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叩叩叩。
房门被敲动的声音, 贯彻安静作业的施工现场,僧人们安静抬起头看向门廊。
为了不让尘土飞扬出去,他们往缕空的木门墙上贴了一层薄薄的宣纸, 既能让月光投入, 又能防止堂内的尘土飞到外面, 把静安寺外堂弄得灰扑扑的。
透过这层薄薄的宣纸,他们看到了:法堂外站在一个女人, 正在敲门。
是梁家的夫人吗?
这次为什么不是直接放下宵夜, 而是敲门呢?
因为要守住口戒,僧人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否要开门。因为只要他们开门必然要说话,少说也要对梁夫人表示感谢,届时肯定会吵到附近居住的人家。
谷云法师当时也在现场, 而且离房门最近。
虽然夜色已深,但他认为必须要对梁夫人表示感谢, 而且他也担心梁夫人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寻求他们的帮助。
于是谷云很快做下决定,给梁夫人开门。
他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 他猛然惊觉——宣纸透出来的黑影…没有手。
这是什么样的惊悚场面?
耳边敲门声持续不断, 影子却没有手, 那门外的女人是用什么敲的门?
很快, 谷云就知道了。
——她不是用手敲的门, 而是用头。
门外的女人就像磕头一样,不断用额头敲击门板。又因为她站的位置几乎紧贴在门框, 所以磕门的时候头发都不怎么动,僧人们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异样。
谷云慢慢后退, 和一群僧人隔着门板,安静凝视着这位不停敲门却不进门的女人。
黑漆漆的法堂里,室外的月光透过宣纸勾勒出女人的轮廓。分明是梁夫人的面孔。
奇怪的是,平常她都会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那天晚上偏偏没有,而是将头发披散下来。
从谷云靠近房门开始,梁夫人一直都没有走过,她的脑袋向□□斜,露出凹凸的完整侧脸。
谷云法师好奇她在看什么,于是安静走到右边,顺着夫人所视方向,透过窗缝看过去。
那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究竟在看什么,那么入神,连抬手敲门的动作都忘了。
于是谷云法师又走到左边,透过窗缝看向梁夫人的脸…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晚看到的脸孔,梁夫人瞪着眼睛,咧着嘴笑着,两人似乎在窗缝对视了又似乎没有。
当时的谷云还很年轻,虽然早早入了佛教,却还没养成处事不惊的佛性,见到这幕后,他难免惊讶得不知所措,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要做什么。
他隔着门板,捻着佛珠,开始对外面念经。
这群僧人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大概天亮的时候,门外的怪东西才终于消失了。
时隔多年,谷云法师也没想到自己会想起这件事,他有些惭愧地说:“我时常思索,定是梁夫人每晚给我们送宵夜,才会被怪东西盯上,加以模仿。本来修建法堂就是一件需要人鬼神沟通协调的事情,如果当时我们开了门,怪东西就能假装梁夫人的身份,直接进入法堂。”
毕竟是静安寺主持,遇到这种事情,比起畏惧,更多是反思。
梁砚行反问:“那为什么说是怪东西,有可能门外的女人真的是我母亲?”
谷云微微一笑:“我第二天早上询问过梁夫人,她告诉我们,她夜晚根本没有出过房门。照顾她的小女佣也说,夫人睡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一夜到天亮。”
“等等,照顾她的小女佣?”
弥什抓住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角色。
如果她记得没错,当时的梁家只有一个女佣,就是小眉。可是小眉是照顾梁父出行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寺庙里。
“对,好像是叫…”
谷云法师思索了一会儿,和弥什同步说除了那个名字:“小眉。”
“你怎么连小眉都知道?”
谷云法师应该是想夸弥什深爱梁砚行,所以对他的事、他家里的事一清二楚。
结果弥什完全不顾他人死活,想也不想张口就来:“哦,我是小眉的亲戚。”
“那未婚妻…”
“也是梁砚行的未婚妻。”
弥什硬是把这个人设圆上了。从现在开始她跟副本里所有人都有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但这不是重点,法师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不至于听到保姆的亲戚是富二代未婚妻这种民国灰姑娘玛丽苏故事而无语凝噎,仅短暂的惊讶他就接受了弥什的设定。
“原来是这样,还真巧啊。”
“当时,你的亲戚小眉,经常过来寺庙照顾你的婆婆梁夫人,而且都是晚上过来。”
太奇怪了。
无论是梁母,还是梁父,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果然罗凡德说的不错,必须要换一个场景,才能听到不同的故事。
谷云法师日程繁忙,不能一直跟他们闲聊过去的事情,他还亲手给三人倒了一杯素茶,请他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好再离开。
临分开前,梁砚行准备再问法师一个问题,虽然他知道答案是绝对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人,将其展开。
即使身处森严的寺庙,黄色纸人一铺开,还是徒增几分诡异。梁砚行知道纸人属性不好,但他还是很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要怎么样才能去除。
还没等梁砚行开口,谷云法师居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双手捧着纸人,语气怀念地说:“自从搬到淞沪,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东西了。”
弥什:?
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谷云法师缓和的反应颠覆三人的想象,他们愿意为寓意不好的存在,似乎…并不是如此。
梁砚行迫不及待追问:“这是什么东西?”
法师解释:“这是南方的一种守护纸人。”
“南方人坚信鬼怪会流窜,为了防止鬼魂伤害人类,地域内流传着好几种应对野鬼方式。第一种,往屋檐上扎玻璃,鬼如果试图从屋檐进入室内,就会被插在玻璃上;第二种,门帘,在门口装上厚厚的门帘,它们就没办法进来了。”
“第三种就是纸人了。南方人会在床底下贴上纸人,这样流鬼们就会以为纸人是真人了。”
原来不是诅咒纸人,而是守护纸人。
多亏梁砚行问了这一句,得到的回答瞬间颠覆了他们对纸人的线索,也让真相更模糊了。
忽然,弥什想起了什么,问:“那如果把纸人撕下来了,它还有用吗?”
“那应该没有用了。”
谷云法师遗憾摇头,“从鬼怪的角度来看,纸人近乎于人,只有它第一次被使用的时候,才有似人非人的效果,撕下来再贴回去,它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纸人,没有用了。”
也就是说,梁砚行把纸人撕下来,反而对他不利。
可他不知道,还把妹妹的纸人也一并撕下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梁砚行,已经无法安然呆在外面了。
即使他知道家里灵异出没,暗涌不断,也得为了深爱的家人返回家中。
临回去前,梁砚行拒绝弥什、罗凡德陪着,选择自己独自回去。
“我家太危险了。”两天时间颠覆梁砚行的世界,在知道自己家里藏着擅长伪装的恶鬼,正义感极强的梁砚行怎么可能让朋友冒这种风险:“接下来我自己处理就好,这事和你们无关,没必要为了我母亲的事情,承担不必要的生命危险。”
饶是不喜欢梁砚行的罗凡德,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特么善良。
好得让人有点不爽。
他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为了你。”他单纯是为了自己的升段任务,管他梁砚行是死是活。
弥什没有说话,但她在罗凡德说这句话的后面,选择了沉默,就很能说明她的态度了。弥什和梁砚行对视的时候,眼眸里就写着几个字:我是为了你。
太奇怪了,明明只是认识两天,梁砚行却不觉得这种情感来得突兀,
他不自觉站得离弥什更近一些,因为两人身高差的原因,这样对视的距离反而更近了。两人的手在淞沪的夏风中轻轻颤动,就像长在一根藤上的花骨,时不时碰到对方的花瓣。
但最终又什么都没做,好像只是试探,又好像只是一种不方便表现出来的撒娇。
身为西方人的罗凡德不懂这种隐晦的粉色流动,所以难得没什么动静。会被气死的人,估计只剩下屏幕外的李豫成了。
许久。
两人倏然收回目光,谁都没有提及刚刚的对视。
“谢谢你们。”他冲两人鞠躬,“这份恩情我记住了,日后你们有危险,我必然义不容辞。”
“她有危险他义不容辞”和时间线以后的副本得到死鬼梁砚行的帮助,这种奇妙的巧合,令弥什心神微动。
冥冥中,她似乎感觉自己快摸到什么真相了。
可惜还差一个决定性因素,才能判断两个梁砚行之间的关系,且这跟副本结局有关。
弥什强压下满腔疑问,先回到梁家再说。
他们先去看了梁砚行的妹妹,大概是晚上发生太多刺激的事情,她一直躲在被子里睡觉,床边还放着一份完全没动过的晚饭。
“妹妹。”
梁砚行喊了一声。
被子动了动,却没有露出头来,看来并没有交流的打算。
梁砚行无奈轻叹一声,认真关好门,又在妹妹门上贴了一张从谷云法师那拿来的符咒。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回到梁砚行的房间,关好房门,三人盘坐在中央。
现在的梁砚行没有纸人保护了,他的房间旁边还是下水道口,怎么看都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弥什、罗凡德决定假装回客房休息,实际呆在梁砚行的房间里轮流守夜。
民国没有成片成片的霓虹灯,夜晚来得很快,几乎是黄昏云一离开,房间视野瞬间变暗。
只剩下走廊亮起的烛光,照亮房间物品的轮廓,还有三人相对而坐的表情五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三人不知道做了多久,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梁砚行支着手臂靠着脸,闭上眼睛。
在昏暗的烛光中凝视熟人的样子,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因为长时间盯紧对方的五官,会有种对方的样貌好像变了的感觉。
弥什就有这种感觉,她看见梁砚行坐在一片流动的暗橙色倒影中,双眸凝视窗外下水道,似乎连五官都在流动。
他偶尔变成现在的模样,偶尔变成前几个副本快死时见到的样子,很神奇。
耳边只有呼吸的声音,安静得像坐在墓地里。
在这么安静的瞬间,随便来个什么响声,都能把人吓一跳。
“叩叩!”
弥什刚想到这,敲门声突然响起,三人不约而同震了一下。
下午谷云法师讲的故事还历历在目,在那之后,敲门声被赋予其他的寓意——门外是谁,她是用手敲门,还是用头敲的门?
三人面面相觑,梁砚行沉了沉心神,冲外面喊了一句:“是谁啊?”
敲门声顿了顿,说:“砚行,是我。你今晚还没吃晚饭吧,吃点东西吧。”
原来是梁母。
不,应该说是:怎么是梁母?!
连谷云法师都不敢开门,谁又敢给梁母开门,吃她做的食物呢?
于是梁砚行冲外面喊了一句:“我不饿,今天不吃了。”
“那怎么行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而且我好不容易做的食物,你要浪费吗,这样我会伤心的。”梁母一边说,一边敲门。
叩叩叩的敲门声和她平缓毫无起伏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幽静气氛徒添诡异。
“我真的不饿。”
梁砚行不愿意开门,他眼睁睁看着房门被敲得不停晃动,挂在上面的装饰花圈剧烈颤抖,可想而知门后的人敲得多用力。
又或者说…用头撞得多用力。
弥什捅了捅梁砚行,低声说:“你让她把食物放在门口,晚点再出来拿。”
梁砚行原样传达出去了。
被下逐客令的梁母似乎感受不到儿子的冰冷,轻叹一声,也不再敲门了。她将食物放下,发出“啪嗒”瓷器搁放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与此同时,投影在门上的身影也离开了。
这是…离开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最后由灵感值最低的罗凡德出面,缓缓打开房门。
罗凡德先是站在门缝中间,锐利眼眸左右打量走廊一圈,确定门外没有任何人后,才说:“她已经走了。我们可以出来了。”
梁砚行松一口气,主动将房门打开更多的空间。他准备去妹妹的房间看一眼。
弥什也准备跟上。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弥什语气轻缓,一字一句地问:“…你们刚刚有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没有啊,高跟鞋怎么…”
罗凡德说一半,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大问题,梁母走路的时候应该有很响的高跟鞋声音,可是刚刚她离开房门的时候,压根没有高跟鞋的声音。
是她没有穿高跟鞋。
还是…她压根没有离开。
三人似有察觉地转头看向门口,大大敞开的房门中间,一个人头侧着缓慢伸过来。
是梁母。
她就好像俏皮的小女孩玩着什么捉迷藏游戏一样,横着脑袋看着房间里的人,轻声说道:“呀,你们开门了。”
第 82 章
平常人侧头, 多多少少会受到脖颈的阻碍,没办法完全正侧过来。可梁母却不是这样。
她的脑袋几乎平行地从门旁伸过来,瞪圆的眼睛, 望着房间里的人阴恻恻地笑。
就像谷云法师说的那样。
像这种不会主动攻击人的精神伤害, 对于弥什来说, 威胁几乎为0。
她看向另外两人,梁砚行虽然是第一次直面灵异, 但因为对象顶着一张他妈妈的脸, 所以比起恐惧更多是愤怒。
值得庆幸的是,罗凡德终于见到灵异了。
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昔日人头灯笼的阴影再度袭来,憋了半天,憋了一句“好丑。”
弥什推了推梁砚行的肩膀, 说:“你跟她说话,看她什么反应。”
别搞到最后, 发现梁母只是梦游,恐怖副本突然走进科学了。
梁砚行点点头,咽了一下口水清嗓,说:“我真的不吃晚饭, 母亲怎么还不去睡觉, 现在已经十二点多。”
侧着的人头没有反应, 依旧在笑。
笑容瘆人。
她缓缓缩回脑袋, 门板一寸寸吞没她的笑容。
她的瞪眼的眼睛毫无着点地同时落在三人身上, 无论是谁,都觉得自己正和她对视——看到这, 大家已心知肚明。
门外的女人不是个正常人,
于是在梁母即将完全退出房门之前, 弥什一个健步,伸手猛地抓住梁母的头发。
…
欸,等等。
弥什伸手后就后悔了。
她这算不算是当着梁砚行的面打他妈?
虽然她们猜测对方顶着一张梁母的脸,但不到副本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猜测是否准确。
于是现在事态忽然变得棘手起来了。
房门内,弥什像个泼妇一样,抓住了梁母头顶的头发,也因为如此,梁母缓缓后退的头颅被拉出了一大截。
藏着阴影底下的五官被迫暴露,龇牙咧嘴的,以极近的距离瞪着弥什。
忽然,弥什察觉有些不对。
梁母有那么高吗?
按理说人在侧头的时候,应该比正常的身高矮一个脑袋才对,可是梁母的脑袋角度特别高。
弥什抓着她头发的手,被迫高高举起,仿佛抓住了一个身高有两米的巨人。
“弥什,让开!”
身后忽然传来梁砚行的呼唤,还有“嘎吱嘎吱”的跑步声。
弥什下意识侧开身体。
下一秒,一支尖锐钢笔直接插进梁母的眼睛里。
她瞪圆的眼睛发出“啵”的一声爆破,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组织物混着鲜血从眼眶喷涌而出,染红了半张脸。
与此同时,她发出巨大的喊声,贯彻整间豪宅。
“啊——啊啊,好痛!”
梁母的脸,发出了梁母的声音。
浸满血的脑袋在空中剧烈疯狂地挣扎,血不要钱地往外流,地上撒了一圈又一圈血点子。
看到这一画面的弥什都惊呆了。
她刚刚还在想,自己抓长辈的头发是不是太过分了,谁想到梁砚行比她哈还要果断决绝,竟然用钢笔笔尖对准梁母,活生生戳瞎了她的眼睛。
女人痛极了,脑袋大幅度地颤动。
为了防止梁母逃跑,弥什死死抓住她的头发,结果她动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撕拉!”
像是胶布从皮肤上撕开的声音响起。
转眼,弥什手里只剩下一大坨头发,还有发根连着的破碎头皮。
从弥什手里逃脱的梁母,立刻消失在门后。
弥什三人连忙追出房间,走廊却已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跑得那么快?”罗凡德演绎了一出什么叫拔剑四顾心茫然,拿着两把刀四处看,不敢相信就短短几秒钟里,梁母就已经逃走了。
“欸咦!”
弥什嫌恶地丢开手里的头发,成团的头皮掉咋地上,发出蛋糕奶油面掉落的“啪嗒”声。
“因为她不是用脚逃跑的。”梁砚行的表情凝重,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耳朵,解释道:“没有高跟鞋的声音,也没有逃跑的脚步声。”
这条走廊笔直,不仅没有藏身的角落,而且房间只有梁砚行一个卧室。
普通人类没办法在几秒的时间里完全离开,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不是人。
弥什看向梁砚行,问他:“现在怎么办?”
