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二楼只有叠放整齐的箱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传说中住在这里的爷爷奶奶,也没有其他家族长辈, 那刚刚….顷傅养父为什么在受罚, 他分明在对着谁说对不起, 身上的伤痕也确确实实存在….
什么情况?
弥什绕着二楼转了一圈,狭小的阁楼里藏不了什么东西, 一眼就望到头了。
“有人回来了。”三岛提醒道。
二楼无处可藏, 弥什打开楼梯口的半人长箱子,箱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却有奇怪的臭味。她忍着恶臭躲进箱子里,还特地掀开一个小缝,静静等待出现顷傅养父的出现。
三岛身体融化躲进地板的缝隙里, 转眼就消失了。
顷傅却淡定得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仔细一看,他手里捏着一只石鸟….
…所以才说恶人活得潇洒,各种千奇百怪的道具都有。弥什在心里暗暗吐槽。
这时,楼梯口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脚步声飞快。
下一秒, 顷傅养父一把推开二楼的房门, 警惕走了进来。
他的神色紧张, 游离的目光快速移动, 最后落在了….弥什的箱子上。
嗯?居然那么快就发现了?
弥什默不作声,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 右手拳头悄悄捏紧了。
她已经做好反击的准备,然而顷傅养父走过来, 却略过她,打开了弥什后面的箱子。
“嘎吱——”
耳后传来古旧箱子打开时发生的声音。
弥什蹲在顷傅养父的膝盖处,平视视线只能看到他晃动的裤腿,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感受到身后箱子被打开,紧接着,脑后传来一股热气。
…弥什后背的寒毛立刻竖起了。
她非常肯定,刚刚她的脑后传来一股热气,好像有人朝她耳垂叹气。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让弥什好奇心爆发,想直接站起来一看究竟了。可现在还不是时候,顷傅养父打开那个箱子,应当有话要说才是…
“爸,顷傅好像已经知道我对他有所隐瞒了。”顷傅养父一上来就是这句话。
弥什大惊失色,什么!?她身后半人高的小箱子,居然放着顷傅的爷爷,这也太惊悚了!
弥什立刻看向房间里的顷傅。
现在他是三人中唯一能看到养父视角的人了,弥什也毫不意外地在他脸上捕捉到惊恐神色。
天啊,得是多瘆人的画面,才能让反派露出这样的表情?
奇怪的是,“爷爷”并没有说话,顷傅养父却好像在聆听他说话一样,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巴掌声乍响。
诡异的安静被打破。
顷傅养父被扇得后退好几步,跌坐在地上,嘴里还在不断道歉“对不起,是我没好好隐瞒,一切责任都在我…”
“我已经为自己的遗体准备好小箱,接替你们的职责….”
小箱?
弥什敏锐察觉到,对方说的箱子好像就是….她正待着的地方。
她伸手摸了摸鞋子踩着的箱底,一手腥臭的黑血,原来奇怪的臭味是从这里来的。
好家伙,弥什翻了一个白眼。
她可真会挑地方,一躲就躲进别人的棺材里面。
养父不知道他的棺材已经被占了,还在对箱子里的爷爷奶奶告罪:“好在顷傅已经成为转生佛,他是否识破谎言已经不重要了。夫人已经去世,接下来到我了…”
因为养父挨打时后退的那几步,弥什终于看清他的全貌,也看见所谓的惩罚是怎么发生了…
——顷傅养父居然自己拿起武器,朝自己身上扎,刀刀见血,没有一下是犹豫的。
他的行为,让弥什想起日本武士的切腹自尽。
据说,如果切腹第一下没有直接死亡,在经历死亡的痛苦后,正常人都不会有勇气切第二刀。
可顷傅养父却好像被鬼魂控制了一样,一下一下地戳着刀子,还隐隐有往致命处挪动的趋势。
可不能现在死啊!弥什立刻推开箱子站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身后的顷傅弯肘扣住养父的脖子,大逆不道地将自己的父亲一路往后拖。
弥什眼神好,她注意到——被顷傅抓住后,男人居然露出了惊喜、意外的表情。
他充满感激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在看清顷傅的脸后,惊喜急转成惊吓。
养父手指颤抖地指着顷傅,上下嘴唇不断碰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质问:“你怎么会在这….”
“一直都在。托你的福,我什么都知道了。”
顷傅一用力,手里骨头发出咯一声响,养父就闭上眼睛没动静了。
弥什赶紧从箱子里走出来,散散味:“别是死了吧?”
“没死,他敢骗我二十年,直接死了太便宜他了。”顷傅像丢垃圾一样,随手将父亲丢到地上。
弥什确认人质没死后,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自己藏身处的后面。可等她看清内里的物件后,呼吸不自觉暂停了一瞬…
半人高的箱子里居然放着十几具干尸!
假如这些干尸是平整放在箱子里,那也就算了,让见多识广的顷傅、弥什一同屏息的原因,是放置干尸的箱子太小了,所以这些干尸全都扭曲缠绕在一起,充分利用箱子里的空隙。
再仔细一看,这些尸体的转折处都有刀伤。
也就是说,他们是以受伤的状态地走进箱子里,然后以活人的形式,尽可能扭曲自己的身体,好和其他尸体共享这狭小的木箱。
难怪顷傅养父要捅自己那么多刀,如果身体可转折处不够多,他就没办法“住”进去了。
在那么多扭曲的尸体里,有一张脸正好扭到箱子正前方,那是一张神态安详的枯萎老人脸,好像藤蔓上长出的人脸。
人脸正好对着弥什刚刚呆着的地方,弥什下意识摸了摸脖颈,脑后的热气似乎又出现了。
难道刚刚是他在朝弥什吹气?
顷傅看着他,语意不明地说了一句:“这就是我爷爷。”
其实顷傅见过爷爷的次数并不多,婴儿时期还被爷爷抱过,可大概从五岁那年,他被寺庙找到并宣布他是转世尊者人选开始,爷爷搬进小楼里,他就没怎么见过爷爷了。
谁能想到,时隔十几年的再次见面,居然是这么一个诡异的场面。
在弥什和顷傅研究这堆干尸的时间里,三岛已经重组身体,恢复人型了。
他走上前,久久地看着尸体,然后说:“他们是死人。”
这是很明显的事实,却让弥什愣了一下,反问:“只是死人?”
“嗯。”三岛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至少这里没有像我一样的怪东西。”
顷傅笑了一下,说:“你还怪幽默的,说话还不忘踩一下自己。”
“谢谢夸奖。”
弥什思绪混乱,已经顾不上评价顷傅和三岛游离世外的冷笑话了。因为她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这里只有死人,死得透透的干尸,没有任何怪力乱神的存在。
不存在邪神,顷傅养父也没有被鬼魂控制,一切都是他在自说自话。
这让弥什更混乱了。
她宁愿这里像玛丽亚一样出现怪东西,也不想像现在一样,对着一堆干尸毫无头绪。
这时,久久凝视干尸的顷傅忽然“咦”了一声,见弥什、三岛看了过来,他有些迟疑地解释道:“这里面放着的…好像是失败者。”
“失败者?”
“曾经被选为转生佛,但又落选的人。”
顷傅指着几个认识的脸孔,他在竞选转生佛的时候,不小心翻阅过一本家族传承下来的书籍,好巧不巧记下了这几张失败者的脸。
顷傅想了想,又说:“我以前偶然听说,我的养父曾经也是第13任转生佛强有力的竞争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连去禁地的资格都没有。”
加上这句话,线索终于连上了。
这些人与尊贵的转生佛身份失之交臂,然后以失败者的结局,堆放在箱子里。
这是一条有用的线索!弥什强打精神,追问道:“按你的说法,家族不让竞争失败的人下葬,而是让他们告罪后在箱子里自杀,这是家族对失败者的惩罚。”
“目前看来,确实是这样。”
弥什脑海里,再次出现多吉父母口中的“他们”。
看来喜格家对于转世失败者的惩罚也不会轻,才会让多吉父母宁愿紧跟儿子步伐一起赴死,也不愿意独留苟活在世间。
弥什觉得家族这条线索还有点希望,于是她又问:“其他家族呢,有没有类似的惩罚。”
“我不太了解其他家族的事情,但我刚刚忽然想起一件事,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顷傅想起的这件事情,也是他成为活佛前的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事情。
这就是…第三个死于非命的候选人孩子。
“他大概是十八岁那年来的禁地,那时我已经是最靠近转生佛的人,所有人包括喇嘛都认为,我必定是第十四任转生佛。”
紧接着,第三个孩子忽然出现了。
他的名字叫做胚。
他自称是巴吞家的后裔,顷傅从来没见过如此符合转生佛标准的孩子,有着修长漂亮的四肢,尊贵典雅好像女孩子的脸,还有温柔慢吞吞说话方式。
他一出现,瞬间夺走顷傅的大部分支持者。
许多人都认为,比起虽然佛缘深厚,但是长相锐利略带蛇相的顷傅,他更像是转世的转生佛。
可让顷傅害怕的,不是他一登场便万众瞩目,而是…巴吞家的当家主人和夫人,在小胚出生前一年发生意外已经死了。
巴吞忍痛将当家夫妇合葬,并宣布不参加第十四任转生佛的选拔,因为他们没有合适的孩子。
可十八年后,他们将据说是当家夫妇的亲生孩子送过来,称他是巴吞后代,转生佛的转世…一个没有爸妈却出生的小孩,这就是顷傅对小胚的第一个印象。
弥什眯着眼睛,有些不理解:“一个没有父母却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啊,他是试管婴儿吗?还是像你一样,也是巴吞家捡过来假装成亲生儿子?”
“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据说巴吞家把当家人合葬后,两具尸体居然在棺材里做.爱,还成功让死去的少奶奶怀孕了。
至于为什么十八年后才把孩子送过来,是因为十八年后巴吞家重新翻新坟墓,却在石缝里,听到少年似笑非笑的哭声。
掘墓的人是一对兄弟。
他们吓了一跳,连忙撬开坟墓,发现两具牵着手死亡的尸体中间,居然躺着一个出尘的少年。他睁着眼睛,好奇看着掘墓的人,又好像第一次接触到阳光似的,不自然地眯了眯眼。
“什么情况?”兄弟里的哥哥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后问:“你是谁,盗墓贼吗!?”
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盗墓贼,不拿走财物,还在尸体中间酣然入睡。
“哥,不是盗墓者。”
另一个人语气惊悚,指了指少年的腹部。
少年的肚子上还连着脐带,一端是少年,一端连着死去的少奶奶…这居然是死人生下的孩子!
弥什想象了一下当年的画面,不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偏偏这时,她的脑后再度吹来热气,窸窸窣窣一阵发痒。
“是谁!”
弥什吓了一跳,猛地向后看去。
除了扭曲成藤蔓的爷爷外,除了堆放得密密麻麻的箱子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死人的孩子”的故事,弥什忽然觉得家族里很不安全,她急需逃离这里。她转身想下楼,却在楼梯口处意外踩空,直直朝楼下摔下去。
“啊!”弥什发出一声尖叫。
摔下去之前,她看到了…她看到有人从楼梯缝里伸出手来,拉住她的脚踝。
眼前画面漩涡式扭曲,弥什没有跌在木质地板上,而是跌在了柔软得好像人体的草丛上。
她揉了揉酸痛的身体站起身来,又听到正前方有人走来,脚踩过草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弥什警惕抬头,看到一个长相端正慈祥的少年站在那里,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她。
与此同时,弥什的左右耳同时发出声音,一边说:“他就是小胚。”顷傅说的死人生下的孩子。
一边说的是:“他不是活人,他已经死了。”
三岛一眼看透本质,眼前这位死人生下的孩子,也是一个死人。
第 172 章
他是个死人。
弥什觉得, 如果他忽然变了一个形态,四分五裂变成粘稠的怪物阴暗爬行,也半点不奇怪。
可是他没有。
小胚就像所有普通的18岁少年一样, 拥有秀丽的五官, 特别是眉心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红痣。他的皮肤苍白但是身体修长, 即使在炎热的盛夏里穿着严严实实的衣服,也完全不流汗。
“你是谁?”他发出非常正常的提问, 正常得都不像一个死人了。
就在弥什思考, 忽悠八岁小孩的“神仙姐姐”还管不管用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弥什应声望去, 竟然看到一个老熟人。
是当初的年轻喇嘛。
距离弥什上一次离开,已经过去十年了。
当年20岁出头的喇嘛已经30,占据着寺庙里的高级职位。
这一点, 光看他身上的华丽服饰,弥什就能大概猜到这十年来他的官路应当十分顺遂。
年轻喇嘛见到弥什后很惊喜。
他的视线飞快在弥什脸上掠过, 感叹道:“你果然不是凡人,十年过去了,你竟没有半点变化。”
弥什有些不好意思,挠挠鼻尖。
可不是吗, 距离上次见面, 也才过去半天啊。
“清乐法师, 这位是谁啊?”小胚问道。
原来年轻喇嘛叫清乐, 不过这应该是他升职后才拥有的法号。
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小胚的问题, 于是十分含糊地说:“她是清乐曾经见过的一位老熟人,与转生佛颇有渊源, 精通时间之术。”
好好好。
弥什都要给清乐鼓掌了,一句话就把她神仙姐姐的逼格拉到最高。
小胚又反问:“精通时间之术?那她岂不是能看到过去, 现在和未来?”
“或许吧。”清乐拍了拍小胚的肩膀,说:“小胚,能否让清乐和这位熟人单独呆一会?”
