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 脱险
◎再逢,已是不识。◎
站在池畔俯瞰, 这蛇窟深渊骇人万分。除了一只不知修行多少年头的青蚺外,还有成千上万的蛇,花花绿绿地盘游在青蚺之下, 似乎正因为突然闯入的猎物而兴奋,不断吐着蛇信游移着,刺鼻的腥浊味自这蛇窟出散出,不止让人头皮发麻, 也让人作呕。
那只青蚺头生半角, 双目幽绿, 蛇身粗如巨木,缠绞之力可逾山峦,能将修士全身骨头碾得粉碎。祁怀舟现下全身均被它缠住, 只露个头脚在外, 双眸紧闭,似乎没了气息, 而蛇身纠缠的力量却还在增加, 血盆大口亦在他头上张开, 仿佛要将他一口吞入腹。
此情此景看得林风致目眦欲裂, 一颗心几乎跃出胸口。
不过好在漩涡打开, 深渊之中便透出熟稔的气息, 灵气开始缓缓流动,她的修为似乎归来。
“林风致!”顾清崖只觉掌中倏尔一空,被他牵在手中的人已不管不顾朝着深渊纵身跃下。
他下意识伸手, 想再度抓住她的手,却连她的衣袖都未能挨着。
顾清崖的心陡然空去, 先前与她并肩共战的沸腾仿佛被十二月天的雪水浇冷, 可情势容不得他多想, 眼见林风致似飞蛾般扑入深渊,他亦不及多想,便随之跃入其间。
林风致的眼里心里只剩下祁怀舟,她手中已执千演长戟,仙阶雷符点燃,身后浮现五个傀儡修士,三大术法齐施。但见她神情冷凝,经历搏杀还未散去的血杀之气更浓,身化电光一道,眨眼间就袭到青蚺后背七寸处,双手握戟横斩而下。
只听“铮”一声金铁交鸣之音响起,震得人耳中生疼。
青蚺七寸处浮现一片金鳞,以千演之威竟是不能斩破,那青蚺吃了一计却是转过头来,朝着林风致张开巨口,口中喷出一股浓黑毒液。林风致身形一闪,避开这股毒液,只将手中早已引燃的仙阶雷符射入蛇口之中。
轰——
爆炸声起,青蚺吃疼仰天狂啸,蛇尾卷起无数小蛇扫向林风致。
原本浮在她身后的五个傀儡人早已落在祁怀舟四周,对着缠住他的那段蛇身施术,想要将蛇身拉开,林风致身边无人。青蚺蛇尾如鞭,扫出猎猎风响,带着摧枯拉朽之力,无数小蛇被扫到半空,如同蛇雨向她兜头而下。林风致只将长戟挥如疾电,斩断所有小蛇,但衣裳还是被蛇涎蚀出几个焦洞,正是危急时刻,青蚺蛇尾已袭到她身侧。
电光火石之中,一道剑光斜来,不偏不倚钉入青蚺蛇尾,而后化作一根钉在蛇骨上的青色锁链。紫色电光从青锁之上传入蛇身,疼得青蚺再度嘶鸣,整个深渊的蛇都因此惊起,发了疯般朝着青锁的主人涌去。
林风致转头望去,只见顾清崖浮身半空,死死拽住青蚺尾。
眼神隔空交汇,林风致递了个道谢的目光,转身果断飞向祁怀舟。就斗法的这须臾瞬间,青蚺的蛇身又绞紧几分,祁怀舟已软软垂下头,骨头似乎都被绞断,对一切都没有反应。林风致心中大急,千演神戟朝着蛇身斩下,可那蛇身所覆之鳞却比铁还坚硬,竟被斩得火光四溅,也只落下几道长痕。
祁怀舟的身体却在不断扭曲的蛇身之中弯折,像被挤断的木头,越陷越深。
“祁怀舟!”林风致急怒攻心,欺身飞近祁怀舟,想要将人拉出。
“林风致——”顾清崖的惊吼声却在此时响起。
青蚺已然俯头,朝着二人张开血盆巨口。
电光火石之中,蛇鳞间隙中却忽然透出无数道黑光,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蛇腹中撕裂而出。青蚺的头骤然昂起,痛苦嘶吼。墨绿色的蛇血涌出,蛇腹被黑光捅得四分五裂,一道人影冲破黑光,掠到林风致身边。
冰凉的手掌按上她的腰间,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喊我?”
看到出现的人,林风致有瞬间失神,再望向被蛇身绞断的“祁怀舟”,总算领悟那不过是他的障眼术。
青蚺被人破腹,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蛇尾怒抽,顾清崖已然不支,只听一声脆响,电锁断开,他亦未迟疑,身形一动,化作电光掠至林风致身侧。
“先出去再说!”林风致回过神来,断然道,“那老龙已经赶过来了!”
现在绝非诛杀青蚺,与其大动干戈的时机,她已收到凌少歌传讯,万古王感应到这秘境被人强启,正从巢穴赶过去。
顾清崖还不及应话,只见她已被祁怀舟拉起,并肩朝深渊的另一头飞去,他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扣的手上,心中便是一沉,随即紧随二人掠向出口。
青蚺受了重伤,也顾不上追杀他们,眨眼时间,三人便已飞到外界。翻滚的池潭中不知从哪里冒出十数只凶猛的铁鳄,正与守在出口处的长焰厮斗,他已杀红双眼,池面浮着不少铁鳄尸体,池水俱已被血染红,然而不远处又有无数的毒虫猛兽冒出身影,朝着此地围拢。
地面震动,草木摇晃,整个荒龙大泽的群兽似都向这里涌来。
看到林风致等人出来,长焰松口气,奋力将身边一只铁鳄斩杀后飞到三人身边,气喘吁吁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的兽类都疯了!”
林风致刚刚在秘境里搏杀整日,万没料到回到外界还要面对这样的情景,眉头顿时大蹙。
这还有完没完?
“估计是那老龙下的令,咱们先去藏船处暂避。”祁怀舟望着荒龙大泽深处眯了眯眼,道。
“好!”林风致点头应是。要是在这里遇到老龙,一番殊死搏杀恐怕避免不了,那些凡人就危险了。
祁怀舟朝长焰递去眼神,长焰按他要求事先已在藏船处埋好传送阵,此时便祭起传送阵。只见一阵青光闪起,在滔天威压与杀气降临的前一刻,四人消失在池潭中。
————
载着二十几个凡人的船只已破烂不堪,被藏在了荒龙大泽的某个隐蔽石隙之间,外头罩了一张巨大的幻形纱,将船只伪装成与旁边石壁一模一样的巨大石块。
这是仙阶障眼法宝,并非长久之计,迟早会被老龙发现,但用来短暂藏身休憩还是可以的。
四人都经历一番恶斗,消耗甚大,尤其林风致和顾清崖,正需要稍做恢复,便都登上甲板,各自坐下。
林风致自然挨着祁怀舟而坐,刚刚坐定她便没好气地盯着祁怀舟道:“你怎能独自下深渊对付那青蚺?”
哪怕是已经知道是他的障眼法,可想起深渊之中他被青蚺绞缠的情景,她依然心有余悸。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被青蚺绞断骨骸经脉,心绪大乱,就连两人之间定过天地结魂契都没能想起,只恐他真的遭遇不测……
那她……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只是在这个念头浮起的瞬间,心头刺疼难当。
“你是要吓死我吗?”她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长焰坐在船舱舱底,俯望而去,只看到祁怀舟的眼眸已褪尽暗红,尽归沉墨,容颜之上再不是没有表情的死一般的杀气,虽然神色也是淡淡的,却掩不住那一丝笑意,整个人像活了一样。
“林风致,你别恶人先告状!先吓人的是你!”祁怀舟开了口,竟是质问回林风致,“到底是谁先不管不顾让自己身陷险境的?”
“我……”林风致这时方想起自己为了救顾清崖而坠入深渊之事,又道,“我那是为了救人!顾上神是我们的盟友,又是帮我们一起救人,我怎能对他见死不救?”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不是为了救人?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祁怀舟反驳回去。
他开启秘境出口,进入深渊独战青蚺,不也是为了救她和顾清崖出来?要没有他的及时出手,她和顾清崖还不知道在那鬼地方要折腾多久呢。
林风致被他噎的哑口无言,半晌方憋出一个“哼”来。
这祁怀舟,何时这么能抬杠了?
“脏死了。”祁怀舟却不再延续这个话题,手中凝起青光,以指腹轻轻搓向她脸上斑驳的污痕。
“你轻点……疼。”林风致偏偏头,又垂眸看了眼自己在搏杀中已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衣裙,忽然间贴近他,恶意地用脏兮兮的裙摆蹭了蹭他干净的衣摆,道,“让你嫌我脏!”
祁怀舟终于忍不住,被她逗笑,只道:“别闹。”
林风致却忽然想起什么事般霍地起身,望向坐独自坐在对面的顾清崖:“顾上神,你的伤可还好?”
真是该死,她现在才想起来,在秘境之中时,顾清崖为了掩护她放箭被黑犀狼狠狠咬了一口。
顾清崖早已闭上双眸,对外界不闻不问的模样。
从她和祁怀舟重逢的那一刻起,在秘境中两人患难与共,并肩搏杀的画面,远得就像是一场梦,明明才过去不久。
艰难山道之上她不离不弃的背负,山洞里她温柔细致的照顾,睡梦中她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有那段抵死相护的厮杀……似乎通通都成了他的幻像。
他忽然间渴望和她独处,不想见她与另一个男人相依相偎。
那样笑吟吟的林风致,不够稳重也谈不上镇定,却有着从来没在他面前出现过的肆意纵情。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于她而言,自己只不过是浮沧山的上神,而她在用一宗之主的身份与他相交,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同盟,却独独不会有男女之情。
这样清醒的认知让他的心骤然冰冷。
“顾清崖啊顾清崖,你对她动心动情了?你还记得你向你的好兄弟承诺过什么?但你现在在想什么?”一个满怀恶意嘲弄的声音,突兀地响在他的元神之中。
“是不是想染指她?想把她抢到身边?囚于怀中?你不是正人君子吗?怎会有那样龌龊的念头?一代仙宗就培养出你这样的弟子吗?”
顾清崖眉心成川,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去回应元神中的声音。
可那声音并不放过他,充满蛊惑道:“不过细想想,你也只是个普通人,会有这些欲/望很正常呀。以前你为着所谓苍生正义放弃我和父母亲族,痛苦至今,如今遇到了
她,还要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吗?要是我,我可不会放手。我要让她只属于我,只对着我笑,只陪在我身边……”
顾清崖越听气息越不稳。
“顾上神?”林风致见他神情越来越不对劲,眉头紧蹙牙关紧咬的模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不由蹲身轻拍他的肩膀。
顾清崖霍地睁开眼,眸中迸出一道狠戾光芒,转瞬即逝,却让林风致吓了一跳。
那目光,不属于顾清崖,倒有些像顾清渊。
不会吧……
“我没事。”顾清崖站起,看也不看她便转过身去,“这有些闷,我到船尾去。”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朝船尾掠去,落荒而逃般。
“行了,你别替人家操心,顾仙友化神境界,那点伤难不到他。”祁怀舟将一切尽收眼底,只化冷冽笑意。
林风致想了想,正要走回祁怀舟身边,忽望见坐在舱顶的少年,于是开了口:“长焰小兄弟,你可有师门宗派?”
长焰倚趴舱顶,顶着头赤色马尾,半眯着眼看她,像只小狮子一样。
“没有。”他干脆道。
“我见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与我们有缘,不知可有兴趣,待事了之后随我们回昆虚,成为昆虚一员?”林风致坐下,笑道。
“哈?”长焰听得双眸一睁。
祁怀舟忍不住以拳压唇清嗽按笑。
她这宗主当的,真是无时无刻都想着宗门,昆虚得她,当真赚到。
“昆虚可是很不错的,你……”
林风致还要再劝,却被长焰挥手打断:“你在说什么?从这里出去,我本来就要回昆虚。”
他用了一个“回”字,让林风致满面疑惑。
昆虚宗什么多了这么一号人物,她怎么不晓得?
是了,他先前就提过他认识她,可她真的想不起来他的身份。
“姐姐,我虽然不是昆虚宗的人,但我是从昆虚山出来的。”长焰挠挠头,道,“你还没想起来吗?当年,你们可是喂过我……”
祁怀舟果断开口,将长焰已经到嘴边的那个“奶”字给按了回去。
“他是五年前你初入昆虚之时,救下的那只异变幼猊。”
五年时间便化人形,再逢,已是不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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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 逆子
◎兔崽子◎
林风致瞠目结舌地看着盘腿坐在舱顶的少年。
她想起来了, 五年前自己初入昆虚时,确实被祁怀舟设计着救过一只幼猊。那个时候他才刚出生没多久,抱在手上还是软软糯糯的小小一只, 被盗猎的修士折腾得可怜兮兮,惊惧地巴在她怀里。
明明是兽族强者的后裔,又是异变兽,却像猫儿一般, 连叫声都惹人怜爱。
喂他喝狮子奶时他吐舌吧唧嘴打奶泡的模样, 如今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但林风致已经无法将那只幼弱的小奶猊和眼前这个赤发少年再联想到一块了。
五年时间,他怎么就化形成人了?
“兽类的成长本来就比人要快,一年足够凡兽长到成年, 他是异变兽, 天生便开了灵智,稍加修行历炼便可化形, 不足为奇。”祁怀舟解释道。
原来如此。
林风致的疑惑被祁怀舟解了泰半, 可她还是震惊。
“他虽非昆虚宗弟子, 不过也出自昆虚山, 他母亲应该还留在昆虚。”祁怀舟猜度之间望向长焰, 又问他道, “你是不是瞒着你母亲私自出山的?”
五岁的异变猊,对比他母亲千年的岁寿,还是太稚嫩了, 必定不是母兽放他离山的。
此语一出,长焰的神色果然不对了。
“哦……我知道了, 你离山出走, 结果遇到老龙被抓到此地。惹下这么大的对头, 险些丧命,你回去你母亲不扒你的皮吗?”林风致看他的神色已改。
她的目光里,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慈爱”的光芒。
毕竟,也是她亲手抱过,亲手奶过的兔崽子啊。
闻及此语,长焰的脸顿时垮下来,脸上兽纹大显,现出半兽形态,冲着林风致和祁怀舟一呲牙,露出两颗虎牙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逆子!
说他两句就不高兴了。
只能顺毛撸的逆子。
林风致好笑地看着他虚张声势的抗议,待想再逗他几句,便听祁怀舟在耳畔道:“别顾着叙旧,你快些恢复,我来护法。”
她这才点点头,安心盘膝于祁怀舟身边,闭眸入定,运功调息,恢复自己耗损的精力。
————
金光璀璨的洞室内,男人一手搓着脸上的痦子毛,一手轻敲椅子的扶手,豆大的小眼睛中藏着一抹锋锐的精光,正兀自思忖着。
石壁上的景象早就随着林风致几人的脱逃而消失,不过目睹了他们厮杀搏斗全过程的男人,虽然暂时松了口气,但心里仍旧充斥着不甘。他就像一柄本该上阵冲锋杀敌的刀,却被人按在刀鞘中,铮铮作响却不得战。
真是憋屈。
一阵风旋入,万古王出现在洞中,愤怒地将满桌子杯盘扫落地面,肥硕的躯体气得颤抖。男人见状忙起身,亲自倒了杯酒送到万古王手边:“老哥哥喝杯酒,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万古王一把夺过他手里酒盅仰头饮尽,再“砰”一声将酒盅重重按在桌上,怒道:“竟叫他们逃出宝境,气煞本座!”
