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在于家吃了早饭,走的时候大黄狗缩在桌子下面不动,生怕她再把它牵走了,跟往日恨不得亲眼送她出村才放心的样子判若两狗。
“好好待大黄狗,它只认你们一家三口人。”海珠再次嘱咐。
“好,以后它叫于小黄。”平生说。
于来顺噎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说出去了要遭人笑话的。
“要不叫秦小黄?你跟我姓,狗跟你娘姓?”他跟平生打商量。
秦荆娘冷哼,说:“明儿我就给狗改名叫小于。”
海珠冲平生招手,她们姐弟俩离开,随他们斗嘴去。
路过码头发现虎鲸群已经来了,渔民出海打渔,渔船在海上扬帆远行,虎鲸不断探头往船上看,有人大着胆子摸一把,近距离接触,滑腻的手感滑过,手心一凉,腿吓得发软。
海珠领着平生往回走,拐过街发现巷子里已经有人在铺路了。兵卒从河里挖了河泥跟沙石混合一起铺在地上,之后若是天气好,晒个几天,晒干了用木桩夯实路面,雨后再铺上一层海边的鹅卵石,石头砸进土里,就是下大暴雨,巷子里路面也平平整整的。
海珠拉着平生绕路回去,她跟他说:“等我成亲了就搬走了。”
“嗯,我知道,奶和二叔三叔,还有我哥我姐和弟弟妹妹都要搬去府城。”平生很是低落。
“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海珠温声问。
平生摇头,“我跟小黄是一样的。”
海珠明白了,她吁口气,有些愁,于来顺熟识的人都在永宁,他不可能脑袋一拍变卖家产搬去府城,所以秦荆娘和平生是不可能跟着她搬走的。
“你回去了跟娘说一声,以后我们搬走了,你们一家搬来青石巷住,青石巷的邻居人不错。”
平生还是摇头,“娘不会答应的,她不会要你的钱财。”
“你懂的还挺多。”
“我又不傻,又不聋。”平生小大人似的叹口气,他攥紧海珠的手,说:“大姐,你别忘了我。”
“肯定不会,我每个月过来接你去府城住几天可好?”
“行,等我再大点,我就自己坐船去找你们。”平生揉了揉眼睛,低落地说:“你们要是不搬走就好了。”
海珠叹气,她怂恿道:“你回去让娘吹枕边风,一年里你爹大半年都不在家,不如搬去府城,跟住在永宁无异。或者是你爹出去行商了,你跟娘去府城住,他回来了你俩再带着小黄回来。”
“行吗?”平生心动。
“行的,相信娘。”海珠肯定道。
“那行,我回去了悄悄跟娘说。”
走了韩家门外,海珠领着平生进去,他去找长命,她问仆妇韩霁在不在家。
“少将军出门了,好像去码头了。”
海珠家都没回,出门又往海边去。
韩霁在码头看虎鲸,他发现永宁来了许多外地的人,一部分是搭乘商船从东西两边的沿海过来的,也有一部分是从河道撑渔船顺流而下过来的,目的都是看虎鲸。
“海珠来了。”有人喊一声。
“那是不是就能出海了?”过来游玩的人问。
“能能能,待会她的船走了,我们跟上就行,还能看她给虎鲸剔牙刷牙。”送孩子来念书的老渔民又干起拉人的活儿,他们吆喝着拉客,每人二十文,一趟拉五人,半个时辰一趟,半天下来能赚半两银。
海珠掏出口哨用力一吹,响亮的哨声回荡在海面,海里的虎鲸相继跳出水面,以哨声回应。她大步跳上船,潇洒地冲韩霁抬下巴,说:“少将军,搭不搭船?”
韩霁拔起船锚,大步跨上船,说:“走。”
楼船扬帆,船从海湾里驶了出去,刚离开码头不远,船速陡然加快,一头虎鲸过来了,它抵着楼船甩尾狂推,卖力地推着船去老地方。
码头的渔船相继跟了上来,每艘船加上舵手六个人,守卫管控的很是严格,每个人腰上还绑了绳索。
齐老三也是其中一个,虎鲸天天在海边出没,水下的鱼群都吓跑了,他若是想打渔就要跑很远,就改行做起了拉客的生意。
“楼船停下来了。”渔船上的人说。
“第一次来吧?虎鲸群天天都在那个地方等着剔牙。”同船的游客说。
“我们能给它剔牙吗?”
“你试试。”齐老三笑。
话落,一头虎鲸从船下游过,庞大的身影从水下罩住渔船,渔船不及虎鲸一半长,人与之相比,头还不及它的胸鳍宽。船上的人下意识憋住气,不敢呼吸不敢动作,生怕惊动了水下的巨鱼,它一个动作,渔船就翻了。
楼船那边只有一头虎鲸呲着嘴等着剔牙,其余的虎鲸都是在水下闲游,人在船上看鲸,鲸在海里戏人。为了听人尖叫,它们从海里缓慢跃起,越升越高,身躯遮住了日光,在人的恐惧声里压着水花斜穿入海,海水动荡,渔船被浪托起又砸下去,船上的人吓得尖叫。
韩霁闻声看过去,又扭头看向面前张大了嘴巴的虎鲸,他已经被惊得麻木了,眼睛发直地看海珠捏着一指粗的竹签动作。
“咦?牙龈里塞鱼刺了?这么大的嘴吃鱼还卡刺?”海珠喃喃,她塞着鼻孔,说话瓮声瓮气的,虎鲸也发出一声嗡嗡的短音,见她凑近,更努力地张大嘴。
韩霁看着上下两排利齿心里发寒,偏偏海珠还伸手去抠鱼刺,他吓得不敢吱声,生怕惊着呲着牙的大家伙。
“好了,臭死了。”海珠扔掉半指长的鱼刺,对着海呸一声。
虎鲸舒坦了,它长鸣一声,沉下海吸口水又吐出来,再次探出海面靠在船尾张大嘴。
“猪鬃刷。”海珠伸手。
“我吗?什么?”韩霁回神。
海珠捡起地上新买的猪鬃刷,笑看他一眼,问:“害怕了?”