小胚十分乖巧地点点头,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弥什看着小胚走路的背影,他的脚步十分平稳,每一步的路程相同,说实话她觉得比起顷傅,小胚更像是转生佛的转世。
无论是行事风格,还是说话方式,都像沾了佛光的小动物一样温吞吞慢悠悠的,很舒服。
…除了他是一个死人以外。
清乐见弥什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胚身上,于是开口介绍道:“小胚是被公认最像转世者的人。我看过那么多书,听说过那么多任转世尊者的事迹,从没见过这么像佛的孩子…”
这不用清乐说,弥什也能看出来。
她却忽然说起毫不相关的话题:“可是从刚刚开始,小胚就没做过任何表情。”
无论是见到陌生人,还是听说她精通时间之术,他都是一副平平淡淡事不关己的表情,放在一个18岁少年身上未免有些古怪了。
没想到喇嘛毫不意外,似乎也在苦恼这个问题。
“你说到重点了。”清乐虽然升职,心态依旧和当年一样,会担心这群转生孩子们身上的异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胚在墓穴里呆着十八年,他对做人的事情毫不精通。”
“他看不懂文字,不知道什么场合该用什么表情,刚来禁地的时候,他甚至还不会说话。”
这确实符合墓穴里长大孩子的形象。
可问题是…“你真的相信死人能生出孩子,还能在密不透风的墓穴里生活那么多年吗?”
弥什的质问,成功让清乐沉默了。
“他用脐带汲取营养,还婴儿没哇哇大哭之前,确实可以不用肺呼吸…”清乐深呼吸一口,说:“最重要的是…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清乐带着弥什往禁地里面走。
经过那么多年,禁地变得更大、更宽阔了。当然,最大变化是深潭那一圈步行道,做了护栏,派遣一批批的喇嘛巡逻,估计是因为多吉。
弥什走到深潭那儿,仰头看去。
十年过去了,多吉“长高”了不少。
他站在深潭正中间,惨败肿胀的身体冒出水面,如同灯塔伫立远方。
这还是弥什第一次看到多吉的上半身。
因为两年后,他的身体将完全没入云层,只剩下两条腿还留在水面上,连接着深潭和天空。
弥什抬头向上去看…树木之所以会从小苗变成大树,是因为细胞分裂成长,以中心形成一层,以四季为单位,形成层便是年轮。
多吉亦是如此。
他死了,尸体外面却长出一层新的人皮,就好像一个人外头罩着另一个人。如今十年过去了,多吉身体外面包裹着十层人皮,使他的面积变得更大了…
啊,已经完全变成巨人了…
弥什语气虚弱地问:“这样下去,多吉岂不是会变得很大?”
“…不会,我们有在采取措施。”
清乐指的措施,就是派人潜入潭底,然后从脚趾开始将新一年长出来的“人皮年轮”撕掉。
被水浆洗过的皮肤韧性十足,他们只能用小刀割开,然后一点点揭开,从脚趾一路撕上头顶。
“好消息是…西藏地势高,离天空近,再过不久多吉会升上云层,我们就看不到他了。”
看不到了,要处理的部分就变少了。
而且因为半空空气稀薄,日照强,树木生长速度也会随之放缓,年轮形成的周期也变长了。
清乐冲着多吉念了一个往生的咒语,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祈祷过多少次,都已经做习惯了。
正说着这事呢,一朵压得很低的云团慢悠悠地飘来,停在多吉的脸颊两边,将他完全包住。弥什在抬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了,只能看到脖子以下还在飞快生长的身体。
“清乐法师,外头有人找。”
十年过去了,年轻喇嘛已经不是当年打下手的小喽啰了,寺外的很多琐事大事都需要他定夺,他也没那么多精力照顾禁地里的转世者了。
清乐临走前,郑重其事地说:“多吉的事情,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可顷傅和小胚的状态很不好,需要麻烦你多看看,找日我必定举办宴会郑重答谢…”
把弥什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多吉死了,好像大家都觉得是一件好事?果然过度信仰的人脑回路都异于常人。
….咦?
弥什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正准备细想,身体却陷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好痛…”她的鼻尖撞在胸骨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她的眼泪迸发,弥什逆着光线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现代的顷傅。
…不,不对,不是顷傅。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的面容稚嫩,表情坦率,看向弥什的眼眸里全是依赖和仰慕。
——这是18岁的顷傅。
“十年过去了,你终于再次出现了。”
顷傅连忙将弥什放开,少年般兴致勃勃地说:“十年前,你旋转着升空在我眼前消失。说实话,我本应该难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
“因为这个莫名的感觉,我一直留在这里没有离开。”
当年弥什在八岁顷傅的面前升空,竟然误打误撞地,给了他留在这里的希望。
现在的顷傅如同他原本的轨迹,已经不打算当转生佛了,每日躲在房间里悄悄准备考大学。
不过为了再见到弥什,他勉强留在这里,假装自己还愿意当这破转生佛。
顷傅活泼地插着腰,一米八多的身高需要低头才能与弥什对视,脸上对她的依赖丝毫不掩饰:“你再次出现又是为了谁,虽然我希望你是来看我的,但应该是来看小胚吧?”
弥什一愣。
…夭折咯。
顷傅居然说:“虽然我希望你是来看我的”…
这会不会太暧昧了?
果不其然了,弥什还没说话,耳边先传来一声轻蔑责骂声。
“…丢人。”
二十岁的顷傅看到十八岁的顷傅,恶心得饭都吃不下了。
毕竟谁能想到,短短两年时间,他和弥什变成天天打交道的关系,第一次见面还穿着婚服呢?现在看着自己的脸,做出讨好亲密的姿态,顷傅就恨不得现在去死。
“把你的刀拿出来,现在就杀了我!”
别让他再看到自己撒娇的样子,现在就杀!
现在就杀了顷傅?弥什还舍不得呢,她的眼珠子乱转,心里盘算着一个又一个的坏主意。
顷傅八岁的时候,因为长相和现在顷傅完全不一样,弥什还能说服自己,这是另外一个人。可现在十八岁和二十岁就没差多少!
弥什看着他,感觉就像天天咬自己的狗突然绝育变了性子,开始扑哧扑哧摇尾巴吐舌头了。
她露出坏坏的笑容,捏着顷傅的下巴,说:“你这么想见我?”
顷傅毫不挣扎地被捏住下巴,反而顺从地向后一仰,好让弥什能捏住的部分更多了。
他毫不知情,所以在笑:“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缘。”
无法反驳。
弥什一把丢开顷傅的下巴,有些气馁地自言自语说:“确实有缘。因为我们两年后会再见面,因为天天见,恨不得某天再也看不到对方了。”
“真的吗?”顷傅居然露出惊喜的表情:“真希望快点到那一天。”
弥什:….
还是不要期待那么可怕的事情吧。
这时,不远处传来声音,说:“你果然能看到未来。”
两人同时看过去,就看到小胚依靠在大树旁边。不知道在旁边偷听了多少。
只见他警惕地只露出半边身体,只用一只眼睛看,半张嘴巴说。见两人同时看过来,他才从树底昏暗处走了出来,走到了弥什的面前。
小胚的身高和顷傅差不多,略矮一些,却比他更加标准。他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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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什的脸,语气诚恳地问:“那你可以看到我的未来吗?”
弥什摇头。
“我看不到。”
十年后,已经没有小胚这号人物了,他应该会在不久后的将来去世,而且按照三岛的说法,小胚本来就是一个死人,他就不应该有未来。
出人意料的是,弥什并没有在小胚脸上发现惊讶、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知道是他早已知道,还是还没学会惊讶的表达。
“原来如此,我没有未来。”
弥什正想安慰小胚,却忽然发现,他脸上露出了…恋爱,依赖的表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小胚脸上出现表情,弥什的视线缓慢平移到顷傅脸上,很快她就知道了,小胚是从谁身上学来的表情。
眼前两人明明是不一样的长相,却露出一模一样、精确到唇角弧度的表情,这让弥什惶恐。
她抿了抿唇,斟酌着补充道:“或许只是因为,我在未来没有见过你…”
“这样,可是我想再见你。”
小胚像顷傅一样,充满爱意地笑了一下。
“….”
靠北啊。弥什非常确定且肯定,小胚爱上她了!!
他在在模仿顷傅的过程中爱上了她。
因为没有人类自欺欺人的劣性,他非常精准地学习到了爱。现在一颗死人心似乎扑到她身上。
弥什不知该怎么回复,站在她隔壁,能敏锐察觉到竞争者的顷傅却有些不爽了。
十八岁的他正是热血冲动的时候,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推倒了放松警惕的小胚,冷言道:“少来拉拢关系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姐姐不行!”
小胚被推倒在地。
衣服也被地上的石头划破了。
“你没事吧?”弥什瞪了顷傅一眼,跑过去将小胚扶起来。
看到后背磕到石头却没有流血的时候,弥什还松了一口气,可等她看清破洞里露出来的皮肤,弥什扶住小胚的手都在颤抖。
她看到…皮肤上用笔写下的童稚话语。
写的是…“多吉喜欢神仙姐姐”。
那是十年前多吉为了讨好她,写在自己手臂上的字,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小胚的后背?
第 173 章
“你的背后…”
弥什刚想问小胚, 背后为什么会有多吉的圆珠笔字,身后却突然传来暴喝声。
紧接着有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急匆匆跑过来,将小胚抱起来。
左耳传来声音, 介绍道:“他们就是最先发现小胚的男人。”
大概是因为小胚从墓穴睁开眼的瞬间, 只看到了这两人, 所以他对两兄弟的依赖程度十分高,这俩兄弟也托小胚的福, 从掘墓最下等的工人升级成照顾少爷的仆人。
只不过, 弥什敏锐发现,这俩兄弟并不齐心。
高个兄弟非常敬畏少爷, 矮个子却站在后面,好像在躲什么病毒一样远远旁观着。
“你们对我巴吞家的少爷做什么!?”高个子男人一把抱起小胚后,紧张地上下检查他的身体, 发现后背衣服有一个洞后,急忙用手指拢起来了:“居然敢伤害下一任转生佛, 你想死吗?”
弥什不想惹事,免得被赶出禁地,再加上小胚确实是顷傅推倒的,于是低声道歉道:“对不起, 孩子们玩闹不小心过分了, 不如, 你们先带小胚去换衣服吧?”
高个子闻言, 轻蔑看了顷傅一眼, “作为转生佛的转世,怎么可以沉迷于孩子之间的玩闹?”
弥什不认同:“可他们确实只是孩子啊…”
“怎么会!转生佛的转世一定是从生下来开始就不同于常人, 他们天生聪慧懂事,不爱玩乐, 沉迷在佛教圣经中无法自拔…就像我们的少爷一样!”
高个子男人似乎非常确信,小胚就是下一任的转生佛,也不屑于同弥什这种门外汉争辩一二。
他抱起小胚就往外走,矮个子男人一步紧一步松地跟着。
三人拐进林荫小道,很快消失在弥什的面前。
可惜弥什穿越时,没能把无限空间强化的身体带进来,否则她就能听到小胚的真挚发言——他仰着头,好奇地问高个子男人,也就是两兄弟中的哥哥,问:“顷傅说他爱姐姐,什么是爱?”
矮个子弟弟闻言,忽然面色铁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他或许想起:躺在墓穴里张开大腿,自然分娩的少夫人吧?当他们撬开主人和夫人的合葬穴,看到女人的身体已经化为骷髅,双腿自然岔开,中间躺着脐带连接的少年。
可即使如此,她的骷髅脸上居然残留着一抹满足的笑容。
…太瘆人了。
即使距开馆那天,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夫人满足的笑容依旧在眼前鲜明,好像近在眼前…
“呕!”弟弟转身呕去了。
小胚完全不在意弟弟呕吐了,也不好奇他为什么呕,他一门心思盯着哥哥,只想要一个答案。
哥哥脸色难看地说:“少爷不需要知道爱是什么,转生佛不需要知道这些,只需要读懂佛法,在喇嘛的考验下顺利过关即可…”
“那什么是恨?”小胚没有放弃,立刻追问。
小胚很聪明,即使没有人告诉他,他也能迅速找到爱的反义词,并对“恨”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你不要再敷衍我了,爱和恨,你总得向我解释一个吧?”
哥哥看小胚意外的坚持,思量片刻后,觉得“爱”和“恨”之间,似乎“恨”对小胚的影响更小,他们可没少听说,转世者为了爱逃出西藏,誓死不当佛的故事。
“恨就是…恨不得对方从未存活于世的感情。”
“这样…”小胚笑了一下,说:“那我恨我爸妈。”
小胚惊天发言,直接将两兄弟震慑在了原地。
他没发现兄弟俩脸色变化,仍在自说自话:“为什么我从生下来开始就不同于常人,难道顷傅和我一样在坟场出生吗?他是不是也…”
随着小胚的询问,两兄弟的神色越来越惶恐,高个子哥哥直接将小胚放下来,双手捂住耳朵。
弟弟则一脚踢在小胚身上,“闭嘴!你给我闭嘴!”
这一脚踢得很重,脚尖落在小胚的身体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声。
小胚直接被踢翻到地上,却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地持续念,他努力寻找所有关于恨的感情,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多——
“我恨转生佛寺的喇嘛们,我恨顷傅,还有…我恨你们…”
弟弟惶恐,想再补几脚,好让小胚彻底闭嘴,却被哥哥拦下来了。
“别踢了,他可是巴吞家的宝贝。”
“怕什么,他又不会死…”
“是不会,可你也知道他的身体….”