“老哥哥息怒,为着几个不入流的蟊贼犯不上动怒。横竖困在这荒龙大泽中,他们也出不去,迟早落入咱们手中,到时候再将他们抽魂剥骨炼成人丹也不晚!”男人一边劝,一边给他斟满酒,又用眼神暗示两边站的少女。
两个少女便扭着腰上前,一左一右缠住万古王,娇声劝慰着,万古王痛饮了几杯酒,火气被温声软语的蛊惑给安抚下去些许,只搂着二人道:“贤弟言之有理,待本座抓到他们,定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语毕,他祭起一面巴掌大小的令旗,青色旗面上绘着一柄月牙形的弯刀。
“老哥哥,这是何宝?”男人凑上前去,好奇问道。
“本座的宝贝,足以统驭荒龙大泽与附近山域所有毒虫猛兽。”万古王冷冷一笑,向令旗施法,“待本座召来荒龙兽军,看他们还能藏到哪里去?!”
一股无形之力倏尔向四周震荡出去,浩瀚仙威顿起,一阵兽吼从令旗上传来。
男人眼珠子转了转,谄媚道:“老哥哥,对付几个蟊贼哪要你亲自出手,不如将这差事交给小弟我。要不是小弟我突然造访,也不会误了你的大事,老哥哥不如就在这里受用着,就让小弟把这些人给你抓来,将功补过。你看可好?”
他语音未落,两个少女便一左一右扯着老龙的手臂,不依不饶地撒起娇来,要他留下。
万古王却是一眯眼眸,冷冷盯着他,半晌方道:“老弟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意味深长的话让男人心中顿时浮起警惕,当下便讪笑着想要解释,却听万古又爆发出一阵笑声:“还是看中了那女修,想据为己有?”
“什么都瞒不了老哥哥!”男人心里一松,忙色眯眯摸摸下巴,“实不相瞒,我对她心痒得很!”
“哼!你小子那点出息!”万古王指着他的鼻尖数落道,“行了,这事交给你,你得给我办好来!”
说话之间,他随手将那令旗扔给男人:“拿着,可以号令群兽。”
“遵命!多谢老哥哥!”男人欣喜若狂地接过令旗,恭敬地退出洞室。
————
林风致运功调息了一个周天,精力恢复大半,忽然察觉到船身剧烈震动起来。她顿时睁眼,只见舱顶的长焰已经站起,正远眺荒龙大泽,祁怀舟也已浮身半空,看来大家都感受到了空气中浮现的不安气息。
“不好,那老龙正在调集整个荒龙大泽的虫兽大军。”长焰嗅觉极强,又是兽族,对于四周虫兽的异动格外敏锐。
“荒龙大泽里蛰伏的兽类与虫类甚多,不乏穷凶恶极的猛兽,若是同时出动,势必难以应对,我们势单力薄,对付不了。”林风致分析道。
荒龙大泽之所以难以攻破,除了此地地形险恶、天然屏障与禁阵太多这些原因有关之外,也和此地众多猛兽毒虫有关。虫兽成军,加上天险严峻,让这里成为一个难攻易守的地域。
昆虚的修士之所以来得慢,便是因为他们运送了由龚宴清亲自指导设计的攻城重器,专门用以对付兽军,以及保证两岸百姓平姓,到时候还得和凌少歌的魔修大军互相配合,才能将这地方一举击破。
如今只靠他们四人,不啻与单枪匹马与千军万马作斗争,没有胜算可言。
看来,他们强破秘境惹起老龙的愤怒。
“不过很奇怪,我们兽族向来以族群为聚,轻易不会服从异族的统治,更别提替他冲锋陷阵,那老龙又非兽族,凭何统驭这荒龙大泽万千虫兽?就连那秘境深渊里的青蚺,似都听其号令。”长焰虽然少年心性,不过观察倒也入微,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就算是强者为尊,这些虫兽也只会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绝谈不上奉其号令行事,可从先前那批在深渊外围攻他们的铁鳄来看,它们绝对受控制与那条老龙。
“有没有可能,这些兽族听从的不是老龙,而是……”林风致迟疑片刻,还是断然道,“兽王的天芒刀。”
兽王的圣器,可能在这老龙手里。
要是能够夺得天芒刀,不止他们可以暂时安全,恐怕也会省秋月明他们不少事。
林风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得离开这里了。”顾清崖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从船侧走出。
显然,他也已感受到外界异常,再留下去,迟早被发现。
“顾上神,你的伤可好?”林风致见他已面色如常,便开口问道。
“劳你挂心,我的伤已无碍。”顾清崖颌首道,语气一片平静,清冽的目光依旧。
“那就好。”林风致笑笑,倏地飞到半空,浮在祁怀舟身边,遥望向荒龙大泽的某处,道,“你们可信我?”
“何出此言?”祁怀舟转头与她对视。
“若信我,就听我的,去那里!”她遥指荒龙大泽的北面,“会很危险,但想要破局,非去不可。因为……天芒刀在那里!”
此语一出,顾清崖神色顿凝,随着她的指尖遥望那笼于一团浓雾中的未知之地。
整个荒龙大泽都开始震动,草木也无风自摇,水里的、陆地的和天上的飞禽走兽毒虫,都从自己的巢穴涌来,沼泽一片翻滚,匆促的脚步声如擂鼓般响彻大泽,黑色的虫潮化作阴云从四面八方倾巢而来。
手执令旗的凌少歌浮身半空,看着四周涌来的虫兽,心里不无震撼。
知道这荒龙大泽的老龙不简单,但不知道竟有如此手段。
此番他原本呆在外头作为昆虚的接应,统领魔修配合昆虚伏龙,准备打通这条连接两界的水路。
五年前,林风致还在伪装秋月明之时,便与他提过连接两境的断江水路,她的那些美好的展望与庞大的计划。在当时的他看来,想要实现这个计划,非得几十甚至上百年的谋划,当年的她太稚嫩,昆虚太弱小,注定这个计划只是华丽空洞的梦,甚至只不过是她用来打动他的说辞。
却不曾想,短短五年,她竟然真的打起荒龙大泽的主意来。
写着攻打荒龙大泽,收伏恶龙计划的玉简送到幽澜山时,他一度以为她在和自己开玩笑。
哪怕以昆虚如今的实力,要成就这番事业,依然是非常困难的。
胜算并不高。
但凌少歌却说服了自己——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昆虚这五年,在她的执掌下就没有哪件事是保守的,林风致就是个激进的执掌者,不按常理出牌,明明怕死,结果掌管宗门却又那般胆大。
而这样的激进,却正好是如今的昆虚最需要的,也是最让他欣赏的。
他就喜欢她的异想天开与大胆激进。
于是在接到她求助的传音时,他想都没想,幻化成万古王在西境结拜兄弟的模样,进了这荒龙大泽,与万古王虚与委蛇,给她打掩护。
青色令旗隐隐发光,兽军聚集而来,听他指挥。
凌少歌却垂眸看了眼传音玉,片刻后他骂出脏话。
“这女人,真的是哪里最危险,她就往哪里凑!”
荒龙大泽的最北角,是老龙的禁地,整个大泽最危险的地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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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 碾压
◎碾压◎
林风致可不管凌少歌收到自己的传音会有什么反应, 她已飞身船身左翼,祁怀舟飞于船的右翼,顾清崖飞于船头, 长焰守在船尾,五尊傀儡战修则站在船舱上,结阵守着船舱里的凡人。
本来快要散架的船只在四人合力之下,慢慢驶出石隙, 推开水面, 朝着林风致所指引的方向前行。
随着船只的出现, 水里疾速游来一群长着利齿与尖角的小鱼,很快将他们包围。这些鱼的牙齿锋锐,能啃铁食钢, 尖角可以洞穿石壁, 身体虽然不大,可数量非常之多, 密密麻麻游在水下, 像一大片阴影。
普通船只若在水里遇上它们, 顷刻间就会被啃噬得连渣也不剩。
林风致祭起离宗之时所得玄铃。玄铃没有铃舌, 以灵力催动, 会发出扰乱魂神的无音之声。灵力灌入玄铃后, 她毫不犹豫地将玄铃掷入潭间,刹那间潭面荡起水波,鱼群一只只翻起肚皮浮在水面之上。
另一侧, 一阵乱人心神的尖锐蝠音响起,众人只觉元神一阵冰冷刺疼, 施法随之迟滞。一群黑蝠压空而来, 嚣叫着朝他们袭来。祁怀舟只掐诀如飞, 无数银光自他掌出飞出,化作漫天流星坠落半空后忽然结成巨网张在半空,将这些黑蝠全都拦在网后,他才再击掌,发出震天雷音,压过蝠音。
众人只觉得动作一松,船尾的飞焰喝了声:“让小爷来会会你们!”语毕,他暴喝一声,化身半兽形态,赤发飞在半空,面现繁复兽纹,指尖生出利爪,劈掌盖下,凌空挥出一记火焰爪,朝着船尾追来的一群人面狐攻去。
橘色火光在水面劈开一道火路,径直烧到最前面的狐兽身上。只听几声凄厉惨叫响起,冲在最前方的人面狐已被烧成焦炭。
火猊作为兽族之中战力最为强悍的一族,天生便拥有对其他兽类的血脉压制,再加上长焰又是异变猊,在兽族中更是极其强大的存在,是以尽管他年幼,修行实力比不上其余三人,可对付兽族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飞身船正前方的顾清崖亦是掐诀施法,将手中长剑化作满天剑影,结成剑阵,毫不留情地劈开水路,不但控制着船行的方向,亦斩杀着朝着船头冲撞过来的魔犀兽。剑光之下,血色四溅,他才刚刚换上的干净衣袍,再一次被染得殷红,谪仙化作魔刹,不见清明。
船只便在四人的同心协力之下,越驶越远,朝着目的地逼近。
一路上,除了这些毒虫猛兽之外,还充斥着不少的禁制法阵与种种妖藤魔花,不过好在来袭的虫兽中并无特别强大的存在,他们还算游刃有余。
血胆味弥散开来,整个荒龙大泽宛如地狱般可怕。
凌少歌站在留他们百步开外的悬石之上,以元神纵览全局。这些虫兽受他调遣控制,派上前去的俱是一些不足为惧的低等兽,强大的悍兽都还被他死死压在最后。
可按照这样下去,他迟早镇不住这些猛兽,虽然万古王把令旗交给他,但攻击林风致等人的命令早已发出,凌少歌所得的只不过是一些调遣与代为统观战势之权罢了,那些悍兽闻到血腥已在后方蠢蠢欲动了,时间一久他就压制不住,且万古王可不会轻易将驭兽的法宝交出,这令旗不过只是法宝的分/身而已,只要万古王发现不对,立刻就能收回。
林风致他们如果要进北角,越快越好。
情势紧急,凌少歌看得满面沉凝,思考着该如何才能再助他们一臂之力。
那头,林风致毫不吝墙储物袋里的各色法宝符箓,用完一件,再祭一件,右手的千演神兵亦未停过,不断斩杀着企图靠近船只的各色猛兽。正杀得起劲之际,她腰间传音玉一闪。
她分神祭起传音玉,听到了凌少歌低沉的声音。
片刻后她飞到高处,俯望船只四周,又望向目的地。
此处距离她的目的地,尚有一段距离,按照这船行的速度,恐怕得耗个一天时间。按照凌少歌的说法,时间耗得越长,他们越危险。看了片刻,林风致飞身落到船身上,翻出傅方见为她准备的小型天脉,一把按在了船尾处,又摸出两根黑漆漆的火油筒,将它们分别绑在了天脉的左右两侧,再将长焰叫来。
“你留在这里,等我号令,向火油筒施力。”林风致匆匆扔下一句话,便飞离船尾。
顾清崖正在船前开路,忽听耳畔传来林风致声音:“顾上神,准备好我们要加速了,把好船头!”
语毕,林风致已飞回船舱正上方,祭出千演神兵,元神倾注,全身灵气全部灌入其中。千演神兵化作绵软银线,竟将整艘舱覆盖。
“祁怀舟,你守船。”林风致又是一声脆语,最后方一声令下,“长焰,行动!”
一语落地,船尾处忽然喷出两簇紫心烈焰,烈焰带动四周气息,推着船只朝前狂驶。顾清崖立于船头,全神贯注于船只的前行方向。林风致则全力施展千演,让千演如同丝线般紧缚于船身之上,以保证这早就破败不堪的船只在高速前行之下不会散架。
只有祁怀舟,依然飞身于船外,独自接手了他们三人的退兽之责。
如此一来,船果然以最快的速度逼近荒龙大泽的北角,然而四周聚来的猛兽毒虫却随着他们的靠近而越来越多,攻击密集的同时,实力也有大幅增强。祁怀舟的身形已化银电,在船四侧闪动,击退所有来袭的猛兽。
但就算如此,也有不少猛兽或撞上船舷,或撞上船头,意欲逼停船只。
船却只如离弦之箭,不管不顾地朝着一个方向疾驶而去,不多时就已逼近北角。
笼罩着北角的浓雾近在眼前,将里面的景象彻底遮掩,哪怕是神识,也无法穿透这层浓雾,正是他们在外界之时遇到的那股。林风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天芒刀的气息,就从这雾后透出。
“是瘴气。”她提醒道。
“小心!”祁怀舟却在此时低喝一声。
浓雾之中,一道庞大的兽影渐渐显现,带着滔天的威天,逼向他们。
“长焰,停下!”林风致立刻喊道。
长焰收手,火焰倏尔变小,船立刻减速。四个人同时望着浓雾中渐渐现出身影的巨兽——
那是只庞大如小山丘般的巨兽,牛身人面腹有巨口,四蹄踏火,身披坚甲,看得众人皆倒抽了一口气。这是只在话本中见过的可怕巨兽,名为天角,其始祖曾为兽王坐骑,骁勇善战十分强悍,实力直逼次仙。
它的出现,印证了林风致的感应。
天芒刀必在其后!
只是要想打败这只天角,恐怕有些困难。
不远处藏身暗处的凌少歌亦是一阵震愕,万没料到这地方竟然还藏着与那老龙境界不相上下的可怕兽修,如果天芒藏于其中,那么这只天角必然是此圣器的守护兽,凭借他的令旗应该不能控制此兽。
如此想着,他转身看了眼周遭原本蠢蠢欲动的群兽,它们都在这天角出现之时安静下来,不敢造次。
他咬咬牙,举起令旗,猛地落下——
那厢,船头的顾清崖仰头看着这只巨兽,只道:“我来拖住它,你们先进去!”
