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在家歇了四天,疲乏散尽,又逢天晴,她一早带着老龟出海了。
她这趟没有去燕岛,随便选了个方向,当码头和海岸变得模糊,船帆降下,她跟老龟先后跳下船,一前一后往海底游。
海水依旧蔚蓝,鱼群看见人不闪不避,偏偏老龟故意捣乱,冲进鱼群吓唬鱼,鱼群四散逃开,它才调头去撵海珠。
绕过拔地而起的礁石林,海珠匍匐着落地,细密的沙砾随着她的落地飘了起来,海水变得混浊,附近栖身在沙底的章鱼和海蟹趁机逃跑。海珠解开网兜口,手持尖头铲翻沙,跟沙石同色的章鱼稍不注意就逃了,下一瞬被老龟追上,它守在海珠周围,专职捡漏。
人一步一步挪动,海底如刨地一般被翻开,待海水变得清澈,沙砾落下,流水滚动,坑坑洼洼的海底又变得光滑平整。
靠近礁石群,海珠想到了海鳗,她绑上网兜口,攥着尖头铲靠近,礁石上长满绿色的海藻,青黑色和草绿色交织,完美的成了乌贼的保护色,她游走了觉得不对劲又拐回来,一眼看见游走在水里的大王乌贼,它柔软的身体正在过渡颜色,路过一丛紫色海草,触足还是草绿色,头部已经变成了紫色。海珠赶忙去追,乌贼发现了,逃得越发快,钻过一个石穴,它在沙砾上滚一圈,沙砾里的贝壳、螺壳、蟹壳被它黏了起来,乌贼团成一个球,外面被各种壳裹了起来。
海珠追过来一眼发现,只是还不等她动作,藏身在石洞里的大海鳗无声地游了出来,肥硕的鳗身灵活又迅速,一击撞破乌贼的伪装,咬住乌贼往洞里拖。海珠趁乌贼扭动身子反抗的机会,攥着尖头铲一铲劈过去,海鳗吃痛吐出乌贼,转身迅速回洞,在洞口时被钉穿。
海鳗粗壮的尾巴拼命扭动,抽在海底搅得沙石飞溅,海珠的腿也挨了几下,力道挺大,还挺疼。海鳗的血顺着尖头铲流出来又融进海水里,它挣扎的力道慢慢变缓,海珠这才谨慎地提起尖头铲,用绳子缠住鳗鱼头的下方,待它彻底没气了才绑在网兜上。
至于那只大乌贼早就逃之夭夭了,它又做了伪装,海珠在附近找了下没找到,换个地方继续寻找海鳗。
海水里的血腥味还没散尽,将自己塞在石缝里的乌贼小心翼翼地动了,石黑色的身影蠕动,确定没有危险了,一溜烟钻进海鳗的巢穴。
老龟路过,它在石洞前徘徊一阵,听到海珠的喊声才悠然离开。
海珠又逮了条黑色海鳗,网兜上挂了两条,再多她就拖不动了,等老龟过来了,她带着龟往海面游。钻出海面,她拖着网兜上船,撒网捞起老龟,升帆驱动船换个地方。
又往西飘了一会儿,海珠刚要降下船帆,听见西南边有隐隐的声音传来,她担心是渔民遇到危险了,立马调整船帆的方向循声赶去。
随着海风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海珠也看清了远处海面上的情况,一抹银灰色的身影飞出海被抛向空中,转瞬又直直砸进海水里。这个场景海珠不陌生,上一次见到是大龟被虎鲸抛上船,再上一次是虎鲸在玩魔鬼鱼,而这一次似乎是海豚被抛起来了,海面下是谁不言而喻。
楼船越来越近,老龟在船上焦躁起来,它趴在船头翘首望着,在靠近时,它麻溜地退离船头,藏在楼梯下的角落里。
海豚又一次被抛起来,它的呼救声虚弱许多,海珠瞅着方向拨动船帆,她拿起渔网,在海豚砸进水里的那一瞬同时撒出网,海豚被网住了,她吃力地拖网。
海里的大家伙露了面,快有船身长的虎鲸破开海水浮了出来,尾巴扫过船尾,船身一阵摇晃。
“哎,老实点。”海珠在虎鲸的胸鳍附近看见一块儿疤痕,她试探着出声相认:“你还记得我吧?我应该救过你。”
虎鲸喷出一道水柱,它跃出水面,胸鳍以上离水,鲸身越过船舷,庞大的身躯一跃而起,待水柱落下,它高鸣一声,模仿金丝燕的声音鸣叫。
“你想起来了?对,我们在燕岛认识的。”海珠激动。
虎鲸又叫一声,它沉入水里,游到船尾用头顶起缠在渔网里的海豚,海珠见状立马跟着拖,奋力将不停挣扎的海豚拖到船板上。她动作麻利地将海豚从渔网里剥出来,这不是跟她有交情的那几只海豚,应该是新搬来的,还是只公的,腹部和吻部有出血,没有齿痕,不是被虎鲸咬的,应该是砸在水面上撞击造成的伤。
海珠拎桶水浇海豚身上,虎鲸守在船尾不吭不响地看她动作,过了片刻,它鸣叫一声打招呼,转瞬沉入海水,一个摆尾就没影了。
虎鲸走了,海面平静下来,船也稳当了,海珠站在船尾看着躺在水洼里的海豚发愁,这玩意受得是内伤,她也没法治,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老龟爬了出来,它爬到海珠脚边看着虚弱地鸣叫的海豚,跟海豚相比,它能进了虎鲸的嘴巴还能生还,实属幸运。