兄弟们压低声音的交谈落入小胚耳中,他的耳朵好似昆虫微动,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好在嘴里天真残忍的发言已经停止,三人假装无事发生地离开了。
另一边,弥什将多吉的字迹出现在小胚身上的事情,告诉了顷傅。
顷傅无条件顺从弥什,二话不说,直接带着弥什来深潭求证。
两人就像十年前那样,乘坐一叶小舟划到湖中心,船停在了多吉的双腿旁边。
弥什抬头向上看。
“可是字迹是在胳膊,我该怎么看?”
话还没说完,顷傅已经在多吉□□找到了一根古怪的绳子。这根麻绳有婴儿手腕那么粗,因为常年浸水,麻绳编织表面全是不均匀的深黑色,不禁让弥什想到是否有血液渗透的可能。
“这是什么?”
顷傅抿了抿唇,有些难堪地说:“多吉的…肠子。”
哈??弥什立刻就把手缩回来了,幸好她没碰这根麻绳。
他们居然将多吉的肠子掏出来,在外面编织麻绳保护,目的是随时将高挑的多吉拉下来,好给他处理遗容。
顷傅一用力,原本插在云层的多吉立刻弯腰,像树一样低下头来。
弥什被迫看着一张浮肿的孩子脸正面向下,朝她越来越近,泡大的眼眶里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接近她半米远的时候,弯曲的尸体才终于停下,鼻腔处不知名的清色粘稠液体摇摇欲坠。
顷傅随手将肠子绑在水桩上,喊醒大脑发怔的弥什。
“看看手臂吧。负责撕掉年轮的喇嘛们很小心,按理说不会破坏多吉的本体才对…”
两人划着舟,停在多吉的右手旁。
多吉的右手正对深潭背后,除了处理年轮的喇嘛,平常人没事不会绕到深潭后面看巨数人,于是等弥什和顷傅绕到背后的时候,两人默契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情况…”
顷傅的眼瞳颤抖。
——多吉的右手边,背对岸边的半边身体,都被人徒手扣坏了。
他的身体上密密麻麻都是坑,有的撕开三四层就停止了,有的一直撕出了交缠的血肉树枝。
弥什心疼地摸向多吉的身体。
一二三四…五。
她一层层数着多吉身上的人皮,一共有五层。证明从五年前起,多吉长到难以处理的高度,寺里便放缓了去除年轮的工作。
但“年轮”被破坏,却是最近的事情,深浅不一的伤口便是证据。
弥什沉声问顷傅:“小胚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正好符合这些年轮被破坏后自我恢复的状态。
弥什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甚至直接推翻小胚的来历:“我猜测小胚压根就不是死人生下的孩子,他是尸体拼接的怪物。”
这就是为什么,三岛会直接说小胚是死人。
“所以他切下多吉的皮肤,是因为他没有皮肤?”顷傅虽然觉得弥什的猜想荒诞得难以相信,却还愿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如果需要皮肤,浅浅撕下一层就可以了啊!为什么扣成这样…”
这对死于非命的多吉来说,太残忍了。
“想知道为什么,动手扣一下就知道了。”
弥什在心里向多吉告罪,伸手捏着翘起的人皮一角,轻轻往下揭开。
意外的是,人皮比弥什想象的还要难剥,她想要撕下一块完整的形状,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则就会…
“撕拉!”
一角人皮破碎。
弥什计划好的正方形,也变成了难看的尖角多边形。
第一次尝试失败后,弥什便不愿再继续了,将人皮重新贴回多吉的身上。
幸好只需示范一次,顷傅就看懂了,不需要让弥什再解释——这些人粗暴撕开多吉的皮肤,如果形状不满意就随意丢掉,换个地方重新撕。
所以多吉身上才有这么多坑。
小胚背后的字迹,只不过是意外撕到了多吉的本体,因为形状大小正好合适才被留了下来。
总算弄明白小胚身上的字迹是怎么来的了…
弥什让顷傅松开绳子,多吉就像一棵真实的树一样缓缓挺直腰背,重新回到云层藏起伤口。
两人离开深潭,见夜色将至,便折返回顷傅的房间里——自从弥什在十年前放的那场大火,转生尊者们的房间被烧得干净,寺里喇嘛觉得建造木屋费时费力,干脆用蒙古包作为代替。
两层厚毡布的墙壁,结实笨重,隔绝蒙古包外的夜色露寒。
顷傅贴心地将自己的被褥拖下来,铺在地面当作沙发,邀请弥什坐下。
“蒙古包内什么都没有,将就一下吧。”
顷傅可很少对人那么体贴。
可惜处于思考状态的弥什没能发现,直接就坐下了。浪费少男的一片芳心。
她还在想关于多吉的事情,有一个地方依旧没想明白:“为什么非得是多吉的皮,不是你的?”
在弥什看来顷傅的皮肤看着也不错啊,有点黑,但是没有痘。
顷傅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十八岁的他爱死弥什了。
他刚准备回答,却好像忽然想起某桩往事,神色都变得严肃起来了。
“怎么了?”弥什敏锐察觉到顷傅面上的变化,追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多吉被选作转生佛的转世吗?”顷傅抿了抿唇,又看向蒙古包外的寺庙一角,似乎忌惮于什么存在,不敢继续往下说。
他不说没关系,因为2年后的顷傅已经替他说了。
弥什左耳传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冷静的声音,说:“因为喇嘛大法师曾经说过,多吉毫无优点,唯独一身清白色皮肤和前任转生佛有些相似。”
弥什倒吸一口冷气。
她第一反应就是反问顷傅:“那你呢?你和转生佛最像的地方是什么?”
她记得清乐喇嘛说过,顷傅长得不像转生佛,按理说应该更安全一些。
实则不然….
顷傅摸着自己的胸口,给出一个致命的答案:“心脏。”
顷傅的心脏最像转生佛。
如果小胚要取的话,他会直接要了顷傅的命。
第 174 章
不对啊。
弥什忽然意识到——
“你的心?”她歪了歪脑袋, 目光也随之下沉到顷傅胸腔位置:“他们是怎么看到你的心的?”
“做b超对比。”
上天作证,这句话是弥什左耳里20岁顷傅说的。
但因为声线一模一样,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瞪大眼睛反问道:“卧槽真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眼前18岁的顷傅露出疑惑的表情, “喇嘛说我有一颗最接近佛的玲珑心, 无论是刚刚接触到的新典籍,还是偶然听了一次的数字真言, 我都能倒背如流。”
“我三岁那年刚来禁地, 被老喇嘛抱上转生佛宝座,那时候的我不仅不害怕, 还露出笑容,伸手拿起前一世转世者的遗物就开始把玩。”
也因为如此,顷傅一直都是转生佛的强有力竞争者, 哪怕现在小胚出现,也有不少人支持他。
弥什听懂了。
此心非彼心啊…什么做b超对比, 弥什怒瞪左耳虚空一眼。
两年时间而已,怎么好好一个人变成这样?!
左耳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冷不丁地哼笑了一声,一副捉弄到弥什又嘲讽了自己的缺心眼样。
弥什一愣。
——不得不说, 顷傅在她耳边说话, 三岛用她的眼睛看戏的样子, 像极了无限女友系统。
一刹那, 她还以为自己在副本里, 在游戏里。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保护好自己。”弥什不想混淆现实和副本, 于是强迫自己专注于现在。
她对还没接触过无限空间,仍一脸懵懂的顷傅说:“小胚来历不明,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作,你时刻保持警惕,总是有好处的。”
“好。”
顷傅应下了。
按理说对话应该结束,但弥什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你说小胚来这里三个月,他平时怎么学习的,居然进步那么快?”
一个不会说话,不会社会常识的成年人,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儿,没个三五十年是教不好的,可小胚居然三个月就能达到正常人的水平,可谓是进度神速。
等弥什学会了,说不定她还能教教三岛,让他更好适应现代社会。
她虽然没明说,但三岛被道具化的很严重,说话做事越来越不像人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然而出乎弥什意料的是,顷傅摇摇头,说:“小胚没有上课。”
“他好像是自然而然,就学会如何做一个人类了。”
…怎么可能!
弥什不相信一个死人能自学成才。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身体倏地从地上站起来。
顷傅被她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
他的身体仍坐在原地,视线紧随弥什在房间里打转。
“姐姐,怎么了?”
弥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小胚的房间是不是在你隔壁?”
她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几个大的蒙古包连成一片,伫立在这里。虽然不知道小胚住哪个,但从刚刚开始,弥什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强烈的被凝视感笼罩,她的视线快速在房间里打转,很快,便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弥什趴在蒙古包毡布上,那儿居然有好几个洞,角度刁钻正对顷傅的房间。
她指着这几个洞,问:“隔壁是什么地方?”
顷傅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警惕地说:“隔壁就是…小胚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顷傅除了课堂以外,呆着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每次顷傅的养父母前来探望顷傅,又或者是信赖的喇嘛想给顷傅单独开小课,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弥什猜想,这几个洞便是小胚学习的渠道,他一直在偷偷观察、学习顷傅。
弥什将她的猜想告知顷傅后,顷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说:“那我刚刚说心脏的事情…”
岂不是都被小胚听到了?!
话刚说出口,变故立刻就发生了。
弥什和顷傅同时听到,双层毡布外的墙壁传来脚步声。
可怕的不是脚步声,而是声音并不是从远处逐渐靠近,而是原本就在附近!
——小胚真的在一墙之隔外的角落里偷听她们说话!
拜九龙城寨副本的福,弥什已经对偷看脱敏。她眼疾手快,迅速拾起小石头将小洞堵起来了。可做完这些事情,脚步声依旧没从房间外离开。
不仅如此,他还在脆弱的毡布房子外,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好像在寻找进来的入口。
弥什一个眼神,顷傅立刻将进来的门口堵死,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房间外的脚步声诡异,双层毡布又不是薄脆的纸张,得是多大的动静,才能让脚步声那么清晰。
“扑通,扑通…”
“拖沓,拖沓…”
寂静的房间里,除了房间外一圈圈的脚步声,便是两人的心跳声了。
连顷傅也不知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从何而来,大概是因为弥什的表情太严肃了吧。
为了缓解紧张,顷傅主动安抚弥什,一个门外汉安抚经验充沛的无限流女友,说:“你放轻松,虽然小胚生来怪异,但这三个月来我们相安无事,就算要出事也不会是今晚了…”
话还没说,□□的蒙古包上赫然出现一个手印。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顷傅吓了一跳,也让弥什的神色更加严肃了。
蒙古包虽然通体毡布,但因为错落裁剪的关系,它比想象中的手感更坚硬。除非是巨木倒下,否则它没那么轻易凹出一个如此明显的形状。
可现实就是如此…
先是一只十分明显的手出现在壁面,做着拼命向里推墙的动作。紧接着,第二只手也出现了,两只手的中间出现了一张人脸。
紧接着,厚实的毡布表面浮现出五官的痕迹。
人脸和双手都十分用力,像是拼命想挤入弥什顷傅的对话一样,弥什甚至可以在毡布凸起处,看到“他”的五官变化的轨迹——“他”的眉头缓缓扬起来,唇角勾起,眼睛却是悲伤地下垂!
这究竟是什么表情啊!好像在生气,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真让人搞不明白。
所幸蒙古包内空间足够大,弥什带着顷傅远离人脸凸起的地方,远远且警惕地望着帐内人型,“他”的身体夸张地镶嵌在毡布里,好像被保鲜膜缠住的鱼,正在疯狂挣扎逃出去。
忽然,一旁的顷傅莫名发出“哼”的一声闷响。
他狐疑地问:“姐姐,为什么摸我屁股?”
谁摸你屁股了!
弥什又不是没有屁股摸,非得摸反派的屁股莫?
她下意识朝顷傅身下看去,却看到他们依靠着的墙壁,居然又出现了一只手!
第三只手。
这只手透过毡布,精准无误抓住了顷傅的屁股,原本□□的毡面被拉伸成一只人手的形状!
弥什拿起一旁的铜质水壶,朝手的方向狠狠敲过去。
这只手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死不撒手,反而加大了力气,好像猛兽抓住猎物一样紧咬不放。
这只手似乎想把顷傅拖到房间外,“他”抓着顷傅的腿根往后退,顷傅整个人被牢牢钉在墙上,明明退无可退,却仍然能感觉到后退的动势。
顷傅露出吃痛的表情。
原本还能维持站立的姿势,因为不断向后,他整个人被迫折叠起来,直不起身。
为了让房间更透气,蒙古包的毡布并不是完整一块,错落拼接的毡布中间留有一条极小的缝,只要人力气够大,确实可以把一个人从小缝里拖出去。
前提是,被拖去的人会被毡布骨架切成流线性,多余的部分全部削去,就可以出去了。
意识到这点的弥什,似乎看到了顷傅从毡布缝隙里拖出去的途中,被卡死在墙面上的未来,
她拉着顷傅的腰,想把他反方向拉回来,却没留意身后的双手人脸正在不断靠近。
等弥什反应过来时,这小小的蒙古包已经变成人体炼狱一般的存在。
数不清的手印在毡布上,朝他们伸过来,不一样的头不一样的五官浮现在墙壁,冲他们微笑,除此之外还有胸腔、膝盖等肢体突出来,好似微风下的植物轻轻晃动。
因为它们的靠近,房间面积不断缩小,将弥什和顷傅两人团团围住。
无数的手摸向他们,浮在毡面上的五官绽放出满足的笑容。
弥什的视线惊恐地四下环绕一周,发现这里至少有三十多只手,两个人头,还有其他肢体。
怎么回事?
就算是小胚作祟,也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啊!
