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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1  ☪ 迟到的告白

    ◎定情◎

    听说男人占有欲上头的时候, 是会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举动,难不成祁怀舟被顾清崖的无边梦给刺激到了?

    祁怀舟突如其来的问题,着实把林风致给震惊到了。

    “你……先冷静冷静。”除了这个回答, 林风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很冷静。”祁怀舟道。

    他的表情,正常到让林风致觉得他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比如“我们下秘境吧”,“我们闭关吧”……

    的确是很冷静。

    冷静得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林风致咬咬唇, 把护脸的面纱蒙上, 在心里琢磨起要如何回答他心血来潮的问题。

    “世尊给二位安排了住所, 请二位随在下来。”方圆的及时出现,让林风致松了口气。

    “多谢方仙友。”林风致道声谢,刚想提议两人先行休息, 手便忽然被祁怀舟攥住。

    还未等她回过神, 便已被他拉着飞离散噩楼。

    “不去了,我们自己找落脚地。”祁怀舟干脆利落地抛下一句话, 就带着她飞向城的另一头。

    噩境的月亮, 又大又圆, 像一轮暗夜红日, 悬在荒凉的城池之上, 荒诞而诡异。林风致飞在半空, 只觉得那月亮触手可及一般。风沙刮得凶狠,俯瞰而去,城中门户紧闭, 街巷空无一人。

    他们在日暮时分抵达噩境之城,救完顾清崖已是五天后的深夜。

    就这般掠过被夜色笼罩的城池与硕大的血月, 祁怀舟拉着她飞到了噩境之城南面的土丘上。

    四下空无一人, 只有风沙猎猎, 沙子被风刮得时不时卷成细细的沙龙,在空中狂舞。林风致脚下踩着绵软的沙子,头脸蒙得严严实实,不解地望着祁怀舟。

    他把林风致拉到此地后就没再说话,只四下望了望,便掌聚黑光按在地面。

    刹时间,似乎有无数黑光涌入地下,沙丘隆隆作响,在他的法术之下蠕动起来,向两侧与他们的头顶蔓延,以迅雷之速结出一座沙楼来。

    林风致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切。

    沙子凝成的楼阁,其间黑光游移,带着某种神秘气息,与这片荒芜且诡异的城池莫名相合。风沙被阻拦在外,祁怀舟这才为她摘下遮面的兜帽与面纱。

    “你不是需要休息?为何带我来此,还施术造此沙楼?”林风致抬手,拂去他头上几许细沙,问道。

    “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祁怀舟回她。

    无关紧要的人?

    他说的是谁?

    昙光?凌少歌?还是顾清崖?

    林风致不解。

    沙子凝出巨大法座,祁怀舟拉着她坐下。

    林风致感受了一下这沙座的坐感,软绵绵,有点像棉絮,却又多了种沙沙的质地,格外有趣,也舒服,像要让人彻底身陷其中一般。

    “回答我。”祁怀舟问道。

    沙子太舒服,林风致忍不住便躺了下来,沙子便自动按她的身体线条出服帖的曲度,让她更加舒坦。连日来紧绷的心弦得到放松,身体的疲倦感便加倍涌来,她半闭了眼睛,懒洋洋道:“回答什么?”

    “我们结修。”祁怀舟又说了一次。

    “你认真的?”林风致睁了一边眼睛看他。

    “我像不认真的样子吗?”祁怀舟反问她。

    沙子往下一陷,林风致看着他俯身压向自己,清冽的目光逼望她的眸。

    “我们连正儿八经的情人都算不上,你凭什么向我这个要求?”林风致伸指,调戏般勾勾他的下巴。

    不过就是体验了一次神仙极乐,就想要她做他道侣,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

    “我想看你穿嫁衣。”祁怀舟像只伏在她身上的大猫,随便她挠随便她摸,老老实实的说着心里话。

    林风致闻言忍不住掐起他的脸颊,道:“你想看我穿嫁衣?刚才不是已经见到了?”

    在顾清崖的梦里,她不就穿了一袭嫁衣?

    这话让祁怀舟蹙了下眉头。显然,他不想回忆起顾清崖的梦,更不想回忆他梦里那个“林风致”。

    “我想看你为我穿嫁衣。”祁怀舟又道,重重咬着“为我”二字。

    林风致轻笑出声,戳穿他道:“祁怀舟,你嫉妒啊?那只是顾清崖的梦罢了,又不是真的。”

    祁怀舟沉默了片刻,方坦言:“我承认我嫉妒。我喜欢你穿嫁衣的模样,很美,但我不想看你为别人穿嫁衣。你只能为我穿。我们结修,好吗?”

    他又问了一次,温和的语气带着些微不讲理的霸道,落在林风致耳中,却成了撒娇。

    “不好。”她虽然笑着,却拒绝了他。

    “为何?”他问她。

    “你不如问问你自己,我为何要答应你?”林风致勾了他一缕发,挠他脖颈,“你连自己喜欢不喜欢我,都找不到答案,凭什么要求我与你结修?没有情爱的基础,露水姻缘罢了,风吹吹就散,何况这漫长仙途几多艰险。”

    “何为喜欢?何为爱?我不懂,你懂吗?”祁怀舟握住她不安分的手。

    活的年月已经很久,但做人的时间并不算长,从前不需要去思考的东西,化身为人之后,都逐一冒出。他学会为仙的皮,却还未能领会为人的心,有些东西注定要他真证体验过后,方能明白个中滋味。

    就比如,人心所爱。

    既不曾爱过人,他又如何知道何为情爱欢喜?

    林风致的问题,他不是不肯回答,只是真的不知。

    这欢喜,是一时,还是一世,是如烟火只得瞬间灿烂,还是可比星海永恒璀璨,他不知道。

    “我也不懂。”林风致摇了摇头,想起自己少年的欢喜。

    那个总是走在自己前的男人,她在时光中跟着跟着就跟丢了,她和封默踏上岔路,不再同途。她对他的喜欢,并没能支撑她陪他走到最后,相反,她放手后的绝情,让他们再也回不到曾经,就连做朋友似乎都有些困难。

    这样的感情,算不算爱,她也不知道。

    不过……

    “但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见不着的时候便会念着,见上面的时候就想和他说说话?你喜欢看他笑,真心实意的笑,喜欢和他闹,高兴的难过的都想和他分享,但你不想看到他难过,不希望他受伤,即便他比你更加强大,你也不愿意他为了保护你而受伤?他痛苦的时候,你想要替他分担,哪怕他的痛苦对你那小身躯而言也是灭顶之灾,但你还是心甘情愿分走那一半痛苦。你想和他做很多事,会填满你们未来的所有日子,共同进退,生死与共……”

    她每说一句话,眼前便出现一个画面。

    说着说着,她便笑了。

    “祁怀舟,你遇到这样的人了吗?”

    祁怀舟轻抚过她的脸颊,目光亦变得遥远,一边回忆,一边回答:“我也遇到了一个人,见不着的时候会挂念,见到的时候想要靠近,我喜欢听她说话,喜欢看她笑,喜欢她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喜欢她胡闹的模样,但我不喜欢看她流泪,谁让她哭,我就想杀了谁。我不想要她分担我的痛苦,一点点都不愿意;我不希望她受伤,不希望她痛苦,我想看她意气风发的样子,想看她穿上嫁衣站在我身边,我还想和她一起实现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愿望,日日月月年年岁岁。”

    林风致唇边的笑,便随着他的话,越扬越高,她眸中生辉,像沉淀了无数星辰,两颊绯红,比天际云霞更动人。

    “我想,你的问题我有答案了。”他道。

    “那你告诉我,你遇到的人是谁?”林风致缓缓抬手,勾上他的脖颈。

    “是你,林风致。”祁怀舟倾身覆唇,声音呢喃在她唇瓣,“我心悦你,林风致。”

    情爱这东西,无形无象,一千个人便有一千种答案,属于他们的答案,便藏在这五年间一千多个日子的相处中,如涓涓细流,滴水石穿。

    林风致听到想听的答案,面上绯红愈盛,闭上双眸,回应他这一刻情动。

    ……

    血色的月亮依旧高悬天际,像是谁人哭红的瞳眸。

    凌少歌斜坐窗框上,一口接一口喝着葫芦里的酒。绷紧的心弦松开,他只想醉生梦死一番,可这酒独自喝着却寂寞非常,答应陪他喝酒的那个人,也不知躲到哪里和别的男人浓情蜜意去了。

    他不甘心,这酒便没了滋味,干巴巴的一点也不香。

    坐在不远处运功的顾清崖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睁开眼眸。

    “一个人喝闷酒?不像你的作风。”顾清崖淡道。

    “怎么?你要陪我?”凌少歌说话间就将手里的葫芦扔了过去。

    顾清崖信手接下,仰头灌了一大口。

    凌少歌眼眸微眯:“大难刚过,你这么有酒兴?”

    “死里逃生,不该庆祝?”顾清崖微微一笑。

    “行,我帮你庆祝。”凌少歌点点头,从窗上翻下,走到他身边,“多喝点,把不该想的人,忘了。”

    顾清崖饮酒的动作一停,问他:“此话何解?”

    “你少明知故问。”凌少歌冷笑道,“是不是又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你说林风致?”顾清崖面色如常,不再避讳,“别说得好像我放弃了,她就会属于你一样。凌少歌,你的情敌不是我,是她身边的祁怀舟。”

    凌少歌被他戳中痛处,眼中有瞬间落寞,很快便又扫尽,只戏谑道:“说得也是。那女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凭你我的地位身份,外头想和我们好的女人不知凡几,她倒好,连虚与委蛇的敷衍都懒。”

    想来,真有些可恨。

    偏又招人喜欢。

    又爱又恨,说得便是他现在的心情罢。

    “你现在倒是不藏不掖了?”抱怨了一句,凌少歌又嘲讽道。

    大抵是因为无边梦被人窥探的关系,顾清崖心中的秘密再藏不住,他也不像从前那样避讳了。

    “有何可藏?”顾清崖回他一笑“我正想和你说清楚,我反悔了。”

    凌少歌唇边的笑渐渐凝固:“此话何解?”

    “我收回先前的承诺,你我各凭本事,当然,也可以先合作。”

    顾清崖说话之间,将手中葫芦扔了回去。

    凌少歌接下,与他冷冷对视。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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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2  ☪ 镇邪塔

    ◎何为镇邪塔。◎

    经过一夜的小憩缠绵, 林风致的精力基本恢复。

    血月落下,灰蒙蒙的天亮起,噩境之城更加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半凡人半修士的城池, 有着仙界没有烟火气,炊烟袅袅生起,冷清的街巷上开始有了行人,有了摊贩。这些凡人原本都是噩境外散落的普通百姓, 饱受此地恶劣的生存环境之苦, 直到噩境之城建起, 方有了真正的容身之所。

    还有那条绵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防风墙,将可怕的风沙死死挡在了墙里头, 也许未来会有一天, 噩境的隐患被彻底清除,风沙消弥, 这里变成适合居住适合修行的风水宝地。

    千载万年, 沧海桑田, 总会改变。

    从这一点来看, 昙光世尊和她心中原本所描绘的很像。心有大爱之人, 方愿为这尘寰俗世尽力, 盼这苍生安好。

    当年她还是小散修时,曾经盼望着可以拜见世尊,再仰他的光芒, 如今她做到了,却已换了滋味。

    那个本该是她心中明灯般的存在, 面目全非, 像根尖刺, 深深扎在她心里。

    “在想什么?”祁怀舟从她身后走来,轻轻揽住她的腰。

    “没什么。”林风致回神,从远处收回目光,“月明传音予我,他们那边非常顺利。”

    为了救顾清崖,从断江出发到现在已过近十日,如今顾清崖已然无碍,悬在林风致心头的大石彻底落下,秋月明也发来传音,有他们冒死得来的消息在先,又有小兽王辅助,昆虚对付万古王的行动非常顺利。

    他们已经成功进入荒龙大泽,与幽澜魔修合作,击败万古王,平定荒龙大泽里的兽军,两岸也已筑起防洪高墙,以防恶龙垂死挣扎之际搅乱断江引发滔天洪灾。

    如今恶龙已除,那些被当成祭品的孩子和少女也都被安全送回村落,两岸百姓得知此事,无不欣喜异常,对昆虚感激涕零,纷纷主动协助众修善后。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万古王的巢穴中发现了大量宝藏。龙嘛,喜欢囤积珍宝,这万载老龙洞里藏的宝贝,可敌得上昆虚现在整个财库的量,全都成了战利品。

    想来此番不止成功取得断江的水下建阵权,还收获大量战利品,以及沿江两岸百姓的声望,于昆虚来说,可是巨大的成就。

    这条水路一旦打开,日后两境的往来会更加便捷,整个九寰修仙界都将为之改变,昆虚的地位也将会迎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五年前她和祁怀舟于天羲湖上那番异想天开的对话,不再只是痴人说梦。

    “看来好人好报这句老话,说得并没错。”林风致笑了笑,感慨道。

    若非他们为了救人冒险潜入荒龙大泽,哪能如此轻易攻占荒龙大泽,让恶龙伏诛,就算最终能成功,估计也得费上许多人力物力,伤亡必不可免。

    “我让他们清点战利品,待到善后结束,就地兴建水下传送阵。我已传音龚兄,让他尽快赶往断江与月明会和,勘察地形,着手修筑。另外……”林风致想了想,道,“我想让两岸凡人百姓加入工事,让他们也可多点谋生途径,再造一个断江城,如此一来,我们可予凡人庇佑,他们亦可助我们守断江。”

    这是噩境之城给她的灵感。

    “不过一切都是后话,又是我天马行空的想象。”林风致转身面向祁怀舟,戏谑道,“祁山主可有指教?”

    祁怀舟垂眸,目光如水。

    “宗主之意,祁某自当遵从。”语毕,他又道,“不过我关心的是,你现在想做什么?”

    他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虫,她在打算什么,不必说,他便已猜到。

    断江之事那是后话,当前最关键的是,他们顺利进了噩境之城,而暗算顾清崖的凶手还没找到,并且目的不明。林风致绝对不是什么乖孩子,会在救完人后放下这一切疑问,乖乖离开噩境之城。

    “凌少歌同我提过,他们查到苍隐谷和噩境之城之间暗中有往来,玉虚宫的账面上有一大批灵石和物资下落不明,可能是被送到噩境之城。按此来推算,如果说真是那人盗走堕佛骨,那么极有可能就藏在这里。现在顾清崖,还有凌少歌都在这里,合我们三人之力,可以感应堕佛骨的下落,我想试试。”林风致忖道。

    对她的打算,祁怀舟毫不意外,只是望向整座噩境之城,缓道:“你可知这噩境之城有多危险?还记得上回在宜安府外遇到的食魂虫吗?这座城池的下面,就养了一个巨大的虫巢,里面豢养的,全是祟气所结之邪物。一旦它们倾巢而出,这座城池将会沦为它们的食物。,包括你们。”

    “你怎么知道的?”林风致愕然道。

    “我自然知道,否则就不会将你从散噩楼中带走。”祁怀舟伸手,沙子里面飞出一缕黑气,缠绕向他的指尖。

    林风致倏地想起他对付食魂虫,以及在浮沧操纵混沌恶气时轻而易举的模样,他似乎对这些混沌祟物有着与生俱来的压制。

    “你可以感知它们的存在?”她又问他。

    祁怀舟轻轻点头:“这么庞大的祟物,如果养在九寰的仙山灵地,会被地脉中的灵气冲散,绝对无法达到这样的规模,只有噩境,此地灵气稀薄,又有噩气肆虐,最适合用来养祟。那人倒是挺会挑地方。”

    林风致心中大惊,按他所言,这座噩境之城,压根就不是为了……

    “他想效仿当初邪主,以混沌恶气为食进行修炼,却不知凡人躯壳不同迷津兽,是无法完全化解混沌恶气。摄入的混沌恶气越多,在他体内积攒的邪祟就越多,他会像当初五华山的孙千风一样对这些东西成瘾,需求量越来越大,最后控制不住自己。”祁怀舟淡道。

    “这里的虫巢是那人以混沌之气炼出来的?”林风致愕然道,“你同我说过,当初大部分混沌恶气都被封印在昆虚中,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混沌恶气供其修行?”