韩霁诚实地点头,虎鲸太大了,远看着还好,面对面瞅着,他手脚发僵。
“它们可懂事了,虽然个头大,但喜欢人,人掉海里了它们还会救呢。”海珠将猪鬃刷打湿,捅进盐罐里沾一层盐,她攥着木柄给虎鲸刷牙,猪鬃硬毛擦过虎鲸的牙龈,它细着声音嘤嘤叫,像是痒,尾巴在水里摆动,一点一点往下缩。
海珠也跟着由站变为蹲,等虎鲸漱口再次起来,她也跟着站起来。
“我能做什么?”韩霁问。
“木梯下还有个旧的猪鬃刷,你也来刷,我站左你站右。”
给虎鲸刷牙很费牙刷,一把猪鬃刷只能刷两口牙,刷多了就软了塌了。
韩霁咽了下口水,他先将猪鬃刷放水桶里打湿,再沾上盐,然后瞥一眼虎鲸的嘴,拿着猪鬃刷伸过去给它刷牙面。
虎鲸正瞪着眼睛看天看水呢,嘴巴里突然多了个力道,它舒服得打哆嗦,它一动,韩霁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我相信虎鲸是吃奶长大的了。”他轻声说。
“你又没见到。”海珠瞥他一眼。
“耳听为实,我相信你。”
海珠爆笑。
“你别笑,别惊着它。”韩霁急了。
“好了好了,不笑。”海珠继续刷牙,说:“你别弄了,站一旁看逗弄游客的虎鲸去。”
韩霁坚持要给这头鲸刷牙,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害怕也要试试。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这头虎鲸的嘴巴刷干净了,海珠提水往它嘴里倒,它明白这是结束的意思,雀跃地沉进海里,嗖的一下没影了。
“哪儿去了?”韩霁问。
“逮鱼去了,给我付诊费。”海珠打水洗手,她席地坐在船板上休息,看了韩霁一眼,她伸出胳膊,说:“给我捏捏。”
韩霁蹲过来给她捏,他手上力气大,给海珠捏着又疼又酸,呲牙咧嘴的低声叫。
船下,一头带崽的虎鲸喷起一道水柱,它发出一声哨响,越过船舷往船上看。
“不捏了,不捏了。”海珠缩回胳膊,她掏出哨子吹一声,拿着竹签站起来,“咦?快来看,是小虎鲸。”
韩霁应了一声没动,海珠又喊一声,他哑声说:“我待会儿再看。”
海珠回头,对上他那对黝黑要吃人的眼睛,扭头呸了一声。
“今天八月二十三,离十月初八还有三十七天。”韩霁开口。
海珠不理他,一心给虎鲸剔牙,这只虎鲸年轻,牙齿仍然锋利,牙齿根部没塞臭鱼烂虾,她检查一通就换了猪鬃刷给它刷牙上的锈黄色。
这头年轻的虎鲸性子内敛,刷牙时沉默,就是憋不住了也只短促地嘤一声,它身下的小虎鲸活跃地绕船跳水,调皮地往船板上喷水。
捕食的虎鲸回来了,它跃出水面,海珠看清它嘴里的鱼眼睛放光,竟然是金枪鱼!
“等等。”海珠快速给手上的鲸刷牙,刷完最后几颗牙,她推它一下,它仰面砸进海里,她扭头看一眼,它已经翻过了身,小虎鲸凑过去了。
“韩霁快来看,小虎鲸喝奶了。”她拽了人过来,“你看你看。”
韩霁看到了,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鱼还喝奶!这是鱼吗?不是鱼吧?它们怎么能生活在水里?不是,鱼怎么喝奶呢?”
另一头虎鲸缓缓靠近,它轻巧地将嘴里的鱼吐出来,哕了一声跟海珠打招呼,它们要去深海捕食了。
“你是鱼吗?”韩霁问,“你们鱼怎么还喝奶?”
虎鲸喷他一身水,长鸣一声,带着虎鲸群发出清脆的笛声离开了。
“还欠我一条鱼,明天给我送来。”海珠大喊,她收拾了工具,也扬帆准备回去了。路过还在弹尾的金枪鱼,她想到老龟没吃过这种鱼肉,她扭动船帆先去岛上找老龟。
韩霁则是在金枪鱼身上一寸一寸寻找,除了大一点,跟海鱼没有不同,他大松一口气。
海珠走过来捧住他的脸,笑着问:“你疯了?”
“差点疯了。”韩霁越想越觉得荒谬。
“多看看就接受了,你想想猪为什么是下崽,鸡却是下蛋,鱼是产籽,龟是生蛋。”海珠用菜刀割去虎鲸咬过的鱼肉,说:“你只是之前没见过,觉得虎鲸是怪物。就像星珠,她从小就知道有一种叫虎鲸的鱼跟人一样吃奶长大,她长大了就不觉得怪。”
“好吧,我明白了你的意思。”韩霁冷静了。
海珠“嗯”了一声,离岛近了,她大声喊:“老龟,在不在?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老龟正在沙滩上晒太阳,听到声翘起脖子往海上看,下一瞬爬进海里往船的方向游。
海珠撒网捞它上船,扭转船帆往码头去,她切了金枪鱼的鱼肉喂它,老龟尝了一口,立马加快吞食的速度。
到了码头,老龟吃饱了,海珠放它下船,她让韩霁扛着金枪鱼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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