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舟山路一直往南走就到了乾山路,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在乾山路上,乾山路路南有一条延安路,延安路和香山路隔了三条铁轨,香山路路东有一条梧桐路,梧桐路的尽头就是十二中。林北站在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眺望梧桐路上密密麻麻的矮小瓦房,向西北方移动视线,五星红旗在他眼里飘荡,林北嘴角漾起笑容,原来乾山路和梧桐路是两条平行的路,十二中跟前的人民路和舟山路又在一条直线上。
只是乾山路坡度没有梧桐路陡,这里的房子用大石块做地基,房子多为瓦房,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二十多平的小院子,和梧桐路不一样。
林北顺着这条路往下看,路两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枝叶触碰到电线的部分都被修剪掉了,林北转身看面前的街道办事处。街道办事处的地基比他的腰还要高,挨着地基种了一排蔷薇花,在地基的尽头有一个斜石梯,林北登上石梯到了一块平台上,正对着他的是两扇大铁门,铁门左侧挂着两块木牌,写了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和中国共|产|党乾山安平街道工作委员会,铁门左侧的木牌上写了乾山安平街道便民服务中心。
林北穿过铁门走进大院,一个女同志追四岁小孩闯入他眼里,女同志逮住小孩,用纸包住小孩的鼻子,一边斥责孩子,一边催促小孩用鼻子用力吹气。
一个中年男人拿手帕使劲拧鼻子:“小沈,我昨晚贪凉,开着窗户睡觉,今早起床,我嗓子干痒,鼻子不透气,还偏头痛。”
他叫池午柏,是街道办事处主任。到压井那里压水洗手帕,他边洗边说:“你瞧,我一个大人都管不住自己感冒了,他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懂啥,你别骂他了。”
女同志叫沈瑶,憋不住笑出声点陆海洋的脑门:“池主任给你求情,妈妈今天就不揍你了,下次你半夜再踢被子,妈妈不光揍你,还要等你爸爸回来,和你爸爸一起再揍你一顿。”
陆海洋一把护住屁股,后退说:“不揍,咳咳。”
沈瑶上前摸他额头,抱着他走进茶水室,茶水室里有一个炉子,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用炉子烧开水。她丈夫是列车长,父母、公婆都在铁路局工作,这段时间正赶上大学生上学,和中秋国庆两个节日,他们十分忙,孩子生病她不放心把孩子送进单位的托儿班,他们又抽不出空带孩子,只能她自己带,她带孩子上班的路上买了两个梨,从家里带了一点冰糖和一个砂锅,用单位的炉子炖冰糖雪梨。
沈瑶拿走盖子,舀一勺梨汤吹了吹,把汤勺送到孩子嘴边,陆海洋吹了一下,咬住汤勺咕咚咕咚喝汤,松开汤勺,咧嘴笑:“妈妈,甜。”
陆海洋这声甜喊的池午柏心里难受,早晨他不就是嘴犟了一点嘛,说大男人死都不喝红糖,爱人就真的不给他煮红糖姜茶了。刚刚池午柏鼻子堵的慌,现在池午柏心里也堵的慌了。
池午柏把手帕搭在绳子上,这会儿起风了,眼看着手帕就要被风掀翻,池午柏手伸进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发卡,他用发卡夹住手帕。
池午柏嘴角含笑点头,转身进办公室的时候瞥见了林北,他停下来,打量林北说:“小伙子,你到这里办什么事情?”