    她问了一句,忽然想通了什么,惊道:“所以那人屡次向昆虚下手的目的,是破坏昆虚镇邪塔,释放混沌恶气?夺取四件圣器,除了想要得到所谓天尊令的强大力量外,也是为了不让外人拥有镇压混沌恶气的力量?”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原因。”祁怀舟道,“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昆虚的这座镇邪塔,塔非塔,邪非邪。”

    “可……他明明已经有那么高深的境界,离飞升仅一步之遥,地位又那般崇高,何必要用这些歪门邪道?”林风致无法理解。

    “有没一种可能,他的境界,他的修为,都源自歪门邪道?”祁怀舟看着街巷中越来越多的行人,漫不经心道,“不论佛魔,都是从普通修士修炼而成的,没有捷径可言,便是佛祖真神,也需亲历感悟方知众生艰苦以求感悟。你难道不记得段长鸿?他的真身以片魂效仿佛祖入世,以达到在短时间内领悟世间万情,突破心境的结果,这本身就是一种邪法,靠此得来的领悟,不过只是片刻的自我感动,就像段长鸿对秋月明那执拗的爱情。”

    得不到,就毁去,这本身就是种畸型的感情。

    “而在这个过程中,每个片魂必然产生各种各样的执念怨气,他既无足够的耐心和真正的仙心去感受苍生万物,又如何化解这些执念怨气,久而久之便会积攒成怨,就算境界修到圆满,他也无法飞升,更不可能逃过雷劫。”祁怀舟继续道。

    林风致听得心中发冷,情不自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难怪,他无法逃过雷劫,被天雷重伤,落到星昼海……”

    这一点一点的抽丝剥茧,竟慢慢拼出了事情的轮廓。

    “你查过昙光?”祁怀舟眯起双眸,望向林风致。

    这件事,她并没告诉过他。

    “嗯。”林风致不知从何解释,便只简单承认了。

    好在祁怀舟没有追究,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继续道:“那更明白了,经历过雷劫却侥幸未死的修士,境界虽未受影响,但寿元会大打折扣,并且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必需再迎天雷……”

    思及此,祁怀舟忽然脸色一变。

    “我想,我猜到他为何要将你们聚到噩境之城来了。”他眉头大蹙道。

    普天之下,能瞒过他的耳目,打出那枚惑神钉偷袭顾清崖的,除了昙光,别无他人。

    虽然林风致也早有预感,此番来噩境之城过于凑巧,但被祁怀舟这么一说,她心里的不祥愈加强烈。

    “为何?”她追问道。

    “他想借你之身,抵御天雷。”祁怀舟声音已沉,手中飞快掐诀,无数黑雾自他指尖飞出,冲向天际。

    “我?!”林风致又吃一惊。

    她才元婴境界,怎么可能替人抵御雷劫?

    “你还没发现吗?四圣器明明有主,却仍对你臣服……”祁怀舟侧头望她,平静道,“所谓的天尊令,根本就不是法宝令牌,那是一个人!一个可以聚集四界力量的人,从星昼海里出来的,仙祖后裔。”

    “你……”林风致错愕非常,“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星昼海的人?”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祁怀舟再不瞒她,“你以为,谁都能让鲲丹运转?那是妖祖的内丹,连裴凛都无法施展的东西,非仙祖血脉不可驾驭。”

    林风至无话,怔怔盯着他。

    所以,从鲲丹入她身体,化作她的元丹开始,他就已经猜到她的来历了。

    她后来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个发现让她被寒意包裹。

    “我们出不去了。”祁怀舟却不再多言,沉冷道。

    他手中如丝线般的黑雾,已经传来浅淡紫光,城池虽无异常,但天上已经起了变化。

    “你也不必再查了,堕佛骨必定藏在城中。他来不及凑齐四件圣器,又发现了所谓天尊令的秘密,必会让堕佛骨归还凌少歌,好逼出天尊,迎接天劫。”祁怀舟续道。

    “那我……”林风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心还是乱了。

    “你召长焰与西临君赶来此地。天上的,交给你;地下的,交给我!”祁怀舟目光渐变,杀气满溢,黑雾四散。

    “祁怀舟,我还有一个问题。”林风致却又问道。

    “说吧。”他道。

    “何为‘镇塔非塔,镇邪非邪’?”她拉住他的衣袖,问了多年前问过的一个问题。

    “镇塔非塔……”祁怀舟缓缓转头,露出了一个让她难以形容的眼神。

    悲伤,愤怒,痛恨,所有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都因为她的问题,而浮现他眼底。

    “昆虚的那座镇邪塔,是迷津邪主的真身……”

    他回答的声音幽远而迷茫。

    林风致却觉心口一痛。

    迷津异兽,心入阵,血铸刀,骨为药,身做牢……镇了那十万八千恶。

    作者有话说:

    周五,红包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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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3  ☪ 实力

    ◎永无天日的囚禁,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林风致呆呆看着祁怀舟, 也不知为何,心口钝钝的痛。

    她有一瞬间忘记了身边的危险与诡谲,只是在他的眸色中想起那只威风凛凛的巨大异兽, 她知道自己也许不该同情一只为祸人间的恶首,但这一刻她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情。

    “那应该很痛苦吧?”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身为镇塔,被囚禁在昆虚山间数万载,不见日月星辰, 永恒不死不灭的寿命化作枷锁, 将它牢牢绑在黑暗之中。

    “比之血肉骨骸被折磨, 永无天日的囚禁,才是他痛苦的根源。”祁怀舟施法的速度变慢了一些,“可能……他宁原死去, 也不想留在那里。”

    然而, 没人杀得了他。

    除了那个命定出现的存在。

    “你怎么了?”祁怀舟暗暗吸了口气,平静了心神, 转过头时, 却见身边的人已经泪流满面。

    林风致摇头, 泪水无知觉地爬满脸庞, 她喘了喘, 方道:“我不知道, 我只是……很难过。”

    他说话时的神情,就好像下一刻会湮灭于尘世,难过到她难以自制。

    祁怀舟暂停施法, 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拭过她的眼, 却换来她突然的拥抱。

    她扑进他怀中, 紧紧搂住他的腰, 头埋在他的颈间,无声无息的泪水,滑进他的衣襟。祁怀舟如遭雷殛般站着,良久方回手抱住了她。

    “是我不好,不该在此时提及这些。”祁怀舟轻抚她的后脑,语气恢复温柔,添了爱怜,“不哭了好吗?谁惹你哭,我便想杀谁,你这是想让我杀自己……”

    话没说完,林风致便抬起头,红着眼凶道:“你住嘴!”

    祁怀舟点点头,哄道:“我不说了。”

    林风致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失态有些难为情,用力推开他,发泄般狠狠揉着眼睛,连眼角都揉得通红。

    “祁怀舟,你瞒了我太多东西,回到昆虚给我老实交代!”她抛下一句话,便转过身去,“但现在,我不和你计较这些。”

    危难当头,他们没有时间纠缠这些。

    林风致迅速调整好情绪,眼眶血丝未散,声音已冷:“这雷劫和昆虚的天劫,有什么区别吗?”

    “有。”祁怀舟亦淡道,“飞升雷劫和昆虚应运而生的天劫不一样,飞升雷劫属天劫最难的一种,天雷九道辅以散雷无数,届时整座噩境之城都会被雷劫覆盖。”

    “可是这里还有无数凡人百姓与低阶散修,即便我们可以扛下天雷,也难保他们一定平安……”林风致攥紧拳头,冷汗再生。

    “若不以这满城百姓与散修性命为胁,他如何逼你们留在噩境之城替他御劫?”祁怀舟一语戳破那人的险恶用心。

    就算强留林风致于城中,凭他们的能力,若要逃走也绝非难事,这满城无辜性命,就是让他们心甘情愿留下的人质。

    “可恶!”林风致恨道。

    然而就算他们看破他的险恶用心,却也无法改变。

    世尊的地位,注定他们说的话无人相信,时间紧迫,他们也来不及想办法遣散所有人,见死不救他们也办不到,昙光狠狠拿捏了他们的软肋。

    “飞升雷劫威力无穷,这里又不是昆虚,没有十方古阵与各种禁制机关可以应对,对付起来难上加难……”林风致的脑袋飞快转动,想着应对之策。

    除了把小啾和长焰急召过来,她还能做些什么?

    “别急,我在。”祁怀舟神色却十分平静,他掐诀的动作再未停过,四周无数黑气源源不绝地涌入他的体内,“他竟敢拿你御雷,我便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世间,还没有他想护却护不住的人。

    林风致再次从他眼中看到噬血的杀气,就如昆虚被围那一夜,他看到重伤的她时,露出的神色。

    而随着他那声冷冽无比的狠话,他身上暗光大炽,庞大的仙威如同骤然迸发的地火,猛烈地向四面八方绽开。

    元婴……化神……灭劫……直达次仙……

    林风致感受到他境界的骤然提升,瞠目结舌。

    瞬息之间连跃数阶的提升,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到达次仙之后,以林风致的实力,就无法再判断他的确切境界了,唯一可以确认的,他的实力已经到达骇人的地步。

    天际风云聚涌,转眼压在噩境之城上空。

    城中骚动起来,人们开始察觉到四周诡异的气息,护城的修士警惕地飞到半空,开始寻找着危险的来源。

    乱象将起。

    ————

    散噩楼北角地底庞大且复杂的地宫之中,两个人并肩掠向深处,身化残象数道,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地宫最隐秘的区域。

    也不知走了多久,往地底探入多深,两人方在一处巨大的符纹封印外停下脚步。

    “果然藏在此地。”透过透明的符印,凌少歌看到偌大的空间中堆积如山的灵石与各色珍宝,他仔细辨别了一下,便大致认出这里头一大半东西,都是玉虚宫账面上消失的宝物。

    昙光世尊果然就是隐藏在苍隐玉虚背后的人。

    “别忘了你是来找什么的?动作快点,别惦记这些。”顾清崖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警告道。

    凌少歌冷笑一声:“你都带我来这里了,还怕我打它们的主意?”

    “我是怕你打草惊蛇,因小失大!”顾清崖道。

    “这可都是他勾结玉虚宫的证据,若是昭示天下,他那世尊的地位,也不知有多少还拿他当神一样敬仰。”凌少歌轻嘲道,一边想进去的法子,一边又对他说,“说来他刚刚救了你,你就这样背叛他,合适吗?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噩境之城自起建至今,除了昙光世尊之外,便是顾清崖出力最多。在这里昙光论首座,顾清崖便是次座,甚至于由于昙光地位

    过高,不像顾清崖那般事事亲力亲为,在城中的声望,顾清崖几乎与昙光持平。

    这座城既然是在他多方奔走之下建成的,除了昙光外,自然当属顾清崖最为熟悉。这地方是昙光的禁地,无人敢擅入,但是顾

    清崖自有办法可以潜入其中,只是潜入的时间有限,绝不能久留。

    “私人恩怨不与正道公义相提并论。他救我不假,可犯下大罪也是事实。我欠他的我自己还,他欠世人的,也得承担。”顾清崖道。

    “说得倒好听。”凌少歌对他的大道理不以为然,“道理一套套的,这事还是林风致提醒我们的,你怎么反要背着她带我来此?”

    两人在散噩楼中休养之时,凌少歌便收到林风致传音,传音里提及想试探堕佛骨之事,方让二人起了警心。

    苍隐玉虚宫被诛除之后,仙魔两界各自都查到不少消息,矛头直指噩境之城和昙光世尊,但二人之间并没真正通过气,倒是因为合作的关系,凌少歌与林风致提过许多。如今被她点醒,二人细琢磨之下方觉这噩境之城有古怪,遂生出一探究竟的打算。

    有顾清崖的带领,他们这趟潜入很是顺利,甚至有些顺利得过了头,只是顾清崖不同意让林风致再参与此事。

    “她和祁怀舟在一起,你难道没发现此人不对劲?他的身上,有混沌恶气,林风致召出的迷津邪主,恐怕和他脱不了干系。”顾清崖道。

    发现了。

    早就发现了。

    凌少歌挑挑眉,似笑非笑看着他:“我以为你因爱生恨,想同我合计着除了此人,原来不是?”

    顾清崖冷冷看着他,道:“有差别吗?”

    “如果从结论来看,还真是没差别,但是顾清崖,祁怀舟也救了你。”凌少歌提醒他。

    以顾清崖的个性,确实会以大局为重,可要做到内心毫无挣扎矛盾愧疚,也不可能。

    他太清醒了,清醒到让人觉得冷血。

    “你废话太多。”顾清崖催促道,“找到你要的东西没有?”

    “找到了。”凌少歌收心沉颜,凝望向正前方的一个封着符箓的小匣子,“堕佛骨珠在那里。”

    随着这一句话,他那条血色新臂陡然化作无数血蝶散开。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被发现了?”凌少歌警惕道。

    顾清崖闭眸以神识感受了片刻,忽然蹙眉:“不是这里的禁制,是地下……地下出事了。”

    话音刚落,整座楼都开始猛烈摇晃起来。

    ————

    断江的风嘶吼着,掀起巨浪滔天,轰然砸在两崖高耸的石壁之上,化作无数水花飞散开来。

    水里浮出无数猛兽,肩上驼着从荒龙大泽运出的奇珍异宝,再被等在岸边的昆虚弟子卸下,重新装上各种建阵材料,运回水下。

    “怎样,不错吧!”年幼的兽王双手叉腰,像个将军般站在高墙之上,笑得猖狂。

    “切!”小啾白了他一眼,对此不以为然,“也就指挥指挥这些虾兵蟹将,有什么可得意的?!”