不是她没有主意,而是事关梁砚行家人,决定权应该交到梁砚行的手上。
好在,梁砚行不是那种因为感情一叶障目的俗人,他仅用了几秒钟,就下定决心。
“现在就去我父母的房间,我母亲究竟是不是鬼,看她的脸就知道了。”
“好。”
几人立刻动身,朝梁家父母的房间走过去。
才刚走到那层楼的楼梯拐角,就听到奇怪的吸气声,看到了那儿亮起的微弱烛光。
弥什和梁砚行对视一眼,纷纷加快脚步,朝梁家父母的主卧跑去。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明显就是梁家父母的背影。
他们似乎正在小声说着什么,而刚刚的吸气声居然是梁父发出来的。
到房间门口,弥什和罗凡德就不方便进去了,梁砚行只能独自一人轻手轻脚走进去。
“父亲,母亲。”
他放轻声音喊了一声。
梁父应声转过头来,眼睛都是红的,他侧身的时候露出了被他挡住的、坐在床边的梁母。
梁父的手无措地捂在梁母的脸上,因为看不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手心里摸着的女人,满脸满身都是血,头顶一直到后脑勺的位置头发都空掉了,头皮缺少了一块,血肉模糊。
但最值得瞩目的,还是她残缺的脸。
梁母的右眼肿得很高,眼皮底下已经没有眼球了,只剩下一坨血肉模糊的肉团。
“砚行啊,你来的正好,你帮我看看你母亲怎么哭了?”
梁父惊慌失措地帮梁母擦掉脸上的液体。
原本是温馨美好的画面,可落入梁砚行和站在门口的两人眼中,却有种微妙的惊悚感。
——一无所知的盲人擦拭着妻子的眼泪,诧异妻子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却不知道,他的满手满身,包括他们刚刚睡过的床满目鲜红。
他擦拭的液体压根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梁砚行就这么站着,看着微弱烛光下浑身鲜血的父母,一时间难以开口。
最后还是弥什率先开的口:“伯父,伯母脸上都是血,你在擦着伯母的血。”
梁父闻言顿了顿。
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收回手,放在鼻端轻吸了一口——房门打开,煤油灯味道散去后,血腥味才慢慢显现出来,在空气中暗暗流淌。
这下不仅梁父闻到了,连站在门口的几人都闻到了。
梁父却没有因此撒开怀住梁母的手。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低声说着,将身旁的妻子拥之入怀,低声安抚。
梁父看不见,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妻子的模样有多么瘆人,却让梁砚行难以再忍受下去了。
梁砚行颤抖的手指指着梁母,喊道:“父亲,您身边的女人有问题。”
“你怎么说话的,读那么多书,连基本的礼仪道德都不记得了吗,什么叫这个女人?”掌管多家企业的梁父气势惊人,即使是盲人也威严万分:“她是你的母亲!”
“她不是我的母亲!!”
梁砚行连母亲都不愿意叫,更不愿意承认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她刚刚跑到我房间里,装神弄鬼吓人,父亲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别胡说八道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梁父居然想都没想,直接否认梁砚行的话。
他说:“你的母亲一直在房间里,我很清楚。”
“你在说什么…”现在轮到梁砚行、弥什等人迷茫了,梁母脸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据。
梁砚行大吼:“她脸上,头上的伤都是我弄的,你现在跟我说,她一直在房间里没离开?”
“我很肯定。”
梁父将梁母护在怀里,只身面对亲生儿子的质疑。
而处处透着诡异的梁母,只需要安安静静坐在男人怀里即可,她甚至连话都不用说。
梁父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我今天晚上一直没睡着,跟你的母亲低声聊了很久,她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至于你说的伤?”
梁父顿了顿,说:“是我弄的,我没想到我将你母亲伤得那么严重,还以为她只是哭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当着大家的面,撒了一个能被轻易戳穿的谎言。
“好。”梁砚行气笑点点头,说:“那你告诉,你是用什么伤到母亲的脸?”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梁砚行冲着自己眼瞎的父亲,逼他说出他是如何“无意”伤害到自己的妻子。
梁父睁着一双毫无焦点的眼眸,扭头看了妻子一眼,他的嘴唇颤抖,却好半天没有说话。
“说啊!”
梁砚行提高音量,情绪激动地催促道。
房间内静谧的空气已能说明情况,梁父被质问后哑口无言的样子,仿佛铁证如山的证据,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梁父在包庇梁母。
许久,梁父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说:“是煤油灯。我想尝试自己给煤油灯加油,结果一不小心掀翻了灯,它好像砸下来掉到你母亲头上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很愤怒的梁砚行瞬间哑口无言。
他看向床铺。
悬挂在窗边的煤油灯确实掉了下来,尖锐的铁角戳穿床单,上头还有血的痕迹。
似乎还真的有点像梁父说的意外。
梁砚行从煤油灯上收回视线,垂眸看向那已经双鬓花白的父亲。
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就很倔强,他总是不承认自己的眼盲会影响生活,凡事亲历亲为。
估计刚刚的沉默也是,他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的眼盲,才让煤油灯掉落下来砸到妻子,可偏偏被亲儿子逼问出来。
也因为如此,梁父的神色瞬间垮了,刚刚还据理力争的大家长,转眼变成了眼盲、只能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的糟老头子。
连直挺的腰背也弯了下来,佝偻着肩膀。
梁砚行抿了抿唇,有些看不得自己的父亲露出这个模样,于是说:“对不起。”
梁父没有回答,只是摆摆手,让他们快点离开房间:“给附近的圣玛丽亚医院打电话,让他们派外科医生来家里。尽快。”
梁砚行沉默了,退了几步。
他扭头看弥什,表情里全写满歉意。
在这一瞬间,他为家人屈服了。
也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背叛了为他出生入死的朋友们。
摇曳的烛光中,弥什却没有因此生气,她走过去将梁砚行从这种为难的境遇中拉了出来,然后对房间里相拥的两位长辈说:“伯父,你知道下午伯母送过来的饼干,是用动物的头做的吗?”
“或许从小眉喂伯母吃头的那一刻起,你的妻子就不是你的妻子了。”
弥什知道梁父打定主意要护住梁母了,于是她没有提梁母脸上的伤,而是说起头的事情。
“小眉?”梁父摇头,说:“不是小眉喂砚行母亲吃头,而是砚行母亲本来就爱吃头,小眉只是太宠她,所以才都买回来…”
一直沉默的梁母也说话了。
“有人爱吃内脏,有人爱吃各种脚,就会有人爱吃头,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五官相通,眼睛受伤后,她说话的时候口水泡都带着血。
配合这句话一起看,就像她刚刚啃完人头,当着目不能视的梁父面前冲外人耀武扬威。
弥什闻言,嘴唇紧紧闭上,不再说话了。
得。
…又推翻了一个线索。
不过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惊悚了,以至于三人都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
他们并肩站在房门口,沉默地看着梁父抱着梁母,不知他们离去若无旁人地问:“疼吗?那个灯砸到你脸上,砸伤哪里了?”
梁母平静回复:“砸到眼睛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竟然看到梁父眼眶有泪,堂堂淞沪商户之首居然因为妻子受伤而落泪。
看到这一幕后,三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出房间。
刚走出主卧,弥什就开口了。
“他在说谎。”
她不是反问句,而是陈述句,表示她早已知道梁父正在撒谎。
“可父亲知道她受了什么伤。”梁砚行气弱地回复。
今晚发生的事情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先后发现父母都有问题。这两人都是梁砚行曾经最崇拜佩服的对象啊!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玩文字游戏。”弥什一点儿都不相信梁父说的鬼话:“我觉得是梁母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煤油灯,他听到煤油灯掉下来的声音,所以才扯这样的谎。”
“兴许吧,但已经无人在意了。”
是啊,已经无人在意了。
因为任谁都能看出,梁父非常信任梁母,并对亲儿子说的话不屑一顾。
如果梁砚行不知情,恐怕还蒙在鼓里,欣喜于恩爱的父母,和家人一起快快乐乐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生日,可他知道了,就注定要站在家人的对立面。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连笑容都消失了。
“先休息吧。”
弥什看了一眼时间。
从看到梁母开始,一直到刚刚退出房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再过不久,天就该亮了。
而副本也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间。
玩家们和备受打击的梁砚行都得休息了,谁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临分开前,弥什问梁砚行:“你什么时候生日?”
“两天后。”
弥什点点头:“知道了。”
这段没头没尾的话,没能引起罗凡德的主意,甚至连心神不宁的梁砚行也没放在心上。
他们在天亮前分道扬镳,各自回房间睡觉休息。
第二天.
叫醒众人的不是白昼日光,而是“叮呤哐啷”铁锤的声音。
梁砚行拉开落地窗帘,弥什从窗户往下望去,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一群工人站在花园里,梁父扶着眼睛缠有绷带、戴着帽子的梁母,站在一旁给工人做监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梁砚行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急匆匆打开落地窗,拦在工人面前。
经过一晚的安抚,梁父的状态好了许多,大家长的气势再次回来了。
他肃着一张脸说:“这个下水道不干净,馥馥、妍琼还有你都因为这个下水道,变得神神叨叨,不像个人了。”
“我要把这个下水道填平,这样,我们一家就能重回以前的日子了。”
只剩下一只眼睛的梁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靠在梁父身上。好一副恩爱的模样。
……如果下水道死的女人不是梁母的话。
梁砚行看着自家正经的父亲和怪东西恩爱的模样,气得脸都红了。
还没等他开口反驳,一道瘦弱的身影冲到下水道那儿,用身体挡住下水道口。
是梁妍琼。
工人的铁锹差点砸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幸好及时拐弯,只是落在她旁边的泥地里。
点点泥点飞溅出来,带着鸟粪的腥臭,全都沾在梁妍琼的脸上。可她这位矜贵的小姐,不仅没有介意,还像乌龟一样死死扒在下水道口不愿意离开。
“妍琼…”
梁砚行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家乖巧温柔的妹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抬起脸上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自己的母亲,说:“你个魔鬼。我恨不得扒你的皮,抓花你的脸,我恨你就像恨我自己一样。”
第 83 章
“你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
梁父冲着梁妍琼所在的方向, 大声斥责道。
“没关系。”梁母笑了,如同她的温柔长相一般。她拍拍梁父的肩膀,安慰道:“妍琼被魇到了。毕竟那天晚上跳下水道的事情, 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哼。我为什么自杀, 你不知道吗?”
梁砚行闻言吃惊。
他一直以为妹妹如同报道上其他孩子一般, 都是被女鬼蛊惑,所以才做出跳下水道的事情。
结果现在梁妍琼亲口告诉他:她是自愿跳的下水道。她就是在自杀。
梁妍琼抬了抬脸, 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她冲梁父大喊:“你知道吗,你身边的这个女人, 她杀人了。她就是一个魔鬼,是她害死了…”
话还没说完,一句“闭嘴”倏然响起, 打断梁妍琼的哭诉。
是梁父。
他打断了梁妍琼还没说完的话。
明明都听到梁妍琼斩钉截铁地说“梁母杀人了”的事情,他的脸色也没有半点变化, 只是说:“不要说这些不着调的事情,你的母亲怎么可能杀人?”
梁妍琼咬了咬牙,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还不快把小姐拉开。”
梁父一声命下, 工人也只能强硬将女孩抱走。
梁妍琼疯狂挣扎, 却因为体量小,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下水道越来越远。她朝哥哥求助:“哥!拦下他们, 不要让他们碰这个下水道。”
梁砚行本来想保护妹妹, 听到这句话,只能挡在下水道口前。
他半蹲着一米八几的身体, 以保护姿态护在下水道口旁,脸色郑重以至于让画面显得滑稽。他仰头看着父亲坚定严肃的表情, 问:“父亲,你是移情别恋了吗?”
“你分明知道身边的女人有问题,你还要包庇她,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位好父亲吗?”
弥什清楚梁砚行现在的心情。
就连她这个局外人,也能从梁父的反应中,窥得他对这件事的知情程度。
换句话说,他不仅知道身边的女人杀了人,也有可能知道妻子不是原先的馥馥,而是小眉了。这让一辈子深爱敬重父母的梁砚行怎么想?
他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梁父听到这话后,脸色都变惨白了。
他让身旁的梁母松开手,然后双手在虚空中不断探索,因为目不能视,他费了很大的功夫,双手才摸到梁砚的脸上。
“啪——”
梁父竟然给了梁砚行一耳光,直接把他打趴在地上。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心平气和的梁父,居然因为一句质问,而愤怒打了儿子的耳光。
梁父坚定地说:“闭嘴,你的母亲没有任何问题,她也没有杀过任何人。我算是看明白了——归根结底,这个下水道就是万恶之源,只要它存在多一天,家里鸡犬不宁多一天。”
“我必须把这个下水道填掉。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梁砚行闻言大惊。
他伸手推开靠近自己的建筑工人们,一边阻拦一边质问:“填平下水道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就能当作这些事情不存在了吗?”
“少废话,动手!”
几个工人同时上前,硬是将梁砚行在地上拖行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他们将铁锹尖锐的部分插进土里,掀起一捧捧土扫进下水道里。水位因为这些松土慢慢升高,与此同时湿润的部分也越来越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工人们居然看到上升的水位里,居然隐隐溢出了红色的血丝。水中漂着成团成团的头发,一眼望过去就像用颜料画出来的有颜色的水流。
但他们不知道下水道的过往,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在短暂的诧异过后,工人们在梁父的催促下,埋头继续填井了。
弥什和罗凡德对视一眼,其实她可以阻止这件事情发生,但是眼睁睁看着和睦相爱的梁家,因为这个下水道变得支离破碎。
她看着梁家人变了一张脸,冲着最亲近的家人,用恶毒的语言诅咒对方,她就觉得很不好受。
这不是下水道能不能填的问题了,而是梁家深藏在内的矛盾,因为这件事集体爆发出来。
不是她们这些外人能插手的事态。
弥什抿了抿嘴。
她朝不远处的工头招了招手,交予他一颗珍珠,又简单耳语了几句。
工头看在珍珠的份上,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弥什的请求。
梁砚行和梁妍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下水道被完全填平了,就连周遭也用利器敲碎好几块。几乎陪伴他们大半辈子的下水道就这么完全荒废了。
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梁父情绪大起大伏后,脸色涨红得诡异;
梁妍琼将头埋进梁砚行的臂弯里,寻求哥哥的安慰;
梁砚行则是看着消失的井口,表情严肃,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全场人中,只有梁母还能笑得出来。她扯着温柔的嗓音,仿佛没事人一样唠着家常话,说:“不过就是一个下水道而已。现在的宅子基本不会在花园挖井口了,毕竟人走在上面容易摔,现在都是在家具里放管道,直接排到黄浦江里…”
这是排水的问题吗?
梁砚行看向梁父梁母,眼神陌生,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们一样。
他扶着妹妹回房间,然后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返回房间。
只有在见到弥什的时候,梁砚行才能勉强笑了下,唇角轻轻朝外扯动了一下。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话还没说完,弥什侧身,让梁砚行看到被她挡在身后的东西。
“这是…?”
梁砚行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刚刚在花园里被砸得稀巴碎的东西,转眼完好地出现在他面前,。放在地板上的赫然是本应该被砸得稀烂的井盖。
“砸的是自然石,那玩意用作坟墓不太好。”弥什笑道。
梁砚行冲过去,抚摸着沉重的井盖,表面岁月氧化的痕迹也没有遮住淡淡的血痕,就好像,他正面对着自己母亲唯一的遗物那样。
但很快,他又气馁了,“只是一个井盖,有什么用?”
“我也买通工头了。他们没有完全填平下水道,留了一个能让人自由进出的口。”
弥什既然决定插手,就一定会把这些事情考虑完全。
经过暹粒副本,她不得不考虑到梁母没死的可能性…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
弥什看向罗凡德,罗凡德翻了一个白眼,将井盖从地上搬起来,郑重其事地交到梁砚行手上。也就是这翻起来的瞬间,井盖背面被转到上面。
被藏在地底不见天日的那一面被翻到正面,上面的东西暴露无疑。
粘稠的青苔淤泥在凹凸不平的井盖上蒙上一层又一层灰青色的滤镜,在那层层叠叠的遮挡中,一张用金色毛笔写着“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屈曲亡”的纯白符咒,映入众人眼帘。
弥什吓了一跳,将符咒从淤泥里撕出来。
符咒似乎有点东西,即使贴在青苔淤泥里,纸张本身还是干干净净,一层不染的。弥什念道:“湛汝而去,超生他方。这好像是一张专门用来超度的符咒。”
因为符咒本身的特性,弥什甚至不知道,这张符咒是什么时候贴在井盖下的。
是小眉,又或者梁母跌进井里的时候。
还是最近小孩意外频发,人心惶惶的时候。
梁砚行将符咒拿过来,垂眸紧盯符面,他下意识将它翻了一个面,看向符咒的背面。
却不知看到什么,惊得瞬间松手。
符咒落地,背面向上。
弥什低头看去,发现符咒背面是密密麻麻的钢笔字,通篇写的是:“安息吧,原谅她;安息吧,原谅她,安息吧,原谅她…”
安息吧。
原谅她?
