虽然果园是养鸭场的一部分,但是林聪在果园除了一上午草,没去过养鸭场,就说了果园。
林北脑子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孩子说的果园是哪儿。
“你自己回来的呀?”林北问。
“不是,大娘带我到爷爷家吃酒席,路过家门口,我看到了爸爸,就让大娘自个儿去爷爷家了。”林聪坐到凳子上,擦了擦脸上的汗。
“你妈妈不回来吃饭吗?”林北从桶里拿了两个香瓜,闻了闻香瓜屁股,把最香的香瓜给了孩子。
“等会大娘给妈妈带饭。”林聪回了话,才抱着香瓜啃。
吃了一半,眼皮开始打架,身体快要倒的时候,惊醒了,他咬了一口瓜,嘴巴动了动,就静止了。
林北拿走他的香瓜。
东西被夺,林聪猛地睁开眼,看到是爸爸,又闭上了眼,身体往后躺,被爸爸接住了。
林北抱着孩子,给孩子洗了脸和手,给孩子换上一件背心,就把孩子放到了床上。他从驾驶座下面的铁皮箱里拿出三个插座,一卷电线,关掉他家的闸刀,给卧室、堂屋、灶房接了一个插座。
怒学过来喊小叔到爷爷家吃酒席,林北应了声。
“小叔,我喊过你了哟。”怒学已经跑远了,声音隐约飘到林北耳中。
林北从衣架上取孩子裤子。取下了一条裤子,衣架上还有一条小裤裤。
林北:“?”
林聪小裤裤上的图案不是小鸭子,就是粉色小花。前者是妈妈给他挑的,后者是他自己挑的。一群小孩来他家玩,看到了院子里衣架挂的粉色小花小裤裤,笑话他穿女孩子穿的小裤裤,林聪大声说男孩子也可以喜欢粉色,遭到了小孩大声嘲笑,林聪坐在门槛上,托腮静静地看他们夸张大笑,小孩笑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跑到别处玩了,林聪跑去找妈妈,小声跟妈妈说,让妈妈把他的小裤裤塞大裤裤里晒。
林北把小裤裤一同拿进屋里,把小裤裤放进衣柜里,给孩子穿上裤子,叫醒孩子。
林聪没睡够,伸手让爸爸抱。
林北抱着孩子,锁上门,去他爹家。
看到小儿子的身影,林志炳喊侄子去点鞭炮。
鞭炮噼里啪啦响,炸的十分喜庆热闹,林聪的瞌睡虫跑了,捂住耳朵笑得十分开心。
林北被喊到主桌上吃饭。
主桌上还坐了几个堂姐夫爹,还有林北舅,这些人不仅自己爱喝酒,还喜欢劝酒。和他们坐一桌,只要他们不喝够,他们不让你走。
林北刚坐下,又起来了,把他爹拽到一旁:“爹,我下午到市里学习开卡车,不能沾酒。”
他戒酒了,最能喝的老大、老二不在家,老小倒是在家,但是不能喝酒,早知道他就不听老伴的话,把女婿叫来吃酒席了。林志炳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让小儿子到其他桌坐,把跟老娘坐一桌的老父亲请到主桌上坐。
林北爷爷并不想和这群酒鬼坐一桌。他家老四家小儿子眼看着要腾飞了,老六眼看着要出息了,其他三个儿子、一个闺女跟紧老四脚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林北爷爷舍不得如今的生活,想多活几年,老嫌弃这群酒鬼了。
“如今志炳都戒酒了,你们什么时候戒酒啊?”林北爷爷开口。
“叔,今儿高兴,咱们今儿喝酒,不说其他,有啥话,改天再说。”林志善亲家说。
“我家志炳正在积极筹备甲鱼宴,在宴会上推销甲鱼,你们就没有啥想法?”林北爷爷一口一个我家志炳,众人听的牙酸。
至于他们有啥想法,到时候过来吃甲鱼呗。
他们每次刚要喝酒,林北爷爷就我家志炳,这口酒就喝不到肚子里。
不喝了,他们吃菜吧,毕竟他们随了礼,得吃回本。
林北填饱了肚子,跟大嫂说了声,拿了饭盒,带聪聪回家,从家里开拖拉机到养鸭场。
林北把拖拉机停坝子上,拎着一个桶下坡,林聪走在爸爸前面。
父子俩到了养鸭场,看到余好好在看书,走进一看,原来余好好在看《一帘幽梦》。
余好好喜欢绿萍的性格,费云帆的人生。