    “你行你上!”长焰冲她挑眉反驳道。

    “我……”小啾刚想回嘴,腰间的传音玉便疾光大炽。

    “哼,不和你一般见识!”她横他一眼,取下传音玉。

    传音玉中传出林风致凝肃的声音,听得她和长焰同时收起先前嘻笑怒骂的神色,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震惊和忧急。

    静止了一瞬间,两人同时掠空而起,然而飞到一半,便被人截下。

    “去噩境之城?”秋月明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嗯,宗主发来急召。”小啾道。

    “我也收到了。”秋月明神色冷凝,背上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是宗门的救命符。”

    昆虚的所有弟子身上都有一张宗门救命符,生死存亡之际祭出此符,宗门便会收到消息,通知附近的同门赶去救援。林风致身为宗主,身上自然有此重符,而她以一宗之主的身份祭用此符,便代表着她肯定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现下在附近的可以召集的昆虚修士,只有他们,所幸龚宴清正好带着十数名昆虚弟子,并万舒羽等人赶到,原为建水下传送阵,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此地暂移江照恩掌管,抽调半数人马,加上龚仙和舒羽,都随我前往噩境之城!”秋月明飞身高处,震声发下将令。

    ————

    离火谷的修士在经历巨大变故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在新谷主的肃整之下振作起来。

    严慎已死,严开霁重伤之余又大受打击,境界跌落,已退居闭关,整个离火谷已经交由新谷主严凡掌管。

    谷中换了新气象,再不像先前那般混乱,新一批重器已经炼制出来,是由严凡亲自督造的大型法器,预备在年底的九寰仙器比试之中崭露头角,重震离火的声望。

    察看完法器,严凡擦着手走到阴凉处,吩咐属下道:“我要离谷一段时日,你们好生看管此物。”

    重器已成,离火谷也上了正轨,他也该回昆虚复命了。

    毕竟,他已是昆虚弟子。

    可还没等属下复命,他腰间传音玉先闪。

    听了片刻,他神情顿凝。

    宗主急令,驰援噩境之城。

    “不必收了,带上此器,召集三十弟子,与我同赴噩境。”

    他改变命令。

    ————

    五华山上的日子,和从前没有太大分别。

    弟子们集中在山巅跟着大师兄练剑,剑花挽光,刃光如寒泓。

    作为宗主的封默,负手踱步于众弟子的身边,看着他们练剑,心思却已飘远。

    自上次一别,他已许久不曾见过林风致,但她那般聪明,竟在他走后没两天,比他更快猜出了凶手身份。她要他别轻举妄动,莫以卵击石……

    真是个不听话的人,明明是他希望她远离是非,到头来却变成她来叮嘱自己。

    如此想着,他无奈笑起。

    便在此时,传音玉疾闪。

    “封默……”林风致的声音传来,让他心中一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了。

    可很快,他的神情沉凝如冰。

    这传音,是林风致以宗主身份,向他发来的求救消息。

    噩境之城……她竟比他还早一步……对上昙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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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4  ☪ 苦战

    ◎四圣听召。◎

    地面开始震动, 这座沙楼也跟着嗡嗡作响,仿佛会在瞬息之间倾塌。

    许是此地异动危险频发,虽然发现了城中异常, 但百姓们并没出现惊恐失措的情况,反而以最快的速度各自回家,或是藏入家中地窖,或是躲进坚硬的山洞, 低修们也纷纷回到自己洞府, 街巷上很快就只剩下守卫噩境之城的战修。

    情势转急, 林风致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冷静。趁着祁怀舟施法的当口,她也没有闲着, 给所有可能赶来施以援手的修士发出传音。

    所幸祁怀舟发现得早, 给了他们一点应变时间。

    如此想着,林风致最后给凌少歌和顾清崖发去传音, 然而传出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 再无回音。

    地动越来越厉害, 城中也开始刮起凶猛狂风, 卷起黄沙肆虐如龙, 一只一只呼啸着冲天而起, 林风致展开的神识,已能感受到天际传来的越来越可怕的天威,如同海浪, 一波高过一波,滋拉滋拉的声音响在耳边, 让她仿佛回到了昆虚临劫之日。

    天雷神威已经聚拢到噩境之城上方, 可护城的修士们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的注意力反而被沙楼上传出的强大威压所吸引,如临大敌般朝着林风致这里飞来。

    “尔等何人,敢在噩境之城作恶?”数十个修士飞在半空,围在沙楼前方,其中一个看似首领之人飞出,振声质问道。

    他的声音蓄积仙威,化山峦之力,撞向沙楼。

    “各位道友手下留情。”一声脆语从沙楼中传出,迎向对方质问的声音。

    两种声音在半空相撞,轰地炸开,溅起一片飞沙。

    那人抬手挡下飞沙,再望去之时,只见沙楼中飞出一个女修。他认出此人,蹙了蹙眉,道:“林宗主?”

    这不是世尊迎入城中的贵客,同时也在兴建噩境城之事上出过大力的昆虚宗宗主林风致?

    “正是林某。各位道友不要误会,不是林某在此作恶,而是此城有变,雷劫将至,还请各位守好城中百姓,最好可以将他们疏散到城外百里处,亦或妥善安置。”林风致抱拳快速道。

    祁怀舟还在楼中施法聚力,少不得她先迎出门来,以免引发误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雷劫?”当即就有修士反问了一声。

    众修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浓浓疑惑。

    好端端的,怎会有雷劫降临?

    “林宗主,不是在下不信你的话,如今世尊坐镇城中,倘若真有雷劫,世尊必不会置之不理。现下摆在我等面前的,是这沙楼之中有异,还请林宗主恕我等冒犯之罪,让我们进楼一观,以安众心。若有误会,我亲自向林宗主赔不是,若非误会……也休怪我等不客气了。”那领头人并不退让,显然根本不相信林风致的话,先礼后兵道了一声,便挥手让后面的修士掠向沙楼。

    对于他们的态度,林风致毫不意外。毕竟在这里,昙光是何等至高无上的存上,他们怎么会听她一个外人之言。这些修士中除了那领头人约在元婴境界之外,其余人的境界并不算高,她倒也能挡得了一时,只是在这里打起来,岂不是浪费精力?

    对面的修士看她守在沙楼之前毫不相让,只道:“得罪了。”便朝着林风致挥剑落下。

    剑光在空中分作九道,从各个角度攻向林风致。林风致手中千演化作长戟,身形化作残光,只闻铮铮数声,九道剑光被林风致不费吹灰之力削下,而她的动作快到让对面的修士看不清。

    那人倒抽口气。

    同是元婴境界,高下立现。

    林风致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哼!”他被林风致激起好胜心,眼神一狠,再度祭起仙剑

    忆樺 。

    林风致不想和他们缠斗浪费精力,也不想伤害他们,可解释又解释不清,对方咄咄逼人让她的心火腾地冲上来,身后三尊傀儡战修浮起。

    看来不把他们打趴下,是不能好好说话了。

    她心中才刚打定主意,天际却忽然“轰”的一声炸雷,阴云陡然密布,几道细微光游过阴云之间,眼见要朝着这些修士落下。

    林风致看得分明,加之亦有对应天劫的经验,知道这是大劫前奏,细电成雨,会无差别落下。当即急道:“住手,快点离开这里!”

    可那些修士眼中只有林风致,并没察觉到天上异常,只朝着林风致攻去,待到发现为时已晚,眼见电光雷雨临头,便在此时,沙楼像活了般动起来。

    沙臂飞出,化作巨大沙掌,一掌重重压在他们的头上。

    滋——

    让人耳朵生疼的尖锐声音响起,沙掌被打散,化作漫天沙雨,落了那些修士满头满脸,却也让他们逃过一死。

    他们这才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望向沙楼。

    林风致已被沙楼的另一手臂缠住收回,一个白衣修士飞出,与她并肩站在半空。

    浩瀚仙威降临。

    磅礴的威压笼罩四野,宛如大海倾覆,让众修魂神震颤,不可自制地敬畏。沙楼为妖,飞出无数由黑光所织成的沙触,在沉云的阴影之下,妖异邪肆叫人恐惧,白衣仙君浮身楼前,苍白俊美的脸庞殷红的唇,眼眸不再澄澈,带着几许噬血的阴郁,俯瞰众生。

    林风致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已不再是昆虚那位披仙为皮的病弱山主了。

    “滚,别逼我杀你们。”祁怀舟可没林风致那么好脾气,一句解释都不愿说。

    “你们不信我的话没关系,回头看看散噩楼。”林风致开了口,示意他们望向散噩楼。

    众修回头,只见散噩楼已经被阴影笼罩,楼阁上空聚集了大量阴云,并且云层覆盖的范围还在向外扩大,无数细密的小雷电正时不时穿透厚云,露出让人惊恐的光芒,看得他们心惊万分。

    “你们若还要在这里与我们夹缠不清,待天劫降下苦的只有你们和这满城百姓。”林风致敛容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道,“不要再等你们的世尊出手拯救你们。这城池虽由他出面组建,真正出力且为之奋斗的,却是这城中每个人。若还想活命,还要这城,你们自救吧,做你们该做的事。”

    何为他们该做的事?

    保护这一方城池,守卫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百姓,避开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灾劫,不正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

    修士们面面相觑,目露迷茫。

    虽然惶惑不安,但他们依然可以感受到,站在沙楼前的男人虽然强悍可怕,满身杀气,可铺在他们头上的沙子,却实打实地救了他们的命,并且还在抵御着空间里时不时窜过的电光。

    “兄弟们,起警铃,散开结阵,通知全城百姓祭符避难……”那首领倒是很快有了决断,只朝林风致和祁怀舟隔空抱了一拳,转身便传令同僚。

    此令一呼百应,急促且尖锐的铃音瞬间响彻全城。

    林风致看着很快散去的修士,朝着祁怀舟道了句:“你好凶。”

    “怎么?你怕?”祁怀舟问道。

    “你可知为何佛前罗汉,大多面目狰狞,长得凶神恶煞一般,而邪魔之像,却多妖娆妩媚?”林风致反问他,却又不等他回答,便又道,“以此忿怒相护持佛法、震慑群魔,警慑众生莫生恶念,是为护佑苍生,实则心怀仁慈,反观邪魔之道,示人以美,只为蛊惑世人。我心如镜,虽见狰狞,却知佛心慈悲,而我亦无恶,所以我不怕。”

    如果他真要杀那些人,便不会和她留在城中救人。

    祁怀舟眼眸微震,只望着她平静的侧颜。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杀气未散,却满目温柔。

    “跟在我身边,别跑远。”他朝她伸出手,一道细沙便随之飞出缠到她腰间,将她拉到了沙楼之中。

    小啾和长焰未到,顾清崖和凌少歌也失去消息,她暂时没有抵御天雷的力量,不能离他太远。

    厚重的黑云已经蔓延开来,几乎覆盖全城,地面的震动愈加剧烈,屋舍与树木倾倒不少,尘烟四起。闷雷轰轰,细电时不时落下,打得地面一道道焦黑,可身处雷云正中的散噩楼,却在此时绽起青光,不论外界如何震动,散噩楼却自巍然不动。

    楼阁最高处,斜倚莲座的修士睁开眼眸,从莲座上缓缓走下,遥望向那座凭地而起的沙楼,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庞大威压。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喃喃道。

    一道刺眼的光芒,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撕破长空,撞在散噩楼的青光上。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巍然不动的散噩楼猛烈摇晃起来,笼罩在散噩楼外的青光随之摇曳不稳。

    终年不变的神情起了变化,昙光微蹙眉头。

    从他在浮沧山的仙试大比之中遇到祁怀舟,他就知道此人的强大,却是没有料到,竟会强大到这般地步。

    如此想着,他一挥衣袖,莲池仙境通通消失,四周化作无底深渊,他浮身深渊之上,而在深渊的底部,一座山峦般大小的恐怖虫巢,正如同心脏般,有节奏地跳动着。

    无数的黑影正像虫子般从遍布虫眼的巢穴中穿行,浊臭阴冷的气息弥漫在这深渊之中。

    昙光看着深渊中的巨物,慈怜的面容上露出极度嫌恶的神色,眉头蹙成川。

    他记得初入仙途的自己,本也是正直善良的修士,只是这仙途漫漫诸多诱惑,所谓一念佛一念魔,他就没经住那一次贪念,被欲望所驱,为着无上仙力走了那条看似捷径的无归路,造出这诸般罪孽业障,化成这深渊之中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怪物。

    九天神雷,不是来渡他仙途,而是来洗他罪孽的。

    可这万载修行不易,他抛却自我,舍弃众生,走到如今,要放手又如何甘心?

    昙光看着深渊中的虫巢,露出未明的笑意,掌中聚起一道红光,径直没入虫巢之中。刹那间,刺耳的尖啸声响起,黑影一簇接一簇,从这早巢中飞出,或是化作虫形,或是化作兽影,又或者,化成人形……

    其中,便有那个面容扭曲的“段长鸿”,与这大批的邪物一起,冲向外界。

    噩境之城,细电如雨,越来越密集,所过之所无不焦黑。越来越强大的天威碾压而下,带来死亡的威胁,城中早已无人,可躲在屋舍洞穴中的百姓却并不安全,仍有这毁天灭地的力量下瑟瑟颤抖。

    只有那看似可怕的沙楼飞出无数的沙触,化作薄薄的手掌覆盖在这些屋舍洞穴之上,替他们承受着游电一次又一次的鞭笞攻击。

    祁怀舟却已飞离沙楼,浮在城池半空,周身被暗光所笼,朝着前方的散噩楼攻去。

    林风致心中洞明,他想在真正的天雷落下前,杀了昙光,这样也可以终结这场浩劫,但他既要护住全城百姓,又要对付早已大圆满的昙光,可想而知的危险。

    她正想着,散噩楼忽然一震,从中向两边剖开,巨大黑洞如同深渊般出现,无数黑气从中飞出。四周阴风骤起,天地变色,彻骨寒意笼罩全城。

    这是……祁怀舟说过的,地底养的那个虫巢?