林北走向池午柏,还未靠近他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林北瞬间反应过来池午柏被白酒腌入味了。
林北欢喜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池午柏。
纸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池午柏困惑看林北。
“这上面是丽水县县委的电话号码。”林北眼里的笑容扩大。
池午柏满脑子问号。
“我可以借用一下电话打给县委,找李兴林李主任采购一批青梅吗?”林北乐呵呵问。
“……行。”池午柏很好说话,能方便群众,他尽量方便群众。
池午柏把纸还给林北,带林北走进里侧的主任办公室,指着桌子上的电话说:“你打吧。”
“谢谢池主任。”林北拨通那边的电话,麻烦对方帮他喊一下李兴林,他先挂断电话,五分钟后,林北再次拨过去,话筒里传来李兴林和人吵架的声音。
“李主任。”林北。
“小林,我刚从望都村回来,正打算打电话到望湖街道办事处呢,没想到你打过来了。”李兴林从同事手里夺过电话,呼吸粗重说,“如果你还要青梅,我做主把青梅全部卖给你。”
紧接着话筒里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林北听的不太清楚,但是隐约听明白那头在争吵什么。因为望都村卖给他十万斤青梅,导致丽华食品厂只能采购到一万多斤歪瓜裂枣,就算食品厂把这些青梅腌制成脆梅,也凑不够五万斤脆梅,全国各大供销社催食品厂出货,食品厂没货咋出,就跑到县委讨要说法,说食品厂是丽水县缴税大户,李兴林整这一出,食品厂丢了名声不算,还要赔一笔高额违约金,食品厂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卖设备,顺便解散员工,副县长许满仓赶忙站出来,批评教育李兴林一顿,还叫人看住李兴林,不许李兴林乱跑,他亲自带食品厂副厂长赵波到望都村和刘老酒谈合作,刘老酒和望都村村民不信任赵波,不愿意签“果园产的青梅全部销售给丽华食品厂”的合同,副县长劝望都村村民以大局为重,唾沫都说干了,刘老酒和村民们仍旧不愿意签合同,许满仓和赵波无功而返,谁也没想到食品厂找人夜里到果园砍青梅树,万幸村民们把欠信用社的贷款还完了,每家还分到六毛三分钱,他们简直把果园当做心肝宝贝,自发到果园守青梅树,才能及时发现他们砍青梅树,及时阻止他们,但还是损失了几十棵青梅树。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其他人愿意守着县委的脸面,李兴林不愿意,因为他清楚一旦他气势弱下来,望都村村民的气势也跟着弱下来,村民狠狠的被赵波拿捏,赵波会更加肆无忌惮欺辱村民。
“小林,如果县委有意刁难,不肯借拖拉机,我就算背,也会把青梅背到市里,不会耽误青梅坐火车,所以你不用担心运输问题,你给我一句准话,你还要不要青梅了?”李兴林甩开抱住他的人,对着话筒喊。
“要,你有多少青梅,我要多少青梅。”林北眉毛拧在一起说。
林北隐约听到好,那头就挂断了电话。
林北放下电话,眼前突然出现池午柏的大脸,林北吓了一跳。
他就是好奇电话里怎么那么吵,就靠近话筒听了一耳朵。李兴林一直喊小伙子小林,池午柏刚开始没在意这个,直到后来李兴林说青梅坐火车,他忽然想起来眼前的年轻人是谁,他是同事常挂在嘴边的林北,池午柏走了一下神,没及时收回身体,导致他被林北抓个正着。
池午柏假装啥事也没发生,走到桌前整理办公桌,眼睛却一个劲往林北身上跑。
林北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掏出两块钱放在桌子上:“池主任,这是话费。”
“咱们江安区的周区长说了,你抛弃了地域歧视,真正做到了把不同县市的人民当做兄弟姐妹,帮助他们把滞销商品变成紧俏商品,值得所有个体户学习。”池午柏把钱塞到林北手里。
这回轮到林北懵了,周区长怎么知道他的事情?
他当然不馋花里胡哨的酒,他看中了酒背后的意义。池午柏笑眯眯说:“小林啊,我听孔国贤说你酿了青梅酒和桂花酒,每种酿酒材料背后都有特别重大的意义,那啥子,你能给我各留十瓶吗?”