“不成,太危险了!”林风致断然拒绝,然而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一声怒吼传来,震得四周嗡嗡作响,那天角兽却已朝他们冲来,四蹄所过,火焰四起,天上无数落石砸下,带着万钧之力攻向船只。
正是紧要关头,长焰脸色却忽然一变,盯着船后处道:“不好!兽军来了!”
祁怀舟已飞身高处,只道:“我断后,你和长焰带着船先进。”
林风致刚想说什么,忽然瞥见一道人影落在船侧。
“别罗嗦了,赶紧走!”陌生的男人喝道,手中一面青色令旗重重挥落。
呼啸而来的千万兽军从四面八方冲来,却是朝着天角撞去,竟是在凌少歌的驱使之下,晕头晕脑地跑去对付天角了。
“走!”林风致当机立断喊道。
火焰再起,顾清崖执剑引道,船只再度朝前疾行,趁着兽军与天角混战之时,驶到了瘴气前。
“你可真行,能从老龙手上骗到这令旗,逼它们自厢残杀!该记你一大功!”林风致看着那张陌生的丑脸,笑着夸道,又问他,“那老龙呢?”
凌少歌得了她的赞,自是得意万分:“正在洞府里喝得天昏地暗吧。”
他从幽澜带来的魔修可不是吃素的,修的媚术,勾得那老东西色令智昏,又在酒里下了药,恐怕已经昏睡过去。
岂料他的声音还没落地,便听浓郁瘴气中传来一声低沉冷冽的话语。
“是吗?”
一股阴冷至极的庞大威压突然笼罩了整艘船,如同无数冰棱刺入骨髓般。
众人吃了一惊,凌少歌更是变了脸色。
“不好,万古王赶来了!”他双眉紧蹙,沉声道。
可怕的威压带来一股源自境界上的碾压,让人心生绝望。
顾清崖已暗暗咬破舌尖,准备殊死一战,长焰也浮身半空,赤发疯长,化身一只漂亮的金色火猊,眉间第三眼渐睁。
“呵……”万古王却对此抱以轻蔑一笑,“就这点能耐吗?”
林风致手微微颤抖着,他们几人最高者也只化神境界,遇到这万年赤蛟,基本没有胜算,她想了想,缓缓擎起一只墨匣。
祁怀舟一直没说话,也没动作,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风致手中,唇角倏地勾起一缕笑意。
那只墨匣之中,装的是当初他所赠凝魂石炼制出的鬼墨,后来……他在里面加入了他的血。
终于派上用场了。
随着墨匣的开启,瘴气之前黑雾涌来,一股慑魂夺魄般的力量来袭,转眼之间,凌驾于这万古王的仙威之上。
万古王翘起的嘴角凝,不可置信地望着船后聚拢的黑雾。
一只更加庞大且可怕的兽影,身披黑雾,缓缓而现,所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气势。
足以碾压这世间万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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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 选择
◎这个选择对他来说,就显得尤其残酷。◎
这是林风致隔了三年时间, 再次见到这只宛如一团黑色火焰的巨兽。
当年她不知道它的名号,而今它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号,并且那个名号响彻九寰, 足以震动整个修仙界。
迷津邪主。
即便被鬼墨召唤出来的只是它的残魂幻魄,它依旧是此际无可匹敌的强大存在,难以想像在数万年前,它的力量有多强悍。
邪主独战九寰众修的画面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她想起了自己在裴凛书楼看到的过去。
黑焰怒涨, 血瞳幽沉, 它带来毁灭般的力量,独战围攻自己的强大修士,那些修士中不乏万古王这样的境界, 在它座前却显得渺小, 不堪一击。
身为九寰修士的一员,林风致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修士那头, 不该对邪主产生一丝一毫的亲近之意, 但这只巨兽救过自己两次, 立刻又要再救自己一次, 她心情是复杂的。
明明不该借助所谓的邪魔之力, 她却又不得不向它求助。
四周似乎在兽影显现的那一刻, 出现了诡异的安静,不止是船上的几人露出错愕神情,就连外界自相残杀的兽军和天角都在这个瞬间短暂的休兵, 像有人施展了某种凝固时间的法术般。
万古王也不例外。
强修对于强大的力量,有着更加敏锐的感触, 何况万古王还是一只修炼万载的老龙。
他很快便发现, 对于眼前这只庞大的巨兽有着源自本能的恐惧, 这恐惧让他情不自禁退后两步。
与先前一样,巨大的兽爪从黑雾中伸出,按在林风致的脑门上。
轻轻的,厚重的爪子像片羽毛般,有着让人无法看懂的温柔。
兽影随之出现在她的背后,像座山峦,落在众人眼中,便如林风致的王座。
巨大的体型差距之下,渺小的林风致就像是驯兽的高手,带着她最强大的伙伴驾临尘世。
“这是……”凌少歌眉头紧蹙,震惊地盯着巨兽。
“邪主?”非常细微的一声蚁语,发自顾清崖口中。
他认出了林风致身后的异兽。
只是还未等众人摆脱各自的震撼,巨兽忽然张口,发出一声洪亮怒吼,声音带来的强烈震荡,竟穿透这层层禁制,直达断江江面。
江畔的高崖上坐着个修士,全身笼在宽大的斗篷中,脸被兜帽阴影所笼,似正入定冥思,却霍地站起,盯着江面。
荒龙大泽上,随着一声震彻四野的咆哮,外间厮杀的野兽突然间溃不成军,四下逃窜。黑焰腾空而起,从林风致头顶一跃而过,化作巨大焰云向万古王扑去。万古王神情骤变,再退百步,直至退出瘴气。
“还不走?”一声冷语倏地响在林风致耳畔。
林风致回神,转头望去,只见祁怀舟不知何时已飞到身边提醒她,目光如同昆虚山巅的冰雪,让人望之清醒,她方想起,眼前的邪主只是她用鬼墨召唤出来的,并非真身,纵有些能耐,也不可能打赢万古王。
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震慑万古王,一如当初她在珍珑阁内遇到那个斗篷修士一样。
林风致深深看了眼祁怀舟,并未追究他的血为何可以召唤出迷津兽之事,旋即腾身,轻喝了声:“我们快走。”
一语惊醒船上众人,凌少歌回神,亦是复杂非常地看了眼林风致,转头浮至船左侧,道:“我护航。”
前面的顾清崖亦无废话,引船前行。
船的右翼是祁怀舟,船尾是长焰,林风致便留在船舱上,指引方向。
在万古王发现迷津兽的真相前,他们必需找到天芒刀。
外头传来轰轰巨响,不断有光芒透过重重迷雾亮起,庞大威压一波接一波来袭,水面浪花翻滚,万古王和迷津异兽在外斗得激烈,这厢小船摇摇晃晃着破开瘴气朝前驶去,转眼就进了那幽沉难测的瘴气之中。
入了瘴气,他们就不能再施展神识之力,无法辨别方向,如同在海面迷失的船只,只靠着林风致的感知,慢慢接近目的地。
过了一炷香时间,浓郁的瘴气中,终于出现了一点星芒。
那星芒,像暗夜的长庚星,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就是那里!”林风致指着那点星芒喜道。
她已经感受到越来越强烈的召唤力,就从星芒处传来。
可她的话音刚落,水面就猛地震动了一下,瘴气之外传来几声轰然巨响,万古王已然破除鬼雾法术,撕碎邪主幻象,追了过来。
船上众人都已察觉到逼近的危险,皆面色沉凝地施展全力,让船的速度加快。
水下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似乎有千军万马朝着他们追来,万古王应该重新召集了兽军,不过同时他们眼前的星芒也已经现出真正的面目。
那是个绽着青光的巨大洞穴,洞穴的四周笼在瘴气中,让人无法分辨这地方的环境,不过可以看清的是,洞穴中亦是水泽,正中有座小岛,岛上插了柄锈迹斑斑的弯刀。
光芒就是这柄锈刀所绽放出的。
越靠近洞穴,四周就越静谧,就连万古王追逐的动静似乎都随着他们靠近洞穴而渐渐消失,一种宁静安逸的气息拢来,林风致只觉得像到了个极其安全舒坦的地方,可以让人放松警惕。
她下意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可驾不住身后有万古王与万千虫兽追赶,他们现下的胜算就是天芒刀。
如果可以抢到天芒刀,便可凭此驾驭这荒龙大泽的兽军与那只强悍的天角,足够万古王一争高下,也能给秋月明他们争取更大的胜算。
他们没有退路。
万古王却在离洞穴百步之遥的地方带着身后的兽军止步,看着他们驶进洞穴,像看着送到嘴边的猎物,露出阴冷且得意的笑来。
进了那洞,更没活路!
————
洞中更加静谧,除了四人的呼吸声与船行的声响,就没有别的声音。浮岛并不大,一眼望尽,只长了些普通的草木,那柄锈刀就插在草木之间。
船行的速度慢了下来,向岛屿靠近,众人心头俱是一阵欣喜,仿佛将身后的危险都抛到脑后,心里眼里只剩下锈刀,再无其它。
便是林风致,也已情不自禁地浮身而起,双眸紧紧盯着锈刀……
站在最前面的顾清崖更是已从船上朝着锈刀飞去。
“小心!这里有鬼鲛!”
倏地——一声尖锐的厉喝响起,刺破耳膜,刺进魂神。
林风致只觉元神一阵刺疼,但先前那种种安逸平和的假相却尽皆碎去,阴冷的气息随之涌来,再看锈刀之时,她只觉得阵阵恐惧。
那柄锈刀,散发出浓烈的杀气与血腥味。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洞穴里藏着可以攻击元神,制造幻觉的强大敌手。
“鬼鲛?”凌少歌也已醒来,飞至林风致身边。
“那是什么?”长焰亦从后面掠来,盯着锈刀旁边突然出现的人影问道。
那个人影身着一袭樱色纱裙,臂间丝带飞扬,看起来是个婀娜玲珑的女子,但它露在衣裳外的头颅与手臂,却是森森白骨,裙摆之下拖出长长的鱼尾骨,竟是具鲛人骷髅。
眼下,这具骷髅怀里抱着张箜篌,缓缓奏起。
“那就是鬼鲛。”祁怀舟双手一边疾速结印化阵封住众人,一边回道,“当初鲛人族女王乃是兽王之妻,最擅迷惑人心,制造幻象,化音为刃。后来兽王在四圣的争战之中落败,被人联手屠于斩龙崖,临死之前将天芒交予妻子。历经数万载追杀最终藏刀于此,鲛王身殒,化骨于此守护天芒,那就是鬼鲛的由来。它已无心智,谁要夺取天芒就会杀谁,除非天芒认主。”
祁怀舟说得很快,林风致却听得一愣。
不论是裴凛的书楼还是九寰仙史中,都没记载过四圣争战,她一直以为仙妖兽魔四王是携手迎敌和平共处的好友。
“四圣争战?”心里想着,林风致脱口问出疑惑。
“四件圣器代表的是无上权力与无上力量,还有数不尽的资源,谁能不动心?九寰大定之后,仙魔妖兽为了争夺这四件圣器起过纷争。”回答她的,却不是祁怀舟,而是凌少歌。
显然,在西境的藏书中有过关于四圣争战的描述,只是凌少歌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历史嘛,本来就是后世人所撰写,过了几万年,各有不同版本的秘辛流传也很正常。
“喂,你快点回来!”长焰却朝着前头一喊。
林风致才发现,顾清崖一直飞在半空,既不继续,也不往回,动也不动地凝固在半空中般。她初时以为顾清崖想要施法抵御,但现下看他的身形却不像那么回事。
岛上的鬼鲛已经开始弹奏箜篌,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它的音刃无形无声无象,发而难察,若非祁怀舟反应及时,林风致他们无法幸免。
顾清崖站在最前端,首当其冲被攻击到。
“他中了鬼鲛的箜篌幻曲,被鬼鲛控制了。”祁怀舟一边拉着林风致向右侧飞离船只,一边道,“快散开,把他引离船只,否则船上凡人不保。”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顾清崖已如傀儡般缓缓转身,一双清澈的眼中已不见眼白,只有一片黑翳,一手紧握长剑指向众人,另一手则聚起青光。
滔天杀气尽现,奔着林风致四人而去。
凌少歌闻言和飞焰往左侧飞开,一边飞一边道:“箜篌幻曲是何法术?竟能迷惑控制化神修士?”
四人散开,飞向小岛,顾清崖的攻击目标也跟着换了方向。
凌厉剑光如同闪电,伴着巨大青焰,同时攻向凌少歌,凌少歌还没等来回答,先等到了顾清崖的攻击。
“妈的,顾清崖你玩真的?上来就下死手?!” 猝不及防之下,凌少歌躲得有些狼狈,气得大骂。
“他听不到你说话的!鲛王的箜篌幻曲会让人身陷噩梦,现在在他眼中,你可能是他心底最恐惧最憎恨也最想杀死的对手!”祁怀舟一边拉着林风致飞到岛上,一边道。
“有什么办法能帮到他?”林风致立时问道,“杀了那只鬼鲛可以吗?”
