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寂静,气氛凝滞得几乎可以听见针尖落地声。
杨柳低垂着眉眼默默地立在原地,收敛了全身所有的气息,像是座没热乎气的雕塑般生怕引起白菁的注意。
“行了,你在这装什么老鼠胆?”白菁眼角的余光扫过杨柳,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还不赶紧找人把屋子收拾干净!”
杨柳这丫头方才还毫无畏惧的顶着她凌厉的眼神侃侃而谈,现在摆出这副胆小怕死的懦弱样给谁看?
依白菁看,这丫头也是个人才,装傻充愣这一神技被她使得如火纯青啊。
“婢子这就去。”
杨柳闻言如蒙大赦,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匆匆退出卧房。
她一走,屋里立刻空了下来。
“糟心!”
白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闪电般伸出两指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她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艳鬼和人类,物种不同怎么可能闹出人命来?这年头的生殖隔离总不是个摆设吧!
然而……
指腹下的脉搏沉稳有力,脉象往来流利圆滑,如珠滚玉盘,正是典型的滑脉。
白菁难以置信的瞪圆溜了眼,险些惊的跳起来。
竟然真的揣上了崽子?!
她一个以阳气和爱意为生的艳鬼不仅无视生殖隔离怀上了石之轩的种,而且根据脉象来看,这崽子已经在她腹中落地生根一月有余?!
算算时间,正是在京城那个晚怀上的。
念头划过,白菁立即反应过来,那夜她本着最后一顿饭要畅快淋漓吃个尽兴的想法,死死缠着石之轩不放,哪怕吃撑了也不肯罢休,吃了一回两回三回……险些没把石之轩榨干!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的鬼体都被撑爆了。
若是正常情况下,白菁吃下去的阳气都被鬼体吸收消化了,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干净,残留下些许精气在身体中乱窜也不打紧,那些阳气精气总会慢慢被鬼体转化成能量。
偏偏白菁此时不是纯正的艳鬼,她重新投胎做人后相当于给自己披上了一具人类的躯壳,哪怕她本质上是非人类,然而这具活人的身体也依旧给她带了重大的影响,比如人身抹除了艳鬼和人类之间的生殖隔离,再比如她不仅要吃阳气也要吃正常的人类食物才能活下去,甚至于不吃阳气只会让艳鬼时时刻刻处于虚弱状态,但不吃饭就会被活生生饿死,人死显出鬼体就会被这方天地驱逐出境。
平时,白菁再怎么贪恋阳气好歹还知道分寸,食石之轩阳气的时候没有贪吃到把人真的榨干,因此吞下的阳气都被鬼体吸收消化掉了,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元残留在人身之中。
可这回艳鬼贪婪的本性作祟,白菁光想着这是最后一顿,吃了这顿以后就没下顿了,她就不想太便宜石之轩。于是可劲儿的追着男人啃,哪怕吃饱了也不罢休,直到再也塞不下了才不情不愿的停手。
如此做的后果就是,艳鬼的鬼体没办法将那么多的食物都消化干净,多余的那些阳气便被存在了身体中只等着慢慢消化。
阳气其实就是男人的精气,在某种意义上它是活的,偏偏很不凑巧的是,白菁这具身体是活人之躯。
于是她很不幸地……闹出了人命。
想通这一茬,白菁整个人都是懵了。
所以,她竟然被自个儿给狠狠坑了一把?!
白菁脸都黑了。
虽然是石之轩的种,但能在她腹中落地生根茁壮成长的绝不会是个普通的人类崽子!毕竟鬼体属阴,普通的胎儿根本没有办法在阴气鬼力中生存,更别提这胎儿不仅顽强的在她腹中呆了一个多月还活奔乱跳的,甚至都能影响到她的身体了!
谁能想到呢?
白菁心里叫苦不迭,她不就是多啃了石之轩一点儿阳气么,至于附赠她一只讨债鬼吗?
一只继承了艳鬼血脉的崽子,会不断汲取母体的阴气和鬼力成长,又由人躯怀胎而生,这不就是活脱脱的第二个白菁么!
可以预见等这崽子出生,白菁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鬼力都得被他给抢走一大半儿!
真·讨债鬼!
换而言之,白菁以后不仅没阳气吃了,还得分出鬼力供养腹中的鬼子!
她辛辛苦苦凭借实力搞来的阳气,最终翻倍交出去变成了供养鬼子的营养,岂止是亏,简直是血亏啊!
至于打胎,白菁想都没想过。
艳鬼一族子息单薄,她难得揣上只崽子,管他是谁的种呢,有了鬼子当然要把她生下来啊。
反正她们艳鬼素来只有母没有父,要亲爹能干嘛?又不当吃不当喝的,以后吸食阳气还得特意避开生父那一脉,以免乱了伦理。
除非艳鬼无力供养鬼子才会把鬼子丢给亲爹养,不然亲爹这个东西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给鬼子提供另一半血脉了。
白菁如今又不是养不起鬼崽子,不就是鬼力么,她咬咬牙供得起!要崽子亲爹做什么!