弥什从这短短的六个字,就看出这个人并非小眉,也不是梁母,而是除了她们以外的第三人。
如果是当事人写的,它不会说“原谅她”,而是说“原谅我”。
“写这个符咒的人,是在替凶手说话,向受害者道歉。”弥什没发现梁砚行的异样,专心分析:“我们只要找出符咒是谁贴上去,又是什么时候贴上去,就能知道当年梁母、小眉发生什么,她们又是如何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交换人生的。”
副本线索似乎开始明朗,矛盾也从梁家人身上挪开,落在这个贴符的人身上。
弥什微微勾起唇角,看向梁砚行,这才惊觉他的脸色煞白,蹲下身捡起符咒的动作都在颤抖。她有些纳闷:“你怎么了?”
“不用找了。”
梁砚行的声线都是抖的。
他说:“不用找了,我知道贴这个符咒的人是谁。”
“谁?”
梁砚行将符咒默默收进口袋里,仅仅两三次深呼吸,他就恢复回平常镇定严谨的模样了,说:“但我现在还不确定,我需要通过一件事确认,弥什,你愿意帮我吗?”
弥什回望梁砚行。
这一刻他没有百年后的影子了,反而有几分青年模样该有的无助。他就像家养的珍贵品种猫,忽然被丢到大街上遭受虐待。虽然表面还维持高贵的模样,内里却空虚毫无安全感。
“当然。”弥什看着这样的梁砚行,觉得自己在透过他,看到了刚进无限空间的自己。
在这样相似的情绪交叠下,弥什连梁砚行想做什么都不知道,直接答应他的请求:“我帮你。我一直都会帮你的。”
她一直站在梁砚行这边。
**
符咒翻转的瞬间,无论是副本里的梁砚行,还是现实的梁砚行同时脸色大变。
他双手死死抓着屏幕,手指扣在边框上颤抖,连带着屏幕画面也跟着晃动。即使符咒上的字变成一个个像素格子,他也能看出这是谁的笔迹。
“怎么会?”
梁砚行的眼睛死死盯着像素拼成的字体。
他无数次质问自己:梁砚行啊梁砚行,你自诩聪明,却连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弥什进入和他有关的副本,他还蒙在鼓里,自以为家庭和睦生活幸福…
当年他进入无限空间,真的是意外吗?还是和这件事情有关?
即使进入无限空间那么多年,梁砚行都没有忘记生生日那天的场景,那是他最快乐的一天。
梁砚行生日当天。
从早上开始,几十辆高档汽车停靠愚园路。
梁家大门被挤得水泄不通,名流权贵纷纷下车,衣着华丽、举止端庄优雅。
有淞沪市市长的儿子,有金陵市远道而来的同窗,有英国留学的同学,有远洋银行的公子哥。几乎所有在报纸上叫得出名字的人,都积聚在梁家,只为祝梁家大少爷梁砚行生辰快乐。
无数没收到邀请函的记者只能蹲守在门口,拍摄采访这些平生难以见到面的英年才俊们。
毕竟这种架势,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看到的场面。
以前只见过基督教来礼拜堂过圣诞才有这样的阵仗,换句话说,梁砚行的生辰宴堪比节日。而作为当天的主人公,梁砚行从早上开始就满脸带笑,拿着香槟游走在人群中,和朋友叙旧。
香槟让他的脸颊变红,星目般的眸子也变得朦胧,仿佛有流光在眼眸深处一闪而过。
“怎么一大早就喝酒?”
梁砚行的朋友们调侃他,白日酗酒。
梁砚行毫不在意,高举酒杯一干二净:“今天高兴。多喝两杯。”又从桌边拿走了一杯新酒。
这时门外响起悦耳的喇叭声。
有节奏的按压,使原本刺耳的车喇叭声,变得像交响乐的前奏一样。
众人好奇,站在窗边朝外看去,发现是一辆低调精致的黑色雪佛兰缓缓开来。再定眼一看,驾驶位上坐着的人正是梁父!
他居然给梁砚行送了一辆车当礼物!
“从今天开始,砚行即将离开学校,正式踏入社会!”梁父脸颊通红,因为开心而嗓音变大。他不仅给梁砚行买了全上海第一辆雪佛兰,还大手一挥给梁砚行所有的同龄朋友们发了红包,看起来薄薄的一封,其实都用英镑做了结算。
对于同样有钱有势的朋友们,这算不得什么,但重在心意。
可不是参加什么生日宴都有钱拿的。
“梁砚行生辰快乐!”
“梁砚行前途有期。”
“梁…”
祝福声音此起彼伏。
紧接着,梁砚行就在这欢快的气氛中喝醉了,再往后,他就不太记得了。
每次回忆生日那天的场景,梁砚行就会拿出那天收到礼物,一边抚摸一边缅怀。
可当他再一次拿出生日宴收到的书籍礼物的时候,他却莫名的、如同记忆缺失般愣了一下。
“这本书…是谁送的来着?”
他记得是很重要的人,却在尝试回忆对方样貌的时候,只剩下脸部蒙上白雾的影子。
梁砚行翻开封面,内页用钢笔一笔一画地写着:“岁在已巳之时,砚行悬弧之辰。”
重点不是内容,也不是这如同小学生一般端正但毫无书法练习痕迹的字体,而是….
她用的是简体字。
第 84 章
梁砚行的思绪飘远, 而副本的真相却还在继续。
自从下水道口被填平后,梁妍琼就像受到很大的打击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
梁砚行没办法, 只能拜托姥姥陪在她旁边, 每天陪她说说话开导情绪, 不然梁妍琼一口水,一口饭都不愿意碰。
像她跟下水道是命运共同体, 下水道灭亡, 她也不想活了。
而梁父梁母似乎预感到梁砚行要做什么,下水道填平的当天晚上, 他们就消失了。
梁砚行还是从小报报道上才知道梁父带着梁母去郊区避暑了——两人像逃跑一样无声无息,连夜驱车离开淞沪特别市,没和任何人打过一声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梁母不在梁家, 这两天风平浪静,无论白天黑夜, 弥什都没见到灵异出现。这本该是好事,但是介于弥什对无限空间的了解,她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就像副本在憋一个大招。
因此,弥什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无事发生而变得平静, 反而更紧张, 心弦崩得很紧、很紧。
梁父带着梁母住在外面, 一住就是两晚, 无声无息。
但他们逃避不了多久。
因为梁砚行的生辰到了。
对于梁家这种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来说, 嫡系大少爷的生辰,不亚于欧洲皇族的加冕仪式, 因为这意味着梁砚行即将接手梁家家业,正式在商圈抛头露面。
记者也会闻讯而来, 记录梁家继承换代的光辉时刻。
如果梁家不大办生辰宴,外界就会认为梁家内里虚空,资金链不良,进而影响近几年的生意。所以即使梁父再想带着梁母一直藏在郊外,也必须回来,在儿子的生辰宴上露面。
梁妍琼也在姥姥的劝说下,踏出房间,站在人满为患的大厅里。
梁砚行的生辰宴没有像寻常有钱人家一样,在一个洋派酒店举办,而是选择在家里进行——反正梁家也足够大,足以承载近百人的宾客,
如同现实中的梁砚行记忆一样,生日当天人来人往。
梁家最近因为下水道女鬼而阴冷的大宅,也因为这些人的到来显得热闹,暖黄色的氛围中,一脸冰冷的梁砚行就坐在沙发上,机械式接收着大家的礼物。
他甚至连笑容都没有。
“梁砚行生辰快乐!”
昔日同学带着礼物上前,却差点被梁砚行脸上的铁青吓退,他疑惑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抱歉。”梁砚行已经没有应酬的力气了,平淡地说:“最近发生很多事,我有点笑不出来。”
“…这样。”
同学悻悻然。
因为梁砚行的脸色糟糕,他把礼物放下后就离开了。
又有连续几位同学在梁砚行那儿受到平时截然不同的待遇,不禁感到困惑,聚集在一起闲聊:“梁砚行今天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之前他对人可不会这样。”
“是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另一个女同学因为是女宾,不仅在寿星梁砚行那吃了闭门羹,也在梁母、梁妍琼那里杯冷待了。
作为女宾,她更能察觉到这家人的异样,低声道:“今天梁家的氛围好奇怪,一点儿都没有生辰的感觉,刚刚我去看梁妍琼的时候,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
“她把母亲递给她的曲奇,全打翻在地上了。”
因为梁家没有固定佣人,所以梁母需要亲自下厨,给宾客们制作下酒的小零食。就在刚刚,她将一盘刚烤出炉的饼干递给梁妍琼,梁妍琼却没有接过来的动作。
现在回想起来,梁妍琼的表情很瘆人。
她的双眼死死盯着梁母,忽然手一挥,竟然直接把饼干打翻在地。
某位男同学听到这里,下意识问道:“不会是失手打翻吧?”
“不是的。”女同学咽了咽口水,专门避开了梁砚行等人,才敢讨论这些迷离鬼怪的事情:“妍琼她打翻饼干后,直接双脚踩在饼干上面,将那些饼干踩得稀巴烂…然后…”
“然后?”
打翻饼干又踩碎饼干,已经很迷惑行为了,居然还有后续?
女同学说:“她把地上踩碎的饼干全吃下去了…她姥姥一直在拦,阻止她趴在地上的行为,梁砚行的妹妹就是个神经病!”
当然最神经的还有梁母。她就这么冷着一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家女儿趴在地上啃垃圾。
梁母作为母亲,不仅行动上没有阻拦,表情也没怎么变化。
女同学说得还是太隐晦了些,因为她就是怕。
因为梁母的表情太冷淡了,她盯着梁妍琼的样子就像盯着一个发癫的陌生人,毫无情绪起伏。总之看到这一幕的女同学,都不敢靠近他们母女俩了。
“总之今天的梁家人怪怪的。之前梁父对我们的态度多好啊,今天听到我向他打招呼的声音,却跟听不到一样两眼放空,走神得叫都叫不回来。”
同学们七嘴八舌讨论着梁家的变化。他们纷纷放低声音,聚集成一团,面色出奇一致的凝重。
因为没有这些同龄玩伴闹腾,梁砚行的生辰宴气氛诡异的凝重。
知道的,知道是生辰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的葬礼。
耳边只有风声和走路声,仿佛一进入梁家,连空气也静止了。就连摆在餐厅桌上的香槟也是,还维持着香槟塔的模样,一杯都没有被拿走。
有人受不了梁家沉静的氛围,提出告辞。
梁砚行也不在意了。
从刚刚开始他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嘴唇干燥,眼神凝重,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今天本应该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却以为玩家的出现,变成如同审判日一般严肃的模样。
就这样,生辰宴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状态,从早上到晚上。
大概傍晚的时候,宴会里已经没多少人留下了,还愿意呆在那里的,大多是和梁家关系不好,只是过来蹭宴会的小角色。
面对这些陌生人的奉承,梁砚行的态度也理所当然地更低迷,郁郁寡欢。
弥什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默默走到梁砚行身边,坐下。
“你还好吗?”弥什小心翼翼地问道。
梁砚行看到弥什,脸上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
他强迫让自己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却被弥什用手指拉回唇角下来。
“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在我面前没必要做完美的人。”
“谢谢你,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我吗?”
“我来给你这个,生日礼物。”
弥什从身后拿出一本书,居然是一本比较少见的外文书籍。
崭新雪白的纸张透出几分精贵,明显是在书店精挑细选后的产物。
梁砚行露出几分吃惊,他一边接过书籍,一边问:“你每天呆在家里,什么时候买的礼物?”
“有心自然能送。”
弥什挠挠脑袋,自从有杜多金的宝藏库,她的生活水平得到飞一般的提升。
她甚至可以在民国叫到跑腿了。
不过在这里好像都叫做私家买办?
这本书也是买办在外滩一家快要倒闭的书摊里买到的,再晚一天,恐怕得去法兰西才能买到。
梁砚行垂眸看向外文书籍封面,轻声读出书名:“加斯东勒鲁,歌剧院的幽灵?”
“这是什么小说,我之前竟然都没有听过。”
加斯东勒鲁的歌剧院的幽灵,其实就是现代流传千古的歌剧魅影,讲的是一个游荡的幽灵,教会女主角音乐的美妙,也在女主角的相处中,学会了如何平静地表达爱。
弥什刚进入无限流的时候,得到梁砚行的帮助,对她来说梁砚行就是歌剧魅影一般的存在。
只不过他不是疯子,而是一个善良礼貌有品格的绅士。
于是思考要送梁砚行什么礼物的时候,她就想到这本小说,现在正好是刚创作出来的时候。
梁砚行得到这本书后很开心,他显示翻开内页,就看到弥什用生疏的钢笔,一字一句地写着:岁在已巳之时,砚行悬弧之辰。
他先是开心,紧接着困惑:“为什么这些字缺少偏旁,你是不识字吗?”
弥什:…
big胆!
她堂堂名牌大学生,怎么就不识字了!
弥什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隐晦地说:“1949年后你就能看明白了。”
“没关系,现在也能看明白,虽然缺少偏旁但是不难理解。”
因为收到来自弥什的礼物,梁砚行脸上的笑意真挚了许多——看懂少女的字是重要的事吗,看懂少女的心意才是他当下感触最深的事情。
“谢谢你。”梁砚行觉得认识弥什是近期发生最好的事情了:“真的谢谢你,弥什。”
一旁被外国人纠缠的罗凡德,看到两人趁他不注意又聚到一起,赶紧抛下同族人跑了过来。
他紧盯梁砚行,语气就像对犯人一样“你们在说什么?坦诚一点不然我砍死你。”
又侧头看了一眼书籍内页。
很好,没看懂。
换做平时,梁砚行肯定大方分享他的礼物,可是他看了看罗凡德,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撒谎了:“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本普通的书而已。”
“真的?”
罗凡德狐疑不定,转头就朝弥什伸出双手:“那我也要。”
“你要什么,你平时都不看书,今天又不是你的生日。”弥什拍了拍罗凡德的手掌,打发了。
梁砚行闻言垂眸勾唇一笑。
听到弥什的话居然隐隐有些开心。
忽然,他余光看到父亲扶着梁母,两人沉默地往主卧的方向过去。
发生了什么?
梁砚行看向梁母的虚弱模样,还有梁父着急忙慌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情,两人才这么急忙离开生辰宴现场。
“弥什。”梁砚行起身,紧盯着梁母的方向一动不动:“我有点事情,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什么事情?”
弥什没能喊住梁砚行。
她眼睁睁看着梁砚行快步离开,似乎发生了什么急事。
梁砚行一路紧跟着父母的脚步,然后站在房门阴影处,放缓呼吸紧盯两人的动作。
他看到父亲扶着母亲慢慢躺下来,说:“小心点,别着急慢慢躺下来。明明身体都不舒服了,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给砚行妍琼烤饼干?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孩子生日,我多多少少也得准备些什么。”
梁母温柔的声音听得梁砚行想呕,为什么她可以在发生那么多事情后,还假装无事发生?