“没用,他已经中了幻曲。”祁怀舟知道她的个性,绝不可能放任同伴身陷险境而置之不理,斟酌片刻道,“有个办法,或可一试。”
语毕,他望向林风致颈间的世祖幽瞳。
“用这件法宝可以吗?”林风致看到他的目光便已有答案。
世祖幽瞳本就是世间幻术的克星。
“还不够。世祖幽瞳可以助你进入他的幻境,看到他所见的东西,但能不能叫醒他就不清楚了。你首先得知道他在恐惧害怕什么,才有胜算。”祁怀舟回答得很快。
“混蛋,老子不客气了!”凌少歌受了顾清崖两记绝杀,一边怒骂他,一边听到祁怀舟和林风致的对话,分神回道,“我知道他害怕什么。”
“是什么?”林风致立刻问道。
“腐魂花。”凌少歌一边躲避顾清崖的追杀,一边艰难回答她。
林风致却是一愣。
腐魂花虽然可怕,却并非特别强大的妖物,对于化神期的修士来说,连根拔除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声兽吼响过,长焰上前,替凌少歌接下了攻击,好让凌少歌能腾出一些余地来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亲族就是被腐魂花给屠净的,其中包括他的父母和弟弟。”凌少歌喘息道。
虽说两人境界差不多,但因为不想在这里与顾清崖死斗,他只是躲避对方的攻击,便有些吃力。
顾清崖的过去,林风致听他自己说过一些,听来并不算太陌生。凌少歌和他说的,并无出入。
若是灭亲屠族之仇,那顾清崖确实会把腐魂花当成最憎恨之物。
但凌少歌还在继续说。
“那是他入浮沧山修行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当时的他金丹初成,因天赋过人刚拜入碧霆门下,得了一月休沐,打算回俗世家中看望亲人,便回了老家。他的老家,在横云山下的一个贫瘠村落,离横云镇三十里远。”
那时的顾清崖,当真是意气风发,宗门信任,师尊厚爱,浮沧山上下都看好的弟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修士,风头无限。那年他带着两个同门师弟下山历炼,顺便回横云山看望家人,怎料途经横云镇时,却发现有恶修在此地播撒腐魂花种子,欲以百姓炼制腐魂花蛊。
说到这里,连凌少歌眼中都露出几分叹惜。
“腐魂花成花之后,会吞噬附近所有活物以增强力量,再通过互想厮杀来炼出花蛊,所以炼制的过程极其血腥残酷,需要祭炼大量的凡人性命。那个恶修在横云镇方圆百里之内,遍洒花种,不止殃及横云镇,连横云山下几个小村都不能幸免。顾清崖和他两个师弟到得晚了些,腐魂花已成,正在城镇中大开杀戒。”
话到此地,林风致心中已有所觉,事情并不像顾清崖所说得那么简单。
横云镇方圆百里都遭遇同样的惨事,满城的腐魂花再加上一个恶修,对于当时金丹初成的顾清崖来说,应该是非常非常棘手的对手,而他只带了两个境界还不如他的师弟,身边没有同门,没有道友相助,势单力薄。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如果留在横云镇,他救不了他的亲人;如果他选择回村救亲,则整个横云镇将会尸横遍野。
村子不过百人,城镇却有数千百姓。
以这数千条性命来对比那百余条人命,孰轻孰重?这个问题虽然残忍,但答案也非常明确。可对顾清崖而言,那百余条人命之中,有他的父母兄弟与他的族人。
这个选择对他来说,就显得尤其残酷。
“他选择了留在横云镇,对吗?”林风致轻轻吐出一句话,没有让凌少歌继续往下说。
这话……说来却让人心情沉重。
凌少歌用沉默回答了她。
便在此时,顾清崖凌厉的攻击却突然停止,他怔怔站在原地,垂头看向手中长剑,布满黑翳的眼中竟淌出泪来。
林风致看得分明,那是种无法自拔的绝望。
“不好,他要自戕!”她脱口而出,随之化作流星飞向顾清崖。
她想,也许对顾清崖来说,他最痛恨,最憎恶,也最害怕的,是那个曾经放弃了亲人性命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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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 兽王
◎天芒认主。◎
浓厚的雾气笼罩在外围, 让这贫瘠的村落与世隔绝一般。大雪刚过,村庄到处都铺满厚厚积雪,地面、屋顶、树梢……时至年关, 又逢瑞雪,正是凡间最热闹的时节,可如今却静得叫人发怵。
有人拖着剑蹒跚而来,在苍白的雪地上留下两串深邃殷红的血脚印与一道剑辙。
他看起来像是名门正宗的修士, 可整齐的发髻已经凌乱, 干净的道袍破败不堪, 身上沾满血污,半佝偻着身体,在这天寒地冻的山野之中艰难前行。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他的力气已经耗尽, 全靠着最后的信念在勉强支撑着。
他要救他的家人,父亲, 母亲, 弟弟, 还有昔日村中亲友。
顾清崖的力量, 早已经在横云镇的厮杀中消耗殆尽, 身上亦是伤痕累累, 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之上,但他并没停止。
都说修士踏入仙道便要舍家弃亲忘却红尘三千事,但他现在还做不到, 他已经与家人阔别二十五年,难得能够回家探亲, 只想好好陪陪他们。
他的储物袋里, 还装着在横云镇上买的年货与从浮沧山带回的仙礼。
可如果没去横云镇就好了。
他心里想着。
那样他就不必面对那个残酷的选择。
脚一步一步地挪动, 靠近阔别已久的家乡,路上不时有腐魂花伸出触须,都被他一剑斩断。
苍白的天地,渐渐变红。雪地上的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刺眼,尸体横在路上,惊恐的眼,挣扎的姿态。
触目惊心。
他心里最后的期望,慢慢被绝望覆盖。
按照记忆里的路,他找到家的所在。原本的木屋已经翻新成大瓦房,他不在家的这二十几年里,顾清渊将家里照顾得很好。虽然顾清崖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但他对这里似乎并不陌生,因为顾清渊每年都给顾清崖寄信,说着家中的变化,让他安心修行。
哪一年修的房子,哪一年娶的妻子,哪一年有了孩子……
二十五年,上百封信,从最初稚嫩的笔迹与充满抱负的话语,到后来渐渐沉稳内敛,顾清崖看到的是一个凡人从少年到成年的蜕变,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家里的责任,与对他这兄长的无限支持。
顾清崖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的,也看看自己未曾蒙面的弟妹与他们的一双儿女。
可如今,这里除了刺眼的血色,没有活口。
他咬破舌尖,激发体内最后一点力量,冲过院子,冲到屋中,可冲入眼帘的,却只有更加残忍的画面。
他看到了顾清渊——
顾清渊的身体已被巨大的腐魂花吞噬一半,只剩下胸以上在外,满地的鲜血,像要淌成河。
顾清崖一把斩断那朵腐魂花,冲到顾清渊身边,却已不知该如何救他。
他已经不是顾清崖记忆里的少年模样,脸上有着岁月刻画下的痕迹,看得出昔年英俊的轮廓,可到底是衰老了。
“阿兄,是你?”顾清渊还没死,于痛苦之间睁眼,看到了面容几乎没有变化的兄长,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只是苦苦哀求,“给我一个了断吧,阿兄,求你了!”
他太痛了,就连自尽都没有力气,只能慢慢承受着死亡逼近前的痛苦。
他哀求眼前的人,想让自己解脱。
顾清崖救不了弟弟。
不止救不了,甚至于他必需颤抖着握起剑……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不能遵从本心的选择,来救自己的家人。为了不辜负师门的教导,做一个除魔卫道保护苍生的修士,他牺牲了他们。
他痛恨这个选择,却已不能更改。
顾清渊哀求地看着他,顾清崖几番手起……
可如今,他要亲手结束顾清渊的生命。
剑尖刺破心房,鲜血飞溅到他的头脸,他怔怔看着手里的剑。
如果当年没有顾清渊的退让,他们之间也许是截然相反的人生。
他还承诺过,要带弟弟踏入仙途,成就无上大道。
结果,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这仙途,他踩着亲人尸体而上,怎配再踏?
顾清崖从顾清渊的胸膛中拔出长剑,木然将剑横于颈前。
最是可恨,就是他自己!
“救命……”微弱的呼救声却在此时响起。
顾清崖停下手中动作,本能地寻找起声音的方向,在雪堆之下看到了一个被花缠住的人。常年受到的教导与认知让他暂时放下心中绝望,第一时间飞向这个人。
无论何时何地,救人都是第一要务。
以世祖幽瞳之力,林风致进了顾清崖的回忆幻境,可在这里,她没有任何修为,被腐魂紧紧缚住,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她不知道该如何唤醒顾清崖,也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他,毕竟在这漫长的千年时光中,肯定不止一个人告诉过他,为了大义,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他的选择没有错,怪只怪造化弄人。
他的师尊、他的同门、他的挚友,必然都劝过他。
劝慰的话,他听过成百上千次,但从来都没有听到心里去,否则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看到的那个顾清崖,霁月光风,没有一丝阴霾,却原来……他只是将所有痛苦埋在内心,然后按照众人所希望看到的那样,成长为浮沧山最优秀的大师兄。
漫长的时光都无法抹平他的痛苦,林风致不觉得自己凭三言两语就能在这里抚慰他,但她知道,顾清崖身体有着一颗真正的仙心,他正直并且善良。
尽管这颗仙心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依旧是他灵魂中光明所在。
顾清崖已经执剑斩向那朵腐魂花,但很奇怪,这朵腐魂花怎么都斩不断。
“没用的,你斩不断!”林风致开了口。
在顾清崖的记忆里,这个村子没有活口,她是闯入幻境的人,势必要被幻境绞杀。
顾清崖飞到她身边,看着挣扎的林风致,问道:“你怎知斩不断?”
“因为我是林风致,你忘了我吗?”腐魂花的纠缠越来越紧,林风致挣扎着艰难道,“你要救我,得先想起我!顾清崖,我是林风致—— ”
林风致?!好耳熟的名字。
顾清崖手里的剑“当啷”落地,他抱着头,却依然想不起她是谁。
銥誮
“顾清崖,救我!”林风致重复着同一句话,渐渐被拖向腐魂花的巨口。
顾清崖痛苦不已地看着她,他很想救她,很想很想……
“顾清崖,救我!我是林风致——”
被拖入巨口之时,她的名字最后一次出口,如同电光刺破黑暗。
混乱的画面瞬间充塞入他的脑海,顾清崖猛地瞪大双眼。
林风致……昆虚宗的宗主,也是他……钟情之人。
这里,不是现实。
他倏地握起长剑,再度斩在腐魂花根部。
花,碎了。
记忆的幻境,也碎了。
林风致从腐魂花口中滚出,被他抱住。
“你想起来了?”林风致气喘吁吁道。
顾清崖点点头。
四周的幻象渐渐化作尘烟溃散,他想起来了。
“你中了鬼鲛幻曲,深陷噩梦,快点离开这里,他们还在外头等着。”林风致飞快道。
顾清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执剑划破天际,巨大的裂隙出来,他揽着她飞向现实。
身后的记忆,归于黑暗。
顾清崖却倏尔转头,想再看一眼记忆里顾清渊的眉眼。
便在此时,地上那个早已气绝而亡的顾清渊睁了眼,缓缓咧嘴,朝他一笑。
纸一样苍白的脸庞,布满死气的眼,这个笑……怨毒阴森。
————
外界,已是情势危急。
凌少歌徒手紧紧握住顾清崖架在颈间的长剑,阻止他自尽,他能感受到剑上传来的力道堪比山海,这家伙想死的心,比他想像中要大得多。祁怀舟浮身他们身边,不断施术替他们抵御来自鬼鲛的幻术攻击。长焰则化身兽态飞扑向鬼鲛,与其厮杀。
至于林风致,她正站在顾清崖身前,紧闭双眼,颈间挂的世祖幽瞳绽放出一缕红芒,如同睁开的眼眸。
就在众人齐心协心对敌救人之时,一股刺骨寒意突然从洞穴深处侵袭而来,如同蛰伏的毒蛇,伺机而动。
寒意来得非常突然,水面刹时间就结下层冰霜,四周的洞壁也慢慢被薄霜覆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笼罩整个洞穴。
彻骨寒意涌来,祁怀舟不得不分神向船只施法附加了一道抵御寒冷的法术,毕竟修士尚可凭借修为抵抗寒冷,船上的凡人可不行。但就这转头的瞬间,他瞥见了洞口。
他们进来的洞口,消失了。
他蹙蹙眉,放眼整个洞穴,忽然道:“这个洞在缩小。”
凌少歌闻言抬头,惊觉洞顶下压,四周墙壁也缓缓朝内挤压,趁着他们被天芒和鬼鲛吸引,心系顾清崖之时,洞穴竟然已经小了一半。
更糟糕的是,随着他们的发现,洞中传来刺耳裂响,无数尖刺如同锐利的尖齿从洞壁与水泽中长出,一股浓烈的杀气,伴随着那股寒气同时降临。洞内的空间越来越小,那些尖齿转眼间悬到他们的头上……
洞,像活了一样,似张渐渐紧闭的巨口,这些尖刺像它细密的牙,想要细细咀嚼他们。
那头长焰却咆哮一声,不敌鬼鲛手中箜篌音刃,似一团烈焰从半空中跌落岛上。
情势陡然变得危急。
祁怀舟已向林风致伸手,不论她救没救回顾清崖,他都要将她从顾清崖的幻境中拉出来。
没有时间再给她救人,他可不想她把命搭在顾清崖身上。
幸而在他的手握住林风致手腕的同时,林风致和顾清崖同时睁开眼。
受幻术影响,顾清崖脑中一阵刺疼,勉强看清眼前情势,发现凌少歌正紧紧握住自己的长剑,当即松力。那厢凌少歌松了口气,终于收回手,脸色极其难看地盯着他。
顾清崖却只望着身前的林风致,手情不自禁伸到半空,想要做些什么,可林风致的身影却是一闪,已被祁怀舟拉到身侧。
祁怀舟冷冷瞥了眼顾清崖,只道:“这洞穴不对劲。”
就说话的空档,洞更小了,墙壁、水泽,都蠕动起来,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将这里填满,让他们没有任何呼吸的空间。
他们像陷入一张巨口。
“我猜……我们找到那只老龙的真身了。”祁怀舟拉着林风致飞落小岛。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个洞穴是老龙的嘴巴,我们进了它的身体?”凌少歌脱口而出。
这个想法匪夷所思。
这里要老龙的嘴巴,那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见过蠢的猎物,没见过像他们这样自动喂到对方嘴巴里的愚蠢猎物。
难怪,那只老龙没有继续追过来。
“顾上神,你保护船上的人。”林风致以最快的速度看清四周情况,开口道,“凌少歌,你和长焰对付鬼鲛,祁怀舟,你再护我一回!”
语毕,她掠向天芒刀。
此语一出,众人已瞬间明白她的打算。
如今身陷囹圄,已无出路,唯一存在的变数,就是眼前这柄锈刀。
法宝虹芒与法术的光彩同时交错闪起,将小小的洞穴照得透亮,长焰再度化身成火,与凌少歌一同朝鬼鲛攻去,顾清崖则飞身船上,化出法盾笼罩了整艘船,目光却紧紧凝视着林风致方向。
林风致已在祁怀舟的保护下,冲到天芒刀旁边。
既然太虚图可以到她身上,既然她能够感受到圣器的力量,就证明她与这四件圣器渊源非比寻常,也许可以试试。
如此想着,她以双手用力握住刀柄,腹中鲲丹释放出庞大灵气,随着她的手涌入锈刀。
便在此时,鬼鲛疯了般幻化出无数鲛影,也不管凌少歌和飞焰的攻击,只朝林风致一人攻去,小岛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洞顶压下,尖齿似要咬合,洞穴深处猛地涌出无数只可怕水龙,要将洞穴填满。
天芒刀身上的锈迹,在林风致的力量之下,褪去斑驳,显现出锋锐的刀光。
林风致已然顾不上外界情况,专注于天芒刀上,但洞内的情势却急转直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让众人疲于应对。
正值惊急之时,小岛突然“砰”地一声,突然间炸裂。
巨大的力量撞上林风致,她被撞向高空,眼见身体就要被尖齿洞穿,正忙于应对四面来袭的凶物的祁怀舟化作疾光一道,在半空接下了她。可小岛四裂,插着天芒刀的石块顺势流入深处。
功亏一匮。
林风致气恼至极,眼见刀要滑落深处,一道焰光从天空而降,长焰落在了天芒刀畔,以爪子死死巴住了刀刃。
猊兽的血,一滴一滴,流入刀与石头相接的缝隙之间。
林风致忽然间感受到了什么,停在半空,只不断催动鲲鹏之力涌向长焰。
猊兽的第三眼倏而睁开,紫色电光大作,缠向天芒刀。
“长焰,拔刀!”林风致蓦地喊起。
猊兽嘶吼着,用尽全力,将天芒刀向外拔出。
“天芒——若器物有灵,我助你认主!万载已过,你该归位了!”