海珠又提桶水倒海豚身上,她推开老龟,免得它冲海豚下口,她去船头转动船帆,驱船折返往北方走。这只海豚她没法救,只能带它离开这边海域,换个地方放它下海,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船行不远,虎鲸从海底追了上来,它身后还跟着五只海豚,远远坠着。虎鲸顶着海豚游得飞快,在靠近船时甩尾巴托着海豚往上抛,如踢球一般,一脚跟着一脚,海豚越飞越高,最后嗖的一下冲出海水,虎鲸跟着跃出水面,凌空一个转身,尾巴一甩,空气中“啪”的一声响,下落的海豚骤然变了方向,速度极快地朝船砸了过去。
“我……”海珠想骂脏话,她眼睁睁看着银白色的海豚下落,万幸擦过船尾砸进了海水里,她长呼一口气,这要是落在船板上不死也残了。
虎鲸又鸣叫着游了过来,海珠赶紧喊停,“我自己动手,不劳您费心。”她抱起沉重的渔网又撒下去,但拖起来是空的。
虎鲸见状沉进水里,海珠也赶忙跳下船,入水就看见几只海豚飞速逃跑,虎鲸还想去追,海珠急得慌忙上手,一手抓住它的胸鳍,大喊道:“我不喜欢海豚,你别给我送了。”
虎鲸这才发现她,它扭过身看她,海珠吓得一激灵,慢慢退开往海面游。她面对着虎鲸后退,见它突然动了,她心里后悔死了,下一瞬她落在鲸背上被顶出水面。
虎鲸驮着人跟着船在水里游,它的身体里发出清脆的笛声,海珠尖叫的时候它也跟着提高声音,间或参杂着一声干哕。
老龟在船上吓得瑟瑟发抖,它缩着脖趴在船头盯着水里,海珠趴在虎鲸背上一路猛蹿,跑远了又拐回来,绕着船来来回回跑。看得久了,它慢慢不担心了,海珠应该不会被吃。
海珠也发现了,虎鲸只是单纯地想体验驮着人的感觉,它像个疯子,在海里疯跑疯叫,大喊大闹,来来回回折腾。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虎鲸游累了,它的速度慢了下来,靠近船的时候浮出水,背部靠近船尾,海珠见状踩着鲸背站起来,一个抬腿就上船了。
虎鲸恋恋不舍地沉入海里,又往船上喷一道水柱才背离着船往深海去。
“呼——”海珠吐口气,她提桶水浇海豚身上,一巴掌拍它吻部上,问:“还活着吗?眼睛睁开。”
海豚动了动,它快要被太阳晒干了。
海珠往船尾的方向看了一眼,琢磨着虎鲸应该不会再追上来,毕竟已经玩过瘾了,她去船头降下船帆,拖着海豚靠近船边,猛一用力,一人一豚都落水了。
老龟爬到船尾望了望,徘徊了好一会儿,见海珠一直没出水,它往前又爬一步,咚的一下栽进海里,它循着海珠的身影追上去。
海珠拖着海豚游到海底,她将受了内伤的海豚安置在水草丰茂的海底,逮了些章鱼喂它,然后带着老龟离开了。
爬上船,海珠累得瘫坐在船板上,她心想这半天过得真刺激,遇到虎鲸好像总有乐子。
船到码头也晌午了,船驶进海湾,海珠才发现老龟还在船上,她推它到船尾,把龟推下船让它自己游回去。
“海珠姐。”挎着筐的姑娘走过来,问:“这只龟要搭船回岛吗?我堂爷待会儿要送我们回岛上。”
海珠往船下看一眼,老龟已经游走了,她替它拒绝,问:“来街上卖鸡蛋?”
“卖鸡蛋鸭蛋,也卖了十来只鸡,公鸡太多了,天天啄架,我抓几只来卖。”
“有进账了。”海珠说。
小姑娘笑了,每天都有进账,她每天醒来都是高兴的,不像以前那样为生计发愁。
海珠从底仓提了网兜上来,两条半人高的海鳗挂在肩上,码头上的人见了啧啧其声。
“发财了,又逮到了好货。”杜小五说。
“自己吃,馋这口了。”海珠笑了一声,说:“你忙,我先回了。”
“等等,海珠你等等。”毛小二喊住海珠,指着东边的来船说:“你看,是不是少将军过来了?”
海珠望过去,她停下步子,将网兜和海鳗都又放进海水里,她站在船上等着,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海上的官船越来越近,但没有停靠的意思。
海珠走上二楼,倚着栏杆望着飘在深水处的船,船上载着兵卒,少将军站在二楼挥手。她也跟着挥了挥手,目送官船走远,这才拖起渔网兜扛着海鳗离开码头。
虾蟹章鱼留够自家吃的,剩下的都卖了,两条海鳗自家留一条吃,另一条让长命拿回去,让他跟他祖母吃。
“海珠,你回来了?”鹦鹉雀跃地飞过来。
“嗯,回来了,你上午在做什么?”海珠舀水准备去洗澡。
“去卖饼,回来骑龟,骂猫,吃饭,睡觉。”鹦鹉发现猫不在家,它攥着爪子飞下墙头,落到海珠肩头探出爪子,说:“伸爪。”
“什么好东西?”海珠瞥一眼,她伸出手,两枚铜板掉在手心里。
“嘻嘻,给你。”鸟蹭了蹭她的耳朵,说:“鸟挣的。”
“哪来的?”海珠诧异。
“它跟着去卖饼,冬珠给潮平发工钱的时候,它也跟着讨要,说给它买瓜子它都不要,一定要铜板,原来是惦记着给你。”齐二叔惊叹,“真是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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