这时弥什左耳传来声音,冷静地给予指示:“蒙古包上有天窗,朝那儿跑。”
右耳,也就是三岛说:“它们都是死人,寻常武器对它们没用,得先找到始作俑者。”
看来,还是得先出去再说。
弥什按照顷傅的指示,抬头向上看,只见蒙古包上确实有一线天窗,但它距离弥什太远了,单凭她自己完全够不到顶上的逃生口。
顷傅注意到她的目光,忍着痛说:“姐姐你别管我,踩在我背上,先出去再说!”
弥什二话不说,直接踩在顷傅的背上——不好意思?这个词在弥什的人生词典里不存在。
她毫不客气地站在18岁弟弟的背上,增加的高度正好够到天窗,她双手攀附在天窗边上,身型灵活地爬出了房间。
也幸好走得及时,弥什刚站上房顶,就感觉蒙古包又小了一圈。这下房间里的空间被压缩到,只能容纳坚硬的家具还有顷傅一个人了。
她站在蒙古包顶上,向下望去。
只一眼,便眼花缭乱得几乎晕倒了。
只见顷傅的蒙古包外,无数残骸环绕,它们明明都是尸体的肢干,皮肤上翻着尸斑和铁青色,却好像青蛙跳进池塘里一样,扑通扑通地向顷傅的帐篷内蹦跶。
在一众瘆人的尸块里,有两个人头特别瞩目。
他们长着隐于众人的五官,劳苦人民特有的神态…这分明就是照顾小胚的兄弟俩!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变成人头的模样?
一看到这对兄弟,弥什就明白这些异常来自于何处了。
她站在高处,看向紧邻的小胚房间。小胚的房间没有卷门,房间里也没有点灯,但仔细看,可以看到大量的鲜血由内向外溢出,铺了一面平整的“红毯”。
这些鲜血不像是小胚的血,死人哪来的血?反而像这对兄弟被分尸的罪证。
脚下蒙古包摇摇欲坠,顷傅坚持不了多久,弥什从楼顶一跃而下,手无寸铁冲进隔壁房间。
想象中的嗜血狂魔没有出现,相反的,她看到赤.裸着身体、开膛破肚的小胚躺在地上。
这还是弥什第一次看到小胚不穿衣服的样子。
他刚登场的时候,穿着高领长袖长袍,严肃的佛教打扮将他头颅以外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去掉这些装饰后,他残破不堪的身体便暴露无疑了。
——他所有的肢干都有缝合的痕迹,所有的皮肤都是一片接一片地缝上去的。
多吉的大腿皮肤缝在了他的胸口上,手臂缝在了后背,没有一块皮肤是在他本该有的位置,皮肤肌理明暗色度全部错乱,好像一个马赛克怪物。
小胚,果然是一个尸体缝合怪。弥什的猜测没有错。
而现在,这个怪物正躺在地上,肚子朝外打开着。他浑身都是血,血却不是从他身上来的。
因为他开膛破肚的伤口里,内壁泛着淡淡的粉红色,里面没有半点鲜血,也没有普通人该有的黄白组织物….准确来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缝合小胚的人似乎没考虑过小胚的内脏,只拼接了似人的外貌。
他双手伸进肚子里,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神色十分焦急。
见弥什走进房间,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也丝毫不慌。小胚淡定地朝弥什看过来,如顷傅口吻一般向她求助:“姐姐,你们说的心脏,为什么我没有啊?”
“你们都有,为什么我没有啊?”
“你们的心脏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第 175 章
要怎么跟一个尸体缝合怪解释, 每一个人的心脏都是自己长出来的,不是在外面找的?
弥什站在门口,环顾房间一圈。
只见小胚躺在地上, 手边是杀害兄弟俩, 给自己开膛破肚的刀具——那是仵作专用的剔骨刀, 刀上写着陌生的名字,想来应该是兄弟俩谁的名字。
这是小胚从兄弟俩手上抢来的武器。
房间里所有的储物箱都对外敞开着, 箱底有污血, 散发尸臭味。
仵作的刀,储物箱, 门外数不清的尸体…
弥什的眼睛飞快捕捉眼前细节,很快,她就猜到发生了什么——这对兄弟不是小胚的发现者, 相反的,他们是小胚的制作者。
意识到这点后, 兄弟两人的记忆凭空出现在弥什脑海里。
好像她穿越过去,就是为了知道这件事——
这对兄弟原本是坟场的守尸人,每日经手的尸体数不胜数,也不知道是兄弟里的谁先提议, 说:“不如我们用坟场里的尸体做实验, 将它们拼接在一起, 再连接电流刺激缝合成的人吧!”
书上说, 电流刺激死去的动物尸体, 尸体会颤动,就好像重新复活了一样。
虽然不是起死回生, 但看着拼接而成的怪物颤抖,身份卑微的两人好像发明家一样沾沾自喜, 平平无奇的他们做成了别人不敢做的、不得了的事情。
直到某一天,他们玩弄尸体的事情暴露,家族派人过来。
兄弟两人战战兢兢,以为这下会被赶出去,流落街头,可他没想到,家族派人过来不是警告,而是送来了一双纤细的双手骨架。
送手骨过来的人对兄弟俩说:“巴吞家的继承人意外早亡,又没有合适的孩子,如果第十四任转生佛不是诞生于巴吞家,家族地位必然下跌…”
于是巴吞家的意思是,允许兄弟们做缝合怪,可前提是,要做符合转生佛特征的怪物。
寺院将转生佛的特征保守的严严实实,家族们只能凭借喇嘛大法师的只言片语,得知信息。
譬如大法师夸奖过十三任转世者的手骨很漂亮,于是他们寻遍全西藏,终于在一个山沟里,在一个每日浆洗衣物的村姑身上,找到了最漂亮的双手。
他们将村姑的手砍下,连夜带回来,缝在尸体上面。
往后十多年,每当收获了一个有关于转生佛的信息,巴吞家都会将相应的肢体尸块送过来,要求兄弟俩缝在尸体上。
“这是多吉的皮肤,请完整缝在上面,不允许有任何缺口…”
“这是阿琳的头发,缎子一般的美丽…”
就这样,十几年过去,缝合而成的怪物逐渐有了人型,却让兄弟俩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他们惊悚发现自己手下诞生出一个怪物,它明明拥有世间最美好的肢干,却好似恐怖谷效应,长成人类的模样,物种却又不是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既依靠着小胚生活,又畏惧害怕他的原因。
直到某天,巴吞家的人送来一个少年的头颅,说:“据说,他是第三个符合转生佛特征的孩子,被我们中途截下来了,将这颗头缝在小胚身上,我们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天啊,他们居然为了一个符合转生佛条件的怪物,杀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兄弟俩绷不住了,想要崩溃逃走,却被巴吞家用生命威胁,只好硬着头皮将死人头缝了上去。
缝上脑袋后,原本就像人的怪物变得更像人了。
也更瘆人了。
他闭着眼睛,好像一个普普通通坐在墙角沉睡的少年,令人不自觉压低音量,不忍心打扰他。
“喂。”巴吞家的人威胁弟弟:“把电流连接上去,复活他。”
…是不是疯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连他们都知道,电流刺激尸体颤抖只是生物身体反应,并不是真正的复活。
可巴吞家的人好像坚信电流会复活尸体一样,强硬要求两人通电。
“少废话,快给我通电!”
匕首锋利的刀尖已经怼到了哥哥的胸口,再进一步就是刺穿心脏,看见死神了。哥哥没办法,只好按照以前玩闹的步骤,打开了自制电流开关。
可他没想到,电流被巴吞家的人偷偷改造过,已经不是以前小打小闹的程度。
他一打开开关,强大的、发白光的电流在房间爆发出来,一瞬间让室内人有置身天堂的错觉,他们被强烈的光线刺得无法睁开双眼,只要稍微睁开一些,眼睛里就会不停冒酸水。
在强烈的白光中,他们好像看到一个人形物体站起来,逐渐膨胀,张牙舞爪。
这是…成功了吗?
还是他们做出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等眼前发白的视野稍微好转,他们才缓缓放下挡光的手,看向小胚所在的地方。
等看清尸体的状态后,兄弟俩吓得跌坐在地。
——在没有人触碰的情况下,小胚从坐着的动作,变成了站着的动作。
原本空空如也的墙角,伫立着一个低头的人,这场面怎么看怎么瘆人。唯一值得安心的是,他始终低头看地面,并没有抬头看向创造他的人,让人搞不懂究竟是复活了,还是电流过大,尸体弹射的反应也更大了。
在场几人战战兢兢盯着小胚,不敢说话,连咽口水的动作都嫌太大。
一片寂静中,小胚抬起不属于他的沉重头颅,一张口,却发出咿咿呀呀婴儿一般的声音。
…这便是坟场新生儿传说背后,真实的故事。
小胚不是死人生下的孩子,事实就是,他整个人都由尸体缝合而成的。
巴吞家的人谎称他是少夫人的遗腹子,将小胚带回去,送进转生佛的竞选队伍里。
由于担心身上死人的肢体报废,他们准备了数以百计的替代品,就放在小胚房间的储物箱里,直到今天小胚反杀制作他的爸爸们,尸体集体出逃,才有了今晚夜色尸舞的疯狂景像。
回顾记忆至此,弥什猛然回神,窒息般地倒吸一口冷气。
再看向小胚的时候,她只觉得荒唐又可怜。
——小胚没有错。
巴吞家的人为了抢占转生佛的名额,将他制造了出来,却又不教会他人类该有的仁义道德,这才导致了今晚小胚的爆发。
他听见顷傅说自己有心,便开始思考,兄弟俩不告诉他爱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有心才有爱?
他割开爸爸们的身体,有心,割开自己的身体,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小胚没有心,小胚不想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时,小胚的目光锁定在隔壁房间的顷傅身上,说:“我也想要有心。”
小胚明明是开膛破肚的状态,却能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往顷傅那边走去。
弥什连忙拦下:“你拿走顷傅的心,他会死的!”
“那又如何?就算是死了,也只是变成我这样,难道你觉得变成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小胚发出灵魂般的质问,弥什稍有回答不对的地方,顷傅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弥什口干舌燥,舔了舔上唇,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或者说怎么安抚对方。
门外,顷傅房间里发出一声惨叫,紧跟其后的是骨骼叽里呱啦的响声——房间被压得更小了,厚实的毡布将顷傅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好似要把他装进小盒子里一样。
“啊——”
慢慢的,顷傅的惨叫声变小了。
他已经心疲力竭了。
弥什脸色更紧张了,着急阻拦道:“你快放开顷傅!别伤害他!”
“你很担心他?”
小胚歪了歪脑袋。如果忽略他下半身空空如也的躯干,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他好奇地看着弥什的神色,说:“他和我又有什么不同,你为什么担心他,不担心我?”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小胚是怪物,而顷傅是人类啊!
当然,弥什不会说出这样的真话,免得刺激到小胚,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然而她的沉默并没有让小胚安心,反而让他自说自话地说起这三个月来的疑惑和不满。
“传说女娲捏出人类,可为什么我是两个坟头工捏出来的?我偷看过顷傅,他的身体很光滑,可为什么我却是如此难看?还有….”
小胚的“为什么”太多了,他的问题找不到答案,于是只能寄托在一颗心脏上面。
或许拥有一颗心脏,他就能成为真正的人类了。
小胚猛地推开弥什。
这具缝合出来的身体异常强壮,轻而易举就将弥什推飞出去。
弥什撞在门框上,疼得快吐血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胚朝顷傅的房间走过去…
小胚一靠近,这些青蛙跳动般的肢干像被天敌刺激到一样,迅速朝四面散开。他十分顺利地来到蒙古包门外,双手捏住蒙古包外墙的粗糙布面上。
他双手稍稍一用力,厚实的毡布就被撕开了。
从毡布中间掉下一个身体蜷缩的人型物件,正是顷傅!
极致的疼痛让顷傅没办法站起来,他只能卧倒在地上,尽可能蜷缩着身体,保护柔软的腹部,用坚硬的后背对着外面,抵抗小胚和他的替代部件的攻击。
但普通人的后背,对小胚来说,只不过是宣纸和纸的区别。
他只需要轻轻一个手指,就能从结实的后背里,将顷傅的心脏掏出来…
没什么好犹豫的。
小胚伸手,锋利的指甲缓缓伸向顷傅的后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顷傅脆弱的皮肤的时候,“扑哧”奇怪的□□撕裂声率先响起。
小胚整个人忽然轰然倒塌。
他的视线猛的下沉,上半身失去平衡地滚动,视野旋转着地乱晃,好不容易在某处静止下来,小胚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还站在顷傅跟前,上半身却“坐”在了这里。
小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被人拦腰斩断了。
而始作俑者正是弥什。
就在小胚走出房门,对顷傅的心脏虎视眈眈的时候,弥什咬牙捡起了这对死去兄弟的剔骨刀,追赶上去,一刀斩断小胚的身体。
小胚的上半身滚落在地。
视线正好对准了弥什所在的方向。
他怔怔看着弥什扶起顷傅,听着她紧张地问:“顷傅,你还好吗?”
顷傅紧闭双眼,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弥什担心顷傅的身体状态,搀扶着他就要离开这里,先去安全的地方再说。
临走前,她转头看向小胚。
准确来说,是看向散落一地的尸块。
——如果放任这些尸块跟小胚在一起,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组合出一个满意的身体,继续留在禁地里,觊觎顷傅的心脏。
倒不如…
弥什慢慢抬起右脚,狠狠踩下去,纤细的手骨被她踩的稀巴烂。
这些尸块是经过特殊密法炮制,才能保持不腐烂的新鲜模样,但它们毕竟是历史久远的尸体,弥什重重的一脚踩下去,骨头瞬间开裂,碎得不能再碎了。
巴吞家的人再厉害,也没办法将碎成这样的尸体重新拼回去吧?