    还没等林风致缓过神来,这些可怕的邪物疯了般涌到祁怀舟身边,嘶咬攀爬上他的身躯,将他吞没。林风致看得心急如焚,已祭起千演从沙楼之上跃下,然而刚刚飞到一半,便叫沙楼的触手给捞了回去。

    沙子疯涨,蒙住了她的身体与双眼。

    这些沙子里夹杂着祁怀舟身上特有的黑气,她挣不开,摆不脱,只能气急败坏的被缠得彻底。

    “你不是可以控制这些邪祟之物,让我看看,你能如何操纵它们?”清亮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悦耳动听。

    没人回答昙光的话。

    祁怀舟已被邪祟吞噬,化作巨大的黑色茧子。

    云间雷电涌向一处,聚成紫电,压到散噩楼上,昙光的身影渐现。

    “先拿你祭这第一道雷。”他低声道,抬手一挥。

    被邪祟包裹成茧的祁怀舟飞起,落在昙光头上。

    轰——

    响彻全境的雷声响起,紫电落下,像要将天地劈成两半,径直打在了黑茧之上。

    林风致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到。

    昙光的话让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呼吸都随之一窒,而空气中随之传来巨大的冲击力,似乎要将沙楼掀翻一般,可想而知整个城池都受到了波及。

    也不知祁怀舟怎样了,林风致心急如焚,却苦不得出。虽然有契约在身,二人同伤共寿,她还是担心。正值忧急难当之际,她的元神不管不顾地打开,融入这沙楼的黑气之中,像从前炼矿那样,借着他的力量,从他手中拿到了这沙楼的掌控。

    而随着林风致元神的打开,千演飞出,化作巨戟执于沙掌之中,整个城池,漫天黄沙,尽为她神识所控。鲲丹似乎也受到冲击,在她元神之中释放出灵气如海。

    “来得正好。”昙光避过第一劫,看到她的出现,微微一笑。

    天际,第二道与第三道神雷,接连落下,重重打在了黑茧之上。

    轰——

    整个噩境之城几乎被这股力量掀翻,林风致只能操纵着沙子,牢牢将地面上的凡人屋舍藏起。

    第四道与第五道神雷已又凝结在半空,黑茧之上已出现裂缝,昙光却不管不顾,只朝着林风致掠来。

    就在他靠近林风致的瞬间,黑茧被一道暗光冲破,白衣修士从中飞出,以快如迅雷的速度冲到了昙光面前。

    “你的雷劫和冤孽,还给你!”祁怀舟冷笑着,双手竟聚出一团邪祟,里面包裹着紫色天雷,随着他言语,同时攻向昙光。

    轰隆——

    昙光却是闪身一避,天际第四道神雷落下,与祁怀舟的攻击撞上。

    刺眼的光芒伴着移平山峦的冲击力四下绽开,祁怀舟和昙光都被这股力量撞飞,林风致眼明手疾,只将沙臂一展,接下了祁怀舟。

    前四道天雷的威力已经如此强大,后面还有五道天雷,单凭祁怀舟一个人的力量,对抗天雷,应付昙光,保护百姓,已经非常吃力了。

    林风致咬咬牙,取出枚丹药,仰头服下。

    那是柳轻絮炼制的秘药,可以短暂的将修士的元神感知力提升到极限,只是在药力过后,也会产生强大的反噬。

    她不能再等小啾和长焰赶来了。

    丹药入口,化作暖流入体,散入百骸,她的身体与元神随之一颤。

    四野八荒,熟悉的气息传来。

    慈航、堕佛、太虚、天芒——四圣听召。

    刹时间,散噩楼的北面,两道光芒冲天而起,离噩境之城百里之外,亦有两道光芒冲天。

    “不好!”坐在化身猊兽的长焰背上,正往噩境之城急赶的小啾感应到了什么,神色骤变,她一掌拍在猊兽脑袋上,脆声喝道,“小子,速度还是太慢了,让你祖奶奶来助你一臂之力。”

    语毕,黑色双翼展起,小啾化身妖凰,带着猊兽飞到半空,化作流光。

    四野兽涌,妖倾,齐奔噩境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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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5  ☪ 林风致的人

    ◎我林风致的人,你们想带走他,就先问过我!◎

    四道光芒, 分别从两个不同方向,穿透着城间密布的重重雷电,涌向林风致。

    祁怀舟已然飞身站好, 察觉到了林风致的异常,转头望向她。林风致瞧出他眼底不赞同的神色,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很快重聚力量。

    才过了四道雷劫, 接下来还有五道雷, 一道强过一道, 这场恶战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祁怀舟独自扛下。

    受到四股力量的影响,林风致体内鲲丹大涨,释放出一重又一重灵气, 庞大的力量涌入她的身体, 冲向四肢百骸,像要撕裂她的身体, 而血液也似要沸腾般, 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在渐渐觉醒。

    “林风致, 听好了。你是仙祖后裔, 血脉之中所流淌的乃是仙祖之源。而仙祖化身九寰, 成就这片天地, 他的力量便是天地之力。以天地之力对抗天道之劫,你完全可以!”祁怀舟的声音响起之时,他已化身暗光朝着昙光掠去。

    提升到极制的感知, 让林风致的元神提前感受到了天雷的威压,她不作多想, 双手聚力, 将体内冲撞不休的庞大的仙力全部施向天际。

    紫电化作一只咆哮的巨大, 带着毁灭般力量落下。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

    整个噩境地需随之震颤。噩境之城的上空,炸起一片刺眼银光,银光笼罩了整个城池。

    待到这一道天雷结束,整个城池竟下沉半丈,可城中房舍依然安好。林风致喘着气,算着还有几道雷。

    前方的祁怀舟已经逼到昙光面前,冷笑道:“你不是想看我如何控制这些邪祟?便让你看看又何妨?”

    说话之间,他身上黑雾愈浓,一道道涌入那虫巢之中。

    深渊中传出隆隆声音,虫巢剧烈震颤起来,无数股黑气逸出,飞到他的身侧,如果当日在宜安城外那般,竟是向臣服。

    昙光目光顿变,惊疑交加:“你与我同修混沌恶气,为何你可以驾驭它们?”

    从在宜安府外发现祁怀舟可以控制这些邪祟之物起,他就认定对方与自己同道而修,那时他只当祁怀舟隐藏境界,实力远超孙千风,所以才能反制孙千风所炼虫皇,恐怕是得了昆虚地底的混沌恶气,才修炼得那般快速。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一回事。

    他……算漏了什么。

    “同修混沌恶气?”祁怀舟大笑出声,“这么恶心的玩意儿,只有你才会当宝贝,我可没兴趣。”

    说话之间,他信步走向昙光。在这些阴森邪祟的包围之下,祁怀舟仿似地狱里踏出的索命阎罗,叫人心颤胆寒,便连昙光这样的人物,也禁不住连连退步。

    林风致已无暇顾及祁怀舟,她只专心对付天雷。

    有他在,无需她分心昙光;有她在,亦无需他分心天雷。

    第六道天雷又已凝结,比起第五道雷,这一雷的威压再次翻倍,若是以同样的力量对抗,不止噩境之城吃不消,还将波及城外数十里。林风致咬住唇,向四周抽力,鲲丹离体而出,在她掌间化灵气成海。

    紫电分作三只龙形,怒吼着落下,林风致震手,灵海浮起,骤然变大,三道紫电龙形冲入灵海之中。林风致身体震了震,感受到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她艰难地看了眼祁怀舟。

    那厢,祁怀舟似受重创般倏地单膝跪地,给了昙光可趁之机。

    一道青光刹时刺入祁怀舟的右臂。

    祁怀舟却没看昙光,只是回头望向林风致。

    天地结魂契之下,他们同伤共寿,林风致受到天雷重创,祁怀舟分走一半。

    她的眼眶顷刻间红了,却依旧咬紧牙关死撑鲲丹,以鲲丹之力不断注入灵海,吞下天雷神威。

    祁怀舟已收回目光,再度站起,身形几闪逼到昙光身边,掌蓄暗光震在昙光胸前,发狠般压着他跌进深渊。

    第六道神雷尽入灵海,灵海沸腾震荡不息,林风致内息紊乱,第七道雷电却又聚起。

    还有三道雷……

    她强撑余力,再度施展鲲丹,可隔着距离抽取的四圣之力,还不足以真正召出天尊,加之那丹药效用将去,四野聚来的力量渐渐消散,她后继无力,拼尽全部力量,也只能勉强维持灵海,要想接下第七雷,很是困难。

    然而第七道雷并没给他们任何喘息机会,这一次,紫雷间蓄积炽烈天火,降下之时引发火雨袭城。林风致已是心力交瘁,正值最危急时刻,一青一红两道光芒如流星般飞来。

    堕佛骨身化巨大修罗象,凭空而坠;慈航镜如日耀当空,绽放出万丈光芒。

    凌少歌与顾清崖二人,自散噩楼北角处飞出,以最快的速度,掠到了林风致身边。强大的雷威之下,林风致力竭,沙楼倾塌化作沙雨,她亦从半空落下,被顾清崖展臂接下。

    堕佛修罗与慈航镜同时发力,仙魔两界的力量,源源不绝涌入林风致体内,那厢凌少歌已结印施宝,将掉落他们四周的天火劈散。

    林风致只觉元神一震,倚在顾清崖怀中,怒睁双眸,施力再聚灵海。

    第七道天雷落进灵海,林风致只觉元神剧痛,同时深渊之中传来缠斗的嘶吼声,法术的光芒交错闪起,也不知情况如何。

    天雷虽被林风致接下,但天火依旧落到地上,瞬间就点燃熊熊烈火,看得林风致一阵揪心,却无余力救火。

    “你去帮他们,我没事。”林风致只能朝顾清崖颤声道。

    顾清崖眼见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这时候他若离去,只靠凌少歌独守,恐怕会极度危险,便摇了摇头。

    同样的痛苦,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便在这揪心之时,先前被林风致劝散的修士纷纷飞出,各自施法熄灭天火。

    可第七道神雷的威力,却迟迟未消,不断涌入灵海,时间一久,单凭堕佛骨和慈航镜的力量,也已经撑不住。林风致从顾清崖怀中挣扎坐起,用手背重重擦去唇间溢出的血,仍旧死死苦撑。

    然而就在第七道神雷完全没入灵海之际,鲲丹黯淡,灵海彻底失控,雷威贯入林风致体内,她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林风致——”顾清崖一边替她施法筑起防御法罩,一边惊道。

    林风致揪住他的手,想说些什么却无力吐出,只能以目光望向深渊处。

    凌少歌扫落最后一枚天火,转身义无反顾接下灵海。雷威传入他的体内,刹时间就让他痛到色变,全身颤抖。

    第七道天雷的余威还在作祟之际,第八道神雷又已聚集。

    林风致颤抖着手,再度催动鲲丹,可鲲丹几经明灭之后,再也不复光芒,第八道雷声炸响,整片厚云连着无边噩境,全被照得亮如白昼。

    灭顶之灾降下,雷威像要碾死蝼蚁的巨手,朝着这座城池压来。

    电光火石之间,噩境之城的地面剧烈震动,地底逸出无数黑气,裹着这里的黄沙,化作数量庞大的触手,同时冲天而起,将整座城池都包裹入内。

    雷威轰然落下,天地同颤。

    细沙纷纷震落,庞大沙手所成的屏障被压得渐渐下沉,众人都能感受巨大的力量就在顶上,若是彻底降下,这座城池连同城中的活物都将被碾成齑粉。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凤鸣穿透雷鸣。无数的沙触之间,一道黑色风影带着金光穿梭而过,同时落在了林风致三人身边。

    太虚图展开,潮涌般的灵气冲出,带动鲲丹重新亮起;天芒刀嗡嗡作响,以无上战意应和着此际可怕的雷威。

    黑发迤地的西临神君面色沉凝地浮在半空,身边跟着半兽形态的长焰,再加上顾清崖和凌少歌两人,仙魔妖兽四王齐聚,四件圣器于数万载之后,再度聚首。

    “四圣到齐,可召天尊。”只看了两眼,西临神君便收回目光,沉声道。

    随着她一句话,太虚图、天芒刀、慈航镜与堕佛骨同时闪起金光,四光汇入林风致体内。须臾之间,林风致陡然平静,天地万物、星辰浩海,似盈入胸中,化作绵绵不绝的力量。

    她不自觉浮身而起,在天际沙屏彻底震碎之前施力,和祁怀舟一起,撑住了这片护城屏障。

    城中百姓与修士皆仰头望去,只见金光所笼之地,四修齐力,护一人撑起天地。

    无上仙力如浩瀚星海,奔涌而来,让人心安。

    也不知多久,这第八道神雷方消退,天际陷入短暂平静。林风致却敏锐地感受到,更加可怕的力量在天空聚集。

    第九道,也就是最后一道神雷,即将落下。

    而这一道雷,足以将天地万物摧毁。

    噩境之外的天一片漆黑,明明是白昼之时,四野却不见天日。

    数十道人影掠过这片黑暗之地,赶到噩境之城十里外的地方。

    “秋上神?龚兄,万道友……你们都来了?”严凡带着重器赶到此地时,遇上了熟人。

    “宗主有难,怎能不来?”秋月明简单一语,便以目光示意众人,“看,不止我们,来的人还不少。”

    严凡与其他人放眼望去,只见远处有许多修士正在赶来,无数虹光划破长空,掠向噩境之城,就连五华山的封默,都已赶来。

    然而天雷神电的威力之下,众修已难再进,只能被生生阻在了这十里开外的地方,看着城中天际金光交汇处,熟悉的人,感受着无上仙力与天雷神威的对抗。

    便连浮沧山的碧霆元君,都被拦在了外面。

    还未等他们想出应对办法,忽然之间,一股灼热的气息从城中向四野绽开。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们都能感受到那可怕的威压,能将万物碾成齑粉。

    他们已经闯过前面八道神雷,只剩下这最后一道。

    秋月明的念头刚刚出现,远空一束电光闪过,天际无声,雷音尽消,万般声势尽入那道电光之中。

    狂风四起,卷起黄沙如龙,化作利刃袭向四野修士,地面震动不安,树木被连根拔起,沙砾之间竟闪起淡淡紫光,天地万物皆染神电。

    这一道雷,不是从天上来,而是从地上,从四野,从万物之中生出。

    城中紫光骤起,无孔不入。

    众修大吃一惊,俱受其震,皆退数步,下一刻,庞大雷威透过地面涌来,整个噩境都因此震动,风沙怒吼,天地像被撕碎般。而被金光笼罩之人,却在此时冲上天际。

    众目睽睽之下,那道身影带着万钧之力冲进漫天雷云,以己之力操纵这片雷云,反向从地面吸收这第九雷。

    “林宗主为护噩境百姓不惜以身犯险,本座钦佩!就让本座助林宗主一臂之力!”威严女间响彻城内外,碧霆元君已浮身半空,双手掐诀,幻出磅礴仙力,朝着远空雷云打去。

    “多谢元君助力!昆虚上下感激不尽。”秋月明也早就飞身半空,毫不犹豫以全身之力朝着雷去施法。

    有她二人打了头阵,其他修士纷纷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浮身半空,朝着雷云施力。

    不过片刻时间,无数道法力之光,从城外源源不绝涌入雷云中。

    林风致身处雷云之中,周身上下如镀上金光,无上仙力带着她的元神融入雷云,用尽全力让雷云将地上的神雷吸入其间。她知道城外有许多道友赶来,都在助她一臂之力,此时此刻,她已非一个人与天作斗。

    城中第九雷还未发威,便被天际雷云抽了上去,狂暴不安的力量涌入云中,沉甸甸的如同山峦,随时都要再度砸向噩境之城般。

    林风致咬牙苦撑着这道雷。

    千钧一发之际,深渊之中光亮冲天而起。

    昙光被无数道邪祟黑气所缠,从深渊中被送了出来。

    “你自己造的孽,还给你!”林风致看得分明,一声重喝,将蓄积的第九道雷朝他扔去。

    与此同时,白衣修士从渊底飞出,疾闪到半空之中,见那人还要挣扎,只冷笑一声,施术将其拖回深渊。

    神雷随之砸落深渊,白衣修士身上与深渊虫巢相连接的黑气尽断,深渊内传出可怕爆炸,巨大的雷威将他震开。

    深渊传出撕心裂肺的声音与无数尖厉的泣鸣。

    受九寰诸修敬仰数千年的世尊昙光,与这深渊邪祟一起,在神雷的威力之下,皆化灰烬。

    刺眼的光芒亮起,久久难息,天际的沉云渐渐散开,露出噩境灰蒙蒙的天空。

    九道神雷都已落下,这场可怕的浩劫总算过去。

    林风致已然力竭,从半空摔下。

    她身体像被掏空了一般,再难聚起一点力量,在着地之际,她被人接入怀中。

    “祁……”她下意识地睁眼望去,却见接下自己的人,并非祁怀舟。

    “是我。”顾清崖温声道。

    林风致收了声,她没什么力气说话,只能以目光在混乱的城池中寻找祁怀舟的身影。

    祁怀舟被震到山壁之上,正缓缓站起,与她隔空相望。

    这场恶战,消耗掉两人所有力量。

    林风致心头一安,正兀自喘息之时,一条漆黑的锁链,却如蛰伏的毒蛇般突然窜出,在所有人没有回神之际,缠在了祁怀舟的身上。

    “我等接到消息,此地有人以混沌恶气修行邪法,欲打开昆虚封印,放出邪主与镇邪塔内恶气,为祸九寰,特赶来擒拿!”