随着林风致一声脆喝,众人只闻“铮”地一响,在落入深渊之时,天芒刀破石而出。
长焰化身少年,执刀浮空,周身电光如雨。
天芒认主,新的兽王,诞生。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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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 遇伏
◎一道殷红血色,从顾清崖眉间缓缓流下。◎
万兽的嘶吼, 伴着阵阵刀鸣,回荡在已没剩多少空间的洞穴中,浩瀚庞大的灵气与威压同时向四面八方绽开, 天芒刀青光大作,像是禁锢许久的人重归自由。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属于天芒刀的霸气。
鬼鲛停下攻击,怔怔盯着浮在半空的长焰。
顾清崖只觉得心头震动, 体内的慈航镜受天芒所引, 竟不受控制地源源释放出无上灵力, 从他眉间飞出,现了器形。
空洞的镜面上浮现银莲,绽放万千光芒, 与天芒刀的青光交相辉映着。
虽无堕佛骨珠在手, 但身为其主的凌少歌同样感受到这股源自圣器间互相吸引的力量,情不自禁地攥紧双拳。
林风致亦感受到这股力量, 但与他们不同, 她只觉得这股力量带来无比熟悉的感觉, 像是浮鲸岛的风, 潮汐, 浪花亦或是那里的星辰日月。
这种感受非常玄妙。
祁怀舟浮身于她背后, 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平静到淡漠的眼神里,竟未露出一丝喜色。
打破他们各自思绪的, 是长焰的惊叫声。
“姐……姐姐——我控制不住它!”赤发少年眉头紧锁,满眼惊色, 握刀的手颤抖着。
虽然认了主, 但这柄癫刀似乎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的话音刚落, 人就被天芒刀给拉了起来,青紫电光随之向外如天女散花般四射。
林风致还来不及回答他,便被祁怀舟按着脑袋往下一躲,一道电光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去。
凌少歌那边亦爆了句粗口,骂出声来。
“虽然认主,但他毕竟还是孩子,境界修为与天芒刀并不匹配,再加此刀被禁锢了万载,一朝得出,自需要发泄。”祁怀舟紧紧拉着林风致,一边躲避着漫天紫电,一边开口解释。
“臭小子,区区一把刀而已你都控制不了,太废物了!”凌少歌可不管那许多借口,躲避的同时,立刻开骂。
长焰少年心性,哪里经得起激,当即咬牙朝着凌少歌挥出一刀:“闭嘴,你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老东西没资格教训我!”
紫电随着他的攻击,朝着凌少歌落下。
凌少歌一边闪避,一边被他气笑。
还从来没人敢叫他“老东西”过,他可是西境,不对,全九寰都有名的美男子。
“废物小子,爷爷我教训你绰绰有余!”论起骂人,凌少歌从来没服过软。
回答他的,是长焰又一记刀光。
那天芒刀好像随着长焰一起被激怒般,帮着长焰攻击起凌少歌,两人在本就狭窄的洞空里厮斗起来。
“……”林风致一阵无语,这都什么节骨眼了,这两人还有闲情对骂?
“凌少歌!”关键时刻,顾清崖开口喊道,同时用目光望向洞穴某处。
凌少歌心领神会,冷哼着避过电雨,掠向顾清崖所示之地,嘴里不依不饶:“说你废你还不承认,拿着把破刀在这儿耍猴戏呢?还真是癫刀配废物!”
这话彻底激怒长焰。
赤发疯舞,他的身上腾起浓焰,第三眼中紫光大炽,涌向天芒刀,手中天芒亦是嗡嗡作响,被紫电所裹,朝着凌少歌挥起。
林风致与祁怀舟已然看明情势,不必更多言语,已与顾清崖同时施也。
顷刻间,祁怀舟的仙力,林风致的鲲丹之力,以及顾清崖的慈航镜仙力,同时涌入长焰体内。
长焰法力爆增,连带着天芒刀青光更盛,与雷电紫光并赤色火华交闪,猛地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朝着凌少歌所在方向挥下。
轰——
刺眼光芒闪起,直破龙腹。
整个洞穴都跟着剧烈震动起来,崩塌的声音不断响起,浓烟从洞穴深处冒出,似乎有什么要从里面冲来。伴随着一声凄厉龙吟,浪涛骤掀,疾风忽现。
“回船。”祁怀舟急喝一声,拉着林风致回到船上。
那厢凌少歌也气喘吁吁地落到林风致身边,没好气地瞪着他们:“你们几个,是想借那小子的手杀了我吧?”
回答他的,是从洞穴深处翻滚而出的血水,龙吟声一声响过一声,带着愤怒痛苦,刺耳至极。
林风致只能朝他歉然笑笑,以目光安抚生气的魔尊,那厢血水撞壁,只闻轰然一声,洞口再度开启,一股巨力涌来,将一切向外推。
船亦被推出。
他们猜得没错,这个洞穴,就是老龙真身的龙口,往下便是龙腹。长焰以天芒合他三人之力所攻之处,正是老龙的喉腹。
那一击,应该让这老龙受了重伤,不得不将他们推出口去。
船身在他们法术加持之下,猛烈摇晃着随浪离开龙口。
原本笼罩在“洞穴”四周的浓雾已然消散,露出了此地的真实面目。庞大的龙身盘伏于地,那“洞穴”果然是它的口。
万古王已经浮身在“洞穴”的正前方,正一边大口吐血,一边满眼狞色地盯着洞中出现的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竟有能力夺走天芒,还将他真身重伤。
此仇不报,他誓不罢休。
他定要将这些人挫骨扬灰,碾灭在此地!
如此想着,他双手齐施法,聚起所有仙力,青伏于地的龙身亦发出阵阵龙吟,似要复苏一般。
整个荒龙大泽都随之颤抖。
便在此时,一道阴影笼来,镇守天芒的巨兽天角“轰”地落在万古王身后,没等这老龙回神,便以兽蹄狠狠踏上他的后背。随之而起的,是如擂鼓般的脚步声,成千上万的虫兽如浪潮向涌来,扑向万古王,也扑向盘伏于地的龙身。
万古王痛极,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这才陡然意识到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费了近万载光阴都没能收伏的圣器,被人夺去。
天芒认主,兽王已现,这些兽军再不会听他控制了。
这个想法刚刚闪过,洞中一艘破败的小船驶出,船舱之上浮着的赤发少年,正手执天芒弯刀,刀刃所向,便是万古王。
万千虫兽前仆后继,将万古王淹没。
小船摇摇晃晃着,被泽中几只铁鳄护送着往某个暗道驶去。
林风致大松一口气,脱力般瘫坐在甲板上。
这一趟下荒龙泽九死一生,险些把小命给交代在这里,所幸结果是好的。他们不止夺得天芒,更可凭着这柄天芒刀,长焰可以号令荒龙泽所有兽军与天角并鬼鲛对付老龙,如此一来老龙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顾不上他们和两岸百姓,足够拖到秋月明赶来。
而同时老龙失去兽军这一臂膀,实力大打折扣,真身所处位置又被他们发现,等于同时解决了昆虚对付老龙的两大难题。
所以,还是值得的。
“累死我了……”林风致一边想着,一边把头靠到祁怀舟肩头。
危机暂时解除,她便觉得身体像要散架一般,不想再思考。
祁怀舟背靠船舷随意坐着,任由她倚在自己肩头,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凌少歌看得心里不痛快,坐到她的另一侧,刚想伸手拉她,只道:“你坐过来,我助你恢复。”
岂料回复他的,是长焰一记刀光:“别碰我姐姐,你这丑男人!”
凌少歌顿时震怒。
“哈哈……”林风致爆笑出声,道,“魔尊大人,快把你的幻术撤了吧。”
凌少歌忽反应过来,自己还披着他人的外貌,当即没好气地瞪了眼林风致,挥手还回自己本貌,又望向站在船舱上的顾清崖:“顾清崖,你傻站在上面做甚?”
顾清崖仍在警惕四周,闻言只淡道:“你们歇歇,我来放风。”
他的目光,从林风致身上一扫而过。
凌少歌却将这目光看得分明,又想起在老龙洞府的镜壁之上看到的画面,当下只垂眸,笑意里添了些意味深长的了然。
船子悠悠而行,逐渐远离荒龙大泽深处的混战,眼见着要离开荒龙大泽范围,林风致慢慢松懈下来,愈觉疲倦不堪。
一阵浪翻,船身震了震,终于脱离荒龙大泽,回到断江上。
江下乱斗,江面生波,怒浪急涌虽让小船颠簸,但江风猎猎,四野一片开阔,让众人心头都跟着松快,就连顾清崖也暗暗吐了口气,商量起善后事宜。
危机暂时解除,他们得先将船上的凡人送回村落,再和秋月明等诸仙会和,共商大事,彻底解决江下的祸患……
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道暗光悄无声息地破空而来,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没入顾清崖眉心。
众人骤惊,同时掠向顾清崖,满心骇然震惊。
以这船上几人的境界,就算是万古王出手,都做不到避开他们的感知偷袭成功,这道暗光竟能射入顾清崖眉心,其主境界该有多强大?
难不成江下又生变故?
一道殷红血色,从顾清崖眉间缓缓流下,爬过他的脸颊。
林风致冲到他身边,只见他盘膝坐在原地,神色如常,却人如木石,眉间并不见任何暗器,只有针孔大小的细伤,一缕幽幽黑雾,从其中缓缓钻出,带来阴冷可怖的气息,看得她心头发紧。
“顾清崖?”凌少歌亦是心惊非常,一边唤他名字,一这已聚起灵气汇入他的经脉探查。
“是谁?!站出来!”长焰已手握天芒,对着茫茫江面怒喝道。
那厢,祁怀舟掠到一半止步,飞身高处,面色沉凝地望着江面某处,手中黑气暗聚。
“你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留在船上哪儿也别去!”
片刻后,他只抛下一句话,便纵身掠出。
“祁怀舟——”林风致大惊,扑至船舷前,却只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于江面大雾之中。
他们几人,连万古王都斗得,竟不是那人的对手?那人到底有多强悍?祁怀舟又如何凭一己之力独抗强敌?
她不知道,她只是望见,大雾之中,隐隐约约的,再现巨兽之影。
迷津邪主,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周五,红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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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 惑神
◎惑神◎
疑虑、惊愕、忧急、担心……种种情绪, 都随着祁怀舟的离去,同时涌上林风致心头。
但纷扰的情绪只持续片刻,她就将目光从消失的巨影之上收回, 逼自己按捺下那些乱麻一样的思绪,冷静地回头,再度奔向凌少歌和顾清崖。
“他怎样?”林风致问道。
灵气已经在顾清崖体内运转了一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凌少歌摇摇头, 一边检查他眉间针眼, 一边道:“他的身体无碍。”
顾清崖睁着眼,一动不动坐着,仿佛入定般, 气息正常, 体内经脉亦正常,没有任何异象。
“顾上神, 你听得到我们说话吗?”林风致蹲到他的另一侧, 在他耳畔道。
顾清崖没有任何反应, 瞳眸直勾勾盯着正前方, 像封闭了五感, 摒弃外界的所有。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凌少歌看着那细微的针眼蹙紧眉头。
“会不会是某种心术?他看起来和刚刚受鬼鲛幻曲迷惑时的状态有点像。”林风致大胆猜忖, 又道,“要不,我用幽瞳试试?”
如此想着, 她下意识望了眼江面。
她还是担心祁怀舟,可江面与刚才没有两样, 江风怒浪之间并没传来斗法的响动, 同样也没有他回来的动静。
“估且一试, 但这东西诡异,你当心些,别着了它的道。”凌少歌说话之间便在周遭打开一个防御光罩,将所有人都笼在其中。
林风致点点头,盘腿坐在顾清崖正对面,祭起颈间世祖幽瞳。
一抹幽暗红光闪过,幽瞳睁眼,林风致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世祖幽瞳之上,正要施法,忽然之间,一只手伸来,猛地掐上她的脖颈,幽瞳“砰”一声被打落地面。
林风致只觉呼吸一窒,目之所及,是顾清崖充满混乱的眼眸。
“顾清崖?!”凌少歌神色骤变,惊怒交加。
“姐姐!”长焰亦是大惊,手中天芒刀凭着本能斩下。
这刀若是斩在顾清崖手腕上,他那手怕是不保。只听“啪啪”两声,凌少歌果断出手,一掌震开长焰,一掌震开顾清崖。
“你拦我做什么?”长焰满面怒杀站起。
凌少歌只将两厢隔开,拦在正中间,他当然不会让人伤害林风致,可也不能让兄弟莫名其妙断个手。
“长焰……”林风致一边嗽一边阻止长焰,“情势未明,别冲动。”
顾清崖这一掐用了死力吧,险些将她脖子掐断!
“对不起,我……”那厢顾清崖似乎找回几许清明,看清她颈间红痕,面现急色与愧疚,可道歉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语气却倏尔一改。
“阿兄,我替你留在横云村,死得好生痛苦啊,你为何不来救我们……”
顾清崖的声音,凄然的语气,布满怨毒的质问,让林风致和凌少歌同时一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同一个人,口中响起的语气,又换成了顾清崖。
他眸中神色,随着两种语气的交替,时而阴冷怨毒,是而愧疚痛苦,错乱不堪。
“你知道是你的错就好!你可知,被腐魂花吞入口中有多痛?我生受血肉被啃食,骨脏被磨碎之苦,那时候,你在哪里?我死后这近千年,你又在做什么?”
“阿兄,你在仙界风光无限之时,可曾想过我?”
“我替你留在家中,孝敬父母照顾家人,我做到了。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入修仙界的,可你食言了……你知道我在家中日日盼夜夜等,可你却迟迟未至。”
“到最后,你为了你的仙途,为了你的大义,牺牲了我们!”
……
渐渐地,属于顾清崖的语气变得少了,取而代之是他泛红的眼眸。
面对这一声又一声质问,顾清崖似乎没有了招架之力。
“顾清渊?!”林风致眉心亦蹙。
“什么顾清渊?他弟弟不是已经死了吗?”凌少歌虽然知道顾清崖的从前,但从没见过顾清渊,听得满心疑惑。
林风致比他好一点,和那个“顾清渊”打过交道,但她也不知该如何向凌少歌解释顾清崖的情况,只能简明扼要地把所遇之事匆匆交代,又问道:“他身上那个‘人’说自己是‘顾清渊’,顾上神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会不会是顾上神当年眼前兄弟惨死眼前,难以接受,所以以身饲魂,将他弟弟的魂魄养在自己体内?”
一声“少歌”叫凌少歌身心舒畅,他盯着仍然自说自话的顾清崖,凑到林风致耳边小声道:“不可能。凡人魂魄随寿尽而归入轮回,强留世间且以身饲魂就是逆天鬼道,他自小出生名门正宗的浮沧山,其师又是碧霆元君那样的大能,若真做了这样的事,断然瞒不过元君与师门法眼。”
如此一想也对,顾清渊死时,顾清崖也才结丹,还没有能耐把顾清渊的魂魄藏在体内而瞒过碧霆元君。
林风致看着眼神与表情不断变化的顾清崖,续道:“不是真正的顾清渊亡魂,那这个‘人’是谁?莫非是心魔?”