于是弥什如法炮制,将所有的尸块连同小胚的下半身都毁干净了。
一地尸碎狼藉。
弥什抬脚看了一眼,脚底全是粘稠的黄白组织物,虽然没有血,却也恶心得令人反胃。
她看向静静坐在那里的半截身体小胚,虽然很想连同他的上半身一同毁干净,但她还有问题,需要向小胚要一个答案。
于是弥什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做,扶着顷傅就走了。
“顷傅,坚持住,马上就到喇嘛的房间了!”
弥什打算将顷傅带到清乐喇嘛的房间里,在这个鬼地方,她只相信清乐。
然而回复弥什的,却是顷傅的一口闷血。
“噗!”
血液如喷泉涌出,染红不远处的暗色草坪。
弥什惶恐地看向顷傅,却眼睁睁看着顷傅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越来越像一个死人…
“扑通。”
顷傅忽然失去支撑,跌倒在地上。
弥什瞪大眼睛看向脚下,惊恐发现自己正在升空,一如往日她结束穿越回到现代的状态。
她要回去了?!
那顷傅该怎么办啊!
弥什用尽全力,朝顷傅伸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虚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顷傅在死亡边缘挣扎,孱弱的身体匍匐在地上,任由生命流逝。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重新回到了现代。
同一时间。
小胚抖落上半身,那些世间最优雅的存在,全都积聚在他身上,然而这些美轮美奂的肢体间,往往横着一条粗大的粉红色疤痕,时刻提醒着他,这些美好的东西并不属于他。
他怔怔道:“为什么美丽的东西都不属于我,这双手是,这身皮肤也是,还有弥什也是——”
因为没有替换的肢干,小胚除了坐在这里等死,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他不怕死,他就是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弥什搀扶顷傅的亲密模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顷傅依赖弥什的神态也在他眼前清晰无比。
越是回忆,他越是参透这份感情,对弥什的在意也越发明显。
小胚感觉自己也爱上了弥什。
这时,一只巨大的鼻涕虫从深潭爬起来,慢悠悠地经过。
小胚的目光随之落在现场唯一的活物上。
他一把抓住鼻涕虫,斩断它的头,将自己的身体连接在了虫子尸体上面….
第 176 章
弥什猛地回神。
停滞在半空的身体在重力的影响下继续向下。她即将跌下楼梯。
幸运的是, 她没有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而是摔进了三岛的怀抱里。
“你没事吧?”
三岛眼眸里的担心凝为实质。
然而弥什第一反应不是检查身体,而是看向她绊倒的地方——她看到了!
失去意识前她分明看到了, 有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抓住她的脚踝, 害她从楼梯滚落下来。
这双手还很眼熟, 她应该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狭小的房间里一览无遗,弥什将所有台阶间隙都看了一遍, 都没有看到印象中绊倒她的手, 仿佛一切都是从没发生过的幻觉。
是没发生过,还是她穿越后改变了?弥什不确定。
这时, 弥什忽然意识到不对,怎么只有三岛从楼上下来了?!
她坐在一楼地板上朝二楼张望,没见有人从二楼下来, 问道:“三岛,顷傅人呢?”
“顷傅他…”
三岛眼眸微微敛起, 未尽之语尽在其中。
他的反应看得弥什不禁紧张起来,“他怎么了,他不会是…”
弥什穿越前最后的记忆,是顷傅佝偻着身体摔倒在地上, 他当时的样子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能帮助他的人只有弥什一人。
她回来了, 顷傅该怎么办?不会是死了吧?
意识到这点的弥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原本顷傅能顺利度过18岁, 考上大学离开西藏,却因为她的穿越丧失了生命, 再也没有未来了。
就在弥什陷入迷茫无助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身影出现, 斜靠在二楼房门边上。
“慌什么,还没死呢。”
顷傅一如既往懒洋洋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更让弥什感到安心。
说实话,如果不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她少说也得飞扑过去,给顷傅一个熊抱。
“你没事!”弥什瞪大眼睛,视线仔细盘查,发现顷傅全身没有一个伤口后狠狠松了一口气。
顷傅好笑:“怎么说我也是第十四代转生佛,总不可能没有你,我就死了吧?你救世主啊。”
…fine。
顷傅不愧是顷傅,一开口就是讨人厌的腔调。
他一开口,弥什心中所有对他的担忧全数消散,只剩下对他做中指的念头,“早知道就不管你,让你被小胚抓住,生生掏出心脏而死!”
顷傅也不生气,而是忽然正色。
“说到小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需要知道。”
“什么?”
顷傅舔了舔唇,好像在回忆凭空出现的记忆,好半天才开口说:“小胚他…没有死。”
弥什没有反应。
关于小胚又没有死的事,她早有准备,原本想留小胚一条性命,拷问出关于巴吞家的事情,没想到关键时刻她突然回来,莫名放过了尸体缝合怪一条生路。
不过弥什也不慌,她将小胚的下半身和替代尸块都毁得一干二净,巴吞家再怎么人多势大,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符合转生佛标准的“零件”。
没想到,下一秒,顷傅语气沉重地推翻了弥什的侥幸:“你毁掉‘零件’,反而让他活了下来。”
弥什闻言震惊:“你说什么?”
…
弥什毁掉了小胚珍贵的下半身和搜寻多年的零件,他明显赶不上两个月后的坐床仪式了。
巴吞家的人过来接小胚。他们掀开血迹斑斑的蒙古包门帘,等视野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后,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来趴在地上呕吐。
十八岁的顷傅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静静伫立在那里的蒙古包,好像在看一个怪兽的巢穴。
最后还是喇嘛们找了一个小轿子,好方便巴吞家的人将小胚抬走。
摇摇晃晃的轿子在四名奴仆的努力下腾空而起,随风飘扬的软稠窗帘在顷傅眼前耀武扬威,在小胚完全离开禁地之前,飓风突然袭来,一举掀开轿内遮挡的软布。
于是顷傅看到了。
他看到小胚坐在轿子里,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他这么芳心萌动的笑容,就好像正在前往心上人的家中,期待与她见面的少年男孩。
以上便是最新出现在顷傅脑海里的,关于十八岁顷傅见到小胚的新鲜记忆。
值得重视的是,小胚满足的笑容,与顷傅记忆中他惨死的模样截然相反,让他有些茫然地说:“原本的世界里,喇嘛发现兄弟俩虐待小胚,他没能参加坐床仪式便被巴吞家的人带回去了,没多久就传来不治身亡的消息。”
这才是小胚原本死于非命的命运,却因为弥什的干涉,他活下来了,也变得更古怪了…
谁都不知道今时今日,小胚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事到如今,顷傅才能理解弥什的想法,一举一动便是一条生命的消亡,这换谁的压力不大啊?但比起精神状态的担忧,顷傅更担心的是…“今天是巴吞家少爷的婚礼。”
这是弥什早已知道的事情,早在穿越前不久,他们就看过新娘子的队伍。
弥什不以为然,脑海里却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等等,你是说巴吞家少爷。”
小胚是尸体缝合怪的事实,只有弥什和顷傅知道,那么世人认为的巴吞家少爷不就是小胚吗!
两人对视一眼,悚然爬上后脊骨带来酸意,也就是今日今时,一个尸体缝合怪正在迎娶新娘,巴吞家还在计划孕育后代,生下第十五任转生佛吗?
弥什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虽然她不知道新娘子是谁,但她不允许有无辜的人落入怪物之口,谁知道小胚会做什么?
“巴吞家离这里远吗?”
“远,但我是转生佛。”
佛出行的交通工具一路畅通无阻,偌大的西藏如自家后花园一样随意肆意。
这还是弥什第一次觉得当转生佛好,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跑出房间准备前往巴吞家。只有三岛和顷傅站在原地,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遥遥对视。
三岛最先打破沉默:“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弥什,你的身体出问题了吗?”
顷傅挑眉,“这你也知道?真不愧是无限空间的道具。”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衣襟,看向自己的胸口。那儿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疤痕,正好在心脏位置,如今已被密密麻麻的粉色疤痕覆盖,可见当时做了多少次手术。
小胚也不是喇嘛大法师通知巴吞家的人接走的,而是他取走顷傅的心脏后,连夜逃出禁地,最近才逃回了巴吞家。
顷傅摸向自己冰冷的躯体,熟悉的怦怦心跳声消失了,一时间竟还有些惆怅,“我只是没想到,我少了一颗心脏居然还能活下去,三岛你最会看人了,你说说,现在的我是死人还是活人。”
三岛定定看了他好一会,视线在顷傅胸口逗留,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暂时还是活人。”
暂时还是活人。
也就是说,顷傅终有一死。
三岛表情严肃,可当死人顷傅得知这件事后,却意外地毫无感觉,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样想着,便笑出了声:“那挺好的。”
两人就好像在葬礼碰到的陌生人一样,严肃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紧跟弥什的身后离开房间,往巴吞家的方向扬长而去。
…
巴吞家位于西藏一角,和顷傅家一样有一个巨大的宅子占据某个领地,门口挂上巴吞牌匾,从外观上看气势十足。
今天又是巴吞家少爷大婚,里里外外都贴着红纸红灯笼和各种喜庆的装饰物。
弥什在路上的时候还焦头烂额,以为是大家族的婚礼,应当很难混进去,抵达后却意外发现:巴吞家偌大的院子里竟然一个宾客都没有。
奏着喜乐的马队将喜轿放在院子中间后,竟然全离开了,一个来接亲参加宴会的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弥什扒拉在墙头,远远看着停在院子中间的红轿子,内心的诧异不已。
她转头问顷傅:“怎么回事,这是西藏娶亲的习俗吗?他们把新娘子放在这里后,就全离开了,新娘子也没有从轿子里下来。”
“你确定里面真的有人吗?”顷傅反问。
不知道为什么,弥什竟然觉得这句理所当然的反问,带着些惊悚的意味。
如果没有人,他们又是吹乐,又是骑马,大老远把轿子从城外扛到了城北,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等着后来的新娘子自己进轿子吗?
弥什抿了抿唇,继续趴在屋檐上,观察这个过分安静的喜轿。
这时,一股莫名的风打着转吹来,拉着喜轿的窗帘微微颤动,掀起半面足以看到轿内的帘角。弥什赶紧聚精会神,小眼神直直往轿子里飘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当时当下的这个画面,像极了顷傅口中小胚离开的场景。
也是相似的微风,相似的帘角微动,时隔两年一模一样的画面,就像神明特地安排的戏剧。
好在轿帘吹开后,露出的确确实实是少女纤细的肩膀,还有她坐得笔直的优雅姿态。
里面果然有新娘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身形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弥什松了一口气,催促顷傅、三岛道:“里面确实有新娘子,趁现在没有人,我们过去提醒她,让她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吧!”
说完后,她率先跳下屋檐。
双脚接触到水泥地面的时候,发出啪嗒闷闷地一声响,回荡在寂静无人的院子里尤其明显,可不知道是轿子的隔音太好,还是新娘子毫不在意有没有人来,她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你好,请问你是小胚的新娘吗?”
弥什隔着喜轿,试探地问。
可是轿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弥什看向顷傅,示意他上前,顷傅又看向三岛,示意无限流道具先上。
三岛:…
懂了,道具的命不是命。
他上前掀开喜轿的门帘,拉开软布的瞬间,一个黑乎乎的物件直接从轿子里掠了出来。
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弥什还以为是轿子里的人跳出来发动攻击,第一时间将顷傅挡在自己面前,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新娘子从轿子里“掉”出来了。
新娘子穿着单薄的嫁衣,胸向下地倒在了地上,匍匐着,玲珑的腰身瞧着挺让人有好感的。她好像是抱着头滚下来的,所以三人只能在她高领长袖的嫁衣里看到半截白皙的脖子。
“你好,你没事吧?”
弥什善良,一边问一边将她扶起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这个新娘,弥什心中的熟悉感就越明显。
特别当她双手摸到新娘的肩膀,扶起新娘的时候,心中强烈的小动物直觉尖叫着让她逃离。
弥什被这样的感觉吓了一跳,猛地一松手。
新娘再次掉到了地上。
这次她终于不是匍匐的姿势,而是胸向上平躺着。
弥什低头一看,心里警报拉到极限,她的面上苍白内心疯狂尖——天,这个新娘居然没有头!难怪他们刚刚只看到了她的脖子,没看到她的脑袋。
但让弥什震惊的,不是对方是一个无头新娘,而是这个新娘的身型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她们站在一起,只是无头和有头的区别而已啊!
一想到这个是小胚的新娘….等等,弥什三两下扒光了新娘的衣服,果不其然在新娘的身上找到了缝合的痕迹。
…
小胚他…
他居然爱上了弥什,并在两年后缝了一具和弥什一模一样的无头怪物当作自己的新娘!
第 177 章
小胚从顷傅身上学到爱。
在那之后, 他深深记住了这种感觉,也记住了自两年前出现就此消失的弥什。
他从一个坟场千百具女尸身上找到和弥什相似的手,又在其他地方搜罗到弥什的腿, 身体, 将记忆中的弥什完美拼凑出来。
以小胚诞生同样的形式….