梁母话音刚落,梁父沉默一瞬,然后干笑出声:“你果然变了很多。”
“有人说,每一位女性成为母亲后,性格就会改变,果然是真的。你以前非常不喜欢下厨,总害怕菜刀切到自己的手指,油溅到脸上,宁愿干别的活也不愿意去厨房。”
“还不是因为你的眼睛…”
房间里适时的安静。
刚刚还在缅怀过去的梁父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很清楚,他的眼睛改变了馥馥的生活,她本可以过得更好,更舒心自在的。
而不是陪着他一个只能呆家里的人,困在牢笼般的房子里虚度一生。
“睡吧,睡吧。”
梁父拍拍梁母,自个坐到一旁去闭目养神了,他想让梁母好好休息一会儿。
机会来了。
躲在门外偷看的梁砚行沉了沉眸,从怀里掏出刚收到生日礼物,拆信刀。
尖锐的拆信刀足足有手掌那么长,尖端的部分闪烁着锐利的光,沉甸甸的。拿这把刀当凶器,足以从眼眶戳穿一个女人的大脑,让她彻底死亡。
梁砚行无声,安静,沉稳地走进房间里。
他站在梁母的床前,掂了掂手里的拆信刀。
让他们一家支离破碎的怪东西正躺在床上,头被窗幔的阴影全部挡住,只能看到身体起伏。梁砚行只需要趁她睡觉的时候,趁她和眼盲的父亲独处的时候,戳穿她的大脑,就能报仇了。
愤怒让他的身体颤抖,可在这么激烈的情绪起伏下,梁砚行的呼吸依旧微弱。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父亲。
一无所知的他还在闭目养神,搭在椅扶手上的手指有节奏地“哒、哒、哒”敲动着。
梁砚行紧了紧手里的刀。
他慢慢抬起手,毫无犹豫直冲梁母的脑门落下去,锐利刀尖插入□□的“噗嗤”声倏然响起,成为这间房间的唯一的声音。
鲜血顺着刀一路流到梁砚行手上,把他身上纯白色衬衫的袖口都染红了。
梁砚行的表情却没有想象中的痛快,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刀子扎向的地方。
刀子没有落在梁母头上,也没有落在她身上,更没有落在床铺上…而是落在了,梁父的手上。
他竟然精确无误地伸手抓住了刀尖,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他的手掌,鲜血滴滴答答淅沥落下。
“我就知道。”
梁砚行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也顾不上会不会吵醒梁母了,他看着面前抓着他刀子的梁父,声线抖得抓不住正确的音调。
“我就知道,你压根没有失明,你骗了我二十多年。”
第 85 章
“你怎么能骗我, 骗妍琼?你装失明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是傻子?”
梁父被吼得哑口无言,嘴唇微动只发出几个单音节。
“不、不…”
平时气势十足的大老板, 此时虽然穿着干净整洁的礼服, 却因为身形佝偻和态度不明, 而显得有些颓废。
偏偏梁砚行看不出梁父的无助,还毫无孝道地冲父亲大喊:“说啊, 说话狡辩啊!”
“我确实没有失明…”
梁父话还没说完, 梁砚行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直接把刀从手里抽出来,刀尖刺破手掌, 飞溅出弧形的鲜红血,在洁白墙壁上绽放鲜红色的花。
梁砚行用空着的手,从怀里拿出安息符, 摔在梁父脸上。
硬卡材质的安息符打在老人的眼睛上,他下意识眨了眨眼, 做出异物入侵时的本能反应。
“父亲,你知道我有多崇拜你,多为你自豪吗?你“失明”之前爱用的字体,写作习惯, 我常常躲在书房里一遍遍翻阅, 临摹, 我多爱你啊, 我把你至今所有的书法作品都看了一遍, 所以你知道我看到这张符咒贴在上面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
符咒被翻过来后, 梁砚行只看了一眼,就认出字体的主人了。
符咒上的“安息吧, 原谅她”分明是他父亲的字体,而且是他失明之前的笔锋。
一个人长时间不书写文字,因为性格和熟练度的改变,写作习惯消失,所以这张符只能是梁父在小眉刚摔进下水道的时候写的。
可小眉摔进下水道的时候,梁砚行已经两岁了,父亲应该早已失明了才对啊!
他是怎么写下这段话的?除非…他根本没有瞎!
梁砚行忍了又忍,才没有崩溃大哭出声。从熟悉的字体带出“父亲压根没有失明”事实,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他不敢告诉弥什,因为他本能地相信父亲,相信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人。
万一呢?
万一只是父亲无师自通了盲人写字,又或者是怪东西刻意引导、模仿呢?
结果梁砚行只是稍微试探一下,还没真正伤害怪东西,梁父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父亲就是一个骗子!
他不值得梁砚行长期以来的敬佩。
梁砚行没有多少犹豫,抬手就用拆信刀断了鬓边的头发,在民国接触父子关系除了登报,最有威慑力的形式莫过于亲子在父亲面前断发了。
梁父见状粗喘两口气,明显是有些受不住了,但好在大老板心态一绝,不至于晕倒。
“你听说我…”
“说什么?”梁砚行指着床上即使喧闹也睡得安稳的女人,阴阳怪气反问:“听你说,你是怎么趁母亲在寺庙静修,和怪东西勾搭上的吗?”
“不是的!”梁父双手颤抖,拉着梁砚行不放:“她真的是你母亲,不是什么怪东西!”
“我跟你们说的故事,不是双重梦境,而是真的。而且从那以后,我的眼睛就好了许多,也能看到很多东西了…”
20年前,夜。
梁父的双眼如同回光返照般,忽然明亮起来。
早前眼科医生就有跟他说过,化学用品的剂量不是很大,短时间内对视力会照成影响,实际上通过体内循环,可能会在某天内净化干净,重新恢复视力。
也就是那一天晚上,梁父发现——自己的妻子没有头。
他因为看到妻子吃头,进而在梦境里看到女鬼啃头,于是他醒来后第一时间看向枕边人,发现她居然真的没有脑袋!
梁父以为妻子死了,但很快,他就发现:妻子的身体还在起伏,明显是熟睡的模样。
梁父惊慌失措跑下来,想找到妻子的头。
即使是死,也不能变成首身异地的凄惨模样。馥馥平常多爱漂亮,多喜欢别人夸她啊,如果变成这样她肯定会伤心死的。
光是想到死后的妻子伤心,梁父就很着急。
他到处翻找家具,寻找妻子,却在大厅碰到抱着梁母头颅的小眉。
不得不说,抱着头颅的小眉就和梁父梦境中的女鬼一样,把他吓了一大跳。
但下一秒,当小眉给他展示梁母的头颅时,梁父竟然半点恐慌也没有,有的只有庆幸。他对着有些意外的小眉说:“太好了,馥馥的头还在,她还活着吗?”
“你不怕吗?”
小眉的神色太意外了,更像是计划告吹的失望。
“我妻子的头,有什么可怕的。”
就这样,梁父在小眉的帮助下,重新按上了梁母的头。
在安装的过程中,梁父还发现梁母嘴里有死老鼠,蟑螂,应该是头颅飞出去的时候吃的。
他也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弄掉,又用盐牙刷给梁母刷了一遍牙。
梁母对此一概不住,依旧睡得香甜。
第二天,梁父观察梁母的表现,她明显没有头颅飞走的记忆了,只是在发现今天起床后,因为嘴里干干净净而感到开心。
可是下一秒,梁母余光发现梁父起床了,坐在不远处的扶手椅上。
她竟然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毕竟在此之前,梁父上床下床都需要别人帮忙,不然很容易踢中家具尖锐的支架上受伤。
梁母小心翼翼地问梁父:“怎么那么早起,是看到什么了吗?”
梁父能生出梁砚行那么聪明的孩子,智商当然在线,于是仅从一句小心翼翼的提问中,他就发现:妻子对头颅到处乱飞的事情知情,还很害怕被他知道。
于是明明视力有些好转的梁父,却对梁母说:“当然看不到,你知道的,我失明了。”
他看着妻子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因为他的眼睛,露出担心的表情。
梁父有些好笑。
就这样,两人各怀秘密,却还是最恩爱的夫妻。梁父不方便问梁母关于头颅乱飞的事情,只能向小眉求助:“馥馥这种脑袋乱飞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小眉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从孕期就开始了,夫人最近变得很奇怪,很爱吃头,而且晚上还会乱飞脑袋,而且老爷知道她的脑袋飞出去干什么吗?”
“干什么?”
那些死老鼠,死蟑螂在梁父脑海中一晃而过。
“飞出去觅食。”小眉表情平静地说着可怕的事情:“而且这颗头还会攻击人,有一次,我在夫人嘴里发现大腿肉,隔天就在报纸上看到有人夜骑黄浦江,被不明飞虫攻击,残疾了。”
“天啊。”
梁父为倒霉者惋惜,但这不能阻碍他爱梁母,想为她保守秘密的想法。
他瞒着妻子,偷偷资助残疾的家庭,将受害者送到国外去治疗腿上,还给了一大笔钱。往后只要发生任何怪异受伤,怪异飞虫的报道,梁父都是第一个冲过去处理的人。
这也让他在淞沪积累大量的口碑,但他知道他不配,他只是帮妻子向受害者道歉而已。
周围报道越来越多,梁父干脆打着失明的借口,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他有罪,他不应该被世人感恩戴德。
带着这份负罪感,梁父小心翼翼地维持和梁母的婚姻,还生下了梁砚行这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事情转折还是发生了,梁父一直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了。
他一直害怕,梁母的头颅会飞出去杀人,毕竟生命的沉重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
可他没想到,第一个受害者竟然是家里的女佣小眉。
那是一个瓢泼大雨,刚哄完梁砚行睡觉,对孩子保证“你母亲一会儿就来陪你”的梁父,忽然听到庭院有女人争执的声音。
隐隐约约能分辨出是妻子和小眉的声音。
小眉似乎很生气,怒气冲冲地说:“你就是一个怪物,你怎么能过得那么幸福?”
紧接着是妻子的垂泣声:“我不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说实话,刚听到这段对话的时候,梁父很生气。
他给了小眉优渥的生活和工资,是希望她保守秘密,多帮助生病的夫人,而不是像这样,颐指气使地指着付工资的人说对方是个怪物!
于是没有多少犹豫,梁父立刻朝梁母、小眉争执的地方跑去。
他的皮鞋跑在走廊上“嘎吱、嘎吱”的响声似乎吵醒了刚入睡的梁砚行,但他不知道,他一心只有快点过去帮助妻子,觉得妻子是因为生病所以才被别人欺负了。
结果他刚跑过去,就看到妻子将小眉推进下水道口的杀人现场。
暴雨中,他只来得及看到小眉惊慌失措的脸——她在完全掉进下水道里时,隔着老远就看到他了,眼眸还半是慌张半惊喜地亮了一下。
至今,梁父都不知道小眉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明明她知道,他肯定会帮自己的妻子。
梁父就愣神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妻子瘦弱的身躯,拖着沉重的井盖,重新封上下水道。
她拍拍手准备回去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梁父,吓得跌倒在地上。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看到了多少?”
梁母吓得不行,脸色煞白,身体在暴雨中更是显得比往日孱弱瘦削了不少。
看到这模样的梁父,当然心疼妻子。
他觉得妻子不是故意杀人,会做出这些奇怪的事情,只是因为生病了,而且刚刚小眉说的话也太过分了,居然说她是怪物。
他的妻子怎么会是怪物?
梁父跑上去搂住妻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水道口那边就有动静了——井盖被推开了,一个头和身体完全相反的怪物,像蜘蛛一样爬了出来。
因为头身相反,梁父甚至看不到怪物的脸,但他潜意识觉得这个怪物就是小眉!
难道小眉还活着?
梁父松一口气,刚准备上去帮忙,却被妻子拉住裤腿。
“不要去。”梁母害怕地颤抖,整个人就像坐上电椅一样,抖得说话时都控制不好肌肉,几次咬到腮边肉。
她拉着梁父哀求:“哪有正常人的脑袋和身体相反还能活,小眉她肯定是变成厉鬼了,她一定会找我索命的,别去,我真的很害怕…”
梁父第一次看到妻子那么害怕。
再加上暴雨中,一个像蜘蛛一样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女人,这画面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最让梁父糟心的,不是妻子即将担上杀人的罪责,而是有第三个人看到凶杀现场了。
“啊——”
稚嫩的童声拔高,盖过雷电轰鸣的声音。
梁父应声看去,这才发现儿子站在窗前,呆呆看着下水道女鬼顶开井盖的画面。他看到女鬼扭曲的手指伸向房间,身体不住仰卧起坐,似乎在向前爬和正脸对人的选择中纠结。
最后,她选择了向前爬,朝梁砚行直直爬过去。
这是…变成鬼的小眉要伤害砚行?
梁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在儿子被吓到晕倒、妻子流泪哀求下,他推了小眉。
他把她重新推回下水道里,又用脚踩住井盖,不让她有机会再出来。
隔着鞋底和下水道的厚度,他感觉小眉正在敲打井盖,咚咚咚,幸好被暴雨都盖住了,又听到小眉的声音在苦苦哀求。
“放我出去!”
“梁宸铭,你为什么要杀我?”
…
梁父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听这些哀求声,哪怕他崩溃得快跟着跳进去了。
但是不行,他有妻子和儿子,他不能被负罪感压垮。梁父硬着心肠踩实下水道的盖子,暴雨倾盆留在街道上雨水因为无法及时排出,全都流进了梁家的下水道里。
井盖的孔开始冒水,哀求声也逐渐听不到了,变成轱辘轱辘的冒泡声,紧接着完全消失。
小眉彻底死去。
而梁父是帮凶。
处理完小眉的事情后,他赶紧给医生打电话,让儿科医生来家中给昏迷不醒的砚行看病,然后安抚惊慌失措的梁母。
他原本都想好了,要怎么解释自己眼睛能看到的事情,可是梁母在几次生病又醒来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不仅性格变得安静内向,也没有再过问眼盲的事情了。
她只是像以前一样,照顾失明的他,两人似乎达成一致不去触碰对方的秘密。
…
梁父说到这里,摘下眼镜抹了抹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对外人说起的秘密,深埋在心中的负罪感不会因为说出来后而稍微放松,只会因为对方谴责的目光,而更有压力。
“你母亲就是你母亲,她不是怪物,而且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你母亲已经好了许多,虽然头颅还会到处乱飞,但已经不会吃死老鼠,也不会害人了。”
“可是最近发生了很多儿童虐杀案,凶手全寻不到,所以我担心…”
梁父担心是梁母的头颅又开始“犯病”了。
因为这事,他在关于梁母的事情上特别敏感,当梁砚行怒斥他的母亲是个怪物的时候,亲生儿子的指责声竟然和那晚小眉的骂声重叠在一起了。
梁父怕梁砚行走上和小眉一样的命运,于是填平下水道,还出手打了他。
对此,梁父一直很抱歉,于是将所有的真相一并告知,郑重其事地对儿子说:“对不起。这些事情我本想等你正式进入社会,养成波澜不惊的性格后才告诉你。”
“毕竟我百年后,该轮到你照顾你母亲…”
“不对,父亲你做错了。”
梁砚行忽然出声,打断梁父的话。
梁父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好态度地说:“是,我知道我做错了,早从第一次看到馥馥的脑袋飞走的那天,就应该带她去医院…”
“不是这件事。”
梁砚行走前一步,将正脸完全暴露在光线底下,脸色煞白得惊人。
他问父亲:“你刚刚说…你碰到母亲杀人的时候,她对你说什么话?”
梁父被这个问题弄得措手不及,结巴回道:“她说,她说你怎么在这里?你看到了多少?”
“你看到了多少…”梁砚行不知道想到什么,身形居然有些站不稳地晃了一下,嗫嚅道:“母亲怎么会问你看到了多少,她只会问:你能看到了?”
因为在梁母看来,梁父一直都是失明的状态,不存在看到多少的问题。
而对方能问出一个问题,就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
她不是梁母。
第 86 章
梁父嘴唇颤抖, 嗫嚅着,断断续续的音节飘出来。
“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馥馥怎么会不是馥馥?”
可惜梁砚行没发现他的异样。
探究过去的对错, 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因为每个人的伤害防护机制,会自动美化当时的记忆。好在梁砚行不是当事人, 单单从梁父的自述中, 就能敏锐发现了很多问题。
“你怎么来了,你看到多少了?”是其中一个疑点。
还有一点是…
梁砚行问梁父:“你再好好想想, 下水道爬出来的女人,你真的不觉得眼熟吗?”
“你不要看她们的脸,你就看她们的行动, 听她们说的话。”
虽然梁砚行曾经撞见过现场,可他当时毕竟太小了, 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他迫切的追问将梁父重新拉回二十年前的夏夜,那个暴雨落下时刹那的异样。
下水道爬出来的女人,痛苦地朝梁砚行求助,伸出了右手。
而他身边的“馥馥”, 挽住他裤脚的时候, 用的是左手。
小眉正是左撇子。
这件事情, 梁砚行不清楚, 因为他没有跟小眉近距离接触过, 可是假装眼瞎的梁父,曾被小眉搀扶过无数次, 所以很清楚她比起右手,更常用的手是左手。
为什么偏偏那个雨夜, 雨水混淆视野?
接连意外冲击着梁父的理智,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直到梁砚行追问才猛然意识。
他的眼神放空,就像盲人一样摸索到梁母的床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摩挲妻子的指尖——两只手都有薄茧,但左手明显比右手厚一点。
因为小眉伪装梁母的时间,不过十几年,而她作为女佣小眉的时间却有足足二十多年。
梁父猛地丢开妻子的手,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雨夜。
他缓缓低头看向地板,脚下不是卧室松木地板,而是本应该被毁得干净的井盖。
紧闭的井盖发出像海浪的声音,污脏的水拍打在馥馥的身上,她在他脚下求救。
“梁宸铭,你为什么要杀我?”