每个女孩都有做梦的权利,她幻想自己是绿萍,同时拥有了费云帆的人生,做事明快干脆,在商场上翻云覆雨。
余好好嘴角都咧酸了,她揉了揉嘴角,翻页。
一个桶递到她眼前,余好好捂额头,好吧,她只是余好好。
肚子在抗议,余好好把书放到一旁,从桶里捞起饭盒。
林北拿起书翻看。
林北看了余好好几眼,放下书,掏出一圈钱递给余好好。
余好好嘟囔句:“给我钱干嘛。”行为却很诚实,她放下筷子,接过钱。
林北跟她说谁从他这里买走了什么家电,给她的钱是卖家电的钱。
大几千块钱,怪不得这卷钱这么有分量。余好好心情很好往嘴里扒饭。
“你今晚回市里吗?”林北问。
“不回,我明天下午回。”余好好说。
“我回市里了。”林北说。
“嗯嗯,回吧。”余好好一点也没不舍。给了钱,哪儿凉快去哪儿吧,她要好好规划这笔钱这么花掉。
林北扫了眼那本书,和聪聪说了声再见,便走了。
林北驾驶拖拉机操近路回市里。
林北没回厂里,直接回了家。
他把拖拉机放院子里,骑车到新城区。新城区还是一片荒地,工人俱乐部还在建,一群人在荒地上测数据,荒地上插满了蓝、黄、红旗帜。
这里大概真的要被规划为新城区了。
林北骑车离开,到老街道逛了一圈,听到他们议论拆迁,不过他们还没接到拆迁的消息。
他们都在期待拆迁,因为街道办的人透露符合拆迁标准的地方,(正攵)(广府)给他们免费分房子,房屋面子不会减少,新小区环境好,跟花园一样,还配备健身器材,再也不会发生只要下雨,哪哪都臭的情况,也不会发生断电,找不出问题的情况。
他们非常激动。
但街道办一直没明确通知他们,他们这儿会被拆迁,他们心里始终不安。
第210章 210
他只是没原路返回, 怎么就到了垃圾站。即将靠近,扑面而来的恶臭差点把他送走。
林北屏住呼吸,逃也似的把自行车蹬出火星子逃走。
农村娃应该没有人没经历过掏粪。每次掏过粪, 茅房都得臭两天, 熏的人流眼泪, 脑子发昏。
垃圾站的恶臭却让人大脑缺氧、胸闷,症状和中暑相似。
逃出了脏乱的环境, 林北望着满眼的绿色, 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林北马不停蹄回家洗了个澡, 把脏衣服撂洗衣机里洗,出了一趟门, 抱着一盆栀子花回来。
这盆花花了林北一块五毛钱, 已经长了七个花骨朵。林北低头嗅,能嗅到淡淡的香味。
栀子花被林北放到窗台下, 他从客房搬出几块木板,又去杂货店买一把锯子, 一把刨子, 一沓磨砂纸,一盒洋钉,一罐油漆。
何冰冰姐妹拎着烟酒到林北家, 看到林北在做木工活,脚边放了一条断了的锯子,他正在拗手刨木板。
何冰冰以为林北这样的有钱人怎么也得住小洋房,家里配两个保姆, 没料到他这么接地气。
倒不曾怀疑过林北仨是骗子, 因为她打听到林北仨在年前赚了老大一笔钱,不说整条街, 他仨买下半条街完全不是问题。
生意人大多唯利是图,哪来那么多好心替他们着想。
何冰冰来给林北送礼,不求其他,只是想林北仨买门面房,别因为何罗春的事,把姐妹俩的门面房排除在外。
林北注意到院子里出现两个人,抬头看她俩。
“林老板,我叫何冰冰,这是我妹妹何芊芊,我俩给你送点东西。”何冰冰放下烟酒,拉着何芊芊快步走出院子,出了院子就跑,步履匆匆去招待所见两人大哥。何冰冰到大哥原来的厂子要大哥的联系方式,起先厂里回复当年的档案丢了,何冰冰跟厂里纠缠,最终要到了大哥的联系方式,也成功联系上大哥。
林北快步走到院门口,已经看不到姐妹俩的身影。
光送东西,也不说说要回门面房的进展。林北叹气,转身回院子。
一对父女蹲在巷子里观察林北家院门口,注意到姐妹俩拎着东西进去,空着手出来。
“闺女,记住你爹说的话,无论哪个时候,给人送礼,绝对不会出错。但是你不送礼,别人送了礼,错的人就是你,会被人穿小鞋,如果遇到一个小心眼的人,有什么好事,人家都会把你排除在外。”庄大状正要站起来,腿蹲麻了,他艰难的维持现状。