难怪马队放下喜轿就跑, 估计在漫长的送亲路途中,他们早已闻到轿内弥漫的腐烂尸臭味, 却碍于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的压迫, 不敢跑路,只能硬着头皮将无头新娘送到目的地。
弥什低头看向这具没有脑袋的尸体。
越看越惊悚。
除了没有头以外, 这具拼凑出来的尸体和她有百分百的相似度,就连肤色、胳膊肘粗糙处,还有在无限空间细小疤痕, 都被东一块西一块地拼凑出来。
得有多少具尸体,才能做到如此精细的程度?
弥什不敢细想。
偏偏顷傅还要提醒她:“这位看起来很眼熟的新娘还没有头。”
当然没有头啊!身体上的疤痕可以穿衣服盖住, 脸上一旦有疤痕,就不是记忆中的弥什了!
可弥什只有一个。
小胚从哪再找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脑袋啊?新娘脖子以上的地方就空着了。
顷傅看向装饰华丽的大宅,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在原先的时间线里,巴吞也娶亲了。”
——弥什穿越之前, 他们确确实实看到新娘队伍穿越马路, 总不可能在弥什还没见到小胚, 小胚就已经爱上她了吧?
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巴吞家确确实实有娶亲的计划。
可弥什不明白, 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放出消息,称小胚死了?
她知道小胚是死人, 死人不可能再死一次,如果穿越前的新娘不是给小胚娶的, 又会是谁,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仿佛为了解答弥什的疑惑,微风带来窸窸窣窣的讲话声,有人正藏在偌大院子的某个房间里,低声又困惑地交谈着。
就好像第一天晚上,微风带来转经轴的卡顿声一样,弥什紧跟着风的余韵朝声源处走去。
讲话的是两个低头摆弄物件的女信徒,他们似乎忌惮于房间里某个可能会突然出现的存在,连背影都是紧绷的,手速飞快地将结婚用的物品一件件摆在台上。
其中一个胆怯发问:“少爷怎么突然回来了啊?…还变成那个样子。”
话音刚落,两位女信徒不知道回忆到什么,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另一个信徒咬牙切齿回复道:“不要再说了,小心被他听到了…”
“巴吞家真倒霉,无缘十四任转生佛就算了,好不容易娶到堪比玛丽亚自然怀孕的少夫人,却没想到刚定亲,就被少爷杀掉了。”
“那是给“死”去的他娶的新娘,为什么杀掉啊?”
“谁知道那种东西在想什么!”信徒左顾右盼,有好几次都差点发现弥什一行人了。
她再压低声音,说:“我只知道,巴吞家想重蹈计划,对外宣称新娘腹中孩子是少爷的遗腹子,将孩子当成第十五任转生佛培养…却没想到,失踪多年的少爷竟然回来了。”
“而且少爷在杀人的时候,曾大喊过:你不是她….新娘拼命道歉,不该在孩子来历上撒谎,少爷却全然不理会,直接伸手捏死新娘,掏出她腹中的孩子….”
弥什微微挑眉。
原来巴吞家娶亲,是为了十五任转生佛。
出于这个目的,没有碰过男人就怀孕的新娘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没想到小胚的突然出现,逼得新娘说出真话后杀掉她…
因为小胚又另外想娶的人…
这下,巴吞家前后两世娶亲的原因知道了…
但令弥什觉得诧异的,不是巴吞对转生佛还不死心,而是顷傅撒谎了。
她冷眼看向顷傅,明明小胚是最近才出现的,为什么顷傅要撒谎说他被巴吞家的人接走了?难道她离开后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吗?
弥什迫不及待想追问顷傅。
可顷傅似乎也知道自己谎言败露了。
他无视弥什幽怨的注视,假装专心致志地凝视着远处,明明那儿什么都没有。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得弥什唇角抽动,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装什么,晚点再问你。”
“…”
顷傅无声长叹。
就在弥什准备进房盘问细节的时候,定睛一看,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这两人对话的残音还在空中盘旋回荡,人却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了。
弥什诧异转了一圈。
如果不是桌子上摆放的新婚用品证明她的记忆没问题,她都差点以为都是幻觉了。
“那两人去哪了?”
弥什一边问,一边走到了房间正中央。
啪嗒,一滴巨大的黏液从天而降,正好滴到了她眼前的地板上。
这又是什么东西?弥什用脚踩着粘液,向后一拉,脚底板和粘液之间拉出密密麻麻的丝出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就是有些恶心…
啪嗒。
又是一滴掉落,这次掉到了弥什的脚上。
弥什抬头一看,只见刚刚还在聊天的女信徒们抱在一起,挂在天花板上。而他们身体连接处,是数也数不清的缝针细线,令她们就像无时无刻讲悄悄话一样,无缝粘合在一起。
她们的神情惶恐,肤色铁青,表情僵硬,很明显已经死了。
而她们死前最后的表情,是看到什么惊骇的怪物,震惊地瞪大眼睛。
弥什眼尖注意到,她们身体表面有一层光泽感十足的液体,好像被巨大的舌头舔过一遍似的,也是因为身体表面的黏液,她们才能吊在天花板上不掉下来。
究竟是什么黏液,什么东西才能生产出这样的东西…
弥什往前迈了一步,下意识靠近尸体垂落的位置,90度抬头向上看。
紧接着她看到了….
她看到小胚的脸!!
小胚的脑袋从两位女信徒身体中间夹着的缝里钻出头来,他的脖子前倾,如乌龟探出龟壳,上半身扭曲柔软地探出头来。
他原本想直接离开,却被弥什强烈的目光吸引,脸朝下垂直看了过来。
…
两人以仰视、俯视的姿势,面对面对视。
弥什也因此失语了。
她眼睁睁看着小胚光泽的脸上,沉静得如同佛像的五官因为她的出现而生动起来,唇角上扬,眉头挑起,眼睛也因此睁得大大的。
他的皮肤是粘稠的,光泽的,如同上了一层瓷釉的白洁瓷器。
一个人类长相的怪物,拥有瓷器质感,看着很瘆人。
“弥什…”
小胚不出意外地认出了弥什。
他扭曲着身体,下半身夹着由两人缝合的蚌,往弥什这儿靠近,“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他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反应过来的弥什一脚踹在了腰上。刚刚才“住”进去的人体壳掉落,小胚的全貌也因此暴露在了空气中。
弥什定睛一看,眼前一阵发晕。
两年前斩断的下半身果然毁了,可她没想到,小胚居然用随处可见的鼻涕虫当作自己的□□。
经过两年的发育,原先只有手掌大的鼻涕虫完全替代了双腿的存在,有八岁小孩大小的粗长。
这样的怪玩意长在小胚身上,比在其他人身上还要惊骇,因为他的上半身是最符合转生佛标准的人类,下半身是最卑微的下水道软体动物….视觉冲击拉爆。
再加上小胚途径之处,全是亮晶晶的黏液,配合食用,连见多识广的弥什也被恶心到了。
“小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弥什眉头紧促。
眼前的怪物,还是那位最像转生佛的少年吗?
不知道是不是弥什的眼神刺伤了小胚,他突然捂住自己最像正常人的脸,大喊:“不要看我!不要这样看我,为什么连你也这样看我?…”
以小胚空荡荡的脑壳,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怕他,他现在还有心了,为什么还不算人类?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当初抢走顷傅的心脏逃出禁地又是为了什么?
“大家都怕我,没有人爱我…”
小胚趴在地上痛哭,下半身嘀嗒掉下来的黏液和他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只能看到一条亮晶晶的长河蜿蜒流在地板上。
在他的述说下,弥什终于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小胚逃出禁地后,尝试和外面人交往,用他唯二精通的情绪——爱和恨。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他露面,必定引来西藏人民成群结队的追杀,他开口想为自己辩解,却因为自己会说人话的事情,引来无穷无尽的恐慌和仇恨。
没有人能接受一个会说人话的怪物,于是小胚对这些人的爱,变成了恨。
他一路屠杀由爱转恨的无辜路人,没几天就换地方生活,直到某天听说家里替他娶了新娘…
新娘吗?两年前却还记忆犹新的漂亮弥什,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
这段期间里的小胚只能感受到恨,他已经好久没像顷傅一样爱过一个人了,于是他悄悄地,谁也没告诉地跑到新娘家里,坐在床边静静等待她。
原以为是自己的新娘,应当爱自己才对,就像顷傅爱弥什。
可小胚没想到的是,他的新娘看清他的长相后竟然发现爆裂的尖叫。
她恐慌摔门跑出房间,好像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可怕,她的神情里没有像顷傅一样的爱,只有类似于恨一般的未知情绪。
哪怕他把心脏掏出来,展示给新娘看,也无法让她对自己产生爱。
新娘的反应点燃了小胚的怒火,还有他长达两年的委屈。
于是他杀掉了讨厌自己的新娘。
既然要娶,就要娶一个爱自己,或者他爱的人…爱他的人明显并不存在于世上,而他爱的人….自从两年前弥什失踪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弥什了。
他空空如也的大脑灵光一闪:弥什不在,那就做一个吧。
就用他诞生的方式。
就这样,小胚回到了巴吞家,挟持家族所有人替他搜罗来弥什的替代品,开始制作新娘。
而对于家族来说,逃跑两年的小胚以半人半虫的可怕形象出现,完全是他们作茧自缚的后果,他们无法拒绝,也没法逃跑,只能按照小胚的要求做事。
他们成功搜罗到相似的四肢,躯干,皮肤,带来三百个死人头却迟迟没能找到最像弥什的。
小胚杀了好多人,还是没合适的脑袋,这下他也没办法了,只能迎娶一具无头新娘。
直到今时今日,真人弥什再次出现….
小胚抬着兴奋的眼眸看向弥什,他想向弥什求偶,却被弥什眼底深处的警惕厌恶给摁住了。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连弥什也不爱他。
——这偌大的世界里,他不像任何人,也没人爱他!
意识到这点后,小胚哭的稀里哗啦。
房间地板上粘稠液体肆意流淌,弥什一路后退都没地方站了。
她寻思自己要不要安慰一下小胚,却见对方猛地抬起脑袋,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了。前后差异巨大的表情变化堪比精神分裂。
他看着弥什的脸,说:“我想要一个…和我一样,且非常爱我的人生伴侣。”
“…”
她又在发什么癫?
弥什明显感觉到,小胚的目光慢慢下移,来到她纤细的脖颈上。
“只要把你的脑袋摘下来,按在无头新娘身上,我就能拥有一个和我一样且相爱的爱人了。”小胚一边说,一边高高仰起他的上半身,身体柔软得就像虫一样。
弥什转头就跑。
如果她这都听不懂,就妄做这么多无限副本了。
她大喊着让顷傅拦住他,三岛的眼睛开在死去的两个女信徒身上,让她们身体爆裂吐泻眼珠,原以为小胚失去人壳,应该会丧失一定的行动力才对。
可弥什没想到,跑出房门后,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大院的榉木上,挂着一个由数百人密密麻麻缝合而成的结合体。
小胚“流”进他们的缝隙里,再伸出头来的时候,这数百人组成的不规则形状成了他的蜗牛壳。
小胚就这么拖着它,跟在逃跑的弥什身上。
只要顷傅攻击他,他就缩回人壳里面,再从另一个缝隙露出头来。
不得不说,他这缩头逃跑的速度真的很像蜗牛。拖着这么一大坨东西,抵抗三岛的异变攻击,追逐速度却一点都不比弥什慢,紧跟在她后面。
弥什一路跑出巴吞家,不敢往市中心的方向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周边沙漠的方向跑。
只要走过沙漠的人都知道,想要省力,一定要沿着沙脊上跑,减少爬坡下坡的动能损耗。
于是事态就发展成——弥什身后是形象瘆人的怪物疯狂追逐,途径的路因为黏液而发干发硬,再加上她在漫无目的地奔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小胚追到沙漠高出的沙脊上了。
两旁是陡峭的沙面沙背,只有中间窄窄的小路可以走。
那是一条没有分岔,一路看到尽头的直路。
弥什眯着眼睛,在刺目的阳光下奔跑,连思考如何脱身的空隙都没有。
突然,她发现远处有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就站在她的必经之处。
刚开始,她只看到人形的轮廓,由于是背光,正面阴暗得什么都看不清。弥什觉得很奇怪,却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朝这个奇怪的人影跑过去。
跑近了才发现,站在原处的身影轮廓意外的眼熟,脸上唇角上扬,眉头高挑,好像是在笑?
弥什怀着疑惑,又往前跑了两步。
那个人影也如同迎接她一般地,往前走了两步。
终于,她疾驰的脚步停下了,脸上表情也随之变得凝重——她靠近后,那道人影走出阴暗处,弥什这才看清这张笑脸的真实模样…
对方确确实实在笑。
因为他是顷傅的养父,全西藏最恨弥什的老男人。
他身后藏着巨大的斧头,正带着满足的笑意,虎视眈眈地站在弥什的必经之处等着她。
斧头锋利的刀面反射太阳光,照在弥什的身上,令她无比警惕。养父似乎是看出她的凝重,笑着抓起斧头往弥什的方向快步走来。
弥什后退。
她想要按照原路返回。
转头一看,后来赶到的小胚拦在她准备退离的路。
狭小的小路上,两边是一旦跌下去尸骨无存的高耸沙面,唯一可以走的两个方向全被堵死。
一个要她的头,一个要她的命。
第 178 章
“你是谁?”