梁父吓得猛地一缩脚,井盖就被顶开了,露出馥馥流泪的半张脸。
近些日子,妻子表现出来的异样,原来不是生病吗?
梁父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梁砚行没有注意,他还在纠结自己的母亲和小眉是怎么交换的。
他自言自语,专注在分析线索上:“小眉出现得莫名其妙,还刚好知道怎么照顾生病的母亲,怎么想怎么可疑,我怀疑她不是加害者,就是知情者,又或者她刚好和母亲的情况一样,”
知道梁父的事情后,事情仿佛明了很多。
最让梁砚行开心的是,他的家人果然没有任何问题,从始自终的坏种只有小眉一个人。
梁砚行长叹,难得有心胸宽展的感觉,舒了一口闷气。
他转头看向从刚刚开始就沉默的父亲,却发现父亲孤零零站在阴影处,脖颈头颅直愣愣的,眼神也好像放空一样的毫无焦点。
他仿佛透过梁砚行,看着另一个人,可梁砚行转头,却只看到身后的镜子。
“父亲?”
他疑惑问了一句。
“我不配做你的父亲,我也不配做一个丈夫。”梁父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举起手里的黑匣子。
梁砚行先是疑惑,等他看清梁父手里的东西后,急得喊了一句:“不要!”
“砰——”
枪声和梁砚行的哀求声,重合在了一起。
梁父竟然在房间里藏了指枪。
他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将枪口塞进嘴里,对着脑袋开了枪。子弹从口腔穿透他脆弱的大脑,最后落在墙上,带出一道泼墨式的血点。
开枪时剧烈的火光炸烂梁父的嘴巴,他开枪时瞪大的眼睛,也让花火落在上面,晶体自燃。梁砚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父亲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然后高大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父亲!”
梁砚行冲过去抱住父亲。
梁父的血喷涌式地从嘴里冒出来。深红得不像话。
他看着梁砚行,似乎有什么想说,可是火花炸烂了他的嘴,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
梁父无法承受可能亲手杀死自己妻子的真相,当初脚底踩着的水浪声和拍击声比枪声更响,从刚刚开始就在房子里游荡。
临死前,他似乎是闻到下水道的味道,却欣慰笑了一下。
早该如此了。
他就知道,他的馥馥不会做出杀人的事情。
梁父睁着眼睛,就这么包含负罪感地死去了。
梁砚行将父亲平放在地上,发了疯似的做心肺复苏,却依旧无济于事。他将脑袋埋进父亲平静的胸膛,刚刚还能竭力控制的泪水,无所从地落在上面,浸湿西装料。
梁砚行睁着湿润的眼眸,看向不远处的罪魁祸首。
他们的动静那么大,可梁母却一直睡在床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怎么会?
梁砚行轻轻放下梁父的身体,让他睡得更舒服点,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梁母的床边。
他伸手撩开挡住梁母上半身的帘幔。
帘幔的阴影慢慢曝光在光亮中,先是露出梁母的胸膛,然后是脖颈。
梁砚行猛地掀开帘幔,看清阴影里的画面后,呼吸骤停。
——梁母,不准确说,小眉的脖子上面没有头。
睡在床上安稳呼吸的女人,只是一具躯干罢了。
看到这一幕的梁砚行,第一反应就是梁母的头不在这里,那她的头在哪里?
“糟了。”他看向窗外,担忧眼神追寻着什么:“弥什他们有危险。”
***
弥什正在和罗凡德讨论副本的线索,没留意到时间到晚上,也没注意到宴会客人都离开了。说着说着,她忽然感觉脚踝传来短暂的刺痛。
就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口器穿透皮肉,拔出来的时候还会带走一块肉。
什么鬼东西?
民国的虫子这么凶狠的吗?
弥什低头一看,看清咬在她脚踝的东西后,彻底愣住了。
咬她的东西不是虫子,而是…一个人类的后脑勺。还真是鬼东西。
脑袋长长的头发随意铺在地上,凶狠的表情对着弥什看不到的地方,嘴巴死死咬在她的脚踝,连太阳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饶是没看到正面,弥什也知道这颗头是梁母。
“妈呀,罗凡德!”弥什第一反应就是喊妈,虽然语气像主人喊自己的狗:“往我的脚踝砍一刀,有只鬼在咬我的腿!”
罗凡德低头一看,被看到弥什像在小腿上长了颗瘤子的脑袋,当即拔出武士刀做穿刺动作。“我能看到,你缩腿!”
弥什猛的一缩腿,罗凡德抽刀,朝这颗脑袋的正中间刺过去。
可脑袋的反应速度快多了。
又或者说,因为保留着五官,所以能听懂“食物”之间的对话。罗凡德武士刀刚落在头顶上空,脑袋咻地一下就往后退了。
一刀过去,在松木地板上留下刺痕,却只斩断了几根头发。
弥什立刻把脚缩回来,白洁花光的小腿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咬印,尖锐的牙齿割断毛细血管,牙印表层隐隐露出血迹,却没有到会流下来的程度。
弥什站起来,试探往前走了一步。
动作牵动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自从有梁砚行和李豫成后,她什么时候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弥什想要回档,却因为这颗会咬人的脑袋出现得突兀,她没来得及存档。
最近的一次存档,还是在跑马场剧情里。
可是让弥什重打一次主线,重新认识梁砚行进入梁家,她可不愿意。太费劲了。
于是弥什下意识想要喊李豫成,又想起这段时间他的失踪…不知不觉,快一个副本的失踪,不太像暂时离开的样子。
这是…
又离开她了吗?
他们为什么走的时候,都不跟她说一声?
屏幕外的李豫成看到弥什受伤的时候,急得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拿着治疗道具却不知道怎么给她,紧接着,他就看到弥什的角色上冒出气泡…
那是角色没说出口的内心独白,语气低落地说:“怎么走的时候,都不说一声?”
…
不是的!
李豫成委屈死了,他怎么知道几分钟时间,就从第一名的宝座上被拉下来了。
昔日李豫成抹黑不告而别的梁砚行时有多来劲,此时孽力全数回报在他身上——他也变成了不告而别的渣老公,居然留着电子老婆一人在游戏里拼命。
心疼死他了!!
李豫成打开玩家列表,戳戳显示还在副本里的第一名头像。内心咒骂:你特么给我动起来!不要占着老公的名额不干活!
不玩游戏就把id让出来!
混账东西,别让他逮住现第一名是谁,不然…李豫成默默握紧拳头。
与此同时,罗凡德的联系人列表亮了亮,很快又进入陌生人私信模块,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大厅里,会咬人的脑袋缓缓升起,冲着弥什和罗凡德两人,扯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
双方碰面后,弥什终于知道先前看到梁母在门外,为什么脑袋的高度水平线那么高了。
因为这颗脑袋没有身体,他就仅仅是一颗脑袋。
当它飞起来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垂下,就像脑袋下还有半截身体,乍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异样——这估计就是为什么,静安寺主持即使透过门缝看向梁母,也没有发现门外的女人只有头,也为什么她只能用脑袋敲门。
“弥什,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交给我。”
罗凡德将两把武士刀拼接在一起,刀锋瞬间燃起火焰——来自亲哥哥的遗产使他实力变强,单打独斗对抗灵异的能力也骤然拔高了。
只要拔出武士刀,他就拥有第一名的战斗值,战无对手。
可惜罗凡德不知道,弥什也就更不清楚了。
炙热温度扑面而来,熏出弥什鼻尖的汗水,她呆呆望着罗凡德的攻击架势,截然不同的强势。
“不是…”弥什就不懂了:“咱们都是一起下的副本,你为什么变强那么多啊!”
是她弥什太摸鱼吗?
怎么就她还是引体向上都费劲的女大学生啊!
罗凡德一刀过去,梁母飘逸的长发立刻就着火了,她尖叫地到处乱飞,撞在家具上灭火。
就好像一个带火的篮球在大厅里乱飞。既危险又热烈,火花在空气中到处乱飞。
弥什为了躲避飘逸在房间里的火花,只能退到庭院里,站在空地上远远看着大厅里的战况。来自小腿的刺痛源源不断,疼得她不住发出“嘶哈——”的声音。
她低头想要查看伤势,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地面的一个洞上。
那是弥什买通工人,在填平下水道的时候留下的洞,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表层也是薄薄一层泥土。只要弥什愿意,她随时可以一个人用铁锹挖开下水道,恢复回原先的模样。
而她的注意力落在洞上,不是因为洞的本身,而是…洞里有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下三白的眼睛,耷拉的眼皮垂下,遮挡大部分的眼瞳,让她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弥什凝视眼睛的时候,那只眼睛也很快发现有人看着她。
瞪得极圆的眼瞳,“咻”地一下看向弥什。
就这样,两人隔着薄薄的土壤对视上了。
那只覆着土色的眼球深深凝视着弥什,却什么都没做,仿佛只是好奇看了一眼而已。
“你…”
弥什开口,刚想说点什么。
忽然,眼瞳消失了。
…不对。她得快走!
眼瞳不是消失,而是…靠近了!
弥什拖着病腿想要迅速离开这里,一只腐坏的手却从土里伸出来,抓住她的脚踝。巨大力道在她的脚踝炸开,直接将她整个人向下一拖。
转眼间,弥什的小腿已经完全陷进土里了。
“罗凡德——”
弥什只来得及喊出这句,就被眼睛的主人拽进土里,跌进没有被填好的下水道里。
大厅里,罗凡德还在跟飞头对抗。
听到弥什的呼救声后,他立刻放弃攻击,转头朝声源处看过去。
庭院里空空如也,弥什…凭空消失了?
“弥什?”
罗凡德挥刀挡住飞头的利齿攻击,分心四处查看,却没找到能藏下大活人的地方。
大概是出于对弥什的担心,罗凡德的脑子难得好用起来了,就在慌乱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玩家第一名继承的无限女友游戏。
当他抚摸游戏人物的时候,弥什也有相应的反应,那会不会…
罗凡德一个走神,脖颈就被飞头啃住了,他毫不犹豫地挥刀朝向自己,把头颅和她咬着的肉,一并斩了下来。
鲜血肆流,却被黑色的作战服吸收的干净,除了下巴沾上点点血迹,其余看不出受伤的迹象。
罗凡德连疼痛的表情都不会有,亲哥带给他的东西,不只有庞大的积分财产。
可惜现在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罗凡德的指尖轻点耳垂全息发生器,投屏立刻出现在眼前,赫然是弥什现在的模样。
她捂着伤腿,在下水道里似快非快地逃跑,在她身后,是一只头身相反的怪物。
“弥什——”
罗凡德心急,直接对着虚空大喊。
屏幕里的小人也很快有了反应,诧异的对话泡泡冒出:“…罗凡德?”
第 87 章
退潮后的污水只有脚踝高度, 墙面水声滴答,本应该是下水道里唯一的声音。可弥什身后,却是一阵怪异的沙声, 那是人体摩擦墙面的声音。
民国的下水道不发达, 不像现代的下水道, 宽敞,四通八达
殪崋 。
它甚至没办法让一个正常人类完全站起来。
弥什被迫扶着黏腻的墙面, 在狭窄的管口里, 像老鼠一样地逃窜。
她用截图功能,朝身后拍了一张——女人就像在做瑜伽的下腰动作一样, 四只脚站在水面上,好让方向相反的脑袋能正对前进的方向。
看得出来,只有下腰的姿势, 才能让她的脸和身体同时面向正面。
当她用这个姿势向前爬的时候,弥什啥都不说了, 扭头就跑。
…
妈呀。
这比日式凶宅的嘉嘉还要吓人!
至少人嘉嘉是正常的四脚爬行,这位姐姐居然下腰爬行,头颅正脸在晃动的四肢中若隐若现。那双瞪得极大的眼睛一动不动,死死等着弥什。
刚跌入下水道就看到这一幕的弥什, 拖着伤腿, 跑得飞快。
可她逃跑的方向错了。
她本应该朝出水口的方向跑, 结果没注意, 跑到相反方向。
她站在下水道的尽头前。
当弥什的双手抓在铁栅栏上时, 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完球咯…
要和这位下腰姐在下水道里双宿双栖了。
身后是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虽然慢但步步紧逼,身前又没有逃路…
就在弥什前后为难的时候, 天空忽然传来了罗凡德的声音…
“弥什…”
弥什惊讶,抬头看向上空。
她没想,民国的下水道不仅狭窄,隔音还那么差。
隔那么多层混凝土,传来的声音依旧清晰,就好像罗凡德就在她头上说话一样。
“罗凡德!我在下面!”
弥什不知道罗凡德在哪里,只能朝着上空每一个方向大喊:“下面!下水道!”
她到处乱转的身影,通过无限女友游戏的虚拟形象,映入罗凡德的眼里。
罗凡德按照游戏画面,走到庭院上方,朝地面用力跺脚
随着他每一次跺脚,游戏里上空会有卡通字样的“砰砰!”亮起来——竟然还是实时显示的!
只不过他没找对地方,特效字体并没有出现在弥什脑袋上,还得再找!
自从他靠近下水道后,梁母的脑袋似乎变得更激动了,咧着一张大嘴如同恼人蚊子转着飞,有几次,罗凡德都因为顾着看投屏,没注意到她的靠近,被生生咬下一块肉。
握刀的手鲜血淋漓,顺着刀尖淅淅沥沥全流到地上了。
罗凡德一刀拍开脑袋,连处理伤口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游戏里显示:怪物接近弥什了。
他看着弥什蜷缩在栅栏边上,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而下腰爬行的怪物哪怕缩小成屏幕大小,也能看到掉san般的溃烂皮肤和肿大肢干。
弥什有危险,他能看到,所以他得快点!
罗凡德按照全息发生器的提示,在庭院里走了一圈,与此同时,特效字体也离弥什越来越近。
屏幕外的梁砚行和李豫成也能看到,游戏屏幕上,脚踩地面的音效字体不断靠近。
李豫成心想这大概是罗凡德的专属技能,没有多想,毕竟罗凡德一直都是武力值高的人设。
他只是稍微奇怪了一下:罗凡德的听声辩位怎么那么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梁砚行倒是多看了罗凡德几眼,发现他不是用耳朵判断方位,而是用眼睛。
可惜他自己情绪跌宕起伏、思绪混乱,别说发现罗凡德和现no.1之间的关系了,便是罗凡德的武力值比先前高出一大截,他也没有发现。
屏幕前,两位电子老公与真相擦肩而过,屏幕后,罗凡德终于找到正确的方向了。
“砰砰!”
罗凡德朝庭院角落狠狠一跺脚,鲜黄色的特效字体出现在弥什和怪物的中间。
就是这里了!
罗凡德挥刀,朝地面做出攻击姿势,喊了一声:“弥什,让开!”
“什么?”
弥什没反应过来。
她蹲在栅栏旁不是害怕,而是在摇晃栅栏的螺丝。
幸好现在正是暴雨频发的时节,哪怕退潮,下水道依旧潮湿,生锈的螺丝已经开始松动了。
弥什当然不可能在被追杀的途中徒手拆栅栏,她只需要拆一个称手的武器,就可以了。
结果她这边刚拆下一个铁条,天上就传来罗凡德的声音:“让开!”
让开?
弥什虽然不解,但下意识往栅栏边缩了一下。
下腰女也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一寸。
下一秒。
炙热的空气从不知出处的角落席卷而来,瞬间烧干了下水道潮湿的空气。
下水道墙壁先是裂开一条口子,紧接着裂痕以蜘蛛网状炸开,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到处游走,连弥什脚下的管壁也发出“嘎拉、嘎拉”的碎裂声。
弥什眨了眨眼睛,眼看着裂缝露出岩浆一般的橙红色火光,然后准确无语落在下腰女的脖颈。
——罗凡德,居然隔着土壤地面和下水道,精准切掉了鬼怪的脑袋!
弥什惊了。
她怎么感觉,就短短几天没见,罗凡德就变强了那么多啊!而且他是怎么通过那么层阻碍,判断鬼怪在哪里啊?
他就不怕劈到她吗?
问题太多了,以至于弥什不知道先思考哪个。
她眼睁睁看着怪物的脑袋跌落在地,顺着动势,骨碌骨碌滚到她脚边。
弥什想都没想,直接用手里的钢条,像打高尔夫一样把脑袋打到了下水道的另一边。
本以为把怪物的脑袋砍掉就可以了,可弥什没想到,没有脑袋的身体居然还可以动!