庄大状心眼子贼多,他闺女庄小萱就没啥心眼子。
妻子去世后,庄大状一个人把闺女拉扯长大,平常没少教闺女为人处世道理,这丫头愣是记不住。
庄大状每天愁的不得了,怕自己也走了,闺女把甜甜的日子过成苦日子,每晚都跟妻子唠叨,埋怨妻子走的早,没给闺女生个哥姐,也埋怨妻子老娘没养活闺女的姨妈、舅舅,更埋怨妻子爹不争气,走得早,如果妻子爹不走那么早,妻子弟、妹也不至于被饿死,妻子身体也不会那么差。
闺女小时候经常找他要娘,庄大状没少骂老丈人,就是现在,他也没少骂老丈人。
“爹,还麻吗?”庄小萱问。
“不麻了。”庄大状说。
庄小萱把她爹扶起来,一只手拎着烟酒,另一只手扶着她爹出了小巷子。
庄大状絮絮叨叨跟闺女说不要总把人想的那么好,要把人想的稍微坏一点点。
庄小萱答应的好,遇到事儿,总是忘了她爹说过的话。
一个鹅蛋脸女孩挽着一个国字脸大叔站在院门口,伸头朝里看。两人用了同一双丹凤眼,一看就是亲父女。
林北察觉到院门口站了人,抬头看向父女俩。
庄小萱好奇地看这座小院,视线很快被转动的洗衣机吸引,庄大状叹气,还是一个小女孩儿性格,怎么就永远长不大呢。
庄大状拉着闺女进了院子。
“林老板,我叫老庄,就住在凤阳路,家里有三间门面房,都打算卖了,我们这排门面房房主也都打算卖门面房。”庄大状有备而来,他掏出一张纸,纸上有十几个手印。“同意卖门面房的人,都在上面摁了手印。”
林北接过纸张,扫了一眼,问:“你们这排房子大概在什么位置?”
“路南,靠近广场五路路口的位置。”庄大状说。
“庄叔,这个位置很不错,你确定三间门面房全卖了?”林北如实说,避免到时候他们埋怨自己忽悠他们卖房。
本来庄大状一间门面房都不会卖,前几日(正攵)(广府)规划新城区的位置传到庄大状的耳朵里,庄大状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跟其他人情况不一样,他妻子是农村户口,当年的政策是孩子的户口随母亲,闺女的户口就跟了妻子。妻子去世后,他想把闺女的户口迁到他的户口本上,因为闺女和他一个户口本上,就是城市户口,能领到粮本,每月能领到定额奶粉、细粮,街道不给迁,庄大状多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这么多年,父女俩一直是两个户口本。
79年,分地的消息传来,庄大状拿着闺女的户口本,领着闺女去大队部登记信息,后来闺女分到了一亩六分地,地正好在新城区范围内。登记土地信息的人还没登记到闺女那块地上,庄大状跟一个建筑队订了二手砖,并订了这个建筑队,让他们在那块地上盖房子,让他们随便盖,不用太认真,能糊弄征地的人就行。
庄大状这么做,就是为了分房子。
当然不止他这么做,那个村的村干部也这么干。
他卖门面房,就想用这笔钱盖房子。盖房子顶多花四五千,还剩下老多钱,到时候就在工人俱乐部附近买两间门面房。
庄大状赌工人俱乐部附近的门面房不比凤阳路门面房差,才咬牙把他的三间门面房全卖了。
庄大状说:“卖门面房的优缺点我们父女俩都考虑清楚了,最终决定卖了门面房。”
“这件事是我和我爹自己决定的,就算出现问题,也不会赖你。”五十年代,市里推行说普通话,效果不咋滴,但是全面纠正了爹娘这个称呼,大家都喊爸妈。庄小萱抓住了六十年代尾巴出生,按理说她该喊庄大状爸,但是她喊庄大状爹。因为这个称呼,庄大状没少被街道办喊去谈话,庄大状依旧我行我素让闺女喊他爹。庄小萱曾被小伙伴嘲笑是土老帽,有段时间她不喊爹,喊爸,有一天她被小伙伴嘲笑没城市户口,小伙伴还嘲笑她是没娘的孩子,她藏衣柜里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就听到她爹和她娘说他们闺女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脾气,埋怨她娘是土丫头,把他带土了,这会儿他们闺女嫌弃他土……