小胚率先停下脚步, 看向朝弥什走来的顷傅养父,露出疑惑的表情。
虽然他不懂人类的情绪,但长期在人类社会里被排挤, 自然看出了顷傅养父身上的戾气。
而且这份仇恨值拉满的戾气, 还落在了他最爱的人弥什的身上。
弥什见状产生了一丝侥幸, 心中暗暗祈祷这俩出于不同目的希望她死的男人,能就此打起来。于是她沉默没说话, 稍稍让开了一下身体, 让两人隔着她对视。
打起来!
打起来!
弥什恶狠狠地默祷。
可惜事与愿违。
只见顷傅养父看到非人状态的小胚,先是惊悚站立在原地, 然后警惕地开口:“我和她有仇。”
他指着弥什,语气激动:“二十年前,正是她出手干涉命运, 才导致现在棘手又难看的处境。”
“真正的转生佛本该在十八岁成年之时痛失最爱的人,也就是努力供养他的我们, 这是转生佛必经的苦难,没有经历过的人就不是真正的佛!可因为她,我们被复活了,顷傅没有按照命运的安排走…”
弥什闻言, 倒吸一口冷气, 养父这是什么意思?
那场车祸是他们自己安排的?
因为真正的转生佛会在十八岁时痛失所爱, 所以他们头也不回地奔赴死亡, 这么疯吗?!
大概是小胚的形象太骇人, 顷傅养父难得多说了一点,为自己辩解。
“不仅如此, 转生佛还必须拥有一个坎坷几乎早夭的童年…我们为了打造将顷傅打造成佛,不仅费尽心思杀掉顷傅的亲生父母, 还将他埋进雪地里,为他精心设计了一个婴儿炼狱…我们还扮演了十八年的恩爱父母,就是为了让他能在丧父丧母时,感受到痛彻心扉的苦。”
养父说到激动点的时候,还挥舞着手里的斧头:“因为这个婊子,一切都毁了!”
弥什没有生气,她在惊疑,回味养父说的这些话。
——只有苦难才能成佛。
他们为了让顷傅成佛,精心设计了一个楚门的世界,如果不是弥什意外来西藏,穿越到过去,可能顷傅到死都不会发现他的人生只是一场设计。
就连十八岁的那场车祸,也是成为转生佛的一环。
如果车祸是人为设计的话,那顷傅口中的,从天而降的铁皮就不是灵异了。
只不过是他们安排吊车悬挂铁皮,早早等在出藏高速的山头,看准时机再将铁皮扔下来罢了。
…真特么搞笑。
弥什感到怒火中烧,这段时间来看到的种种一切,在她脑海里回荡。
顷傅亲妈被杀,他被埋雪地,双亲丧生,多吉的双腿,小胚的缝合都是信徒们迎合转生佛,并根据他对转世的要求做出来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小胚把养父的话听进去了,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他也有非常努力,却半道失败的经历,于是体贴地说:“我只需要弥什的头。等我将她的头缝在新娘身上,她会成为只属于我的弥什。”
养父理解点头:“那剩下的部位就归我了。”
弥什:….哈?
这两人两三句话,就瓜分好他们要的东西。
养父拎着斧头朝弥什走去,危险,正在逐渐靠近。
弥什尝试从沙面上走。
可是对沙漠不熟悉的她,一踩进沙子里,松软流沙立刻覆盖她的膝盖,她被困在原地。
她尝试将腿拔出来,可是沙子底下仿佛有巨大的吸力,毕竟她正对抗的不是脚边一圈的沙子,而是这脚下一整个沙漠的粘合力。
靠,斧头都已经来到她头顶了!
弥什都能闻到近在咫尺的尸臭,还有养父斧头上的血腥味了。
呼。
斧风吹拂。
锋利的斧面朝她脖颈处袭来,弥什放弃挣扎,放任身体自由滑下去,才堪堪躲开致命一击。
也因为如此,她的身体陷进流沙里的部分更多了,只剩下半个身体裸露在外面。
似乎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弥什神色凝重不已。
另一边,小胚站在不远处,等着顷傅养父把头给他。
养父紧了紧手里的斧头,看着弥什的眼神如看着案板上的鱼肉一样自得,他冷笑道:“你无路可逃了。我要你为二十年前的多管闲事负责!”
斧面反射出弥什郑重的面容,且映像还在不断靠近。
在斧尖冷意袭来的瞬间,弥什大喊:“顷傅!”
话音刚落,斧头猛然刹住,正好刹停在了弥什的脖子上。弥什感觉自己脖子的皮肤被割破了,柔软的颈部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可恶。
如果不是为了顷傅,为了让他听全养父母的秘密,弥什何必受这个苦啊!
她幽怨看向小胚身后。
她喊出声后,被小胚巨大的人壳挡的严严实实的顷傅这才慢悠悠走出来,满脸都是反光。
发光…?
顷傅居然哭了?
弥什因为顷傅差点死去的怒火瞬间熄灭,她和养父一起有些诧异地看向来人。
在弥什的认知里,顷傅是一个非常接受现实的人,这大概与他的佛性有关,永远与命运抗争,永远僵直着背脊,抗下一生所有的不公。
然而这样的人,居然哭了?
弥什都觉得有些堂皇了。
顷傅抬头,咽下所有的眼泪,假装自己是被刺眼的太阳光照射才红的眼,然后自嘲式地说:“啊。原来是我这么多年信仰的佛,导致我这悲惨的、被玩弄的一生…”
顷傅是真的信转生佛,哪怕他父母双亡,独自一人闯荡无限空间,他也一直在祭拜着转生佛,将它放在学校的仓库里精心上供着。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就是因为这尊转生佛,他必须出生被丢弃,经历两次父母双亡…
简直不要太搞笑了。
顷傅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然后变成仰天的哈哈大笑——他逐渐癫狂。
养父没想到顷傅在这里,有些担心地喊了他的名字一声:“顷傅,你怎么会在这…”
虽然一切都是假的,但他这么多年都在扮演好好父亲,早已将假装善待顷傅刻在了骨子里,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关心养子。
随后,他的表情忽然狰狞,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真面目已经暴露。
“就算你知道也没办法了。原本你就是一个普通牧民的孩子,按部就班地长大,读书,放羊,是我们找到你,将你尽心打造成佛的样子,你应该感谢我们。”
养父的理所当然让弥什感到恶心。
顷傅也没了笑容。
可还没等他们做什么,忽然,养父丢开手里的斧头,捂住自己的脸。
怎么,弥什愣了一下,这位亲也哭了吗?
结果下一秒,养父发出震破耳膜的惨叫。
与此同时,他捂住脸颊的双手忽然溢出血来,滴滴答答全滴进沙漠里,将暗黄色的沙子染成了古怪的红褐色。
他将手从脸上拿开,手掌和脸之间拉出长长的血丝。
离得比较近的弥什定睛一看,差点呕了出来,养父手上居然有一张他完整的脸!他的脸掉了!
柔软的人皮静静躺在他手心里,养父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能看见肌肉纵横分布的脸愣在原地,看看手里如蟒蛇脱皮一般掉落的脸,又看向弥什。
“怎么会…”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后,养父的身体突然像被撞扁了一样,形态诡异地扭曲成了一团。
他身上所有能出气的地方都在流血,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被撞破的消防栓正在不断溢水,苍白脸上为数不多的生机也在一瞬间被抽离干净,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养父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向旁边一倒,先弥什一步,倒在了流沙之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密集响起。
不出几秒,松软的流沙就覆盖在他的尸体上,彻底看不到养父的身影了。
只剩下一张表情惊恐的脸皮落在弥什不远处的沙子上,在烈日的灼烤下,冒着隐隐的热气。
…这是什么情况?
弥什自认自己见多识广,可刚刚一刹那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连她都蒙圈了。
刚刚还气势嚣张的男人死于非命,无声无息,好诡异的一场现世报啊。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小胚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顷傅和养父之间的仇恨,他只知道拿着斧头的男人死了,他得自己拿下弥什的人头。
他挪动着人壳过来,居高临下地走到弥什跟前。
弥什也完全不躲。
不是蒙圈,也不是狂妄,反正她躲也躲不掉。
因为身体被沙子埋掉一半,弥什只能被迫仰视着小胚,近距离看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缝合。两人站在沙漠对视的模样,竟然意外的有些温馨。
这还是小胚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放在眼里的感觉,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
既然他不出手,那弥什就动手了。
她看着小胚的眼睛,珍重地说:“那么,你也再见吧。”
小胚适当地歪了歪头,神情不变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下一秒,小胚整个人被掀翻。
弥什居然站在沙子里,以自己为支点,用双脚感受到的沙漠内部吸力,撬动小胚自己的重量。原本无法挣脱的流沙成为弥什力量的一部分,再加上小胚自身体重不轻,被撬开一角平衡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朝沙面倒下去。
他摔下沙脊,他身后由人体缝合的人壳,也在三岛的努力下崩溃瓦解。
转眼就被流沙吞没了。
弥什也因此整个人都埋进沙子里,只剩下两只手还裸露在外。
“弥什!”三岛喊了一声。
他的身体原地瓦解,再从沙子里重新组转,从弥什脚下将她整个人撑了起来。
弥什趴在沙子上大喘气,呸呸呸乱叫,嘴巴鼻子里全是沙子。
心神恍惚的顷傅走过来,将弥什拉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问:“三岛怎么办?”
他在沙漠里重新组装的身体,金手指又是在沙漠里一无是处的眼睛,现在又完全被吞没了,可没办法从流沙中逃出来哦。
弥什喘着粗气摇摇头,展示她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双漂亮得好像琉璃球的眼睛。
“放心吧,我把他的眼睛抠出来了,一会儿找到安全的地方后,放进水里等他长大就好。”
比起三岛,弥什更在意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
“你养父这么突然死了?”
弥什能看得出来,连养父自己都觉得意外,他死前不敢置信的表情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成为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最疑惑的变数。
顷傅还是有些失神,他的神情仿佛在回忆过去。
他说:“那个男人的死状,和他出车祸的样子一模一样。”
…
…
无论是掉下来的脸皮,还是稀巴烂扭曲的身体,都跟顷傅记忆中养父出车祸的样子一模一样,这重蹈覆辙般的结局让顷傅迷茫,有一种再怎么努力也难逃命运的感觉。
然而弥什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这段时间里发生不少事情,因为涉及到过去、现在和未来,她才会陷入如此混乱的境界里。
但如果把顷傅养父母这条线单独拿出来,线索一下子就清晰多了。
首先是20年前。
弥什穿越过去,因为其身份被误会,导致一个小女孩活了下来。
20年后,因为这场穿越,原本已经死于车祸的养父母死而复生了。
他们死而复生三天后,养父以当初车祸的形态死在了众人面前,没有任何征兆和预警。
…
这是否能说明,其实顷傅的养父母并不是死而复生,而是他们的生命被倒退回发生车祸前?
他们的身体回到过去的状态,因为没发生过车祸,所以还非常健康。可是时间在一直往前走,他们的身体迟早会走到发生车祸的时间点,然后按照他们的命运死去。
这个变化里,唯一的变量只有那位因为弥什而活下来的小女孩。
是那个小女孩,让她本该死去父母的生命回到了过去,也是那个小女孩,看到她还没出生前,弥什救下她的记忆…
那个女孩…
才是真正的转生佛。
第 179 章
事到如今, 弥什才读懂顷傅养父死前的懊恼。
可能在死前最后一刹那,他终于知道,自己终其一生寻找的转生佛, 其实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最不被重视的她, 操控了他们的生死, 还将他的生命提前到未发生车祸之前…
弥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女孩的场景。
女孩污脏的脸上是一双熠熠的眼眸,破烂长布包裹着孱弱的身体, 无论怎么挨打都挺直背脊, 这样的女孩会在弥什带她逃跑的时候,冷静地说:“你放我下来, 今晚才有一线生机。”
当时弥什不明白,为什么女孩会知道她们的结局,时隔多日后她忽然就明白了。
因为女孩看到了未来。
因为她是横跨过去、现在、未来的第十四任转生佛。
“当然, 想要验证这一想法,我们得先找到小女孩, 或者那位因为女孩而死而复生的小男孩。”一位能亲自解答弥什的疑惑,一位和顷傅养父母拥有同样的“命运”。
弥什做出决定后,带着顷傅,马不停蹄回到家里。
幸好小胚娶亲和养父坠崖发生在沙漠, 消息还没传到市中心, 她们十分轻易地就进了家门, 没遭到任何不长眼的人阻拦。
弥什环顾一圈, 也不知道自己家庭条件啊替人操心, 这个家进门后居然有八个方向!
她有些无语,问顷傅:“你们家有什么地方, 是比较隐蔽,没什么人进去的吗?”
之所以要隐蔽的地方, 是因为弥什想起:女孩最初出现的地方是在柴房里。
明明顷傅家那么大,房间那么多,为什么不让女孩进舒服干净的房间里对话,而是放在柴房,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避人耳目。
这对恶毒的父母隐藏了女孩的存在,不愿让她被人发现。
既然如此,换藏匿点的时候当然要找同样隐蔽的地方。
“隐蔽的地方啊….”顷傅轻轻叹了一口气,热风打着转地从他嘴里出来:“我在这里没有归属感,所以并不清楚我房间、大厅、门以外的地方。”
顷傅感到抱歉,迷茫,无助,弥什却只盯着他呼出来的热气不放。
“呼——”
“哈——”
“呼——”
“哈——”
…
太奇怪了,顷傅喘气的样子,为什么那么熟悉?
这种熟悉并不单指声音,还有声音掠过耳垂的风声,抚摸人皮肤时的酥麻触感…
弥什下意识伸手揉搓发痒的下耳垂,做完这个动作后,她神色一愣,一段模糊的记忆出现了。
原来是这样!