怪物猛的扑到弥什身上,弥什反应不及,被她紧紧抱住了。
紧得都快透不过气了。
弥什试图掰开箍在腰身上的手。
本以为会很费劲,却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掰,对方的手指就松开了,还非常柔软地反握住她。
弥什:…?
什么情况?
脑袋上方又传来罗凡德声音,“弥什,等着我,我现在下来。”比刚刚还要炙热的空气悠悠飘来——罗凡德这是要手拆梁家啊!
弥什连忙叫住他:“等等,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她没想伤害我!”
火光暂停。
罗凡德虽然没有继续拆家,双眼却盯着屏幕,为弥什的安危待命。
原来游戏是这么用的吗,这不是一个安抚游戏,而是弥什的忠犬待命器。
下水道里。
弥什低头看向抱在她腰上的女人,即使已经腐烂溃败了,依稀能看出生前貌美精致的模样。
她抱住弥什,声音却从下水道的另一头传来:“你就是砚行的朋友吗,我没有恶意你不要害怕,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朋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已。”
砚行?
这个女人果然是梁母。
“你是梁砚行的母亲吗?”弥什反问。
抱在弥什腰上的身体顿了顿,传来的声音语气低落:“我不配当梁砚行的母亲,我就是一个…脑袋到处乱飞的怪物。”
“什么意思,那些害死小孩的案件,都是你做的吗?”
梁母的身体又恶狠狠抖了一下,“…是我吧?”
“吧?”
弥什捕捉到梁母语气中的不确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害人的人。
她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初的征兆,是嘴里出现蟑螂的味道…”
二十多年前,梁母刚怀上梁砚行的时候。
某天早上,她一觉起来,发现嘴里塞满了死掉的虫子,腐坏的叶子和碾碎的花。
苦涩的味道充斥舌尖,臭味弥漫鼻腔,这是出现异常的第一个记忆。
她赶紧跑去漱口,用生理盐水清理喉咙的时候,还呕出了一只只有拇指盖大小的小老鼠。
当时梁母快吓死了,连忙去看西医。
医生告诉她,她是得了梦游症,就是人睡着后会无意识地起身到处走。但梁母知道不是这样,普通人梦游的时候都会做清醒的时候会做的事情,可梁母清醒的时候根本不会吃蟑螂老鼠,又怎么能说是梦游呢?
为了查出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梁母给自己床头,安装了相机。
此时还没有摄像头,最好的相机,就是曝光时间很长的大功率照相机。好在因为曝光时间长,曝光时间内发生的变化都会被记录在相片里。
于是梁母按下拍照键,就躺回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她第一时间去看照片,却在看到画面的瞬间,直接尖叫出声。
——照片上,她的脑袋直接飞出床慢,又因为照相机的曝光延迟,她看到自己的脖颈被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白光影。她就像怪物一样。
梁母吓死了,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娘家,这个时候,小妹竟然来淞沪了。
“等等。”弥什耳尖听出了小妹、小眉音调的不同。
她敏锐指出:“小眉还是小妹?她不是女佣?”
“确实是女佣。”梁母的语气无奈,说:“我们沈家不是新贵,而是晚清贵族。我们这辈人还好,上一辈多多少少保留着大宅深院的陋习,我的父亲除了我母亲外有八个少奶奶,而且这些人,还都是一些有名有份的千金小姐。”
也就是说,身份等级不够的女人,连少奶奶的身份都得不到。
譬如小眉的母亲。
“小眉的母亲是歌女。她母亲生下她后,父亲只留下孩子,用大额钱财随意打发孩子母亲。所以小眉虽然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却因为没有母族和母亲,从小被当做女佣教养。”
听到这里,弥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她这个现代人被甄嬛传浸入味了吗,这种身份一听就有怨气啊!
弥什反问:“那为什么大家都叫她小眉?”
“那天小妹敲响我家房门,我脱口而出喊了小妹,丈夫问我沈夫人不是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我注意到小妹露出自卑无措的表情。”
“因为过往出现这个问题,再讲下去,话题走向往往会变成:她为什么是我妹妹,却是女佣。于是我对丈夫说,不是小妹,而是小眉。”
原来这就是小眉、小妹名字的来源。
弥什敛眸,不再说话了。
梁母不知道弥什在想什么,她已经很久没跟人交流了,抱住弥什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抱婴儿:“小妹的到来,分担我不少的烦心事。她不仅给我买来我想吃的头,还帮我照顾我的丈夫。”
梁母从来没怀疑过小妹,她们之间的关系向来很好。
少女时期的梁母虽然对亲生父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她从来没有苛责过弟妹,因为在梁母看来,孩子是无辜的。
小妹也很喜欢温柔善良的大小姐,于是两人的感情,一直延续至今。
原以为他们三人会一直和谐相处下去,直到小妹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注意到梁母看着报道上“不明飞虫袭击路人”标题时惶恐的眼神。
心细的小妹专程熬夜蹲守,还真的等到梁母脑袋飞起来。
她说,她用捕鱼网捞住梁母的脑袋,一人一脑袋,硬生生双目相对了一天晚上,等到天亮后,小眉才把脑袋还给梁母,向她坦承知道她的秘密了。
那是梁母第一次被人发现秘密,惊慌失措。
就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是小妹握住了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你把我留在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帮你的。”
就这样,小妹日夜陪在她身边,时时刻刻帮她捞头回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
直到意外发生了。
某天夜里,梁宸铭亲眼目睹梁母脑袋不在脖子上的景象,当即吓晕倒过去了。
虽然醒来后,梁宸铭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双重梦境,可出于对枕边人的担心,对砚行的母爱,梁母还是决定独自搬到静安寺生活,静修两年。
小妹也因此过上了白天照顾梁父,晚上看守梁母的日子。
但小妹也有照顾不了梁母的时候,她常常会因为捕鱼网没捞到脑袋,让脑袋飞到外面去了。
梁母听小妹说,她的脑袋不仅吓到静安寺的僧人,还引发了好几件警方寻不到凶手的惨案。甚至已经出现了被迫截肢、终身残疾的受害者了。
对此,梁母也觉得很奇怪,自从生下砚行后,她的脑袋已经不会飞出去了,偶尔睡梦中惊醒,脑袋都好端端地呆在脖颈上面。
可第二天早上,小妹总会说:今天我睡过头了,没抓到你的头,它又攻击人了。
今天飞头又….
每次听完小妹的复述,梁母的负罪感越来越强,恨不得马上跑到警局自首。
“我的存在就是罪孽,我早就应该自首,而不是为了砚行等到现在…”
就在这时,小妹提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建议,她说:“就算是自首,也得等你病好以后吧?我猜到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脑袋不要再飞走。”
“什么办法?”
哪怕是自首坐牢,梁母也希望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而不是怪物。
小妹说:“要不姐姐试试看,睡觉的时候用网紧紧罩在脑袋上,说不定脑袋就飞不出去了。”
梁母觉得这是个好方法,毕竟每天晚上,小妹都是用渔网捞的脑袋。
于是她用渔网紧紧包住脑袋,陷入沉睡。
可因为渔网包裹得实在太紧,梁母呼吸困难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那天也是人生的第一次失眠。
于是梁母看到了…
她的脑袋没有动静,睡熟后的小妹脑袋却缓缓升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后直奔窗外。
梁母虽然得了怪病,却从没亲眼看到人类的脑袋腾空而起,哪怕二十年后重新回忆那个画面,也依旧觉得心惊胆战,吓得浑身颤抖。
弥什听到这里,心里却已经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
小眉是被传染了吗?
不,如果这种怪病会传染,梁宸铭和梁砚行的脑袋早特么全飞走了。
姐妹、脑袋乱飞,孕期才开始发作…种种关键词汇合起来,,弥什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啊,原来是…基因病。”
第 88 章
梁母亲眼看到小妹的脑袋飞起来。
她吓坏了, 连忙抓起放在床边的渔网,想把小妹的脑袋捞回来。
可她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怪事,用起渔网的动作格外生疏, 不仅捞不到脑袋, 还让脑袋转移目标开始攻击自己。
飞头晃晃悠悠, 转了一个方向,正面面对梁母, 咧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啊!”梁母吓得惊慌失措, 躲避连连。
她转身想逃跑,飞头猛的撞在她后脑上, 把她撞得一个踉跄。
出于惯性,她自己的脑袋向前一倒,居然也滚了下来。
撞击梁母后脑的飞头也因此落了空, 掉在梁母空空的脖颈上,头颈接缝处居然黏在了一起!
梁母也因此晕了过去。
等她睁眼, 明明感觉自己平躺着,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松木地板。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双手却不受她的控制,朝前扑通两下却落了空。
怎么回事?
梁母越想撑起身体, 双手却在空中乱舞。
她低头一看, 看到的是瘦削的肩胛骨, 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装反了——她的正面按在了背面, 她努力向前伸出的手, 对于她来说,是向后的挣扎。
“怎么会这样?”
受到人体姿势的阻碍, 梁母连伸手擦眼泪的姿势都困难:“我的脑袋,我是谁…”
她惊慌失措的声音惊醒了小妹。
那天, 便是淞沪有史以来最大暴雨的那天晚上。
在无人知道的主卧里,小妹的脑袋安在了梁母的脖子上,梁母的脑袋只能自己找地方停落,兜兜转转只有小妹的脖子还空着了。
好消息是,幸好两人的脑袋都找到地方停下了,如果一直没办法回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梁母觉得她们的脑袋一直乱飞,不是累死,就是被人用枪打。
梁母靠自己没法起来,只能寻求小妹的帮助。
“小妹,小妹,扶我起来。”
小妹刚醒来的时候还没发现异样,直到她靠近,扶起梁母却看到自己的脸后,才惊叫后退。
“什么情况,我的脑袋在你脖子上,那我脖子上是什么?”小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脸庞五官,又冲到镜子前仔细看,这才发现她脖子上是梁母的脑袋。
她看了看梁母相反的脑袋,又看了看自己,说:“原来是这样。”
“你的脑袋装反了,所以我们的意识不跟着脑袋,而是跟着躯干…”
“你说什么?”梁母大概听懂了,她这才发现,小妹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清楚掉脑袋的事情。
她这才对小妹稍微警惕了些。
梁母郑重其事地说:“咱们得把脑袋换回来。”
“可以再等等吗?”小妹猛的转头,顶着梁母的脸跪在梁母面前,哀求她:“再等一天,姐姐。”
“我想过一天你的日子,你就当可怜我吧!你知道的,我从小没有妈妈,小的时候是私生女,长大后是姐妹的女佣,我认命了,可是就过一天,我也想过一天沈家小姐的日子。”
小妹疯狂哀求,却让梁母犯了难。
两人脑袋交换已经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了,还要让别人顶着自己的脑袋,梁母再善良也不愿意。
于是她拒绝了,说:“小妹,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这么想,我其实已经帮你报好外文学校了,你去上学,你还没有家庭,你的未来比我选择更多,很长。”
梁母真心实意劝着小妹。
她虽然生活优越,但作为沈家小姐也被迫早早嫁人,即使对象是她青梅竹马的哥哥梁宸铭,但如果有得选择,梁母希望自己能出国,能在某个专业里深造,而不是呆在家里。
但她劝说小妹的话,却被小妹以为是谎言,是哄骗她把脑袋换回来的虚情假意。
刚刚还下跪哀求的小妹,忽然脸色阴沉下来。
看着自己的脸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梁母是害怕的,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小妹却一反平常温婉体贴的样子,步步紧逼。
她对梁母说:“别骗人了,你连我是你妹妹都不愿意承认,还说要送我去上学?”
梁母闻言愣神。
她没想到,自己自动体恤对方的说辞,对于小妹来说,却是她看不起她的证明。
这么多天来,梁家人每天喊小妹叫小眉,小妹心里是什么感想?
她是不是觉得很委屈,觉得自己是小姐却又不是小姐,是小妹又不是小妹——她什么都不是。”为什么,为什么父母都爱你,为什么你遇到善良的男人,为什么我怀孕了,他却连夜逃跑了?”
小妹歇斯底里的自言自语,为她房间里孩子的玩具解惑了。
梁母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小妹怀孕了,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却被抛弃,可是未婚妈妈在民国根本活不下去。她本来就遭受唾弃的身份,会因为这个新生命变得更糟糕,她的孩子会活得跟她一样。
意识到这点的梁母,也立刻知道,小眉想要交换的人生不只有一天。
——她想让孩子以梁家孩子的身份生下来。
“你这样做,如果你的孩子知道了,她会恨你的。”
“那总比过上和我一样的人生好!”
小眉的怒吼使她脸颊泛红。
为了不让梁母抢回脑袋,她扶着脖子冲到房间外面,想逃跑。
两人站在庭院里争执,小妹脱口而出:“你就是一个怪物,你怎么能过得那么幸福?”
听到这里,弥什却忽然听懂了。
她想,辱骂怪物的刹那,小妹骂的人不是梁母,她骂的是自己。
因为大家都是脑袋乱飞的怪物。
可此时的弥什和梁母都不知道,也是从这一刻起,明明很简单的落头事件,却因为不同的关心,而变得复杂起来。
——梁母为了梁父隐瞒,梁父为了梁母沉默,小眉刚开始是为了姐姐,后来是为了孩子。
而她跟梁母互换身份,似乎是改变自己,改变孩子的人生转折了。
接下来的发展,弥什就很清楚了:梁母被推进下水道里,她挣扎着想要爬出来,却吓到了梁砚行。
只不过…
弥什后退几步,看梁母腐坏的身体,好奇问道:“你这算是死了,还是没死?”
“我也不知道。”
梁母连自己有没有杀人都不知道,更别说她现在到底是人,还是怪物了。
“暴雨淹没我口鼻,我感觉我死了,却又没有完全的死亡。”
能看得出来,即使受到时代限制,梁母也比一般人聪明很多。她压根不需要弥什回答问题,自己就能找到问题所在:“我觉得是因为这具尸体里,只有躯干属于我,脑袋属于小妹。”
弥什闻言,这才注意到梁母的身体。
因为是姐妹吗,两人身形居然出奇的相似,同样手指修长,骨骼单薄,只不过生活条件不同,梁母要显得更丰满一些,小眉则是更瘦削一些。
难怪他们交换没人发现,再加上换头的操作闻所未闻,别说外人了,亲生父母也察觉不到。
“走吧,我送你出去,先不说妍琼长大了,我不喜欢我们这一辈的事情影响到她,而且我作孽深重,已经不敢再出去了。”
又提到自己,梁母长叹一声,“即使呆在下水道里,我的脑袋依旧在外作恶,我每天都能听到井盖敲击声,就像脑袋在不停撞击,又在下水道口捡到脑袋投递过来的食物。”
有的时候是眼睛,有的时候是手,有的时候是女孩的头发。梁母每次看到心都要碎了。
弥什却觉得很奇怪。
按照梁母的说法,她是在孕期发现脑袋乱飞,小眉也是在孕期左右发现自己的脑袋也乱飞,在此之前,她们并没有飞头的预兆。
也就是说,这种症状受到激素的影响。
这也是弥什觉得这是基因病的原因。
民国有不少奇谈怪论,其中一种,就提及南方有一种族人叫做飞头族,夜晚的时候脑袋会腾空而起,在外面乱晃。
但是建国后不能成精,那个种族就顺理成章地消失了,也不知道是藏起来了,还是被杀光了…
但这些事情对于梁母来说不是重点,重点是,弥什认为:梁母的脑袋不应该乱飞!
她现在的激素正常,就应该回到从前的状态,而且梁母呆在下水道里,非必要不出来吓人,她所接收到的讯息,都是她的主观意识判断认定的。
如果梁母没有害人,那敲击声和丢在下水道口的残骸,就是有人在故意诱导梁母。
弥什陷入思考没有反应。
梁母诧异,伸手拉了拉弥什。
弥什低头看向她的右手,就像被敲钟撞到脑袋也一样,发出“铛!”的一声回响。
她反手握住梁母的手,问:“你用右手?”
“是啊,怎么了?”
梁母差异。
弥什光速翻出先前给报刊截的图,首先是垃圾厂缠尸案。
记者给这篇报道,配上了一张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黑白照片,依稀勾勒出孩子惨死的模样。
她将配图放大再放大,定格在眼睛伤势上。
幸运的是这张照片是记者站在侧面拍下的,将孩子被挖掉的右眼完整拍了下来。弥什注意到,孩子的右眼眼尾伤势更严重,很明显,那是烧红的勺子最先落下的位置。
如果对方是右撇子,按照顺手的惯性,她应该落在右眼眼角,然后向左剜过去。
她又在千千万万张截图里,翻出老虎灶老板讲述故事的录屏,拉到最后的进度条,仔细聆听:“因为囡囡跑回来之前,她摸了我家囡囡的头,用的是左手…只有鬼才会用左手!”