从这天开始,庄小萱又开始喊爹,比以前更黏她爹。
庄大状一看就是有成算的人,林北没多说什么,到屋里搬两个凳子给父女俩坐。
父女俩没坐,放下烟酒就走了。
林北把衣服晾绳子上,继续做木工活,越来越多人偷偷到他家,给他送烟酒。
桑超英、黄益民不在家,也不在厂里,给两人送礼的人扑了个空,都来了林北这里。
桑超英、黄益民找人帮忙,当晚都请人吃饭,但是桑超英比黄益民多跑了半天,才把事情办完。
黄益民上午到五号巷找林北,桑超英下午到五号巷找林北,身上一身酒气。
林北带着黄益民给多层架子刷漆,桑超英瞅了两人几眼,放下自行车支架,跑屋里喝了一杯水,搬一个躺椅放到树底下。这个躺椅是林志炳在旧货市场淘到的,每天傍晚他都会躺躺椅上乘凉,这会儿换成桑超英躺上面了。
树挡住了太阳,微风拂过,树沙沙响,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蝉鸣,桑超英舒服地晃了晃椅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桑超英做了一个梦,被说话声吵醒,记不清梦里的内容,他烦躁地坐了起来。
桑超英用自来水洗了一把脸,扭头就看到了何罗春,何罗春一只眼青了,脸上还有擦伤。桑超英在心里骂了声晦气,不耽误他好奇谁打了何罗春。
何非生回来了。
何非生是何罗春大儿子,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老大生下来就被他讨厌。何非生回来,本来何罗春没当回事,哪知道何非生手里有一封信,这封信是老娘生前所写,信里交代了房产、钱财如何分配,只给了他几套破家具,几件老物件,信里居然还提到了两间门面房的归属权,老娘生前给他添堵,死了还给他添堵。何罗春气的跑到墓地把老太太的骨灰盒刨出来,拿骨灰盒威胁何非生,因为他知道祖孙俩感情最好。
何非生不受何罗春威胁,赌何罗春不会真把老太太的骨灰撒江里,何罗春也在赌何非生最后肯定妥协。
见何非生不为所动,何罗春想再逼一逼何非生,身体探出护栏,手没拿稳骨灰盒,骨灰盒掉进了闽安江里。
何罗春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何非生按在地上揍。
要不是有人上前拦住了何非生,他就被自己的儿子打死了。
何罗春知道自己没有和何非生和解的可能,打算趁着门面房产权还在自己手里,把门面房低价卖给林北仨。
他今天找林北,就是为了这件事。
何罗春也不想卖高价了,愿意原价把门面房卖给林北。
桑超英醒之前,何罗春已经说了原价卖门面房的事,林北、黄益民一点儿也不心动,他把目光转移到刚醒的桑超英身上。
桑超英看着就没两人正派,何罗春自信桑超英肯定会心动。
何罗春的目光落到桑超英身上,桑超英感觉自己沾上了脏东西,后退了好几步。
“桑老板,我们单独聊聊。”何罗春热情地说。
桑超英十分好奇何罗春会跟自己聊什么,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跟何罗春出了院门。
等桑超英回来,就看到林北、黄益民坐在院子里吃冰棍。
桑超英没看到两人出门,那么冰棍是哪里来的呢,他去冰箱里找了找,拿了一根老冰棍出来。
“何罗春跟你聊了什么?”黄益民问。
桑超英坐回躺椅上,咬了一块冰棍含在嘴里,含糊说:“他给我透露一个消息,就是倒卖国库券能发财,又跟我提了门面房的事。他说的含糊不清,但我觉得他的意思是我说动你俩跟他买门面房,他告诉我怎么倒卖国库券。”
“这个何罗春,跟我和北哥说的内容,和跟你说的内容完全不一样,这人可真有意思。”黄益民嗤笑一声。