心魔这种东西,是任何修士都害怕,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关卡。人生于世便受七情六欲之影响,所谓修仙修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将心中那些生而为人的种种束缚炼化,以求心境之豁然开阔。
而在这漫长仙途之中,稍有不甚,道心便会被污染侵蚀,生出心魔。
林风致没有见过真正的心魔,她不敢妄下论断。
“很像,但不是。”凌少歌道,“他的身上,没有魔气。”
作为魔修,他对心魔这东西并不陌生,不知有从少的修士最终堕魔,就是因为心魔作祟,可是心魔影响元神,会让修士心境逐渐崩溃,沦为心魔之食,最终走火入魔丧失神志。
而举凡入魔的修士,身上会产生魔气,哪怕再微弱,也绝对逃不过他的触觉。
“这个‘顾清渊’的意识很强,不像普通心魔那样混沌不堪,他看起来更像是……”凌少歌略作思忖后方不太确定道,“他像是顾清崖无法接受弟弟惨死的现实,而在心中分裂出来的幻象,只要这个幻象在,顾清渊就不算真正死去。”
林风致蹙了眉头,按凌少歌这说法……
“所以‘顾清渊’的本质,还是顾清崖自己?”
“只是猜测而已,我拿不准。”凌少歌道。
人的魂神,向来是世间最难把握之物。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顾上神很早就已经知道‘顾清渊’的存在,但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要摆脱‘顾清渊’的纠缠,反正处处替其遮掩,一手将其养到现在。可能他在借这个‘顾清渊’的存在,来弥补自己对他的亏欠。”林风致缓缓道。
未曾兑现的诺言,带顾清渊同踏仙途的美好愿望变成亏欠,和眼睁睁看他惨死眼前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以及能救却选择放弃他的愧疚……
这种绝望和痛苦的折磨下,诞生了这个‘顾清渊’。
顾清崖像溺水的人,抱着这根稻草,拯救自己濒临崩溃的心。
思及此,林风致和凌少歌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深深的叹惜和难过。
“先前鬼鲛的心术应该刺激到他了,我虽将他从记忆幻境中强行拉回,但并没真正解开他的心结。”林风致继续道,“这个暗器,估计也是心术的一种……”
可恶的是,就算他们找出问题所在,却依然想不到解决办法。
然而就在两人苦思对策之际,顾清崖却霍地站起,清俊的脸庞神情狰狞,额间青筋冒起,双眸圆瞪,两种不同的语气交错响起,自说自话。
“你受这千年风光,也够了!该让我也受用受用!”
“不能,我不能给你!”
“为何不能?这仙途明明是你占去的!你还给我——”
“顾清渊,我不能交给你……”
两人似乎开始争夺起这具肉身的所属,他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手却紧紧拉住另一手的手腕,神色时而凄苦,时而愤怒,汗如雨下浸湿一身衣裳。
就在这样的争执下,“顾清渊”的语气越发尖锐凌厉,顾清崖的语气却逐渐微弱。
“快拉住他!”凌少歌急喝一声,和长焰一左一右拉开顾清崖的双手,阻止他伤害自己。
林风致站到顾清崖面前,指拈青光,将灵气送入他的魂神,希望能给他带去一点清明,一边开了口:“顾清崖,是我,林风致!你们……先冷静些。”
她的灵气似乎让顾清崖清醒了几分,他看清眼前的人,眉间蹙紧,像在强忍着什么般,朝她道:“林宗主,我快要控制不住他了……是我亏欠他良多,这条命给他没关系……但是……这躯壳不能给他……”
他断断续续道,期间语气又是一改:“顾清崖你看看你在说什么?你既然亏欠了我,就该把你的一切都还给我!”
“我不能——”顾清崖的声音却陡然一响,“顾清渊心术不正,并无为仙之道,若是叫他夺走肉身,成为浮沧大弟子,后果……会不堪设想。我不能……不能为着自己的私心……给他毒害苍生的机会……林风致,凌少歌,我求你们一件事……”
他顿了顿,方续道:“如果我无法控制,让顾清渊彻底占据这具肉身,你们……一定趁他未稳之时,杀了我……杀了我——”
最后一句,他用尽全力嘶吼。
林风致和凌少歌听得一愣。
“你在说什么?让我杀你?”凌少歌狠狠钳制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我告诉你顾清崖,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可他一句话刚说完,顾清崖身上忽然青光大作,一股仙力绽开,将林风致、凌少歌和长焰三人都震开。
“想杀我?顾清崖你好狠的心!”“顾清渊”怒道,“既然如此,你就永远不必再出现了……”
“顾上神!你醒醒,别让他得逞!”林风致从地上爬起,和凌少歌、飞焰一起,掠向顾清崖,想要制止他。
一道银光在此时兜头落下,笼在顾清崖身上,寒意四冒,青光化作冰霜,将顾清崖封住。
顾清崖像尊冰人般凝固在船上,林风致倏尔回头,看到归来的祁怀舟,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下。
“下手暗算的人境界很高,躲在百里之外施术,我追不上他。”祁怀舟一边沉声道,一边走到顾清崖身前,“他中的是失传古器惑神钉,世祖幽瞳对此无效。此物会无限放大他心中痛苦,加之他先前本就受到记忆幻境的刺激,是以魂魄失去控制,加强了所谓‘顾清渊’的力量。”
“那要如何救他?”林风致忙问道。
“我现在以寒冰暂时封住他的五感与躯壳,阻止他的失控,但也只是暂时克制。这惑神钉对于元神魂魄有强大的惑乱之力,放大痛苦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这惑神钉会将他的魂神拖入无边美梦,让他在梦中得偿所愿,再在他最为幸福之时,让他的痛苦重演。”祁怀舟冷道。
林风致听得心惊。
好歹毒的东西。
本就是痛苦之人,乍得欢喜还要再继续同样的痛苦,这是个人都无法承受,何况是顾清崖。
“我救不了他。”解释完惑神钉后,祁怀舟摇头道,“惑神钉一经入体便与魂神相缠,我没那本事医人心疾。”
既使有,也不会为了顾清崖出手。
后半句话,他没有出口。
“我们没有办法,那……他师父呢?”林风致压下心头惊意,努力想办法,“或者你的师父,还有西境的魔修……那么多人,总能查到这惑神钉的解法吧?”
如今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搬救兵。
“我传音我师父。”凌少歌点点头走到一旁。
林风致想了想,也祭起传音玉,昆虚与浮沧有不少往来,她手里除了顾清崖之外,还有几个浮沧弟子的传音方式,索性请他们请碧霆元君出马。
不过一盏茶时间,林风致和凌少歌就各自联系上碧霆元君和曲弦,只将顾清崖细细上呈。
“惑神钉,神难救。”听完林风致的话,传音玉那头传来碧霆元君压换着忧急的沉敛声音,“这东西,本座亦无能为力。世间只有一个人,兴许可以救得清崖。”
“是何人?元君请说,我立刻就将顾上神送过去,无论如何也求得那人救他。”林风致忙道。
“昙光世尊,目前他人在噩境之城,离你们不远。”
林风致一愣,喃喃道:“昙光……可是他……”
“林宗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碧霆打断了她未尽之言,“清崖性命,如今在你手中。本座以浮沧山宗主之身,恳请林宗主救小徒一命,日后昆虚若有任何危难,只要你开口,本座必令浮沧全力相助!”
“元君言重,顾上神是我朋友,救他亦是我份内之事,不必如此客气。”林风致的决定做得很快,“我明白,一切应以救人为先,我会马上送他前往噩境,您不必担心。”
“多谢林宗主,本座亦会尽快赶往噩境之城。”碧霆元君道。
传音玉的光芒黯下,和碧霆元君的对话匆匆结束,林风致心事重重地转身,对上凌少歌的眼。
“噩境之城,昙光世尊。”凌少歌收到的答案,和她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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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 嫁衣
◎属于顾清崖的无边美梦怎会是结修礼?◎
因恐凡人畏惧老龙, 担心献祭不成功会惹来老龙的报复,再度将这些孩童和少女送入断江,回到岸上后, 林风致并没立刻将人送回村子里,而是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先妥善安顿好这些村民。
被献祭的凡人少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逃出生天,无不欣喜落泪, 跪谢林风致。
也幸得有这几个少女, 林风致便将照顾那十多个年幼孩童的事宜交托她们, 从这些俗务中脱出身来。正巧小啾带着几个昆虚同门赶到,比预计时间快了十日。
“你涉险的消息传到我们那里,大家就坐不住了, 哪还能等得下去?秋上神就令我带上几个好手先行赶来, 她仍在后方压运重器赶路,再过个三五天时间, 应该也到了。”小啾解释道, 一边拿眼睛斜瞥跟在林风致身边的少年。
少年回她一个挑衅的目光。
“你们来了就好, 这里就交给你们。荒龙大泽的详细地势以及老龙真身位置, 我全都在标注在舆图之上, 另外泽内情况, 我会亲自交代月明。”林风致道,又一拍长焰的肩膀,介绍道, “这是长焰,天芒刀的主人。到时候会留在这里帮你们统御荒龙大泽的兽军, 对付老龙。”
小啾便转头仰起下巴, 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来, 只道:“难怪我到半路就感应到天芒之力,原来就是你?这天芒刀的眼光,看起来不怎样,居然挑了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做主人。”
年幼的兽王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立刻气炸,抬手压在小啾头上:“我再怎样,也比你这小矮子强!”
“你说什么?我长你百岁,你敢这么和我说话?”小啾难得遇到比自己年幼的,正想涨涨威风,结果被他一顿嘲讽,当即发作。
“长我百岁又如何?有本事吃我一刀再和我摆架子!”飞焰挑衅道。
“……”林风致没想到这两人见面就不和,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安排,把这些重要的事交给他们二人,他们不会给他捅篓子吧?
“呵,果然是病猫对笨鸟,遇上就打架。”凌少歌正好出来,见状嘲笑道。
正要开打的两个人同时调转矛头,对向凌少歌。
林风致捏捏眉心,不想再看这几个幼稚鬼。
————
安顿好所有事,离他们上岸已过去三日时间,林风致与祁怀舟并凌少歌带着冻成冰人的顾清崖踏上前往噩境之城的路。
这一路上,林风致都心事重重,就连凌少歌也显得沉默起来。虽然顾清崖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但也没有恶化,可眼见好友就这样被冻在冰块里,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此去噩境之城,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救下顾清崖,这心情不沉重都难,竟比他们下荒龙大泽与老龙斗法更加沉郁。
再加上对林风致来说,昙光世尊已不再单纯,所有的怀疑猜想,全都落在他身上。如果凶手真是昙光,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其抗衡,她本没打算这么快就与昙光对上,但现在却不得不提前面对他。
而暗算顾清崖的凶手也成谜,他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境界实力,亦猜不透此人对顾清崖下手的真正目的,但在九寰有能耐在他们四人面前远隔百里下手的修士,恐怕也屈指可数,从境界上来看与他们先前关于抢夺堕佛骨珠真凶的推测结论是一样的,这个人的目标,很大可能是为了顾清崖身上的慈航镜。
只不过这时机怎么会挑得如此刚好?顾清崖正好受到鬼鲛幻术的刺激,魂神本不稳,他们几人又才从极险困境中脱逃,正值最为松懈的时刻,完全想不到有人埋伏暗处。
此人……怕是在暗中一直盯着他们,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他到底如何办到的?
这情况,和他们在浮沧山遇到的境地极为相似。
若是两个凶手为同一人,那么一切便又指向一个人。
就是他们现在马上要去找的昙光世尊。
只有他,才能帮到顾清崖。
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只怕其中有诈,该不会是专门引他们前往噩境吧?
思及此,林风致不寒而栗——如果真是昙光,那他们岂非一步一步,踏入对方的陷阱。
可人又不能不救,便是龙潭虎穴,他们也得去闯上一闯。
林风致暗暗叹口气,抬头之际,又与祁怀舟的目光对上。
一块石头悬在心上未落,这还有一块石头,压得她更喘不上气。
巨兽身份的确认,让她对祁怀舟产生了怀疑。
试问一个普通的修士,即便是昆虚镇宗长老,又怎么可能三番两次让她召出迷津邪主的幻象残魂来对付敌人?祁怀舟的身上必定埋藏着重大秘密,与昆虚,与邪主,与她有关。
可这种种疑问,在这当口都没办法寻找答案。
毕竟,当务之急,是救人。
好在断江离噩境之城并不远,几人驭仙宝紧赶慢赶,总算在第二天日落之前,赶到噩境之城。
黑青石块垒成的城墙绵延百里,远处森冷的楼阁隐约可见,衬着那压天的沉云,愈显苍凉荒芜。四野黄沙漫天,草木稀少,只有些荆棘草藤风吹便滚,灵气更是稀薄得可怜。
这里的风沙不同别处,沙子特别细,无孔不入,又染过噩气,若是沾上肌肤便易蚀肤,林风致一行三人都披上厚实斗篷,戴好兜帽,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露眼睛在外。
三人在城门前落下云头,不等他们摘下兜帽,城门内立刻就迎出个修士来,朝着三人拱手。
“在下方圆,乃是噩境之城的管事,几位想必就是林宗主、祁山主与凌仙友吧?碧霆元君已经与世尊打过招呼,将顾上神的情况都详细说过了,世尊令在下在此恭候几位大架。”方圆形容瘦削,处事干练,言语之间一句废话都没有。
三人抱拳道谢,跟着方圆步入城中,身后传来隆隆声响,林风致回头一看,厚实的城门正缓缓落下,一簇淡光升起,笼罩全城。
“噩境不太平,四野常有妖邪出没,天黑后更加危险。为保证城中百姓的安全,城门在日落时分就会关闭,城中会启动护城大阵。说来多亏顾上神到处奔走筹集建城物资,林宗主亦慷慨解囊为此城提供了诸多资源,噩境方有今日。大伙都感念你与顾上神的恩德,早想一见。”方圆见状便解释道。
林风致忙自谦起来,目光又望向这噩境之城,不经意间竟路过一处商铺。
“珍珑阁”三个烫金大字,让她心中浮起一缕亲切之意。
如果当年没有留在昆虚,现在的她应该在这里头做个小小的管事,也是噩境里普普通通的一员。
时光似乎让她走了一个圆,最终还是经过当年选择的分岔点。
这噩境之城,她虽没亲自来过,但并不陌生。初时为了生意和口碑,后来昆虚有了能力,便开始实打实地帮助此地建城,这几年昆虚给噩境之城的建设出过不少力,尤其在物资这一块。听着顾清崖描绘起噩境之城的建设,林风致早就想亲自来看看了,只是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踏足噩境之城。
且不论昙光是好是坏,建这噩境之城确实是件于九寰有大利之举。
如此想着,林风致跟随方圆踏入传送阵,直达噩境之城的散噩楼。
散噩楼是噩境之城的城主楼,楼高九层,是城中最重要的楼阁,现下城主还没择定,暂由昙光世尊在此主持。说来也是运气,噩境近日出了点麻烦,是以城中修士方将世尊请来,否则林风致他们还没办法这么快就带着顾清崖见上昙光。
穿过几层传送阵,林风致几人才终于走到散噩楼的最高层。
天黑已经彻底黑透,远空一轮赤红圆月高悬于阁后,风呼啸如龙,静谧的城池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之中透出几许神秘与危险。
“世尊已在里面等候你们,在下就不进去了,请。”方圆站在门外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门缓缓而动,向两侧分开,露出其间幽长廊道。林风致三人步入其中,缓步穿过这条廊道。
廊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这里,是个宽敞明亮的世外仙境,并不是一个房间。
白莲青池,灵气氤氲,池子正中央有朵紫莲,莲心中侧倚着一位身着青袍的修士。
他看起来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梳着规整的发髻,簪着简单的玉簪,形容之清俊不敌他周身风华光芒之一二,难以言语描绘。
不管林风致对他有多少复杂的思绪,在见到他的这一刻,依然情不自禁被他所释放的温柔慈悲所感染。
感受到外界动静,昙光睁眸,如同昙花般的目光,流转在几人之间,他收回支头的手,坐起身来,含笑冲几人道:“林风致小友,祁怀舟小友,凌少歌小友,别来无恙?”