    森冷声音响起,罗太岁出现在噩境之城的上空。他的身后,是数百名赶来的修士,其中不乏境界已达次仙的强修,原都浮在城外观望,眼见天雷平定,方与他一齐围到城中,一眼就看到身染黑气的祁怀舟。

    那条漆黑锁链的另一端分作数道,被那数百修士紧攥于手。

    罗太岁满含恨意地盯着祁怀舟——果然是他!杀他外孙和女婿,重创了他。

    祁怀舟却只是笑着,用看死人的目光,望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修士,任由他们束缚着自己。

    “林宗主,看来贵宗出了个败类!”罗太岁的身后,走出另一个修士,沉声质问道。

    “修此邪法,又欲推倒镇邪塔,置九寰于危难之中,林宗主难辞其咎!此等邪修,需交由我等处置!”有人附和道。

    林风致推开顾清崖,双眼赤红地站起。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天灾到最后,竟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他们在这里为护凡人死战,这些只知勾心斗角的阴险之辈却在背后偷袭,想来已经筹谋许久,趁他们力竭之际想置他死地……好,当真是好……

    一道戟光斩下,“铮”地一声斩在那锁锁之上。

    天尊之力未散,那一斩又蓄怒而落,只将缠在祁怀舟身上的锁链彻底斩断,那数百修士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众皆变色,罗太岁的眼中也浮现震憾。

    和这数百修士之力,竟不敌林风致一斩?

    林风致已手执千演戟,拦在祁怀舟身前,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他修的是不是邪法,他是我昆虚的弟子,我林风致的人,你们想带走他,就先问过我!也问问你们自己,现在的昆虚,还是不是任人欺凌的宗门。你们掂量一下自己有多少斤两,敢与昆虚作对!”

    随她一声怒喝,在她的身后,站出了无数修士,昆虚的,浮沧的,离火谷的,还有数不尽的兽军妖修……

    作者有话说:

    计划是200章内完结,无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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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  ☪ “谁,敢动昆虚的人?”

    ◎“谁,敢动昆虚的人?”◎

    一场天劫一场恶战, 将噩境之城毁去大半,屋舍倒塌草木摧折,整座散噩楼轰然倒塌, 但街巷上却渐渐走出安然无恙的百姓与低修,用迷茫惶恐的目光,望着不久前还平静安乐的家园。

    谁都看得出来,这里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作为凡人的他们无力抵抗, 但所幸, 他们活了下来。

    风依然在刮着,尘烟四起之中,林风致看到地面上灰头土脸的百姓,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被毁去故土的自己, 想起那座渐渐消失在尘烟中的千影山,想起初入昆虚遇到天劫时的昆虚修士……曾经, 她和昆虚都像这些凡人一样, 有过迷茫无力的时刻。

    可五年后今天, 她站在这里, 替他们挡下了灭顶之灾, 也在这里, 掷地有声地说出那一句——

    “谁,敢动昆虚的人?”

    随着这一句话,秋月明、龚宴清、万舒羽并所有昆虚弟子, 加上聂凡与离火谷修士以及那耸立如山的巨大重器,以及四周数之不尽的妖修与兽群, 还有魔修、仙修无数修士, 都同时望向站那群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

    这一句话背后的底气, 并非源自她林风致一个人的境界修为,而是源于站在她身后那无数人。为了这份底气,她殚精竭虑五年,几乎放弃了修行,才在短短的五年时间内,换来说这一句话的底气。

    这一句话,不止是说给那些觊觎昆虚的修士听,也不止为了祁怀舟,她也说给自己身后的昆虚人听。

    她是他们的宗主,他们也是她的倚仗。

    他们都不再是五年前微小谨慎任人欺凌的昆虚人了。

    四大圣器,两件归于昆虚,妖皇兽王都在她身后,这两人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强大的个人实力,还意味着庞大的妖族和兽族。妖兽二族虽不比仙魔强悍,可数量之庞大却非几个宗门能够抗衡的。除此之外,昆虚本宗实力,亦今非昔比。且不论宗门中有多少强修坐镇,单就对付苍隐玉虚的恶修,以及收伏断水河、诛杀恶龙这两桩,就足以向九寰证明昆虚已近巅峰,再加上由林风致一手成立的三星挂月阁网罗了多少能人异士,又替昆虚炼制了多少的可怕宝物,还有那座惹来无数修士觊觎的化云之境……

    这还只是昆虚宗门内部实力,这几年昆虚实力突飞猛进的同时,亦结下诸多善缘。幽澜山的魔修和第一大宗浮沧山,皆与其交好,离火谷已尊其为主,大大小小无数门派和散修,都与他们有着密切往来,更别提林风致决定向九寰开放化云之境后招来的那些合作宗门……

    林风致执戟浮身半空,用冷怒肃杀的目光从罗太岁和他身边那些修士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不论境界高低,竟无一人敢回应林风致这嚣张至极的挑衅,甚至于没人敢与她直视,只能僵持当下。

    “你们修仙界的人可真奇怪,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为了苍生天下,可真到了要为苍生出力之时,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躲在背后窥视也就罢了,竟还有脸在人家刚刚退敌救完人力竭之际趁虚而入,真叫我们这些魔修大开眼界!”嘲讽声响起,凌少歌飞到半空中,冲着罗太岁那群人冷笑道。

    一句话,说得对方许多修士面红耳赤。

    林风致向凌少歌投去感谢的一眼,凌少歌耸耸肩。

    “凌魔尊说得好。他们是真打量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没人看得出来?修仙界就养出了这么些伪君子吗?那我们妖修魔修恐怕都能称佛了。”小啾飞到半空,亦开口嘲笑道。

    “你们说什么?!”终于有修士忍不住,气得跳了出来。

    只是那人才刚开口,就被打断。

    “清崖,这天劫到底怎么回事?你向大家解释一番吧。”威严的女音亦响起,朝着顾清崖开了口。

    顾清崖点了点头,亦飞到林风致身侧,向众人抱拳一礼,将噩境之城中的灾劫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林风致一边听,一边向碧霆元君颌首致谢。噩境之城这场灾劫的原委,碧霆元君肯定早已心中有数,在此时发问,只是借顾清崖的嘴将昙光世尊的真面与这天劫的原因向众修交代清楚,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

    毕竟以世尊的地位,也只有浮沧山出面解释,才足够让人信服。

    那厢,祁怀舟已经挣脱身上断开的锁链,掠到林风致身侧,朝她轻道:“这些我自己可以应付,你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为他得罪这么多宗门,不值当。

    林风致转头瞪了他一眼,亦道:“你可以应付是你的事,我护你是我的事!蚁多咬死象,就算你修为再厉害,也架不住敌人多。祁怀舟,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和你说过的,你在昆虚,不是一个人了。”

    祁怀舟似乎想起什么旧事,忽然间一笑。

    原来……真的已经过了数万年光景,那些被人放弃,孤军作战的画面,似都远去。

    曾经铭心刻骨的画面,他好像也记不清了。

    “还有,你先前是不是向我求娶?”林风致伸手拂落他衣间砂砾,“道侣受难,本宗主怎可置身事外?!”

    祁怀舟目光一震,属于旧日的感慨烟消云散,他怔了怔,不太确定地看着林风致道:“你这话的意思……”

    “林风致,你给我闭上嘴!我不想听!”林风致尚未回答,凌少歌先开了口。

    声音再小,也还是落进他耳中。

    他这厢还替他们说话,她倒好,说起情话来了……

    肺都能被她气裂。

    顾清崖亦听到了这两句话,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

    “诸位,可都听明白了。我知道世尊在大家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但他吸纳混沌恶气,在散噩楼下豢养邪物也是不争的事实,除此之外,我等也已查清,当年在九幽设计盗取浮沧至宝慈航镜,致使我师弟殒身,以及在借仙试盗取慈航镜并设计陷害昆虚,从幽澜凌少歌身上盗走堕佛骨珠的罪魁祸首,就是昙光。除此之外,他还在暗中扶持苍隐玉虚,借玉虚修士之手替自己敛宝,以供其修行,证据确凿。”碧霆元君点点头,震声道。

    掷地有声的话语,无疑是替这场灾劫与昙光的罪行下了定论,然而便在此时,罗太岁等一众修士皆往两侧退开,让出路来,三名修士从后面缓缓飞到前方。

    随着他们的出现,庞大的威压同时降临,所有人心头随之一紧。

    见到这三人,碧霆元君神情亦是一凛。

    “苏宗主,辛前辈,卓前辈。”

    碧霆元君的证据与称呼立刻就让林风致意识到,来的这三个修士的地位绝对不低,境界更加可怕,与昙光相去无几。

    其中一位,林风致在当年的仙门大试上见过,乃是长离宗的宗主苏子修。长离宗的实力与浮沧相差无几,与浮沧并称九寰两大仙宗。另外两个,林风致就没有见过了。

    凌少歌给了她答案:“辛愿,卓喜,是你们九寰修仙界实力顶尖的修士,境界仅稍次昙光,已经避世修行千年有余,只为冲大圆满飞升。他们怎么连这两人都请来了,恐怕今日之举不是临时起意。”

    这三人所代表,已不仅仅是个人,而是大半个九寰,便连浮沧也要退让一步。

    三人看也不看躬着腰行礼的罗太岁,径直走到前方,只朝碧霆颌首,并看了眼林风致,才由苏子修开口:“元君所言,我等俱已知晓。昙光之罪行毋庸置疑,所幸有昆虚林宗主并几位仙友,集众人之力冒死扛劫诛恶,方救下这一城无辜百姓,此等义举让我等钦佩,也让本座汗颜,未能及时赶到助大家一臂之力。各位,本座先替这满城百姓,感谢大家的救城之恩!”

    “苏宗主言重,晚辈不敢当。”林风致忙飞身上前,抱拳回道。

    苏子修连着身边两位强修依旧朝她行了谢礼之后,方续道:“但是我等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昙光之事。我们事先并不知此城天劫,赶来此地,只是因为收到消息,昆虚宗的祁山主借混沌恶气修行,致使昆虚镇邪塔的封印不稳,混沌恶气倾泄,邪主再度出世。为了这件事,辛前辈与卓前辈已经观星察气,几经推演测算确定此事为真。此前九寰全境地动,便是因此而起,故尔我等接到风声方集结众修赶到此地。”

    随着他的话,众人脸上都露出诧异神色,林风致亦望向祁怀舟。

    果然,这些人来这里,不是为了噩境之城,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

    “各位都知道九寰仙史,心里应该有数,如若邪主与混沌恶气再度临世,会对九寰造成怎样的打击。今日来此,虽然昙光亦在此地借混沌恶气修行不假,但昆虚祁宗主身上这些,也是混沌恶气所化之物吧?”苏子修一边说一边缓缓扫过众人。

    祁怀舟倒是一派云淡风轻地点下了头,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中。

    林风致蹙了眉,这次和祁怀舟出来,他对自己的修为实力渐渐放开,似乎也不想再隐瞒了,那些黑气她早已看出不对劲,本打算回宗之后弄个清楚明白,现在看来,有人早了一步发难。

    “祁山主这是承认了?”苏子修目光渐冷,道,“既然如此,就请祁山主同我们走一趟吧,让我们将此事查个彻底明白。事关重大,还望林宗主与昆虚各位仙友恕罪。”

    说话之间,他手中已聚起银光。

    “等等。”林风致横戟落下,仍然挡在祁怀舟面前。

    “怎么?你们昆虚还想包庇他?亦或是与他同流合污?”见来了倚仗,罗太岁站在后方再度开口质问道。

    “苏宗主,二位前辈,我以为,他是昆虚的人,就算有什么问题,也该由昆虚先审,暂时还轮不到外人插手。”林风致强硬道。

    千演戟上闪起光芒,对应着苏子修聚起的银光,毫无退让之意。

    “笑话,他是昆虚的人,让你带回去了,你当然会包庇他!”罗太岁冷笑道。

    “就算身上有混沌恶气,必也另有缘由,我不相信他会破坏封印放出邪主祸及九寰!再者论当年这混沌恶气与邪主,都由昆虚老祖裴仙所镇,迄今为止昆虚立宗已逾万载,纵使昆虚再落败,也始终守护着镇邪塔不倒,保九寰安全。昆虚的宗旨首条,便是镇守邪祟,如果宗门内真的有人企图破坏封印放出邪主,则便是昆虚全宗之敌,不必各位开口,我会亲自拿下他!”林风致震声道。

    “你……”罗太岁还要说什么,却被人喝止。

    “罗道友,收声!这是我等宗门之间的事,没有你说话的份,退下!”苏子修怒斥道,他已经看到不远处还浮在半空的太虚图、慈航镜、堕佛骨与天芒刀再度绽起微光。

    四圣齐聚,天尊再现,刚才她对应天劫之时的场景犹在眼前,再加上祁怀舟的境界修为,如果真的起了冲突,他们未必是对手。

    罗太岁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地恨恨退下,闭上了嘴。

    “这件事,我会给各位一个交代,还请各位给昆虚一点时间查明。”林风致心知天尊的力量让对方忌惮了,退了一步道。

    苏子修三人彼此对望了一眼,仍道:“可我等怎知不是纵虎归山?”

    “祁山主是昆虚修士,此事确属昆虚内务,外人不便干涉,只是邪主涉及九寰,也怪不得大家如此谨慎。依本座之见,不如给林宗主一个月时间查明此事,一个月后,我与诸位同上昆虚,请林宗主给我们一个解释,你们看可好?”碧霆元君打了个圆场。

    “好,我同意!”林风致道。

    一个月时间,应该够她弄清楚原由,再想办法解决。

    “好,既然元君开口,我等便卖浮沧一个面子,就等上一个月。”苏子修和辛卓二位修士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点头应允了,又道,“不过这段时间,我等会在昆虚宗山门百里外驻扎人手,以防异变,还请林宗主见谅。等事情了结,我等再向贵昆致歉。”

    林风致点头同意,与他们约定好时间,又向碧霆元君道了谢,看着苏子修等人远去,才总算松懈。连番恶战之下,她的精力已是强弩之末,实难再撑。

    四件圣器的光芒齐齐黯淡,落回各自主人手中。

    靠在祁怀舟怀里大口喘着气,她眼眸似闭非闭之际,忽又想起一件事,突然间睁大眼,问道:“是谁把消息传给他们,让他们来此拿人的?”

    “是昙光本人。”回答她的,是飞到她身边的封默。

    除了林风致的救命传音外,他还收到了昙光的消息,只是在最后,他选择了站在昆虚这一边而已,并没加入到讨伐祁怀舟的大军中去。

    林风致对这个答案大感诧异。

    她的目光与围在四周的凌少歌、顾清崖等人一一交汇,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错愕惊讶。

    这非常奇怪,昙光自己在噩境之城修炼混沌恶气,却为了对付祁怀舟而以此为由将人召唤到这里来,他难道不怕自己曝露吗?