“倒卖国库券要真这么好干,我不相信他真这么好心,把赚钱的方法告诉我。”桑超英总觉得何罗春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给他挖好了坑。
林北知道81年1月份恢复了国债发行,82年发行了一元面额的国库券,88年4月21号,国家才开放国库券自由交易。
这个时间段倒卖国库券,万一被逮到了,怕不是要吃牢饭。①
何罗春跟桑超英说这件事,他相信桑超英不是那种不见钱眼开的人,给桑超英卖了一个好,同时又给桑超英挖了一个坑。
林北似乎知道了何罗春的算计,拍了拍桑超英的肩膀:“我总觉得你离吃牢饭更近一步。”
“我对这事不感兴趣,你好奇心重,喜欢尝试新的东西。”黄益民开怀大笑说,“你放心尝试吧,万一你被逮进去,比我和北哥多体验了一种人生,还是蛮不错的。”
他果然要害我。
桑超英把冰棍当做何罗春咬,骂骂咧咧说脏话。
“机遇通常伴随着危险。”黄益民替何罗春狡辩。
“我无福消受。”桑超英假笑说。
桑、黄二人拌了会儿嘴,开始跟林北说他们这边情况,林北也跟两人说他打听到的消息,还有昨天和今天有好多人给他送礼。
礼肯定不能收。但是如果来一个人给他送礼,他当场把礼退回去,实在太麻烦,林北打算后天他仨到凤阳路统计谁卖门面房,让大家把各自送的礼领回去。
三人一块儿离开。
桑超英、黄益民一块儿走,林北单独走,他到照相馆取了照片,回家投照片。
他当初答应给人寄照片,林北没忘,把几份照片塞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了地址,贴上邮票,到邮局寄信。
林北一连寄出好几封信,他回家,在巷子口遇到了林东。
林东拉二手砖瓦回老家,带了余好好母子和20只老鸭回市里。林东把老鸭送到小饭馆,到小弟家喝一口水,才开拖拉机回宿舍。
林东没想到他能在巷子口遇到小弟。
林东把拖拉机开出巷子口,停了车,并且跳下车,朝林北走去。
林东勾着林北的肩膀,拉着他走进小巷里,喜气洋洋说:“发财了。”
林北:“?”
“我把好的砖瓦拉回了老家,差点的砖瓦咱们也舍不得扔,房梁柱子就更舍不得扔了,全堆在屋后。”林东激动地拍大腿,“一个大叔到公司找我,问我怎么用最少的钱盖最多的房子,他说不用打地基,人不住进去,给人看一眼就把房子扒了,我就带他去看那堆砖瓦、房梁柱子,问他要不要,他说要,我六百把这些砖瓦、房梁柱子卖给了他。”
林北怀疑这件事和新城区有关。
“小北,他找我们给他盖房,不想用那么好的水泥、沙子,你能不能弄到差点的水泥、沙子?”林东搓手问。
“你确定他不住?盖好了,马上扒了?”林北问。
“我问过了,他盖这个,就是想分房子,人不住进去。”林东眼里全是羡慕。
“他打算盖多少间房子?”林北思忖道。
“我卖给他的砖瓦,够他盖十四五间房。”林东羡慕的都快流下哈喇子。
林北嘴角抽搐:“他盖这么多,能分到这么多房子吗?”
“人家允许公家和他讲价还价,最后分到一半房子,他就满足了。”林东擦了擦嘴角。
“工费按照价格表收的吧?”林北又问。
林东点头。
“我明天去公司,你明天中午来一趟公司,我们到时候细谈这件事。”林北说。
“好。”林东心情特别好,开拖拉机走了。
林北回到家,就看到余好好带着聪聪吃冰棍。
两人看到林北回来,龇牙冲着林北笑。
余好好看了看表,几口嚼掉冰棍,跑屋里拿了书袋,从冰箱里拿出宰好的鸭子,风风火火骑车离开。
“你妈妈给谁送鸭子呀?”林北好奇问。
“陆爷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挖了几根春笋,让妈妈给他带一只老鸭,陆爷爷要炖春笋老鸭汤。”妈妈跟他说了不止这些,林聪当时困的不行,只记住这些。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聪把冰棍放碗里,抱着碗走向木架子,指着木架子问:“爸爸,家里怎么忽然有了丽莎老师家的花架子呀?”