不只有鬼会用左手,左撇子也会。
弥什恍然大悟。
她看向梁母:“梁夫人,你还记得,你妹没用的是哪只手吗?我们可能一直以来都弄错了,真正害人的人不是这个病,而是某个人。”
既然有手,那害人的人就不可能是一个头,既然是左撇子,那害人的人就不可能是梁母。
梁母听到弥什的反问后,呼吸倏然收紧,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因为紧张,她的双手攥紧了弥什胳膊,声线断续地说:“不是我害人,会是谁,难道是…小妹?”
“自从梁砚行回来,才出现被残害的孩子,可能是小妹知道你会为了孩子忍不住爬出来,为了不让孩子们发现异样,才故意做出你的脑袋在害人的假象。”
“她很了解你,知道以你的善良品行,你会甘愿呆在下水道里。”
这样,小眉就能顶着梁母的身份,将孩子养育成大小姐的模样,直到弥什的出现…
“可是有什么用,我已经…”梁母叹气,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人死如灯灭,半死不活是残灯,没法照亮任何人。
“不,有用!”弥什拉着梁母,唇角自信勾起:“小眉说:你的头颅装反了,所以意识跟着躯体,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意识应该跟着脑袋。”
小眉的头和梁母的身体都腐烂了,梁母的头却还活着。
如果意识跟着头颅的话,梁母能活!
下定决定的弥什,冲上面大喊:“你可以切开下水道,但不要伤害到我们吗?”先出去再说。
不过这么喊,罗凡德能听见吗?弥什怀疑。
当然能。
罗凡德不是听见,而是看见。
从弥什和梁母对话开始,他就一直在跳对话框,不在现场,但又好像在现场。
因为旁听了真相,罗凡德探索分从刚刚开始就不停上涨,侧面证明游戏的真实性。
为什么?这款游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之前都是他哥哥玩这款游戏吗?
罗凡德的问题很多,但以他偏武力值的大脑,不支持他思索到无限空间本源这么困难的问题。
只能等副本结束后,再问问弥什了。
弥什那么聪明,她一定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下定决定的罗凡德,终于开始履行了电子老公的义务,
他高高举起武士刀,对准地面劈下来。带着火焰的刀风直接劈开地板,正好落在弥什和梁母的身旁,连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他朝裂缝探出手,先将弥什拉了出来。
弥什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了一句:“你怎么瞒着我升级了啊!”说好的一起摆烂躺平,结果对方偷偷变大佬,这怎么能不算是背叛呢?!
“说来话长…”接收亲哥哥的遗产,对罗凡德来说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晚点告诉你。”
“好吧。”
反正受益人是弥什,她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两人合伙将梁母的身体拉起来,又将小眉的脑袋捡了回来。
小眉的脑袋紧闭双眼,嘴唇抿在一起,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就像捧着一颗超大的烂苹果。
“现在该怎么办?”罗凡德问:“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梁母的身体一露面,梁母的头就想飞回自己的身体上。
可它的每次靠近,都被罗凡德用刀挡住了。
它因为没法回到脖子上,急得到处乱转,活像一只大苍蝇。
让脑袋各回各家,是一个好的方法,可弥什垂眸看梁母的身体,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了。
让梁母的脑袋回到这具身体里,她也会死掉的,还不如直接用她小妹的身体。
她小妹不是不愿意归还头颅吗,那这具身体,就给她了!
弥什抱着小眉溃烂的人头,站在梁母的身体面前,缓缓举起戴上,就像国王的加冕仪式一样。
说实话,有些紧张。
她也不知道正放头颅的方法有没有用。
如果意识跟着头颅,那弥什将小眉的头颅正放在梁母的脖子上,她变回小眉,梁母变回梁母。区别就是两人从交换头,变成交换身体了。
弥什抿了抿嘴,双手捧着头颅,戴王冠似的缓缓放了上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脖颈处毫不贴合的切缝处居然融合在了一起,原本脑袋的表情双眼紧闭,在接上头颅的刹那,猛得睁开了!
只一照面,弥什就知道对方不是梁母,而是小眉。
因为人在惊恐的时候,表现出的都是最真实的模样。对于弥什来说,就是梁母眼眸深处熟悉的温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诡计告吹的惊恐。
“怎么会,我、我回来了?”
小眉摸着自己的脸,却因为用力过猛,直接搓下一大片铁青色的脸皮。
“是你们,你们把她的脑袋放正了!”
小眉的语气很冲,也是,因为弥什的出现,她虚幻但美好的二十年如泡泡般被戳破了。
她变回以前的样子了,不,还要更糟糕,她现在就是一个下水道的怪物!
弥什没有回应小眉的疯狂,而是平静地说:“是真的。”
“梁母想送你去上学的事情,是真的,她创办的学校至今还在运营,接收10岁到18岁少女。你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做错了,误会姐姐了,为什么还要一条路走到黑?”
弥什说的是当初在梁父书房里看到的新闻,小眉假装梁母二十年,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小眉有没有后悔过?
她在梁砚行回来后,瞒着亲儿子威胁梁母不要出来的时候,心里有过抱歉吗?
小眉瞪大眼睛看向弥什,什么话都没说。因为身体的腐烂程度,她死亡的速度太快了。
她的身体缓缓向后倒,一头栽进下水道里。
流着黏液的脸颊,还有眼眸深处的追思,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成为她在弥什对她最后的记忆。
与此同时,黎明的曙光照在众人身上,天快亮了。再次被夺身体的头只能认命回到二楼主卧,重新接到小眉的身体上。
只是一觉醒来,她就不是小眉,而是真的梁母了。
梁母的厄运结束了。
副本也结束了。
弥什兴奋跑到主卧,想第一时间想这个好消息告诉梁砚行。
刚跑进房门,却看到他独自一人呆愣愣坐在窗台阴影处。黎明的曙光似乎刻意遗忘了梁砚行,他就像被抛弃的孩子一样,颓废坐在地板上。
“梁砚行!”
弥什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异样,兴奋地半蹲在梁砚行面前,说:“我们找到你母亲了,原来她们交换,是因为小眉的头反装在你母亲的身体上,只要放正了,你母亲就能重新回来了。”
“重新…回来?”
梁砚行抬起干净得近乎透明的脸,嗫嚅道:“什么重新回来?”
“你母亲啊,只要她睡醒,她就变回你的母亲了…”
弥什话还没说完,忽然闻到空气中涌动的血腥味。
她侧目看向书桌的方向,枪击后的血点弧线就像单色的彩虹,不详地绽放在房间里。
她看向另一边,另一边的床上,躺着梁母。
脑袋已经飞回来了,但梁母的身体上,插着一把拆信刀。
一把拆信刀?
弥什依稀记得,那是梁砚行收到的生日礼物,他杀了他妈?
颓废绝望的梁砚行缓缓抬头,泛红的眼眶暴露无遗,他再问:“她睡醒,就会变回来了?”
弥什已经不敢回答了。
第 89 章
两人相顾无言。
这个时候, 梁母的脑袋晃晃悠悠终于从窗前腾空而起,没有躯干的脑袋就像基于本能的生物,无法进行简单思考, 只能执行狩猎、生存的本能。
她甚至没有发现躯干已死, 迫切想找到一个支点停留。
“不要!”
梁砚行大喊一声, 却阻止不了人头回归。
他眼睁睁看着梁母的脑袋落在空空如也的脖子上,她刚睁开眼睛, 就露出痛苦的神色。
梁砚行冲到床旁, 抓起梁母的手,试探性喊了一句:“母亲?”
梁母大口大口喘着气, 身上血液喷涌,她第一时间没有看伤口,而是迫不及待地看向梁砚行。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扫视所有。
“怎么长那么大了?”
还是温柔的语调, 却和小眉版的梁母截然不同,是一种不会让人心生厌恶的类型。
她挣扎着抬手, 想要摸一摸梁砚行的头,却以失败告终了。
“我不知道。”梁砚行眼睛泛红,懊恼神色满溢而出。
他的嘴唇,手, 肩膀都在发了疯地颤抖, 说:“我不知道你还会回来, 我…杀了你。”
“傻孩子。你没有杀我, 我刚刚才醒来呢。”
因为梁砚行主动将脑袋凑过去, 梁母总算如愿以偿摸到他:“上一次碰你,你还是2岁的年纪, 一转眼,你就20多了。能看到长大的你, 我也算心满意足了。”
就算现在去死也没有关系,因为她本该在二十年前的雨夜里死亡,偶然的复活已是奖励。
梁母抬手的时候,看到这双不属于自己的手,苦笑:“她怎么会愿意一辈子顶着别人的脸活?我连看到这具身体,都觉得很不舒服。”
“死了也好,反正也不想用别人的身体活一辈子。”
弥什默默走到梁母身边。
那把拆信刀插得实在是太深了,它深深贯穿了梁母单薄的胸膛,血浸湿了整张床单。
估计不出几分钟,梁母就会气枯力竭而死,而她现在说的话就是最后的遗言。
她注意到弥什的靠近,用郎才女貌的眼神,看着她和梁砚行,然后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多亏你,我才能从下水道出来。”
弥什闻言有些退怯。
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没有她,梁家将继续维持着一片祥和的气氛,虽然每个人都怀揣着秘密,但至少明面上是安静欢快的,而不是像现在…
父亲吞枪自杀,母亲刀刺而亡。
说了那么多话,梁母的状态已经明显跌入谷底。就像亲眼目睹了一副绚烂的油画逐渐褪色,血色从她脸上飞快褪去,整个人惨白得几乎透明。
可这样的女人,最后一句遗言却是和她无关的人:“照顾好妍琼。”
“她和她母亲一样,自尊心极强却又不表现出来,如果不稍加注意,很容易走入极端….”
不用梁母嘱咐,梁砚行也会照顾好梁妍琼的。不管她是谁的孩子——身份有假,父母有假,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却不会假。
梁砚行点点头,发誓自己将终其一身照顾妹妹。
得到肯定回答的梁母,欣慰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的刹那,胸膛起伏消失了,不断朝外溢出的血也暂停了,安静得就像从没活过。梁砚行紧紧抓住梁母的手,不愿意就此分开,竟然试图用外力挽留死亡。
弥什将目光从梁家母子身上挪开,眼眶酸酸的,想看点别的东西转移悲伤情绪,结果一转头,就看到躺在地上、饮弹自杀的梁父…
呃。
这一家子怎么那么冲动?
原本梁家就是民国少见的一妻一夫男女双全的家庭,因为三个谎言,全家就快死光了。
别的先不说,梁砚行都快满足无限空间的流放条件了。
…
…
等等。
玩家论坛上的帖子《梁砚行,死》的标题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弥什扭头盯紧梁砚行的后脑勺。
万一哈,万一此梁砚行就是黄焖鸡,那这个副本故事,会不会就是他进入无限空间的原因?她在完成副本的同时,一不小心促进他进入无限空间的条件。
她成为杀死梁砚行的人?
意识到这点的弥什,从尾椎骨开始不断往外冒鸡皮疙瘩。
她开始回想起梁妍琼前些日子的异样,女孩为什么把井盖搬开,又为什么往下水道里跳下去,为什么会对梁砚行说:“哥哥,下辈子再当你的妹妹。”
她为什么自杀?
弥什刚开始,以为她被女鬼教唆,现在知道真相后,这些隐晦的表达成为梁妍琼知情的证据。
正如梁母所说,梁妍琼的自尊心非常强。
如果她知道她不是梁父,也不是梁母的亲生孩子,而是小眉杀人后顶着别人的脸生下来的。
她的母亲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杀人凶手…这对梁妍琼来说,恐怕比死还要难受。
意识到这点的弥什,立刻拽住梁砚行的手,说:“完了,你妹妹可能有危险,她现在在哪里?”
梁砚行闻言眼瞳颤抖。
她现在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因为自从打翻、踩碎、吃下小眉做的饼干后,接连虐待自己的梁妍琼就从宴会厅里消失了。家里发生那么多事,她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弥什无法,只好让罗凡德、梁砚行散开,先将梁妍琼找出来。
几人在楼梯里跑来跑去,开门关门时巨大的哐当声响彻屋子,却依旧没能找到消失的妹妹。空气中“妍琼,妍琼”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几人慌张,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梁妍琼就坐在他们的脚下。
她坐在梁家的酒窖里。
本应该是认真读书的年纪,梁妍琼却抱着一瓶巨大的葡萄酒,边流泪边灌酒,喝得眼神空洞。
半醉半醒间,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忆起前几天看到的画面。
那是平和的一天,也是弥什第一次入驻梁家的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住着陌生人,梁妍琼居然也有睡不着的一天,她干脆从床上爬起来,
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庭院,她就看到了…
看到了她的母亲,不,应该来说是她的亲生母亲小眉,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样,穿着红裙子。
“母”
梁妍琼下意识就要打招呼。
可还没出声,她忽然发现,梁母一改平日文静优雅的状态,赤红着双眼对下水道口低声哀求:“求求你了,好好呆在下水道里,不要出来了。”
她那双走在路上会发出“叩叩”响声的高跟鞋,抵在下水道井口,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
声音清脆又闷重地响起,就像什么东西在敲击下水道。
这是在干什么啊?
梁妍琼不解。
紧接着,她看到梁母从口袋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丢垃圾一样随意铺在下水道口。
这些东西散发古怪的恶臭。
远远看去,似乎有头发,有牙齿,有眼珠,总之都是一些瘆人的东西。
梁妍琼被这幅血淋淋的景象吓到了,全靠双手扶住窗框,才不至于整个人脱力摔进庭院里。而且自己母亲是在跟谁说话,难道这个下水道里,还住着一个人?
古怪的对话内容引起梁妍琼的注意,她忍着对血腥味的不适,继续偷看。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她这辈子忘不掉的事情。
她听到梁母如同教堂祷告一样,低头对下水道说出换头后她的心路历程,并且表示她杀人,全是为了梁妍琼这个孩子。
如今看到梁妍琼长成大家小姐的样子,她觉得一切都值得,希望下水道里的梁母能看在孩子,看在梁砚行、梁妍琼的份上,不要再人世间露面了。
梁妍琼多聪明啊。
她不知道换头的细节,但她知道:她的母亲杀了真正的梁母,顶替她,就是想让她一生顺畅。
换做其他的孩子,恐怕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主动陪着亲生母亲,顶着虚假的身份继续生活。两母女还会因为拥有同一个秘密而关系亲近。
可梁妍琼不行。
她这一辈子都在梁家正统的教育下长大,光是想到自己的母亲杀了人,而她被用作杀人理由,她就想就此直接死去,好偿还别的珍贵生命。
而且梁砚行是多好的哥哥啊,让他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杀了他的母亲…
梁妍琼已经不敢想了。
她直接冲上去,一把拽倒她的母亲,她这才发现,梁母身上不是穿着红裙子,而是穿着一件被血染红的过时纯白香奈儿。
而她丢在下水道的东西,也不是普通的动物的肝肺,而是…人的器官!梁妍琼还一个不小心,和被丢在地上的瞳孔对视,恶心得不停干呕。
也是当天晚上,梁妍琼和梁母发生剧烈的争吵。
她越了解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事情,越觉得崩溃,于是疯狂砸烂下水道口的装饰,挪开井盖。
梁母哭着喊着想要把她拉回来,又听到人群靠近的脚步声,没有办法,只能闪身躲进房间里。
…接下来就是弥什拉住梁妍琼,井里的梁母用自己的身体托起她的故事了。
但弥什她们不知道,梁妍琼一次自杀未遂,第二天早上就在计划第二次了。
只是哥哥的生日劝阻了她。
梁妍琼心想,如果自己死了,哥哥一定会很伤心,他今年的生日也就没法好好过了。
出于对哥哥梁砚行的歉意,梁妍琼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却偷偷准备了足以致死的鸦.片量,打算熬到哥哥生日过后再自杀。
小小一搓煤灰似的黑粉,只要混进酒里,再全部喝下去,十分钟内就会完全死去了。
这是梁妍琼选择的死法。
而她所在的昏暗地下酒窖,就是她选择的自杀场所。她要弥补梁母,终其一身地呆在地底。梁妍琼猛地吞下鸦.片,又用红酒送服。
她躺在地面上,不出几个呼吸,五脏六腑就像被搅烂一样的疼,感受到生命力正在不断流逝。
五分钟后,耳鸣,七窍流血等骇人的征兆开始出现。
她明明睁着眼睛,视野却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原木色天花板似乎变了一个画面。
梁妍琼看到了…另一个剧情里的自己。
就好像那些想象力丰富的外文小说里,描述的平行世界一样。
区别似乎只有哥哥的那些朋友在不在而已。
她看到另一个剧情里的自己,发现真相那天,因为家里没有来客人,也没有及时赶到的弥什,她被亲妈拉住了,没能成功跳进下水道里。
自杀失败。
但梁砚行并不知道她晚上试图自杀。
第二天早上,他还在兴致勃勃聊起生日宴的细节,要宴请什么客人,大家准备玩什么游戏。看到这一景象的梁妍琼,做出和现在一样的决定,那就是生日宴结束后再自杀。
可到了生日宴当天,意外发生了。
被梁妍琼下了大量鸦.片的酒,居然意外送到了生日宴场上,还全进了梁砚行的肚子里。
他在醉极的状态下,跌跌撞撞从大厅一路摔到庭院,七窍流血看起来特别吓人。可因为醉了,他甚至没发现嘴巴在吐血,还以为是喝吐了,脏了一身。
“梁砚行,你这是怎么了?”