“我怕我手里的货不够卖,就没给家里留老红糖,两种口感的脆梅,如果您只要酒,我就把老红糖和脆梅留下来了,正好现在刚入秋,大人孩子容易感冒,我每天早晨给孩子煮一碗红糖荷包蛋,既能预防感冒,还能让小孩吃的营养,”林北侃侃而谈,“孩子平时吃饭抢着吃,忽然有一天他吃饭不积极,可能不是他吃饭前吃了其他东西,而是他心里有火,没有胃口吃饭,正好脆梅可以开胃,饭前让他吃几颗脆梅,他一准好好吃饭,在新的脆梅没有做出来前,我得给我家孩子留一些脆梅。”
“不用给我单独留酒,我要礼盒。”中秋节,姐姐弟弟和连襟都送长辈礼盒,就他一个人送酒,面子过不去呀,池午柏毫不犹豫选择礼盒。
林北脸上的神采凝固了一瞬间,扬起笑容说:“成,我给您留礼盒。”
池午柏盯着林北笑,小子,你以为大男人对红糖、脆梅这些玩意不感兴趣,你错咯,我今天教你一个我从爱人身上悟出的大道理,甭管男人女人,嘴巴不能太犟,得听的进去劝说,这不,我听得进去你的话,你傻眼了。
林北扯了扯发酸的唇角,挥挥手离开。
池午柏目送林北离开,他赶忙跑进办公室,拿包离开。
池午柏骑车驶进一个巷子里,林北从梧桐树后面走出来,回到舟山路,到杂货店买了五个插销,他回店里。
“北哥,李兴林怎么说?”黄益民收起记事本问。
林北从网兜里掏出一个梨,走进后院:“他答应望都村的青梅全卖给我们。”
“丽华食品厂既要个头大的青梅,又要压低价格,我猜望都村不会同意,肯定把青梅卖给我们。”黄益民把记事本装进包里,跟林北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
林北站在院子里吃梨,注意到有人进店,他走进店里。
余好好把包放到柜台上,拿一个梨到后院,林北靠在后门的门框上看她。
余好好压水洗梨:“聪聪呢?”
“桑超英带他到虓安公园放风筝了。”林北嚼着梨核说,梨核只有酸味,却没有余好好酸溜溜的表情酸,她在酸聪聪哩。
除了桃核、枣核,余好好什么核都吃,例如杏核,她总是拿石头砸杏核,捡杏仁吃,又如梨核,她总是把梨核吃进肚子里。余好好甩了甩梨,抱着梨咬一口,淡淡梨香溢入口中,甜、清香的汁水在口中迸开,余好好笑弯了眼。
林北眼睛动了一下,转身回到柜台前。
余好好丢掉梨蒂,压水洗了一把脸,走进店里,拿起包挎在肩上,心里美滋滋打算到虓安公园找聪聪。
林北趴在柜台上,伸手勾住余好好的肩膀,余好好回头看他,林北咧嘴笑:“我教你字母歌。”
余好好犹豫了几秒,摘下背包,直勾勾看着林北。
林北在黑板上写下26个字母,逐个教余好好发音,余好好的舌头老是捋不直,发音蛮蛮的,她自己听了都难受。
她的舌头已经离家出走了,眼睛也成功转成了蚊香圈,大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余好好不肯放弃,一个人跑到后院练习发音,时不时跑到店里让林北矫正她的发音。
傍晚,林聪抱着线盘走进店里,紧接着桑超英举着风筝进来,一大一小步调一致把线盘和风筝放到柜台下面。
和聪聪一起玩了整整一下午,桑超英心里的郁气散了,整个人轻松不少,回头看他生气的点,突然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桑超英的手掌盖在聪聪脑袋上,望向门外,看着郁郁葱葱的绿色笑出声。
“老红糖和月饼什么时候到货?”林北停笔,抬头问道。
桑超英愉悦的深呼吸一口气,扭头说:“最迟四号夜里到货。”
林北在记账本上写下到货时间:“我打算十号灌装酒,还买了一些开瓶器,到时候当赠品放进礼盒里。”
桑超英心脏咕咚咕咚狂跳,眼里全是金钱的身影。
“我们置办中秋节礼盒,你出了力,还提供了钱,等下回我、你、益民都在,我们重新讨论一下怎么分账。”林北说。桑超英疏通了运输路线,垫付了买冰糖的货款,他肯定不可能只给他八个点分红。
桑超英按住跳出身体的心脏,跑出去喊了一嗓子。
余好好离开后院,走进店里,靠近林北小声问:“他就是桑超英?”