    还是说……他本就没打算再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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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  ☪ 殇别(上)

    ◎闭关,断情,从此仙途独行,再无两心。◎

    围着林风致的人很多, 除了祁怀舟之外,还有凌少歌、顾清崖、小啾、长焰,以及后面赶上来的秋月明、龚宴清等一众修士, 封默只得一个小小的立足之处,站在人群中,离她半步之遥。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她生命里的旁观者。少年时的情谊正慢慢退散, 只有那份无法割舍的同族亲缘, 在维系着彼此之间的关系。

    不论是他, 还是她,都无法舍弃。

    可他们也曾经是那样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若只剩下这一丝丝的血脉之情……

    他再也挤不进她的世界。

    而她也在蜕变, 变得陌生, 也变得更好。

    就算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他还是要承认, 离开他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到如今, 他筹谋了多年, 甚至为此搭上与她之间那段少年情谊的仇恨, 也由她亲手结束。她成长得太快, 快到他已经追不上。

    也许, 他也该放手,让那个曾经目空一切的自己和满怀赤忱的林风致,都随风而去。

    她追赶了他数十载, 这一次,也该轮到他来追逐她的脚步了……也许在百年千年之后, 他们巅峰相遇, 还能相视一笑。

    只是可惜了那段过往, 海边的小渔村,记忆里的“封家小媳妇”,无数个相伴的日日夜夜,都将被尘封在岁月里。

    “封默……”林风致似乎看懂他眼中的告别,虚弱地开了口。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他,可这一次,他不再上前,眉目间浮起的温柔里带着坚定,浅笑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接下去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好好保重,我要回五华山了。”

    每次都只匆匆一面便告别,这一回,也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见。

    不过对他们来说,相见不如不见。

    “谢谢你。”林风致没有挽留,“你也好好保重!”

    谢他不远千里,赶来救她;谢他在最后关头,站在了昆虚这一边……

    封默点点头,神色一振,眼间温柔尽空,朝着四周所有修士抱了一拳,退到人群之外,告辞离去。

    林风致目送封默离开,她已精疲力竭,散架般倒在祁怀舟怀中,再也抽不出半分力气,甚至就连质问祁怀舟弄清缘由,亦或是思考分析昙光那种种异常安排的力量都没有了。

    天尊之力虽然强悍,可对她这元婴期的小身板来说,仍旧是巨大的负担,再加上先前她用了柳轻絮秘炼的丹药强提五感,药力反噬,她早就是强弩之末,不过是为了保下祁怀舟强撑着最后那口气,镇住苏子修那些修士。

    也幸亏凭着如今的昆虚和天尊的地位,再加上碧霆元君替昆虚说话,才换来这一个月的时间,否则要是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她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大概只能一命换一命吧。

    像她这样怕死的人,有一天竟也会为了一个男人,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

    林风致在心里苦笑,虚弱的目光望向祁怀舟。

    祁怀舟的身上布满焦痕与血口,全是替她承受走的那一半伤害,若非因此以他如今实力,断然不会与昙光苦战成这样,到最后还要受人掣肘。

    “我没事,你休息吧。”祁怀舟看懂她的目光,“有什么事,回宗再说。”

    语毕,他用手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胸口。

    四周都是她信任的人,哪怕是大敌当前,林风致也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将一切交给他们,这样的滋味让她心头充满暖意,便乖乖闭上了眼。

    只是在睡意将她笼罩之前,她忽然间发现……

    抚摸自己脸颊的手,与她所靠着的胸膛,都充满力量,并且温热坚实。

    祁怀舟有了温度,他的身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冰冷?

    ————

    林风致这沉沉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之中,不断有人向她体内灌注灵气以滋养她的经脉元神,让她在保持体内灵气运转的同时,亦可舒舒服服地休养。

    到了第三日,她方睁眼醒来。

    虽然元神恢复了不少,可身体依旧绵软无力,体力透支所带来的反噬还没过去,她施不了法术,只能躺在沙楼之中看噩境之城重建。

    恍惚之间,她像回到当初的昆虚。

    昙光已殒,魂飞魄散不复存在,这座城池便暂时交由顾清崖全权打理。这三天将他忙得没有喘息的功夫,等到听闻她醒转的消息匆匆赶来看她时,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总算知道当年大劫过后,你重建昆虚有多艰难。能在短短五年内将昆虚带到今日如今规模,我自问办不到。”

    “你谦虚了。”林风致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以顾上神的能耐,只会超越我,怎么可能办不到?”

    顾清崖见她仍旧虚弱不堪,情不自禁走到沙床旁边,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他眼中流淌出的温柔与情愫,似乎随着那个梦的坦白,而没了遮掩,也不再克制,赤/裸裸地全都写在了眼底眉梢。

    他的手轻轻扫过她的额,捋开了她散落的发,最后定在她耳畔,似乎想要轻抚她的脸颊,林风致却垂下眼眸,微微一侧头,避开他的手。

    林风致的笑声并没变化:“重建噩境之城缺少的材料,少歌已经和我说了,昆虚库里还存了一些,应该可以帮上你们的忙,我已经传令回宗,让他们尽快送来,你不用为此担心。”

    “你才刚醒,操心这些做什么?”顾清崖叹道,“噩境之城有我,你照顾好自己便成。”

    “这里的百姓不容易,我想在离开之前,再为他们做点什么。”林风致回道。

    “离开?你才刚醒就要回昆虚?”他神色忽黯。

    她点点头:“嗯,我得尽快赶回去,一月之期也没多少时间,我得早作准备。”

    在她昏睡的这三天时间里,秋月明与龚宴清等人已经返回断江,想尽快完成断江水路的勘测与第一期建设,好在一个月期满之时赶回昆虚,以防昆虚生变,是以她的身边只剩下祁怀舟与小啾、长焰三人。

    现在她已经醒了,也得马上赶回昆虚。

    “什么时候动身?”顾清崖不再多劝。

    “明日一早。”林风致已经和祁怀舟他们商量好启程之时。

    顾清崖望了眼沙楼外的天色,日已暮,并没剩多少时间。他沉默地望向她,似乎又回到梦境中与她分别之时,心中不舍留恋再克制不住,皆化眼底浓烈色彩。

    这样直白的目光,让林风致不敢再与他直视,便又转回头去。

    “风致……”他忽然呢喃般唤她名字,“你都能直呼凌少歌名字,可否也唤我一声……”

    清崖。

    林风致一怔,顾清崖却已倾身,想要将她纳入怀中。

    “时辰不早,她该休息了,顾上神请回吧。”没有波澜的声音响起,一道沙触缠住了顾清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祁怀舟出现在沙楼之中,冷冷看着他。

    顾清崖似突然清醒般蓦地收手,眸中情爱尽敛,起身道:“罢了,你好好休养,回去的路上多加保重。”

    “我们会照顾好她的,顾上神放心。”代替林风致答话的,是祁怀舟。

    顾清崖点头,转身朝外走去,走到出口之时,却又回身:“一月之期,我也会前往昆虚,到时再见。”

    语毕,他不等林风致回答,便纵身跃下沙楼,消失在林风致眼前。

    林风致靠到沙子里,闭眼静憩片刻,又缓缓睁眼,望向祁怀舟:“祁怀舟,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我无法护你之事,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不要随我回宗,我们不要再见……”

    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做,可是这一刻,她忽然间害怕。

    她怕他辜负昆虚,怕他真的犯下弥天大错,更怕自己无法保全他,也不能保全他,甚至于要亲手对付他……

    “别想太多,我会和你回昆虚。”祁怀舟走上前去,坐到她身侧,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这段时间就陪陪我,可好?一个月后,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的唇,果然不再冰冷。

    温热,柔软,印在她的眉心间,像团火焰。

    ————

    一眨眼,已是封默拜入五华山的第五个年头,也是林风致离开他的第五个年头。

    五年对修士来说不过沧海一粟,可这五年之间他们的变化,却如沧海桑田一般。

    从噩境回来已经有三天了,封默站在五华山的山巅上,吹着山间寒冰的风,看着被雾气轻笼的宗门,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年自己在这里拜孙千风为师的情景。

    如果,林风致那坛千山醉没有被打碎;如果,他能及时留住她;如果,他从来都没拜入五华山……那么他们间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修仙之人,最忌“如果”。仙途万千,若总执念于未得之路,必陷魔障。

    他不该,也不能,总去想这个“如果”。

    “师兄……”清脆却温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封默回身,看到了孙灵若。

    不知从何时起,孙灵若褪去从前的骄纵任性,变得沉稳内敛,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缠着他,见他之时变得客气生疏,偶尔会流露出一点敬畏,似乎将他当成了五华山真正的宗主。

    “师妹,这么晚了,有何事?”封默问道。

    他的语气中,有着从前没有温柔耐心,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亏欠她良多。

    “已经按你的吩咐,安排灵瑞前往悬星岛修行,另外宗门事务也都已料理妥当,请师兄过目。”孙灵若回道。

    “不用了,以后宗门内的大小事务,由你全权决断就可以。”封默道。

    孙灵若俏颜生惊,不解道:“师兄何出此言,如今你才是五华山的宗主!”

    “我只是代为掌管而已。”封默摇了摇头,道,“最近我心境有所突破,准备潜心修炼,打算闭关很长一段时间,宗门就交给你了。”

    闭关,断情,从此仙途独行,再无两心。

    “就算闭关,你也仍是五华山宗主。”孙灵若有些着急。

    “五华山是师父的心血,日后总要交还你或者灵瑞手中,你得学着掌管。况且你也该学着独当一面,如此便不必总仰仗他人之力。师妹放心吧,我会留在五华山,坐镇于此,替师父守着宗门,看着你们,你只管放手去做。”封默淡道。

    “师兄……”孙灵若还要再说些什么。

    “师妹,我意已决。”封默打断了她的话,不容置喙道。

    他入五华山,为的是报仇,杀了孙千风,也为报仇,坐上宗主之位,也是为了报仇。

    可这仇……还没等他出手,便已经结束。

    可笑他万般筹谋,到头来一事无成,只成为了孙家姐弟的杀父仇人。

    “可……”孙灵若犹不同意。

    “灵若!”封默很少唤她名字,“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成为五华山宗主,撑起大局,境界修为可以追上我,我就告诉你,杀害师父的真正凶手,并助你报仇!”

    孙灵若周身一震,再吐不出话来。

    “在此之前,好好努力吧。”封默越过她,在她肩头重重一按,便掠下山巅。

    天色已经全暗,封默身化轻风,将五华山的所有地方都看了一遍,最后落在孙千风的密室前。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走到此地。

    这间密室是孙千风与昙光秘会的地方,孙千风死后,由他接管,他在这里面通过透影壁见过昙光几次,不过昙光很谨慎,每次露面都以斗篷加身,从没让人看清他的形容。

    如今昙光已死,这间藏着秘密的洞室,似乎也该从此湮灭于世。

    石门缓缓开启,他迈进这间阴森的洞室。洞中除了一面透影壁外,别无他物。

    墙上两颗明珠绽放出昏黄的光芒,透影壁一片漆黑,不会再出现任何影象。

    封默站在透影壁前看了片刻才转身,准备将这里的一切毁去,却是不想,身后的透影壁忽然闪出青光。封默看到地上的光影变化,心中一震,霍地转过身,只见透影壁上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愕然看着壁上的人,心脏剧烈跳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而来。

    “封默。”那人仍旧罩着斗篷,五官都藏在兜帽的阴影中,看不出模样。

    “你……”封默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暗暗聚气。

    “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壁中传来低沉声音,夹杂着几分笑意,似乎在嘲笑封默的反应。

    “不敢,尊上突然出现,我有些惊讶而已。”封默力持镇定道,“不知尊上此次现影,有何吩咐?”

    “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你靠近些。”他道。

    封默已经退了两步,听到这话,迟疑不动。

    “你在害怕?害怕什么?隔着这透影壁,难道我还能杀了你不成?”他继续道,语带蛊惑,“来,靠近点,我要告诉你关于林风致的事。”

    封默攥紧拳,看了透影壁片刻,挪动脚步,走到透影壁前半步之处。

    “封默,我问你,你和林风致是同族人,对吗?”那人低声问道。

    封默一愣,刚想否认,却听那人又道:“你们都来自星昼海浮鲸岛,对吗?你不是一个人从浮鲸岛逃出来的,你还带出了林风致?你应该和她流着同样的血,有着相同的背景,对吗?”

    封默越听越心惊,忽然间就想起在化云之境中遇到的那个老道士。

    他也说过相似的话——“你身上怎么有和她一样的气息?你们都可以成为这里的主人……”

    封默脑中飞快闪过什么,他目光一沉,当机立断向外掠去,可透影壁中却穿出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脖颈。

    “来不及了。”那人低声道,“把你的血,给我吧。”

    庞大的仙力从壁里传出,将他往透影壁里拖去。

    封默全身的灵气都被镇压,竟无法施法,只能挣扎着,抓下那人的兜帽。

    在看到那人容颜的瞬间,他双眸骤震,满目惊骇。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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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  ☪ 殇别(下)

    ◎十六岁的封默,从海崖之上跃下,游到林风致身边,再也没有回头。◎

    庞大的仙力和威压化作凌厉杀气, 瞬间笼罩封默,他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两厢的境界实力之悬殊,已非他能抗衡。对方出手既绝杀, 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甚至他就连还手的力量,都已没有。

    修仙数十载,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死亡威胁。

    他这一生, 也曾经历无数的死亡考验, 却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无力, 原来,真正的死亡,会来得如此突然, 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一道红光倏地飞起, 刺入他的眉心,直抵他的元神, 他就连元神离体的机会都没有。无数道银光化作细丝, 从透影壁中穿出, 扎进封默的身体, 游入他的经脉, 殷红的血液顺着银光抽向透影壁那头的人手中。

    这个过程并不算痛苦, 他只感觉到身体渐渐冰冷,从四肢到躯干。

    万般能耐,都被死死扼住。

    他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降临。

    恍恍惚惚之间, 他眼前似乎浮起林风致的身影。她站在浮鲸岛的悬崖边,悬崖下面是拍岸惊滔, 白花花的浪花一波接一波, 飞溅起来, 像雪花一样。

    林风致笑得张扬,喊道:“封默,来吧,咱们再比一场!”

    说罢,她像鲛人般一跃而下,落进了翻涌的浪花之中。

    封默朝她伸出手,喃喃道:“好啊,再比一场,你等我。”

    说话之间,他黯淡的目光陡然一亮,面露狠色。

    既要他的血,拿去便是,可千万别后悔。

    微弱的红光在他胸口衣裳之下浮现,他放弃挣扎和抵抗,唇边绽起一缕笑。

    这大抵是他如今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身体越来越冷,四周也越来越黑,他的天地被无边漆黑笼罩,唯独星昼海和浮鲸岛,越来越清晰。

    “林风致,等我!”少年清越的声音响起。

    林风致从浪花中探出头来,十六岁的模样,俏丽稚嫩,写满明媚,她冲他做个鬼脸,道:“还不下来?!“

    炽烈的阳光之下,少年回她一个灿烂的笑,扬声一语:“来了!”