这话问得林风致一愣,她压根就没拜见过昙光,何来此问?
“仙门大试中昆虚大放异彩,我记得你们。”他的笑,温和慈怜,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亲切。
“世尊过奖了。”林风致看了祁怀舟和凌少歌一眼,回道,“能得世尊青睐,是昆虚之福。”
语毕,她顿了顿,又道:“此番前来,是想请世尊出手,救救顾上神。”
“清崖之事,碧霆已经和我说过了。你们别着急,先让我看看他。”昙光身形一晃,下一刻便已出现在几人身边。
三人忙退开半步,将遮盖在顾清崖身上的青罩扯落,露出被冰冻结的顾清崖。
“九幽寒冰?”昙光一眼认出,包裹顾清崖的冰霜并非凡物。
“世尊好眼光。”祁怀舟笑了笑,淡淡回道。
昙光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停顿片刻后方续道:“能化九幽寒冰,祁小友,你的境界……突飞猛涨。”
祁怀舟笑而不语。
林风致听得有些莫名,便望向凌少歌,却见他虽未言语,却目露震色。
“九幽寒冰,是天地至阴至寒之冰,非次仙修为无法施展,且极难拥有。”许是看出她的不解,凌少歌向林风致附耳低语,
“这位祁山主,深藏不露啊。”
林风致没有回答凌少歌,只是再度望回昙光,心中暗暗称奇。
以昙光之境界修为与地位,在他的面前,他们三人都只能是普通晚辈,哪怕祁怀舟恢复原有境界,实力和地位也远远不及昙光,可不知为何,她没有从祁怀舟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对昙光的敬意,以及下位者的恭敬,甚至于还不如对着她这个昆虚宗主来得尊敬。
是她的错觉吗?
祁怀舟对昙光,有着势均力敌的隐约较量。
昙光并没因祁怀舟的态度而气恼,眉目仍慈悲温柔,只道:“九幽寒冰是可以阻止他的失控,但阻止不了惑神钉……”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袖而落。
四周仙境随之消失,换作偌大石洞,顾清崖所站之处的脚底,是个繁复的符阵。
“祁小友,把九幽寒冰解去吧,我们先看看顾小友的情况。”昙光道。
祁怀舟点点头,掐诀一收,覆盖在顾清崖身上的冰霜转眼间消失,顾清崖睁开眼,先露出迷茫的目光,而后面色倏地阴沉,眼中浮起杀气,冷道:“顾清崖死了,你们见不着他了……”
众人心中一惊。
出来的,还是“顾清渊”。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外掠来,可地上的符阵瞬间亮起,无数道金光冲天而起,化作牢笼将他困在其中,他的手刚一碰上金光,便被灼烧得剧痛不已,只能缩手。
“你们想做什么?”“顾清渊”冷静下来,盯着眼前几人。
然而,他的声音被符阵力量所阻,再传不到外界。
没有人理他,众人只望着昙光。昙光掐了一诀,在符阵的旁边幻化出一道幻镜,幻镜之上白雾缭绕。
“确实是惑神钉。清崖被困在惑神钉所造的美梦中了。”昙光神情渐凝,“这是清崖现在所经历之幻梦,心疾难医,要想破解需要先找出症结所在。你们都是他的朋友,想来对他的情况比较了解,我需要你们协助。”
“是。”三人齐道。
缭绕于镜面的白雾渐散,露出了镜中景象。
一袭红衣的顾清崖,站在飞舞的星萤之间,在他的身前,是紧闭的殿宇,在他的身后,是仙气氤氲的万千山峦。
红衣将素来清冷的顾清崖衬得如火焰般张扬,是在场三人都未曾见过的一面。
神采飞扬,容色照人,英俊得不似人间修士。
不知怎地,林风致想起了在小船上遇到的男扮女装的顾清崖。
这是……
婚服啊?
没等林风致想明白他这梦的意思,便见镜中之人扬起笑脸,缓缓走到洞前,轻叩洞门。远处,仙鹤飞翔,虹彩漫天,弦乐仙曲悠悠随之响起。
身着嫁裳的女子随着洞门的开启,而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背对着门,头上戴着华丽花冠,身上是一袭绚烂如万里彩霞的嫁裳,衣裙之上有璀璨光芒流淌而过。
“结修礼?”凌少歌率先开了口。
他看出眼前这景象所代表的意义。
可……属于顾清崖的无边美梦怎会是结修礼?
林风致有些诧异,她从没听说顾清崖有喜欢的人,和他相处的时候也没发现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莫不是他心里早就有了暗暗爱慕之人?
那他们在这里,岂非窥探了他心中隐秘之事?
她蹙了眉,但又有些好奇。
像顾清崖这样的男人,会看中什么样的姑娘?得怎样的女子,才能获得他的心?
那必是个非常美丽并且优秀的姑娘吧?莫名的,她还挺想结识。
如此想着,只听镜中的顾清崖一声轻语:“时辰到了,师尊他们已经等在紫宸殿中,我们该动身了。”
那声音,温柔得叫人心醉。
裙摆轻动,殿中的华服女子慢慢转身,露出一张灿若朝霞的容颜。
林风致的好奇,在她转身之时被提到顶点,却在她转身之后,彻底冻结。
同时愕然的,不止是她,还有祁怀舟和凌少歌。
他梦中的结修之人,赫然便是林风致。
“……”祁怀舟默。
“……”凌少歌默。
林风致傻眼。
作者有话说:
致致:吓傻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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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 无边美梦
◎许彼此生死同心,共扶苍生。◎
绚烂的嫁衣之下, 是连林风致都没见过的甜美模样。华彩冠盖,衬她笑眼如同天际弯月,双颊红晕轻染, 唇角浅翘,满目星辰,她提裙奔向顾清崖,轻盈得如同一只迷人的羽蝶, 在顾清崖展臂之时飞入他胸前。
“风致……”
顾清崖微哑的声音, 喊出一个名字, 彻底打破林风致的幻想。
他梦中的结修对象,并非只恰巧与她生得容貌相同,那就是她。
林风致石化般看着幻镜里的两人手牵着手, 并肩飞起, 披流云踏长风,掠过万千山峦, 朝着浮沧山的紫宸殿飞去。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人为何会是自己。
镜中的热闹, 反衬出屋里的沉寂。林风致只觉得身边一阵诡异沉默, 她脸有些发烫, 想说些什么来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便讪笑着低声道:“这……可能是惑神钉的影响,别当真。”
语毕,她便听昙光世尊开了口:“惑神钉所造梦境, 是源自魂神深处的渴盼。”
他解释得认真,但林风致此时只觉得他还不如别解释。
屋里凝固的气氛并没因为她的圆场而有任何融化迹象, 反而更冷了一些, 林风致望向祁怀舟, 他压根就不看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幻镜里两个人,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只是那双清冽的眼,早就沉光暗涌,掀起巨浪。
她再看凌少歌,他倒是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也不说话,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尾,似乎对顾清崖的心事并不惊讶,只是攥起的拳头,稍稍泄露了几分愤意。
作孽啊!
林风致捏捏眉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他梦中之人既然是你,那就好办多了。这死局中的活棋,非你不可。”昙光世尊又道。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林风致收敛心思,正色问道。
“不急,先看。”昙光道,“惑神梦不能打断,否则中者魂魄会溃散,得不偿失。待到惑神梦结束,我引你见他,只希望……清崖可以撑到那一刻。”
林风致微微一怔,想起祁怀舟提过的关于惑神钉的幻梦。
惑神之梦,前面有多美,后面就有多痛。
而这一刻,她尚不能领会此言之意。
漫天云霞之中,顾清崖牵着“林风致”的手缓缓落到紫宸殿外,在无数祝福的声音与笑眼里,一步一步,踱进紫宸殿。
他的眉宇舒展,不见半分阴霾,仿佛回到人生中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那些缠绕在他心头的阴影,通通消失,他似少年般清朗明亮,却又有着属于青年的刻骨温柔,只对一个人展现。
浮沧山的仙长与许多同门师弟妹,一起站在殿上,迎接他们的到来,他的师尊碧霆元君站在殿中,亲自替他们主持结修大礼。
天地为媒,山河为聘,日月星辰为证,此一生仙途同行,许彼此生死同心,共扶苍生。
他承诺,这一生不论寿元几何,仙途多艰,只此一人,携手与共,绝不背弃。
坚定的口吻说着属于顾清崖的承诺,镜中“林风致”笑眼盈泪,镜外的林风致,却攥紧了双手。
她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
从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旁观了一位仙君对自己的承诺。
如此情深,如此热烈。
她……何德何能?
浮沧山上一场热闹结修礼,化欢颜笑语散去,漫天云霞归于沉寂,明月清晖洒落山巅万树紫藤如星帘垂落,流萤飞舞之间,只剩顾清崖与“林风致”二人。
他轻执她的手,温柔尽化缠绵目色,俯身之际,“林风致”踮起脚,迎向他此际炽热如火的欢喜。
倏地——
一道黑影闪来,挡在了林风致身上,彻底隔绝了她的目光。
祁怀舟背对幻镜站在她面前,不允许她再继续往下看。
林风致不吱声,乖乖让他挡在面前,绯红的双颊已是滚烫,只以澄澈的目光,坦然望向祁怀舟。
她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祁怀舟身上传来的怒火,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要激烈。
但他不说话,甚至就连表情都没有,只那一双眸,隐约闪过几缕暗红,像是野兽的眼眸,不复清明,充斥着吃人般的可怕气息。
那些缠绵旖旎,都被他的目光打得粉碎。
凌少歌也已侧过身去,闭上双眸,不再望向镜中幻梦,唇际一丝笑意都没有,棱角分明的脸庞愈显肃杀。
青光闪过,浓雾忽聚,将那幻镜再度遮掩。
“我们歇歇再继续吧。”昙光的声音中夹杂着冰雪般的灵气,敲击在所有人心头。
林风致只觉得心中一松。
刚才那些画面,看得她窒息。
“喂。”她缓了口气,伸指戳戳祁怀舟手背,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那不是真的。”
祁怀舟没动,也不吱声。
“生气了?”她又小声道。
虽然不是她的错,但……要她哄一哄他,也不是不可以。
大是大非面前,祁怀舟向来大方,不会干涉她的举动,顶天了说些模棱两可的话阴阳怪气一下,表达他不满的情绪,断不会真的冲她发作。
这次气成这样,大抵是上头了。
醋意上头。
“别气了好不好?”她把手指塞进他掌中,勾勾他的手。
还没等祁怀舟给回应,那厢先传来两声冷哼,凌少歌面色不善地看着林风致,似乎在恨她的厚此薄彼。
林风致顿时头疼。
祁怀舟可不给她任何与凌少歌交流的机会,反手就拉着她走到远离凌少歌的角落。
林风致看了眼昙光,发现他早已浮坐半空,双眸紧闭,未将他们这些小动作放在眼中,方暗暗松口气。
“可以继续了。”祁怀舟终于开口。
昙光世尊方睁眼,平静俯望了他们一眼,确认他们都已冷静下来后,才再度施法。
雾气散去,镜影重现。
所幸这一回,并没什么逾越的景象。顾清崖身着与“林风致”一色的浅紫衣袍,各执一剑,在陌生的山野间共同对敌。
林风致松口气。
这应该是他二人结修后的日子,确切点来说,是顾清崖心里梦寐以求的结修后的生活。
有一个志向相同的灵魂道侣,同行九寰惩恶扬善除魔卫道,共赴秘境历炼修行,互相扶持共同成长。
顾清崖所向往的东西,和他这人一样,充满光明。
可能在他心里的那个林风致,也是这样一个人吧。
镜中的景象转变得很快,没有耳鬓厮磨的亲昵,都是两人共同抗敌,扶助弱者的画面。斗恶修,退妖鬼,杀恶兽……每每定格,便是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
那般和美,那般明媚。
就连林风致都觉得,这样的他们,是天造一设的神仙眷侣。
现实之中,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可于梦中之人来说,他们相伴已过百载。
这百载之间,顾清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人也愈加开朗,不再是曾经拒人千年的年青仙君。
温柔依旧,只倾付于一人之身。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幸福之中,危险悄然逼近。
如果说这场无边美梦,让作为旁观者的林风致看得窘迫,让祁怀舟和凌少歌看得嫉妒,那接下去的噩梦,则彻底让一切情绪都化作悲伤与愤怒。
一场历炼,二人途经贫瘠的凡人村落,因着宗门有要务,顾清崖需要赶回浮沧,便留“林风致”在那村中教化百姓,传授些保命生存之技。两人不得不暂时分开,于夕阳之下道别。
“辛苦你了,我快去快回,你等我。”顾清崖捋开“林风致”颊边的长发,柔声道。
“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气?”“林风致”笑得俏皮,百载光阴,并没让她有什么改变,只是凭添几许温柔,“快去吧,等你办妥了事,陪我回昆虚。”
“一定。”顾清崖承诺。
他将她留在了这个凡人村落,独自归宗。待到处理完手中事务赶回,已经过去两个月时间,顾清崖赶回之时记得“林风致”犹爱附近镇中特产佳酿,便拐往镇上采买。
可怕的灾劫,忽然降下。
天空刹那间化作血色,地面裂开,无数张着巨口的魔花生出,吞噬着身边的活物。惊恐的尖叫声、哭泣声,与凄厉的惨叫声,响彻这个小镇。
“砰——”
酒坛失手摔得粉碎,他怔怔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慌。
他拔腿冲出酒肆,却只见慌乱失措的凡人与肆虐的魔物,满街的断肢残躯,人间炼狱般的惨烈景象让他的心脏猛然间缩紧,他反身狠狠斩断一朵魔花,心里想着要去救“林风致”,这次,他一定要救自己心爱之人。
如此想着,他断然转身,正要离去,腿……却被倒地的百姓紧紧抱住。
“仙君救命!”那是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惨白着一张脸,苦苦哀求着。
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大哭。
一朵魔花缠上母亲的腿,哀求声与哭泣声变成刺耳,顾清崖做不到见死不救,他折身斩断那朵魔花,然而……更多的魔花向他涌来,更多的凡人朝他聚拢。
他们需要他。
……
幻镜之外站着的林风致已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这一幕,如此熟悉,熟悉到她已经想到,对于顾清崖来说,这场惑神噩梦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这世间竟然有如此歹毒的东西,却要人受尽折磨,在绝望和痛苦之中失去灵魂。
林风致出离愤怒,在这一刻生出莫大杀气,想要手刃那个对顾清崖下此毒手的人。
凌少歌已是满身杀意,手上厉爪已伸,他迫切地需要毁坏一些东西来发泄自己的满腔怒气。
便是祁怀舟,也已是满目寒冰。
大家都已经猜到这个梦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悲剧重蹈覆辙,看着顾清崖再陷绝望与痛苦。
“真的无法打断这个梦吗?”林风致受不了,转头问向昙光。
昙光摇摇头:“如果在这里打断,他的魂魄溃散,就成了行尸走肉。惑神梦结束之时,是惑神钉力量完全消竭之刻,我们尚有一线希望,将他拖出噩梦。”
林风致已经不忍心再看接下去的梦。
满天血雨之中,顾清崖拼尽全力,孤身一人救下了全镇百姓,踏着血脚印,艰难地走向“林风致”所在的凡人村落。
村口竖起的空白路牌上,不知几时被人刻上了字——
横云村。
这里,好像是他出生的村子。
顾清崖忽有些浑噩,视线模糊了,时间也模糊了,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已经失去太多,辜负太多,不能再多一个“林风致”。
蹒跚的步伐在踏入熟悉的屋舍中停下。
四周一片狼藉,全是斗法的痕迹,满地的鲜血,他已然顾不上,目光紧锁之处,是巨大魔花口中,那一抹刺目惊心的紫色。
记忆里的画面同时浮上心头,他失魂落魄地走上前蹲下,将她扶起,抱在怀里。
“林风致”面色灰败,不复昔日明艳,衣裳被鲜血染透,只睁着眼痛苦地看着他,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用细弱游丝的声音说了句:“清崖,你怎么才来?……好痛,杀了我。”
顾清崖双眸已然赤红,泪水夺眶而出,他嗫嚅着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杀了我吧,求你。”她哀求着,用那双本来充满笑意的眼看着他。
顾清崖颤抖着手,举起剑……
这一剑刺下,便连他的魂神,都会留在这里。
陪着她,永不再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7 09:44:05~2023-12-18 09:4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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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 求娶
◎“林风致,我们结修吧。”◎
可恨!