而且鬼子没成年前吃五谷杂粮就能养活,等养到成年需要食阳气了,直接往门外一丢就好。
一只成熟的艳鬼就该凭借自己的本事捕猎谋生,哪里能一直跟着亲娘啃老?
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夫人。”
杨柳去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几个丫头姗姗来迟。
进屋的时候她还特意偷觑了白菁的脸色,见她眉目疏朗舒畅没有丝毫阴霾,这才收了不安的神情,颠颠儿迈着小碎步走到白菁身前恭敬道,“婢子扶您进内室歇息片刻。”
白菁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走到屏风后。
几个小丫头飞快将满地的狼藉清扫干净后,悄无声息的退下了,走时还不忘关上房门。
“夫人,请喝茶。”杨柳端着新沏的热茶递给白菁。
白菁掀起茶盖,捧着茶杯啜饮一口,茶香入喉,化作甘甜滋润着她的喉咙。
“杨柳,你派个人去前院守着,若是主君回来了,叫他来主院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杨柳的眼底浮现出惊愕之色,她望着神态自若的白菁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夫人,您该不会是……”要和盘托出吧?
白菁轻嗤道:“自我嫁入裴府以来,裴矩日日公务繁忙,不是夜宿军营就是整理案卷宿在兵部,也真是难为他了。怎么,我这个夫人是洪水猛兽么?逼得他这个裴府的主君有家不能回,到处找借口避着我走?!君既无心,我也不是非要巴着他不放。”
杨柳心头咯噔一声,徒然涌起不安的感觉。
“你让下人给裴矩带个话,叫他今晚必须回来一趟。”白菁这次是铁了心要治一治裴矩了,裴矩既然不想跟她过日子,正巧她也对他失了兴致,都有崽儿了,谁还看得上男人!
“若是他不肯来,就说我要与他析产别居。”
虽然崔裴两家的联姻不能断,毕竟涉及到结盟又事关两家利益,如今新朝建立,崔裴两家更是需要风雨同舟共济而行的时候,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哪怕裴矩同意离婚,崔家和裴家两个家族也不会同意。
不过世家早就有过先例,过不下去又不能和离的夫妻通常会在征求家族准许后以析产别居的名义分开,女方拿着嫁妆住进别院里生活,也就是所谓的离家不离婚。
析产别居后,白菁还是裴家妇,再加上裴矩属于过错方,裴家理亏只会礼待与她,裴矩自个儿出于愧疚也得对她多三分照顾。
白菁搬离裴府以后也不用再装着贤良淑德的样儿去贴男人的冷脸,有裴家崔家做为靠山,她日后吃吃喝喝咸鱼瘫,揣崽养娃别提多自在逍遥了。
哪怕九个月后,裴矩突然发现自己喜当爹又能如何呢?
都析产别居了,他能咋地?虽然头顶绿油油,但都离家分居了,裴矩除了捏着鼻子认了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休妻吗?要真能休妻,还需要搞什么析产别居?
再者说,要不是裴矩不想碰她,她会析产别居吗?会去找别人生娃儿吗?怎么说都是裴矩不沾理呀!裴家吃了这么大亏,能做的最多也就是不让崽儿上裴家的族谱。
白菁才不在乎呢,崽儿跟着她入崔家的户口也挺好。怎么看她都不亏啊!
而且有钱有势有崽,还不需要装模作样当贤妻,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哎!
白菁做梦都能笑出来好吗!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
裴矩负手立在窗前,皎洁如霜的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孤寂而清冷。
窗外夜风簌簌,竹影婆娑,静谧之中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裴矩虽派了兵部的衙役去府中传话告知他在兵部处理公事,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在兵部,而是跑到了名下一座别院里,日夜守在窗边等着踏月而来的佳人。
一夜两夜三夜……
距离幽灵宫放出‘幽灵艳鬼闭生死关’的消息过去了一个多月,但他想要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裴矩甚至都开始怀疑,娇娇是不是遭遇了不测,比如被新接任掌门的鬼魅女暗算夺走了幽灵宫……若非他理智尚在,清楚的知道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毫无有势,他早就按捺不住急切,打上幽灵宫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却让裴矩尝到了心急如焚、酸甜苦辣涩种种相思滋味,猜忌多疑不安担忧焦急……他此生从未有过如此坐立不安的时候。
娇娇到底身在何处?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裴矩的心彻底乱了。
心绪不宁之下,他再也无法聚精会神的修炼武道,心潮起伏激荡之余,内息不断震荡,裴矩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神思不属的状态之中。
补天道和花间派的暗探都被裴矩放出去追查幽灵艳鬼的行踪了,但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就好像他日思夜想的娇娇如同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再也无迹可寻。
盯着幽灵宫的下属也没有在幽灵宫内寻到幽灵艳鬼的踪迹,无论怎么找都寻不到她的身影。
娇娇,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裴矩心如乱麻,眉峰紧锁成解不开的结,他冷冷地想:看来,他必须亲自探一探幽灵宫。
尤其是幽灵宫新上位的这位宫主,她一定知道娇娇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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