    十六岁的封默,从海崖之上跃下,游到林风致身边,再也没有回头。

    ————

    从噩境之城赶回昆虚,已是五日之后。

    距离和九寰众修约定的一月之期,转眼就过去九天。昆虚百里之外,已经驻扎许多九寰修士,混沌恶气与邪主事关九寰命脉,随着消息的传开,越来越多的修士不远万里赶来,其中自也不少居心叵测借题发挥的人,如今都聚向昆虚。

    情势愈加危急,林风致知道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让众人满意的解释,不单祁怀舟难保,便连昆虚都要受到牵连。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可她的身体,依旧未能恢复。

    一路上她都昏沉沉的窝在祁怀舟怀中,被他带回昆虚,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被抱回天羲山上。

    “等到这件事了,我该好好修炼了。”林风致苦笑一下,对自己这脆弱的身板十分不满。

    “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你的修行速度,已经超越常人太多太多。”祁怀舟将她放在天羲湖中的小舟上,舟中铺了厚实的毯子,放满迎枕,让她倚得舒坦非常。

    小舟随水轻摇,林风致有种躺在云中,随风而飘的感觉。

    “宗门正值多事之秋,我又这副模样,让他们担心了。”林风致眼睛半闭,想起入宗之时站在山门前迎接他们的众人眼中露出的担心,又叹了口气。

    虽然昆虚大难当前,但宗门上下竟无一人在此时此刻传音给她,打扰她的休养,整个宗门仍旧有条不紊地运作着,该怎样就怎样,并没受到外界丝毫丁点。

    该说不说,她这宗门真是越来越有大宗风范了。

    林风致感慨之中,又有些骄傲。

    “你一手带出来的宗门,没有那么脆弱,放心吧。”祁怀舟仍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在她身边寻隙坐下,“这几日安心呆在天羲,我会帮你疗伤,大概再有十天就能完全恢复,其他事,容后再说。”

    “还得十天?”林风致一捏眉心,“我哪来那么多时间休养?”

    “你怕什么?哪怕全九寰的修士都围攻上昆虚,我也有办法让他们有来无回。”祁怀舟云淡风轻道,他的眉间仿佛蓄着天地之势,未将一切放在眼中。

    “你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把邪主放出来了。”林风致半真半假道。

    “有何不可?”祁怀舟却是满脸不以为意,“以迷津邪主的真正实力,对付十个昙光都不成问题。当年全九寰修士围剿他都没败过,有他在,你又何惧这后世之修?”

    林风致霍地坐直:“你认真的?”

    “怎么?你害怕迷津兽?”祁怀舟似笑非笑问她。

    “祁怀舟,你对昆虚做了什么?”林风致想起被他召出的迷津兽残魂,神情一凛。

    “你该问的是,昆虚对我做了什么。”他忽然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伸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拽入怀中,“陪我十五日,我便同你说。”

    “你……”林风致最恨他这样子,刚要发作,手腕上的储物镯忽然亮起。

    一物竟自动从她的储物镯中飞出。

    林风致推开他,定睛望去,在瞬间迷惑过后,神情陡然改变。

    这是……封默的寄魂鹤符。

    当年他二人在九寰结伴修行,历经艰险,常常陷入生死危急,后来便互换了寄魂鹤符。鹤符之中各自装有他们的一丝精血魂魄,鹤符在,则人在;鹤符散,则人亡。

    即便两人分隔万里,只要这枚鹤符安好,便代表着他们都彼此安全。

    封默的这枚寄魂鹤符,已经在她的储物镯里放了很久,久到她都快记不起自己带着他的寄魂鹤符。

    然而今日,这鹤符却无缘无故自动飞出,这并非好兆头。

    林风致看着浮在半空闪着微弱光芒的鹤符,突然间弯腰揪紧衣襟,目露痛苦。

    “发生何事?”祁怀舟飞快扶住她,沉声问道。

    林风致的心口浮起一阵阵突兀的刺痛,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在消逝,无边无际的悲伤海潮般涌向她,顷刻间就让她红了眼眶。

    “封默……是封默……”她微微抬头,望向鹤符的脸庞已爬满泪水。

    鹤符的纸翼微微拍动,符纸上下起伏,鹤眸闪起一点红光,像在和她做着最后的告别。

    林风致揪紧衣襟,努力压下心中无端刺疼,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我们在噩境之城才见过一面……不可能,我不相信……”

    “封默出事了?”祁怀舟半拥住她,“你别急,先传音封默试试,我派人立刻赶往五华山。”

    林风致颤抖着祭起传音玉,然而她才刚刚向封默发出一句传音,浮在半空的鹤符忽然间燃起幽焰。

    “咚”的一声,传音玉落地。

    “不要,不要……”林风致伸手去抓那枚鹤符。

    鹤符却已在刹那之间燃烧殆尽,符纸的灰烬飞在半空并没立刻散去,渐渐聚出了一道虚影。

    封默透明的身影浮在小舟之上,带着温和的笑,俯望着林风致。

    更加巨大的悲伤袭来,林风致捂着心口站起,脑中已一片混乱,喃喃着:“封默,别走……”

    似乎感受到她的悲伤,封默的虚影虽然还笑着,眼中却已悲伤遍布,再无昔日的万丈光芒。他看了眼祁怀舟,想说些什么,祁怀舟只揽住林风致的肩头,朝他用力地点下了头。

    这一点头,便是承诺。

    封默便又望回林风致,他抬起手抚向她的脸颊,想要拭去她的满面泪水。

    指尖触及泪水之时,一点一点幻作尘烟,从手到臂到身到脸……

    透明的虚影,带着万般不舍,消失在天羲湖上,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封默……封默——”林风致撕心裂肺道,伸手去抓那随风而散的灰烬,却只抓下来几片灰烬。

    她怔怔看着指尖的痕迹,泪如雨下。

    “怎么会这样呢?”她反复喃喃着,无法相信这是封默给她的最后告别,更无法相信噩境之城竟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仙途四十载,她从没想过和他的殇别,竟来得如此突然。

    修仙之人,当要看淡生死离别,可她办不到。

    那个陪着从凡人到修士,从浮鲸到九寰,和她出生历死相伴数十年,她以为他能仙途璀璨的少年,竟然就这么走了?

    她无法相信,只能任泪水滂沱。

    祁怀舟将她的头压向自己胸口,任她在自己胸前泣不成声,另一手却已紧攥成拳。

    他真的很不喜欢看到她哭泣,那样无声的痛苦好似焚心之火,比之当年生受剜心之苦还要让他痛不可扼。

    “封默不在了……他不在了……”她全身颤抖着开口,泪水浸湿他的衣襟,流入他的怀中。

    对她而言,这条仙途纵使他们再也无法同行,他也依然是她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人之一。

    “祁怀舟,你可知,他是我在这世间仅存的亲人。”哭了良久,她方抬起头,望着祁怀舟轻轻道。

    下一刻,她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洒在他的衣襟之上。

    巨大的悲伤加剧她的伤势,五内翻涌,她再难承受,倒在了祁怀舟怀中。

    祁怀舟抱着她,双眸骤红,如血如兽,心中无限愤怒,似地火喷薄而出,难以控制。

    天羲湖随着他的情绪掀起滔天巨浪,九寰全境地动再现。

    似乎有什么,在撕裂天地,回归世间。

    九寰风雨飘摇,群修皆惊,林风致却已人事不省。

    至第三日,来自五华山的消息传遍九寰。

    五华山宗主封默,殒身于宗。

    与此同时,化云之境悄然起了变化。

    作者有话说:

    周五,红包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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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  ☪ 兽骨天羲

    ◎林风致却被囚禁在天羲山。◎

    九寰的第二次全境地动, 比第一次全境地动更加剧烈,威力甚至波及九寰深海,致使海底山火喷发, 天现异象,无不昭示着九寰将有大变。

    而这次的地动,则更加明确地指向昆虚。

    地动发生之时,昆虚狂风聚涌, 阴云四笼, 大有山倾之势, 各处的法阵机关都发出警鸣声,却惟独早已修复的十方古阵,安静得像死了一般。

    所幸地动的时间很短, 片刻就恢复如常, 阴云散开狂风止歇,阳光照向四野, 没有带来任何损伤。

    只是对外界来说, 关于昆虚镇邪塔将倒, 混沌恶气即将倾巢而出, 邪主也要复苏的预言和传闻, 却已越传越烈, 不安和恐慌正在蔓延,无数的修士赶到昆虚附近,与苏子修等人会和, 加入声讨昆虚的队伍之中。

    “按我说,当日在噩境之城, 就不该答应那林风致, 放他们回到昆虚。”已是天道初窥大圆满境界的辛愿站在离昆虚百里之外的驻地议事厅中, 与苏子修、卓喜、碧霆元君等诸多在大宗之主及强修争执道。

    而因着日渐加强的异象,聚集而来修士也已起了争执,怨声四起,分成数派。

    “糊涂啊,昆虚本就镇着混沌之气和邪主,你们还放他们回宗,这不正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放出这些邪物对付我们?”有人附和道。

    “当日的决定是我做的,若有什么问题,长离宗自会一力承担!”苏子修眉心紧锁如山,震声道。

    “与苏宗主无关,是我提议的。”碧霆元君沉声道,“昆虚从裴仙起,镇守邪物数万载,期间不论宗门多少灾劫,都未曾弃过初衷,新宗主林风致亦是位心存慈仁,可庇佑苍生之主,我相信以她的为人,不会放任混沌之气与邪主复现,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现下离一月之期还有十余日时间,诸位不必过早断言。”

    “元君如此看中昆虚与那林风致,倘若届时昆虚有负元君信任,元君又当如何?”卓喜质问道。

    “倘若昆虚真的放出邪主与混沌恶气,令得九寰陷入灾劫,浮沧定会亲自动手,不需各位多言。”碧霆断然回答道。

    “只怕到时已不是浮沧一宗可以力挽狂澜的了。”有人冷笑一声,插嘴道。

    碧霆横眸盯了那人一眼,便叫那人背生冷汗。

    “若果然如此……”碧霆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修,掌中渐渐浮出一幅画像,“本座便请回道祖与魔祖,可够?”

    只此一句话,便震慑众人,无人敢言。

    众人此时方记起,眼前这位碧霆元君乃是道祖萧留年的师妹,幽澜魔祖云繁的师姐,这二位早已遁世,据闻已经飞升上界,临走之时,将二人的一缕元魂留在了浮沧,若他日浮沧蒙受大难,便可以此元魂召回二人,保浮沧千秋万代。

    有此二人坐镇,自是无人敢对浮沧出手,也不知若遇上邪主,敦强孰弱。

    ————

    外界发生巨大变动,昆虚宗内却是一切照常,似乎只要林风致还在宗门内,众人便能心安。

    天羲湖的上空浮起青光,这青光将湖与外界隔开,不论多少的风雨飘摇,湖中的小舟都如薄羽浮静水。

    林风致已经昏睡了多日。

    她侧身蜷躺在舟中的软毯上,睡得像个孩子,毫无防备。

    一觉黑甜,她睁眼之时触目所及便是晴空,几朵白云飘在天际,一把大伞撑在她的头上,替她遮去烈日灼热,风轻柔地吹着,像谁的手温柔抚过她的头发。

    她定定看着天空,恍惚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那突如其来的告别,封默依旧在五华山做他的宗主,他们虽远隔山海,但各自安好,彼此都拥有自己的仙途,此去鹏程万里,自当一往无前。

    偶尔,他们会在九寰某个聚会上意外相逢,互敬一杯酒,贺彼此的成就,聊几嘴闲话,再分别,踏上各自的旅程。

    这条仙途虽然不能同行,但他们……仍是彼此心中重要的存在。

    “醒了?”温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怔忡。

    林风致缓缓坐起,望见坐在船舷边的祁怀舟。

    风将他宽大的衣袖吹到湖面上,像浮萍般飘着,他也不理会,只是面色平静地坐着,望着她,像守了她千年万载那般。

    “我睡了多久?”她的悲伤收回眼底,不再化作泪水。

    “十天。”祁怀舟道。

    十天?!

    林风致心里一惊。

    掐指算来,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全被她用在了睡觉上头。

    “先前你伤势加剧,为免你醒来悲忧过度影响疗伤,所以让你多睡了几天,现下你的身体应该基本无碍了。”祁怀舟淡道。

    她当然本不该觉睡这么久,只是他不愿再见她落泪的样子,不想她因为封默的死痛不可扼影响伤势,便擅自作主,封住她的五感与神识,让她可以好好休养疗伤。

    林风致的惊讶只得瞬间,她并没怪责祁怀舟,只问道:“五华山的消息,应该传遍九寰了吧。”

    “七天前就已经传出来了。封默……”祁怀舟不动声色打量了下她的神情,她很平静,“殒于五华山。”

    林风致闭上眼,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方才再度睁眼,语无波澜问道:“可知是怎么死的吗?”

    “我让楚悬亲自跑了趟五华山,根据他打探回来的消息,封默殒身于五华山前宗主孙千风的密室之中,他……全身血液都被人抽干,元婴不复,魂神俱散。”

    祁怀舟说得小心翼翼,林风致的呼吸却仍旧越来越急促,落于身侧的双手亦紧紧攥成拳头。

    魂神俱散,他就连轮回路……都没有了吗?

    “没找到凶手吗?”她努力调匀自己紊乱的气息,问道。

    祁怀舟摇头:“不知凶手何人,密室之中没有斗法痕迹,只有他的尸身倒在透影壁前。在他死前一夜,五华山亦无异常,只听说封默准备闭关,欲将宗门交由其师妹打理。”

    她问什么,他便据实细答。

    “能让封默毫无反抗之力的修士,境界实力恐怕至少得在化神以上。那人若想要封默性命,毁其元神就可以,何必抽去他的血?”林风致像接受了现实一般,冷冰冰道,“可见凶手的目的,并非他的性命,而是他的血。要封默的血能做什么?若是觊觎他的天赋,夺舍他的肉身就可以了,何必取血?他的血有什么特别,炼丹?炼器?还是有什么其他作用?我和他同出浮鲸岛,从小一起长大,可不知道他的血还能……”

    分析的话说到这里渐渐没了声音,林风致的眉心忽然紧紧蹙起。

    “星昼海,浮鲸岛,仙祖血脉。”祁怀舟顺着她的话,说出了她心中猜想。

    封默的体内,有着与她相同的血脉。

    凶手是冲着她来的。

    林风致呼吸陡然加重,胸口不断起伏,她的眼中又浮起几许痛苦,沉默地将指押抠入掌心。

    “是不是只有浮鲸岛的仙祖血脉,才能得到化云之境?”她缓缓道。

    “是。仙祖血脉是必需的条件,除此之外,还要千演和鲲丹,方可真正开启化云之境。”祁怀舟道。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告诉她——冥冥之中,皆有因果定数。

    化云之境,本来就不是他的机缘,他也是因为她的存在,才能踏进那一方神秘的天地中。

    “所以如果换成封默,他拿到了千演和鲲丹,也能掌握化云之境?”林风致继续问道。

    祁怀舟点点头。

    “封默进五华山是为了寻找当年盗走浮鲸定风珠,掀起海啸,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凶手。他发现五华山孙千风背后那人,就是那个凶手,所以不断讨好孙千风以求他的信任,希望能够通过孙千风见到那个人。孙千风死后,就由他接手五华山,他和那个人有过联系,警告过我那个人的境界实力非常高,让我不要去查。”

    林风致抽丝剥茧,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地分析。

    “我将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与我们自己查到的东西结合,才确定昙光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噩境之城那一战,实属意外,但终于能除去昙光,报此大仇,于我于封默,都是一个解脱。事后,他回了宗门,却死在了孙千风的密室里。”林风致继续说着,“能够有此手段心计与实力者……昙光死了,但那个人还没死。”