太可恨了!
林风致气到全身颤抖, 前所未有的愤怒。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歹毒的东西?
怎能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去对付这样一个心向光明,正直善良的修士?就连在惑神钉为他量身定造的无边美梦之中, 除了他心底那一丝隐秘的情愫之外,更多的依旧是苍生天下。
可这样的他,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经历同样的绝望。
这比一剑杀了顾清崖, 还让他痛苦。
林风致看得双眸泛红, 恨不得揪出那个施暗手的人, 将他撕成两半。
一只手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林风致转头望去,只见祁怀舟向她投来复杂的目光。那目光里, 除了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怒火外, 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幸庆与害怕。
相识这么久,林风致还没从他身上感受过“害怕”这一情绪。
她看懂了他的目光, 只轻轻道了句:“放心, 我没事。”
镜子里面的“林风致”不是她, 她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镜中幻梦的景象, 投射进每个人心中, 就连凌少歌亦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确认她还好好站在身边,方用噬血的般的眼神,继续望向镜中。
就连现实世界中置身事外的他们都觉得无比残忍, 可想而知顾清崖此际煎熬和绝望。
梦中的世界,开始下起大雪, 灰蒙蒙的雪片, 一片一片落到顾清崖身上, 似乎要将他封印一般。
怀中血人似的“林风致”哀求着,眼中光芒一寸一寸黯淡。
最终,他手中的剑颤抖着缓缓举起,剑刃所向,却是此生挚爱眉心。
也罢,他本该留在这里,那就留在这里好了。
和她,和顾清渊,和横云村,一起葬在这里。
剑尖刺进她眉心的同时,他亦闭上双眼。
“就是现在。”昙光世尊忽然开口。
三大一小共四盏莲灯浮起,飞到众人面前。
“无边梦马上结束,惑神钉的力量已经开始衰竭,我以引魂灯带你们进入他的魂神。林小友,你既是他梦中之人,由你执主灯,我与你两位朋友各执辅灯,为他照亮归路。留给你们的时间只有半炷香长。无边梦结束,他的魂神已经受到巨大影响,魂灯就是他的心,你们必需在四灯俱灭之前,把他带回来,还有你,林小友,无论能不能带他出来,你也必需在灯灭之前回来。”
昙光世尊的声音犹在响起,可众人眼前景象已变。引魂灯亮,黄泉路起,他们各执一灯,化作黄泉路引,莲灯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这条漆□□路的一角。
“去吧,别怕黑暗,去把他救回来。我守在这里,你不出,我不走。”
林风致提着最大的那盏莲灯,站在空无一人的深渊里,忽然听到了祁怀舟的声音。她揉揉眼睛,用力擦去盈眶的泪,道了声:“谢谢。”便提灯往深处走去。
半炷香的时间很短,可这条路非常长,又不辨方向,林风致只能提着灯在黑暗之中狂奔。
莲灯火光,在这里如同微弱的荧光,飘摇晃动着,将要熄灭一般。这样下去,别说救回顾清崖,半炷香时间连找到顾清崖都难。林风致跑了一阵子止步,忽然想起什么般,闭上双眼。
鲲丹转动,她的灵气流转于体内,很快的,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黑暗中飘来。
那是慈航镜的气息。
原本慈悲浩大的仙气,因为顾清崖的绝望,而变得无比悲伤,感受到林风致的同时,慈航镜一震,立刻回应了她的召唤,指引着她的方向。
林风致的身体被慈航镜的力量牵引着,朝着某处飞去。
不过片刻时间,她看到了这无边黑暗之中,微弱的光芒。
顾清崖的世界已是一片漆黑,只剩小小一隅空间尚存光明。大雪纷飞的山间,顾清崖抱着“林风致”般坐在地上,已经被雪彻底覆盖,林风致险些没看出来。
而这一隅空间的光芒,还在因黑暗侵蚀而渐渐缩小。
林风致明白,只要这一隅光芒消失,也就意味着顾清崖的彻底“死去”,她想也不想就飞了下去。
可就在接近那一隅之时,一股无形力量生起,将她生生拦在了与顾清崖一步之遥的地方。
有什么在阻止她接近顾清崖。
她抬头望向四周,漆黑的深渊里,飘着三簇火光,正是祁怀舟他们三人手中的引魂灯光芒。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有一簇闪烁不定的火光忽然间熄灭。
四灯只剩其三。
林风致心中骤紧,一手提着莲灯,一手疯狂地砸向那堵无形之墙。
“顾清崖,我是林风致——你醒醒,你怀里的不是我!那不是我!我没事,我好好的……”她一边锤打那堵墙,一边急到不行。
这是他的元神世界,她施展不出任何术法,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唤回他。
这一隅光芒似乎又小了一些,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他被黑暗吞噬?
想到这里,林风致愈加急怒,用尽全力道:“顾清崖,林风致在这里,在这里啊——”
说话之间,天际的灯火摇摇晃晃,又灭了一盏。
“林小友,你该回来了。”昙光世尊的声音,忽从她手中莲灯上传来。
只剩下一盏灯,如果再不回来,连林风致都有危险。
可是……
林风致看着将要被黑暗吞噬的顾清崖,明明近在眼前,她却什么都做不到吗?
她不甘心!
手一遍又一遍用力锤着无形之墙,她的眼眸渐渐红了。
泪水再次划过脸颊,滴落黑暗。
有人……在哭?
她好像很难过?
慈航镜释放全部力量,绽起光芒,笼罩顾清崖,暂时抵御了黑暗的吞噬,这一隅空间不再变小,顾清崖似乎感受到什么,迷迷茫茫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他看不到林风致,可是他感受到了那一滴眼泪的温暖。
他有些迷惑,留恋的看了怀中“林风致”一眼,伸出手,触向那一滴泪的方向。
隔着那堵无形之墙,林风致的手与他的指尖相抵。
无形之墙猛烈一震,她的模样便透过黑暗,出现在顾清崖面前。
顾清崖手一握,抓住了林风致的手。
“快跟我走!跟我走!”林风致拉着他,指指外头。
天际只剩最后一盏灯。
灯火摇曳,随时都要熄灭。
顾清崖盯着她,混沌的意识尚未归来,只是本能地紧紧牵住她的手,跟着她的指引起身,木然地朝外走去。
可是,他的步伐才刚刚迈出,脚就被抱住。
“清崖……你又要抛下我吗?”“林风致”倒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
顾清崖浑身一震,再也迈不出去。
林风致在外头看得大急,用力拉住他,同时唤道:“顾清崖,你要是再不走,我就真的……要陪你留在这里了!”
此语一出,也不知触及什么,顾清崖蓦地转回头,望向她的方向。
林风致一喜,他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顾清崖再次艰难地迈出脚步。
“阿兄……你怎能离开这里?”
然而这次响起的,竟不再是“林风致”的声音。
抱住他腿的人,变成了顾清渊。
那个浑身是血的顾清渊,怨毒地看着顾清崖,竟扒着他的腿慢慢地站了起来。
“阿兄,我在这里呆了一千年,也该换换了,换你留下,换我出去!”
顾清崖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断然摇头,断断续续道:“不能……你不能……”
林风致心中大急,拉着他的手将人往外扯,可那头却传来巨大阻力。很快的,另一只手顺着顾清崖的手,攀上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忽然间意识到,阻止她救顾清崖的这股力量,并非惑神钉。
而是“顾清渊”。
在这紧要关头,顾清渊竟然要和顾清崖争夺肉身。
这个想法让她后背生汗,但时间显然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天空中最后一盏灯火,却在此时明明灭灭了几番,倏地一暗。
只剩下林风致手中这盏莲灯。
“顾清崖,无论如何,你得回来!”她重喊一声,用力咬下唇瓣,反手一握,尽全力拉着两个“人”朝外头飞去。
然而没了那三盏灯的指引,黄泉归途迷失了方向,林风致不知该往何处去,手中的主灯灯火也开始晃动不安,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林风致只能拉着两个“人”,朝着未知方向飞去。
可才飞了一小段,她手中莲灯灯火骤然间小下去,在扑闪了几下之后,熄灭了。
这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林风致浮在半空,再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没有了莲灯,拉着她的两只手都渐渐松开,沉沉地往下坠去。
林风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本能伸手去抓。
她抓住了一只手。
千钧一发之间,远空最后消失的那盏灯火的位置,忽然再度亮起。
幽蓝的火光,似乎和先前莲灯的灯火不太一样。微弱的蓝火之中飞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化作一道细细的星河,飞到她的身边。
林风致定睛一看,发现那光芒,乃是细小萤虫所汇而成。
星萤。
她在裴凛书楼的画里见到过,活在迷津之中的微小星萤,曾陪着迷津兽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无边孤寂。
她也曾化身星萤,落在它的鼻尖之上,看过一场殊死搏杀。
可星萤,怎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她虽疑惑,却已没有时间去想,星萤的光芒微弱无比,似乎随时要被吹散,她只能抓着身后那只手,跟着星萤的指引,飞向外界。
————
从黑暗中跌出,光明归来。
林风致霍地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房间和熟悉的人,她彻底清醒,冲到顾清崖面前。
先前囚禁他的牢笼已撤,顾清崖一动不动地盘膝坐在地上。
“他怎样?”凌少歌蹲在他的身边,问向林风致,“成功了吗?”
刚刚的凶险情况众人心中有数,这一趟救人也不知成没成功。
林风致刚想说自己也不知道,便见顾清崖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了眼。
“顾清崖?!”凌少歌欣喜非常,一掌按在他肩头。
林风致却没那么高兴,她盯着眼前的顾清崖,小心翼翼开了口:“是……顾上神吗?”
顾清崖彻底睁开眼,眼里的迷茫懵懂在望见她的那一瞬间彻底散去,他倏地伸出手,不由分说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风致……”他埋首于她颈间,欣喜若狂地喊出她的名字。
他的心,还定格在那场无边梦的最后一幕。他们结了修,她是他的妻子,却最终死在他的怀里……
“……”林风致再度石化。
“……”凌少歌亦无语。
一道冰冽的寒气划过顾清崖的手背,让他松了手。
“人已经救回,事情该了了。”祁怀舟站在不远处,冷道,“她不是你的道侣。”
顾清崖这才倏地反应过来,他脸色涨红,抬手捂住头,似乎要将那些幻象通通从脑中扫去。
可……那样美好的梦……一切都真实的像发生过一样。
“对不起,我……”顾清崖歉然开口。
林风致摇摇头,道:“不碍事,能救回你就好。顾上神……可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一声“朋友”,便是她的回答。
顾清崖眼神一黯,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只是笑了笑,道:“救命之恩,顾某来日必报。”
“好了,清崖被惑神灯伤了元神,需要静养几日方可恢复。以及,祁小友刚才为了再点魂灯费了些元气,也需要调息。我给你们安排了住所,你们暂时留在我这里休养些时日吧。”昙光世尊打断他们的对话开口道。
林风致闻言倏地转向祁怀舟,只见他手中还握着那盏引魂灯,灯芯里有几只未散的星萤。
竟然是他出的手?
她两步并三步奔到他身边,看着他苍白的容颜,道:“没事吧?”
祁怀舟只道:“有事,我想休息了。”语落,他又朝凌少歌道,“顾上神就交给魔尊照顾,你陪我。”
凌少歌顿时轻嗤一声,刚想反驳,那边顾清崖却已经虚弱回道:“好,多谢祁仙友!”
“走了。”祁怀舟不由分说拉起林风致的手,朝外走去。
林风致随他走了两步,忽想起什么般止步转身,望向顾清崖。
“顾上神,你是……顾清崖吗?”
一个问题,把所有人都问住。
顾清崖与她对视良久,方道:“我是顾清崖,清渊不会再出现,他被留在那里了。”
他的目光澄澈坦然,没有丝毫阴霾,与往昔无差。
林风致便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随祁怀舟离开了房间。
屋外,依然是噩境凶猛的沙风。
祁怀舟转身,替她拉起斗篷兜帽,他苍白的面容与疲倦的神态清晰落进她眼中。
连世尊都没办法再度点燃的引魂灯,他竟能再燃,想来必然耗费了许多元气。
“祁怀舟,你有哪儿不舒服可要和我说。”
“林风致,我们结修吧。”
两人同时开口。
“???”林风致觉得自己也出幻觉了。
要不然就是祁怀舟中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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