捡到这一幕的现场同学们,酒醒大半,纷纷闹哄起来:“天啊,他流血了!好多血!”
“快去喊医生过来,最近的圣玛利亚医院只有半条街远…”
可惜,这是毒杀,不是病发。
梁砚行根本撑不到医生来的时候。
发现毒酒消失的梁妍琼赶紧跑进宴会大厅里,夺过大家手里的酒仔细检查。
当她看到摔碎在地板上的酒瓶,还有殷红酒液夹杂的无法融开的铁灰粉末,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失职害死了一个人!她身上的罪孽更深重了。
害死的人是谁?
梁妍琼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庭院正中间,满身是血的梁砚行。她的呼吸都骤停了。
“我有点…”
话还没说完,梁妍琼眼睁睁看着梁砚行向后一道,栽进不知从什么时候被打开的下水道里。
从那以后,梁砚行就失踪了。
梁父耗损无数人力物力,先是贯通下水道,又是搜遍黄浦江,都没能找到梁砚行的人。
因为没找到尸体,刚开始的梁父还能自欺欺人,觉得梁砚行还活着只是被冲到某个角落了,抱着这种微妙的信念,一搜就是余生。梁家就此破产。
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通过死前走马灯的形式,展现在梁妍琼的面前。
“妍琼!”
哥哥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和走马灯里濒死的虚弱气息相比,显得是那么中气十足。
梁砚行和弥什冲到梁妍琼面前。
梁砚行不顾血污,用他颤抖的双手捂住妹妹的嘴巴,试图阻止血液涌出。他的尾音蜷起,问:“妍琼,你怎么那么傻?”
明明她明明疼得几乎晕厥,喉咙“嚯嚯”不断冒着粘稠的血浆,却在看到安然无恙的梁砚行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声音因为充血而变得含糊不清,要很仔细听,才能听见她在说什么:“死的人是我,而不是无辜又正直的你。”
“你别说话,我已经叫医生了,她们很快就到了。”
看到这里,别说弥什了,就连罗凡德也感叹梁砚行的遭遇:好好的一个生日宴,死了四个人。换做是谁都会觉得绝望的程度。
而梁砚行只是红了眼,算是内心十分强大了。
“没关系。”
梁妍琼已经感觉自己必死无疑了,她挣扎着反握梁砚行的手,问:“哥哥,我还是你妹妹吗?”
这个问题对梁妍琼来说非常重要。
梁父和梁妍琼之间似乎有天然的亲子隔阂,从小就不亲近;“梁母”因为怀揣着秘密和愧疚,对梁砚行的态度比对亲生女儿好,所以从小到大,都是梁砚行在照顾梁妍琼。
带她读书,带她出去玩,哪怕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会保持一周一封信,一月一礼物。
梁妍琼非常喜欢他的哥哥,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问出这个问题,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明显已经撑不住了。
梁砚行怕她没来得及听到回答就去世,于是狠狠点了两下头。
然而他刚点完头,梁妍琼就死了。
梁砚行抱着妹妹逐渐僵硬的身体,浑身颤抖,通体发红,但又十分安静——过度的悲痛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就像现在的梁砚行一样,
梁砚行对弥什说:“弥什,是我的错吗?”
“我主动找寻真相,可这个真相,却害死我身边的任何人。”
“不是你的错。”弥什冲上去,双手环住梁砚行,包含愧疚的声音放得极轻极轻:“是我的错,是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
如果弥什没有进入这个副本,梁砚行的家人就不会死,他也不会因为满足流放条件成为玩家。
一想到这里,弥什的愧疚感直线上升。
她抱住梁砚行不停地说对不起,不仅是对副本里的他,还是对现实里不断帮助自己的他。
“对不起。”
“如果我发现得快一点,今天的结局还会如此吗?”
“…如果我们不认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副本里的梁砚行已经悲痛得说不出话了,也没听出弥什的言下之意。
可同一时间,屏幕外的梁砚行却听懂了。他早已泪流满面。
明明知道弥什听不到他的话,可梁砚行还是忍不住代替游戏里的自己回答:“你已经尽力了,我进入无限空间是既定的事实,没有人可以改变时空的结局。”
就好像他本应该“自己死亡,进入无限空间”,变成了“家人死亡,进入无限空间”一样。
过程可以变,结局却是固定的。
如果弥什真的改变了这个既定结局,那么死的人,就会变成她。因为早在九龙城寨副本里,她就会因为梁砚行不存在而死亡。
副本里的梁砚行不懂,现实里的梁砚行却很清楚,他一边因为自己的遭遇痛苦,一边庆幸。
可惜,电子老公变了,弥什短时间内听不到这些抚慰人心的话了。
她轻轻拍抚着梁砚行的肩膀,两人坐在尸体旁边,互相依偎的样子,为阴冷昏黄的地下室,增添了一丝不明不白的温情。
站在门口的罗凡德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他难得没去打扰弥什,也没去拉开梁砚行,放任两人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互相舔舐伤口。
当然,被遗忘的他也有自己打发时间的东西。
他默默打开了《我的无限女友》游戏
他有一些想要亲眼确认的东西。
全息屏幕上,便是两人互相依偎的画面,和他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罗凡德试探伸手,摸了摸弥什的肩膀。
他看到眼前的弥什似乎有所察觉,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无声回应着他。
与此同时,罗凡德在全息发生器里,居然真的感受到有一只浸满泪水、冰凉的手落在他手上,触感就和弥什反握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天啊…
罗凡德被摸手的动作羞到,猛地抽回手,关掉游戏。
他这才隐约明白——游戏就是弥什,弥什就是游戏。
而他,便是继承弥什的新一代电子老公。
第 90 章
罗凡德的身份, 还有他也在副本里的假象,不仅迷惑了弥什,还瞒过另外两位电子老公。科技发展到罗凡德的原生面位, 开始注重私密性, 全息发生器等皮下植入式高科技因此诞生, 画面只呈现在使用者的瞳孔晶体表面,而并非投影出来。
所以哪怕罗凡德当着弥什的面, 当着两位电子老公的面, 打开游戏,都没有人发现。
在他们看来, 罗凡德只是傻站在门口罢了。
罗凡德看看游戏,又看向和游戏画面一模一样的现实,惊了。
他迫不及待想和弥什分享这款游戏, 可是当下的现状,似乎不是提起这个话题的好时候。
副本结束了, 可这个时空的故事还在继续。
静谧的空气中响起租界警察的警铃声,“嘎吱嘎吱”的皮鞋声此起彼伏,屋外站满了人,酒窖的天花板不断往下落尘, 就像飘雪一样。
梁砚行就这么静静坐在地上, 被弥什抱着, 两人从悲伤的喘息中逐渐恢复过来。
过去好几次如同风中摇曳花朵一般的手, 总算碰到了一起。
他们就像溺水者抓住救命人一样, 十根手指的指骨因为用力透出青白色的关节。
现实里的梁砚行经过百年孤独的副本历练,早已波澜不惊, 沉稳冷静,可副本里的他, 还只是一个刚刚经历灭门的二十几岁大学生。
他看着弥什,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要走了吗?”
大概感性的人都有类似的天赋,能精准察觉到身边人的离去,打得弥什措手不及。
她当然要走了。
自从副本结束后,送她进副本的衣柜门就开在不远处,柜门内散发出温暖的昏黄灯光,似乎是在无声告诉着她:只要踏过去,梁砚行全家惨死的事情就跟她没关系了。
弥什没有走,是因为她想多留一段时间,陪陪梁砚行。
不过她没有回答,梁砚行却早就看出答案。
“走了也好。这里是租界,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警察一定会重点追查这个案件。”他再次握了握弥什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会的。”
弥什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梁砚行:“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迟早会再见面。”
“那就可以了。”
梁砚行以为两人只是短暂的分离,却不知道,弥什说的“再见面”居然指的是一百年后。
届时他可能早就忘记弥什这个人,也忘记自己是怎么进的无限流了。
但至少今时今日,陪在梁砚行身边的人是弥什,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也是她。
屏幕外的梁砚行早已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珍藏的箱子里翻出从民国留下来的私藏。里头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变,无论是参加生日宴会的晚礼服,写着简体字的外文小说,还是黑胶唱片,老式手摇唱片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是东西变多了,箱子底下压了几份旧黄的申报。
梁砚行将报纸拿出来,仔细阅读,时间线最早的新闻是梁砚行生日当天的报道,标题是:生辰宴变生死宴,梁家上下三口惨死,嫌疑人梁砚行入局。
看来弥什走后,梁砚行独自留下来面对警察的审讯。作为全家唯一一个存活的家庭成员,梁砚行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位,于是当天晚上就进了警察局。
第二封报道,则是案件发生的三天后。
标题是:《粤西沈家聘律师为梁砚行开庭,大少爷洗刷冤屈》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羊大,梁砚行虽然没有梁家父母做靠山,但那些梁父过往的生意伙伴,还有梁母晚清贵族的母族,还是将嫌疑最大的梁砚行从局子里捞了出来。
记者给这件事情起了一个非常具有钞能力的标题,但在正文里,他也暗戳戳地提及:粤西沈家的老夫人把梁砚行捞出警察局后的一次争执。
老夫人就是梁砚行的姥姥,她唯一的女儿就是梁砚行的母亲。
据说当时站在法庭门外,老夫人捶着胸口,痛斥梁砚行不忠不孝,声称自己愿意保释他,是看在他是馥馥唯一的骨肉上,但老夫人想起这个不肖子孙将拆信刀插在亲生母亲的胸膛,她就气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几乎要吐血了。
梁砚行全程没有说话,低着头接受老夫人的谴责。
这次争执过后,粤西沈家宣布和梁砚行断绝关系,从此梁砚行只身一人。所有的剧情,都如同命运齿轮转动,推动着梁砚行进入无限空间的结局。
最后一则新闻,却忽然换了一个画风,夸赞起梁砚行的大方。
报道中,他将全副身家捐给孤儿院,小学和公益中学。记者还夸张表示:为了做善事,梁砚行居然连工厂、房子都卖了,一分钱都没有给自己留下。
梁家家大业大,折算成现金后,竟然资助了全上海1300家大大小小的福利机构。
大概是为了感谢这次大规模的善举,平常小气吧啦的申报,难得配上了一张图片。
是梁家售卖时拍下的,最后的照片。
无人打理的花园枯枝遍布,半人高的花草挡住下水道入口,那个下水道藏着尸体的故事,就以这张孤零零的照片画下句号。
**
弥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谢家,维持着打开衣柜门的动作。
她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回到现实,忽然感觉到身旁有什么东西在动,侧身看过去,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谢裔,端着古怪的表情,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干什么啊!”
淞沪飞头藏在门边凝视的画面一闪而过。
弥什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居然是冲过去掐住谢裔,感受到纤细的脖子在她手下脉搏狂跳。
…很好。
至少还有脖子。看来谢裔的脑袋不会乱飞。
“咳咳咳!放手啦!”就弥什掐住脖子的短暂几秒钟,谢裔已经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了。他光速投降伸手拍打着弥什的肩膀,“我要死了死了死了…”
弥什应声放手,“谁让你躲在门边偷看,猥琐!”
“我就是看你呆站在衣柜门前,好奇你在干什么而已。”谢裔大口喘粗气,诧异看向弥什:“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你的力气变大了,我刚刚差点以为脖子要断了。”
“有吗?”
弥什随意一拳打向房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木板愣一下没反应,门锁却突然炸开飞出来,掉在地上。
两人怔怔看着地上碎裂的门把手,半天说不出话来,弥什瞪大眼睛看着房门网状裂痕,不敢相信她这么一个虚弱的女大学生能一拳打爆房门。
谢裔却好似知道些什么。
他兴奋地问:“什姐,你是不是参加了升级副本!”
弥什又没有玩家系统,哪知道自己参加的是什么任务,老实回答:“我没有留意。”
“哎!大佬果然就是不一样,参加副本都不看是什么副本类型吗?”谢裔作为it爱好者,酷爱在玩家论坛里冲浪,对几种副本类型如数家珍。
“无限空间里的副本都是摘取人世间的恶意,单独生成的小世界。只要世界恶意存在,那么副本世界永远不会消失,但有一种副本很特别,那就是升级副本。”
弥什默了默,似乎已经猜到特别之处是什么,问:“升级副本内容和现实有关?”
“对,但又不全是。”谢裔挠挠下巴,神秘兮兮地说:“升级副本往往和你关心的人有关系,而这个人,大概率和无限空间有关系。”
梁砚行和无限空间的事情在弥什眼前一闪而过。
但她还是装作不知地追问:“什么意思?”
“就是升级副本的主角,是你心中重要的人,副本的内容,是他和无限空间的渊源故事。如果这个人不是玩家,那他将因为这件事情进入无限空间,如果这个人已经是玩家了,那这就是他进入无限空间的原因。”
果然弥什猜的没错,梁砚行就是因为这件事进的无限空间,而她就是始作俑者。
一想到这,弥什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谢裔难得看出弥什的心情不好,也大概猜出,弥什的升级副本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他说:“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升级副本里的故事结局已经固定了。无论玩家怎么扭转乾坤,都不可能赢过因果法则的。你看你的身体素质提高了,就证明升级副本已经通过了。”
“证明副本的主人,也就是你心里在乎的那个人认可这个结局了。”
谢裔的安慰,让弥什心里好受一些,也确实符合梁砚行的形象。
对于梁砚行来说,与此迷迷糊糊虚度一生,不如揭开真相,让母亲从下水道里出来。
他认可了这个结局,并对弥什表示感谢。
弥什抿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谢裔绕着碎裂的房门惊奇打转,语气中羡慕意味十足:“真好啊,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升级副本。我在无限空间里没什么在乎的玩家,所以我猜测我的升级副本,应该是自己的故事。”
“你的故事?”弥什正色看向谢裔,问:“我之前就很想问了,你是怎么进的无限空间?”
“我…”
刚刚还得意洋洋,活泼得瑟的谢裔立刻蔫下来了,他低头默不作声把玩着手里的门锁,漫不经心地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能是太有钱了,所以高处不胜寒吧。”
谢裔的玩笑话,并没有说服弥什。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高中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夜深了,早点睡觉吧。”
弥什劝谢裔回房间,他俩关系又不是很好,大晚上串门干什么?
原以为谢裔就是无聊乱晃,谁想到,弥什都开口赶人了,他还是东扯西扯聊不同的话题,硬是在弥什的房间里逗留了十几分钟,才在催促声中慢慢回到一楼的主卧里。
谢裔放轻脚步下楼,明明是回自己的房间,却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房间里黑灯瞎火,只能隐约看到物品轮廓,谢裔躺下后立刻紧闭着眼睛,不敢到处乱看,可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忽然,被窗帘挡的严严实实的落地窗开始大幅度响动。
“哐哐哐!”
“哐哐哐!”
声音很大,动作幅度更大,整扇窗户都在颤抖。
就像有人在窗后拍打玻璃,啪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裔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朝声源处望去。
只见透色窗帘后面,印着几个拍打的手印。一共有八只手,四个人。
其中一人的手印粘满了血。
它一拍上去,立刻在玻璃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的血手印,密密麻麻,像窗帘后的红枫叶。
谢裔将脑袋藏进被子里,唇齿间害怕颤抖,虚弱声线不住哀求。
“求求你了,别来找我,不是我害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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