“嗯。”林聪蹲在地上折纸。
林北歪着身体伸头看他:“妈妈跟爸爸说话呢。”
“哦。”林聪举着四不像飞机在店里跑。
余好好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林北回头看余好好,余好好非常困难绷紧嘴巴。
桑超英平复了心情,转身进店的时候,看到了沈图强,桑超英疏离的朝沈图强笑了笑,他走进店里,目睹林北幽怨地盯着一个陌生的女同志,桑超英眼前一亮,张口就喊:“嫂子。”
“你好,我叫余好好。”余好好笑着自我介绍。
“我叫桑超英。”桑超英笑着说,无意间瞥见小黑板上写满了英文字母,因为他、林北、黄益民只在黑板上写留言,他理所当然认为是余好好写的,吃惊说,“嫂子,你真厉害。”他学英语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余好好居然自己要学英语,简直是聪聪这代人的楷模,他这代人就算了,就这么滴吧。
余好好扭头看小黑板,沉默片刻说:“……还好。”
余好好听到笑声,瞪了林北一眼,拎着包朝外走:“聪聪,跟不跟妈妈坐公交车回淮大?”
“回。”林聪举着纸飞机追妈妈。
林北走到门口,目送母子俩跑到站台,满脸兴奋坐上了公交车,公交车驶远,林北伸了一个懒腰到杂货店买了六个碗,他回店里把碗递给桑超英,让桑超英洗碗,他检查所有酒缸的封口,又拆了两个酒缸的封口,拿干燥的勺子舀青梅酒、桂花酒倒进碗里,酒撞击碗壁激起淡淡的清香,让桑超英口中生出津液。
六个碗摆开,放在了柜台上。
林北端起桂花酒闻了闻,桂花酒香味淡,他抿了一口,醇香却不烈,他又端起青梅酒闻了闻,有淡淡的青梅果香,他浅尝一口,爽口,酒味不浓。
“你尝一下。”林北说。
桑超英不喜欢烈酒,反倒是喜欢追求时髦的洋酒,他品尝两种酒,口感独特,蛮不错的。桑超英没忍住,一口气喝完了四碗酒。
“你先守一下店,我晚上八点回来接你的班。”林北放下碗,骑车前往和平西路。他检查材料堆,确认对方没有以次充好,林北召集第二小队成员,跟他们详细讲解图纸,期间林玉章和赵二棍过来送饭,林北在工地上蹭了一顿饭,饭后,他继续跟他们讲解图纸,确定他们听懂了,林北骑车回淮大的职工宿舍,他跟宿管张凤仙借了一把梅花起子,回家把所有的插销换了,他把梅花起子还给张凤仙。
林北回楼上,教了余好好一个多小时数学和字母,余好好发音依旧有好多不准确,林北安慰她不着急,慢慢学,中国人学欧美国家的语言本来就不容易。
“a、b……”林聪坐在床框上,翘着脚丫子,咿咿呀呀嘀咕。
林北:“……”
余好好气呼呼蜷手肘撞击林北腹部,林北龇牙捂肚子。
余好好不理他,搬了一个凳子放到林聪面前,她坐下:“聪聪,你到虓安公园玩,有人教你字母呀?”
林聪摇头:“是爸爸教聪聪哒。”
余好好丢给林北一个刀子眼,林北努力回忆道:“爸爸什么时候教你的?”
“就刚刚呀。”林聪给爸爸一个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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