“爸爸做的呀。”林北摸了摸架子上的漆,把架子搬到西南角。
林聪喝了口冰棍水,夸了句:“爸爸真厉害。”
林北:“……”
并没有感到特别开心。
林北转身,看到孩子抱着碗专心喝冰棍水。夸他夸的那么敷衍,吃冰棍倒是积极。
家里响起了英语歌,孩子拿着一本连环画,爬躺椅上,盘腿坐着看书。
林北知道的英语单词不多,却听懂了Every Sha—la—la—la,并跟着唱出声,歌声仿佛把他带到了春天,春日、鲜花围绕着他,林北问:“聪聪,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Yesterday Once More.”林聪抬头,给爸爸一个笑容。
“爸爸可以倒带,再听一遍吗?”林北问。
“可以的,爸爸。”林聪很好讲话。
林北倒带,听了好多遍这首歌,多到林聪跟在后面一起唱。
林北觉得孩子在胡乱唱,但是他没有证据,因为他挑刺没挑出孩子的发音跟磁带有出入。
晚上孩子睡觉做了一个好梦,林北继续熬夜学习,余好好熬夜看小说。
早晨,林北把花盆搬到花架上,推车带孩子出门,余好好翻了一个身,面朝墙继续睡觉。
父子俩去了磁带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英语歌磁带,最后买了一张粤语歌磁带。
磁带店有一张老磁带,收录了十首俄文歌,林北生出恶趣味买了下来,想看孩子弹舌头。
林北付了钱,把磁带装孩子小书包里,骑车载着孩子去公司。
走进街道办大院,林北跟街道办干事打了招呼,掏钥匙开锁走进公司。
林聪在公司门口玩,林北找出5月份合同,翻看合同,合同里夹了一张纸,纸是金旺留的,他把600记到账上,做了对冲,把账平了。
林北把两份合同单独拿了出来,这两份合同甲方是庄大状,庄大状留的住址是凤阳路阳光胡同37号。昨天有个叫老庄的人找他,也不知道两个人有没有联系。
林北重点看施工地,跑到隔壁街道办办公室借淮市地区看,这个地点离工人俱乐部有点距离,他不知道新城区具体范围,但这个地点大概被划到新城区里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地图上有铅笔留下的痕迹,一个圆圈住了这个地点和工人俱乐部。
街道办应该提前知道了新城区的范围,有人可能不小心留下了痕迹。
林北回到公司,查看3、4月份的合同。
金旺在公司放了一个备用账本,林北又查了一遍账,看了金旺报税单子,把单子放了回去。
中午,林东来了。
林北锁上门,带着他和聪聪出门吃饭。
饭后,三人回到公司,林聪趴爸爸怀里午睡,林北搂着孩子跟林东细谈合同细节。
林北又看了一遍庄大状的合同,跟林东说:“不管这么做多么赚钱,只做这一单,以后踏踏实实建房。”
“好。”林东一口保证下来。
林北当场打电话给庄大状订了质量较差的材料,但也没有多差。
林北放下电话,提醒林东:“人家盖房子,确实等拆迁,浅浅打一层地基也成,但是你们不能不打地基。给人家盖房子,平常怎么给别人盖,你们就给人家盖,别马虎。”
“我知道厉害关系。”林东严肃说。
小弟在市里买了房,也有了厂子。林东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想买一套房。他之所以接下这个活,就是因为赚的多。他让金旺给他算了一下,只要对方付了尾款,他到手的钱和存款拼拼凑凑,能在榴城街道买下一套小房子。林东经常回街道办,也听到一些消息,也知道新城区的房子可以买,假如他丢了芝麻捡西瓜,到时候啥也捞不到,那就完犊子了,所有他决定还是在榴城街道买房。
工程队盼着买房,他这时候不同意,无疑是给他们泼冷水,破坏他们的冲劲,也搞塌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林北最终决定如了他们的意,但绝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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