    “昙光一死,我们关于此人的线索就全断了。”祁怀舟道,“先前便觉着古怪,昙光为何要传音九寰众修,以混沌恶气将所有人召到噩境之城,如今来看,恐怕从顾清崖被惑神钉打中开始,我们就踏进对方布好的局中。”

    他们被迫前往噩境之城,虽然救了顾清崖,但也陷进昙光的陷阱中,被利用来扛击雷劫。而在斗法之中,昙光早已不再遮掩自己修炼混沌恶气这件事,对他来说,如果度过天劫,他就可以飞升,不必在乎九寰修士;如果无法度过天劫,便是化作劫灰的下场,更不必管九寰死活,所以没有了顾忌。

    “但他留了后手。”林风致与祁怀舟一起分析起整件事来,“那个将苏子修等人召集过来的传音,就是他的后手。是他为自己身死噩境后,所做的安排。”

    “苍隐玉虚一灭,昙光的野心就已经露出马脚。不论是西境魔修,还是浮沧山,亦或是我们,都对他起了疑心,想要揪出他只是时间问题,恐怕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与其到最后声败名裂又要应对天劫,不如……”祁怀舟忖道。

    “利用天劫来个金蝉脱壳。”林风致越说越快。

    “除了混沌恶气,他还修行片魂,片魂之法到一定境界,主魂可将元魂转移至片魂之上,以此脱逃。”祁怀舟亦道。

    “所以……谁是他的片魂?”林风致眯起眼眸,露出杀气。

    昙光已死,线索全断,九寰万千修士,他们根本找不出那个人来。

    “不管是谁,现在应该都在昆虚之外,等着那一月之期的到来。”祁怀舟道。

    布这么一个毒局,不就是为了昆虚,为了化云之境,哪有不出现的道理。

    “一月之期……”林风致喃喃着,“只剩下十二天了。”

    “十二天,也够做许多事。”祁怀舟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祁怀舟,我初入昆虚之时,你只是希望找一个可以代替秋月明的替身吧。”她忽又换了话题,说起当初。

    祁怀舟点下了头:“是啊,那时我境界低下,手段有限,又因旧伤关系不得不时常闭关,只能培养他人来代为料理宗门,好不容易有个秋月明要堪一用,哪曾想她竟会隐遁离宗,结果上天将你送到了昆虚。”

    他说着话,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间,近乎贪婪地看着阳光之下她明媚的容颜。

    “所以一开始,你就希望让我当你的傀儡。”她笑了笑。

    “傀儡多不好听,从第一次与你交谈,我就知道你绝非甘当傀儡的人了。”祁怀舟笑了,哪个傀儡像她那样,鬼主意一大堆,没有一刻听话过,“我们之间,不应该是金钱关系吗?我出钱,你办事,如此而已。”

    金钱关系……

    林风致被这话逗乐,唇边总算漾起笑意。

    “可后来,鲲丹竟在我体内释放灵气,从那一刻起,你就知道我的来自星昼海了。”她的笑很快隐没,继续道,“你赠我千演,亦是因为我是仙祖后裔,当时唯一可以开启化云之境的人。有了这两件东西,我才能进入化云之境,成为化云之境的主人,再被你一步一步,推上高位。”

    祁怀舟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勾着唇角,静静听她回顾。

    “因为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重振昆虚,而你之所以想要重振昆虚,并非为着昆虚好,而是你想寻回所有的十方古阵,并将其修复。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当时的昆虚实力是无法完成的,所以你需要先让宗门强大,宗门强大,才有足够的实力助你完成十方古阵。”林风致目光从他的笑容缓缓落下,望向他的胸口。

    “我的出现,帮你实现了这个目标,对吗?”她低声一问,伸出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胸口处。

    温暖的体温透衣而来,“咚咚”的心跳声,有力地在掌心之下撞响。

    他不止有了温度,也有了心跳。

    祁怀舟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并不在意她的怀疑,温柔地挑起她的下颌:“温热的身体,不比冰冷的身体更让你舒服?你让万舒羽趁我随你离宗之际暗中调查我和十方古阵,不都已经清楚明白了,又何必来问我呢?”

    果然,他早就知道她暗中调查他的事了。

    他们之间,既相互信任,也互相怀疑着,很是矛盾。

    从对付苍隐玉虚宫时,他为拿回十方古阵而引发天劫起,林风致就已经怀疑了,为着让万舒羽能查得更加彻底,她带他去了断江,将他调离宗门。

    万舒羽给她的回复,令人震惊。

    十方古阵的阵眼,已经不见,而这个古老繁杂的大阵,也已失去力量。

    “我查到是一回事,你告诉我又是另一回事。”林风致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将我交给他们吗?”祁怀舟问她道。

    “昆虚的内务,自然由昆虚自己解决。”林风致抚上他的脸庞,“我要将你交出去,便不会带你回来。”

    “是吗?”祁怀舟将她用力一搂,道,“我信你,却不信他们!”

    “那要如何你才信?”她问他。

    “我们结修吧。”他倏地笑起,清俊无双的脸庞忽然浮现几分邪意。

    随着他一句话,天羲湖震,无数道青光从四面八方飞出,化作重重牢笼,将这片小舟困在了湖心之中。

    “祁怀舟,你想做什么?”她蹙了眉。

    “你说呢?”祁怀舟笑道。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拥有一个人过。

    整座天羲山剧烈震动起来,随之蔓延开来,化作第三次全境地动。

    天羲山山巅那部体山体倾塌,石块像是巨兽的鳞片剥落,从高处一片片落下,露出了庞大到让人惊骇的森白兽骨。

    迷津邪主的躯壳,就是天羲山。

    众皆愕然,群修大乱,而林风致却被囚禁在天羲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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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  ☪ 师祖裴凛

    ◎站在她眼前的,是个极为俊朗的修士。◎

    外界的围困没有打乱昆虚的宗门生活, 但这突然降临的巨大变故,却让他们陷入震愕中。

    昆虚的山峦之间,不断有修士飞到半空中, 远眺那座已经屹立了几万年的天羲山,谁都不曾想到,传说之中镇压于昆虚山下的邪主,它的真身竟然已与天羲山相融。

    如今山巅化作巨兽骨骸, 天羲湖便成了被巨兽团在怀中的一捧清泉, 无数青光从湖畔冲天而生, 汇于顶端,化作牢笼囚禁了此际站在小舟中的林风致。

    “这么大的兽骨……它的原身该多庞大?”长焰浮身半空,已不由自主化作全兽形态。

    威风凛凛的金色猊兽, 体形本就生得比普通猛兽要大, 但在天羲山巅这具兽骨的对比之下,却显得像个孩子。

    “不过我可是兽王, 它再大也得臣服于我!”他说着晃晃脑袋, 颈间挂的天芒刀发出一阵响声。

    没办法, 兽态太大, 天芒刀只能挂在脖子上头。

    小啾冷冷瞥他一眼, 道:“臣服?你要能让他臣服, 整个九寰都该跪下谢你。”

    “它什么来头?”长焰不服气地嘶吼一声。

    “那应该就是……”另有一道身影飞落长焰身侧,正是锦枫师姐,“邪主真身。”

    整个九寰都知道, 邪主真身被镇于昆虚宗内数万载,却从来没人想到过, 邪主的真身竟化作天羲山的山巅, 一直都高高在上地俯望着整个昆虚宗。

    他一直都在众人的眼皮下, 屹立了数万载。

    “邪主真身既在天羲山,估计祁怀舟知道得比我们都多,外头那些传言,未必空穴来风。今日邪主真身突现,宗主又被困山中,宗门恐有大变动。不论祁怀舟要做什么,西临神君,我以为眼下当先救出宗主。”锦枫续道。

    小啾敛眸沉色,再不复从前嘻笑之颜,她的境界虽有大幅提升,可还是无法承受西临神君的庞大力量,不过随着元神的强大,关于过去的记忆正在逐渐恢复,虽说还是很混乱,但不妨碍她从中捕捉到至关重要的信息。

    “锦枫,你可记得上一任天羲山主?”她忽然问道。

    锦枫略作思忖,便摇摇头:“记不清了,我入宗之时天羲山山主好像就姓祁,但因他从未出现过,我对他的记忆很模糊,更别提上一任天羲山主……”说话之间,她揉了揉头。

    很奇怪,关于天羲山山主的记忆,一直都很混乱。

    天羲山一直都是昆虚宗最为神秘的一座山。

    此前她便觉得祁怀舟古怪,甚至提醒过林风致,但因她对天羲山的记忆也是混乱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时她将此归结为自己离宗时间太长,对宗门的人物已经淡忘,如今被西临君提来,惊觉似乎另有隐情。

    “没有上一任天羲山主。”小啾看着山巅的兽骨,“在我的记忆里,天羲山山主的名字,一直都是祁怀舟,从未易主过,但是……我也从没见过天羲山主现身。”

    这话让锦枫大吃一惊。

    西临神君的寿元已近万载,在宗门时间也比她更久,如果从西临君起,天羲山就没易过主,那这祁怀舟的身份来历……

    锦枫不敢想。

    “不论祁怀舟到底何许人物,当务之急都是救出宗主。”小啾已不再多说,只断然转身,朝着身后早已满天的昆虚修士喝道,“全宗戒备,召回所有在外弟子,听候吩咐。你们退后——”

    一语落下,金凰引日塔飞出,绽起炽烈红光,朝着天羲山巅攻去。

    锦枫亦掐诀施术,聚出银光,同时射向天羲。

    然而只见天羲山上笼罩的青光一阵微闪,竟将这两记强悍的攻击直接吞下。二人合力的攻击,已达次仙级,却没能给天羲山造成丁点影响,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天羲山的强悍,似乎超出众人所料。

    ————

    林风致抬头,看着天羲湖上空的青光在一阵交闪之后恢复平静,连声音都没有传出,外界的攻击对此无效。

    “他们该着急了。”她收回目光,望向祁怀舟,语带无奈道,“你到底想怎样?”

    “他们着急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祁怀舟耸耸肩,平素温敛谦和的神色不再,化作散漫狂妄,“我做那许多事只是为了为了我自己,昆虚也罢,九寰也罢,皆与我无关。林风致,你不觉得管这一大摊子人太累了吗?日夜操心时刻谋划,何必呢?不如同我逍遥自在去。”

    林风致走到他面前,平静道:“是你把我召到昆虚,是你让我管这一大摊子事,也是你一步一步扶我上位,如今我成了昆虚的宗主,好不容易把昆虚带到现在,你却让我放手?我不是你召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宠物,你想逍遥自在我不拦你,但你也别阻我的路。”

    “生气了?”祁怀舟看出她平静神色下的怒火,笑道。

    对于她的怒气,他并没任何不悦,反而有些开心。

    这证明,不论他如何变化,林风致都不害怕他。

    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那个深得她心的祁怀舟。

    “没功夫同你置气。”林风致冷道,“你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现在也称心如意了。十方古阵阵眼已失,古阵彻底毁去,没有能够镇压混沌恶气的东西。外头那些人猜得没错,混沌恶气已泄,邪主将出,九寰面临滔天灾劫,首当其中,就是昆虚。”

    “邪主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你怎么杀他。他虽有永生不死之寿,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对付。用天尊之力,加上你的千演剑,一剑刺入他的心脏,邪主就会死去,封在他体内的混沌恶气也会一并消亡。”

    祁怀舟一边说着,一边将衣襟扯落,露出心口肌肤,笑着道:“邪主的心脏,就在这里。”

    那道曾经让林风致触目惊心的伤痕,已然消失,化作完好的皮肉。

    “你不是想替昆虚,替九寰挡灾?诛杀邪主的所有武器,我都送到你手里了。杀了我,你就能替九寰除去万恶之源。”他笑着,敞着衣襟,朝她走去。

    “你下不了手,对吗?”祁怀舟见她面露震色,便继续笑道,“林风致,你心中有我。”

    一语落下,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而我,只想求你结修。”

    ————

    外头风起云涌,情势多变,化云之境却是一如既往的寂静。

    因着天羲山的异动,化云之境中的修士大部分都飞离化云之境,聚向天羲山,偌大的天地便显得有些空荡荡,入口处只有姬寻一人守着,惴惴不安地望着门外。

    听说宗主被困天羲山中,他很是担心,但宗主叮嘱过,他必需守着化云之境,所以他哪儿也不敢去,也就没有和其他同门一起到外头查看情况。

    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他心里焦急万分。

    白茫茫的大雾中,忽有道人影隐隐约约走来,他心中一喜,正待开口,忽想起一茬来。

    这化云之境若无启门之人,从外头是无人可以擅自入内的。

    他正想着,前方那人影已走过白雾,显出模样来,姬寻蓦地瞪大双眸,看着出现在化云之境中的人。

    “宗……”

    一句话没说完,那人便竖起指头,做了个噤声手势。

    姬寻心脏“咚咚”跳起,忙不迭地点头。

    “此前我要你们暗中帮我运入化云之境的东西,都送到了吗?”林风致轻声问道。

    “都已经运到天泽山了。”姬寻大感诧异,却也情不自禁压低声音。

    “做得很好,你随我上天泽山,替我守在天泽山外,别让人打扰我。”林风致点点头,温声道。

    这是她在离宗前夕暗中嘱咐之事,除了调查十方古阵外,还要在她归宗之时,将所有用来打开化云之境的材料,全部运抵天泽山。

    除了原有用以打开第四重和第五重的材料,她又秘密采买了一批,加上从老龙巢穴里得来的大部宝物,全都运到了这里。

    按她的估计,如今这些材料,足够她开启化云之境第七重,也不知道可以让裴凛的那缕残魂恢复多少成。

    “没问题,可是宗主,外头都说你被祁山主囚禁于天羲山中,你怎会……”姬寻忍不住问道。

    “裂神分体术。”她淡道。

    她的魂神,一半留在天羲,一半已经悄然潜到此处了。

    说话间,她带着姬寻往天泽灵树赶。

    “宗主,外头传言祁山主要破坏昆虚的封印,放出混沌恶气和邪主,有这事吗?”姬寻跟着她一边飞一边问道。

    “恶气倾巢而出,昆虚首当其冲,内忧外患将陷入万劫不覆,你觉得他会是那样的人吗?”林风致也不知道,便反问他道。

    “我……我觉得,祁山主他……不像是会破坏昆虚的人。”姬寻忖道,“其实我们私下也讨论过,大家都觉得,祁山主虽然为人神秘,行事亦诡谲难测,可他替昆虚,替我们也做了许多事,他没道理要害昆虚。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

    这不正是林风致现在急于寻找的答案。

    不过片刻,她便飞到天泽山中,让姬寻在外头守着,她则快步朝天泽树走去,只是还没走到树下,她就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巨大的天泽树下,着一袭破旧的道袍背对着她,远眺远处的山峦。

    那本来被浓雾所笼罩的重重山峦,竟已现出山形。

    第五重、第六重、第七重……

    林风致大感惊愕,也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只快步上前,朝那人道:“老神仙……”

    话音未落她便没了下文。

    眼前人转过身,不复她记忆中邋遢苍老的模样。

    长发挽作道髻,整齐地盘在头上,他背脊挺拔,满头枯稿尽化黑发。

    站在她眼前的,是个极为俊朗的修士。

    她见过他的,在昆虚的画像中。

    那时,她管他叫——裴凛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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