分明是不久之前的记忆,为什么会被忽略呢!
“我知道小女孩在哪了!”弥什拉起顷傅,往熟悉的方向跑过去。
他们略过一栋栋高大的独栋建筑,跑过破破烂烂的柴房,踩着弥什曾经被追杀的小道…
最终抵达目的地,小楼。
也就是二楼箱子里存放尸体的奇怪房间里。
弥什二话不说冲上二楼,鞋底踩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响,她飞速打开了二楼所有的箱子,将里面扭曲生长在一起的尸骨好像晒书一样晾晒出来。
终于打开第三层小箱子的时候,箱子里有了区别于死人的不一样的动静。
弥什的手刚摸到箱子的把手,箱子内部忽然传来“叩!”的敲门声,如客人做客礼节性的敲门。这个箱子正好就是她躲避顷傅养父时的藏身处,在它的后一个箱子….
弥什深呼吸一口,毅然决然地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
一个女孩以扭曲的姿态被塞在半截手臂长的箱子里。
她和放在旁边的尸体箱子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死,眼睛还扑闪扑闪看着来者。
女孩丝毫不意外弥什会打开她的箱子,笑着说:“呀,你终于发现啦?”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你终于发现我是转生佛了?”还是“你终于发现我在这里?”有或者是“你终于发现我往你脖子上吹气了”。
对,后脖上的吹气。
弥什躲在箱子里的时候,分明感到一股热气落在后脖。
可当时顷傅养父举止诡异,占据她所有注意力,弥什无暇思考箱子里为什么有人呼气。
想必当时,女孩正呆在她身后的箱子里,对着箱子的缝隙,弥什白皙的后脖颈吹了一口气。连求救都跟玩一样。
“我先把你救出来吧!”
弥什动手,将女孩从那么小的箱子里“拿”出来。
也不知道将她放进箱子里的人有多狠心,竟然将女孩的身体扭曲成非人的形状,光是手肘到手臂的部分,就被硬生生地折断、折叠了三次,好将女孩塞进那么小的箱子里。
弥什得非常小心,才能将女孩从箱子里拿出来,以免害她二次受伤。
女孩好笑地看着弥什,说:“你应该知道,一旦我出生,我便不会死了。”
她的意思是,弥什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她拿出来,反正她也不会死,最多将自己的生命后退,就能拥有一个没受伤过的健康的身体。
弥什却眼也不抬地说:“可是你会痛的。”
这么多伤口,得多疼啊。弥什光是看着都觉得关节好痛。
女孩闻言,眨了眨眼睛,脸上表情好似缅怀,又好似自豪。
弥什小心地托住女孩,顷傅也过来帮忙,两人一起花了四五分钟,终于把女孩从箱子里解放。他们将女孩放在地板上,七扭八歪的身体惨不忍睹,好像一个人体蝴蝶结躺在地板上。
好在女孩确实有本事。
她张了张口,念了六个字出来。
声音明明是从她喉咙里溢出来的,听在人耳朵里,却好像来自于远方。
好在,弥什终于听清了女孩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话是什么了——无论是被亲生父母殴打虐待,还将小强起死回生,她嘴里不断重复的话其实是六字真言。
只要念着这六个字,她就能像转生佛一样,操控人类的时间。
只见一道白光从她体内划过,先是掠过身体将所经皮肤照得透亮,然后来到嘴巴,嗓子发光,上升到眼睛眼瞳泛白,最后抵达大脑的位置不断盘旋。
白光结束后,女孩重新回到健康的状态,看着弥什微笑。
她说:“我没看错人,当我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看出你是一个能改变命运的勇敢女孩。”
换做其他人说这话,弥什只会夸对方可爱——哪有能看见外面世界的胚胎啊!
可眼前女孩说自己在母亲肚子里就看到弥什了,还详细说出了弥什徒手挖出婴儿顷傅的样子,这让弥什不得不相信女孩的神奇之处。
“而且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成型就被流掉了。”说到这里,小女孩做出说秘密的动作,“我还知道我还没出生时发生的事情呢,因为我是转生者嘛,我是从另一双眼睛里看到的。”
“二十一年前,第十三任转生佛驾崩,临死前他指着雪地,大喊着他还未坐床时的父母名字。于是寺院喇嘛们认为,这是十三任给予下一任转生者的提示。”
“他提示了他的转世,会在出生的瞬间,发生一场雪地与双亲的争斗。”
按理说,转世佛的遗言不该公诸于众。偏偏十三任死时好像得了狂犬病一样冲出中央街道,当着千千万信徒和路人的面,做出了雪地和双亲的提示后死去。
所以大家都知道,下一任转生佛的关键词是雪地,还有双亲。
既然是雪地,那下一任转生佛的转世必定出生在冬天,意识到这点的顷傅养父母非常开心,因为他们在转生佛驾崩的当天怀孕了,等孩子出生之时正是冬天!
无论是喇嘛,还是族人,全体信徒都觉得他们肚子里怀的是下一任转生佛。
这一段时间里,顷傅养父母风光无限,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照顾,特别是怀孕不久的顷母,她自称自己是怀着耶稣的玛丽亚,无论到哪都是座上宾。
顷父也因此鱼跃龙门,在家族里争取到最高掌事的权利,成为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
然而这样的得意,这样的飘飘然,在他们做了b超,医生告诉他们,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
从来没有转生佛的转世是女孩。
虽然佛无性别,但转生佛降世后整整一千三百年的十三任转世里,压根没有出现过女孩!
一瞬间,这对准父母的全线世界崩溃。
驻守家族的喇嘛连夜撤退,对外寻找更有可能的转生者,贵妇们明着暗里嘲笑顷母好高骛远,就连顷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掌事权也因为这一纸b超烟消云散了。
大家包括女孩的亲生父母都不相信,转生佛的转世可以是女孩,女孩也可以是佛。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顷傅养父母也精神崩溃了。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她们无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于是她们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决定:那就是流掉自己的亲生孩子,在雪地里强抢其他父母的小孩当作自己的养子。
届时他们就可以向寺庙解释,他们痛失亲子后,在雪地里捡到顷傅,一切都是上天直视。
这便是顷傅的来历。
这也是女孩原本的命运…直到弥什来了,她活下来了。
生下来的转生佛便很难死亡。因为他们可以操控时间,让身体状态停留在最健康的时期里,女孩亲生父母虐待她多次后,惊悚发现刚被摔断脊骨的婴儿,一转眼竟跟没事人一样大笑。
这个发现让他们感到害怕。
父母觉得自己生下了一个怪物,他们不允许女孩出去,将她藏在任何隐秘的角落里。
说到这里,小女孩又笑了。不是自嘲的笑,而是像上帝旁观人间趣事时,发出的真挚的笑容:“你觉得,他们真的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转生佛吗?”
“不是的,他们只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不想承认他们其实不用杀人、撒谎也能平步青云。”
小女孩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动静,她走过去,伸手替顷傅擦掉残余的泪痕。
她安慰他说:“没事的,我们已经报仇了。”
“我虽然救了他们,但只愿意将他们的生命延长三天,多一天都不行。”
因为小女孩,不,应该说是转生佛降生于世,真正度过的好日子只有三天。
那时她也刚满十八,顷傅顺利成为了转生佛,她的父母因为开心喝了很久酒,回家后还亲吻了她的头,夸奖她是一个古怪但漂亮的小女孩。
女孩觉得那是人生最快乐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顷傅成为转生佛三天后,他向父母坦诚他不想当转生佛,他想去当大学生。这对表里不一的父母表面支持同意顷傅的想法,背地里回到家却对女孩拳打脚踢,斥责她:“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争气一点,我们还需要过得那么辛苦,天天撒谎吗?”
女孩捂着脸颊,躺在柴房里一言不发,只有把玩转经轴才能缓解身上的疼痛。
因为父母要带顷傅离开西藏,离开前他们连夜将女孩活埋进了沙漠里——转生佛是不会死,但人类的□□没办法从流沙里逃出来。
女孩一直躺在沙子里,生生世世,永远窒息,永远有意识。
这便是弥什救下女孩后发生的事情,就好像蝴蝶煽动翅膀,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第 180 章
“好在因为你的出现, 我被埋在沙漠里的痛苦时间只有两年,就被他们挖出来了。”
女孩说起两年无时无刻的死亡体验,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时不时发出咯咯的轻笑声, 性格活泼善良得没话说。
这时, 房门“嘎吱”声响起。
一个“熟人”推门走进房间里,扑入女孩的怀抱里。
弥什定睛一看, 竟然是被顷傅养父杀死的小男孩!
她分明亲眼看到男孩脖颈喷血倒在地上, 如今的他却安然无恙,脖子上连一个红痕都没有。小强的出现证明女孩是转生佛的真实性。
可奇怪的是, 他看到弥什等人后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没有打招呼。
——和最初见到男孩的话唠样子截然相反。
弥什见状,歪了歪头, 露出诧异的表情。
女孩毫不意外地抱着男孩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抱歉, 我将他的生命返回一岁婴儿时期了,他现在还不会讲话,也不太会走路…好在他还活着。”
那天夜晚,男孩家人看到一身血污的男孩走进家里, 吓都吓死了。
他们以为小男孩遭受了虐待, 一通检查后发现身体没有半点异样, 只是是思想变回婴儿了, 医生猜测男孩是目睹可怕瘆人的事件, 精神奔溃,才出现了返童现象。
男孩家人们松一口气, 他们不担心重新教导小孩,只怕珍贵的孩子死于非命。
…真才是世间大多数父母应有的模样。
可见过那么多自私疯狂的父母后, 弥什很难不怀疑——女孩是看到了未来才选择复活小男孩,她游走在无数条同时进行的时间线里,做出力所能及最好的选择。
弥什将她的想法告知女孩,女孩笑着牵起她的手:“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但如果想要一个最好的结局,只有我努力还不行,弥什,我需要你。”
小女孩已经告诉弥什未来了,她被埋在沙子里直到顷傅带着弥什回来,她才被挖出来被教训。现在得改变这个命运的话,弥什得再做一件事情。
要么穿越到过去,阻止顷傅上大学,要么穿越到坐床仪式前,阻止顷傅当转生佛。
两个选项中,后者最佳。
只有他们远离转生佛的命运,才有可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说不定顷傅会带着女孩离开西藏,送她去学习上学,远离这人为设计的悲惨命运。
弥什却有点纠结。
她算什么东西,决定别人的命运啊!
“选第二个选项吧。”一直以来没说话的顷傅忽然说话了。
他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沉,高大的身形佝偻得像是失败者。他凝视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板,说:“我不想当转生佛,你穿越到坐床仪式前,努力阻止这一切。”
顷傅主动放弃当转生佛,他的妹妹也毫不意外,似乎早已猜到顷傅的选择。
“那便,去吧。”
女孩轻轻推了一下弥什。
…太神奇了。弥什感觉自己的灵魂以胸口为中心产生震荡,如同一枚鹅卵石打进平静的湖面,女孩明明没有用很大力,却把她推进了地里。
她感觉周边陷入黑暗,耳边没有半点人声,空气中只有“咕噜、咕噜”的缓慢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
眼前场景转换得太快,身上湿润后知后觉,弥什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嘴巴冒出泡泡,入目是幽深的黑暗和漂浮在空气中的水草。
窒息感猛然袭来。
弥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她特么在水里!!
耳边“咕噜、咕噜”的声音也不是咽口水的声音,而是水流声!是人沉进深水时会听到的声音。弥什挣扎着两下,身体因此放松警惕多喝了两口水,压迫在大脑里的窒息感更明显了。
她要晕过去了。
弥什忍着酸意睁开眼睛,勉强能看到距离她四五米远的天空,那便是能救命的水面。
她心里暗暗骂了顷傅和女孩一声,憋着一口气,往水面那影影绰绰的光亮游了过去——
…
同一时间,深潭四周站满念经的喇嘛和翘首以盼的信徒们,他们绕着深潭站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河面有泡泡冒出来,也没想到此时此刻水里会有一个人。
他们双手合十,对着河面诵经,表情安详又虔诚。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诵经声,河边的围观者们立刻停止诵经,朝那看去,只见强壮的年轻喇嘛们扛着一张黄色的床,脚步轻缓走来。
床上还坐着满脸忧愁的顷傅——自从弥什无故消失后,他便没有再笑过了。
顷傅不想当转生佛,他只想再见到弥什——这样的念头在他心里越演越烈,几乎要爆发了。
也因为如此,即使是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的表情依旧难看,依稀能看到现代死鱼眼的雏型。
周边信徒们对此有些怨言,但在转生佛的坐床仪式结束前,他们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因为今天是全寺庙上下最重要的日子。
除了当事人顷傅,所有人都在期待,所有人都在紧张,特别是走在黄色轿子旁边的清乐法师。
距离他上次见到弥什,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又升职了,不是单纯的大喇嘛,而是主管寺庙大大小小所有人事物的大法师。
他是弥什最熟悉的喇嘛,她公认的寺庙里最有同情心的人。
清乐注意到顷傅难看的脸色,压低声音忒心安抚道:“你别着急,我已经加派人手寻找弥什,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她了。”
清乐说着说着,还替顷傅整理了一下帽子。
“你好好度过坐床仪式,等你成为转生佛了,就更容易找到她了…”
佛转世可是西藏最高宗教权力,出行坐轿子,住行在寺庙,再也不用等红绿灯租房子花钱了,别说只是找一个人了,就算顷傅要全国选妃,多的是人前仆后继冲、蜂拥而至。
当然这只是比喻,转生佛需献身佛教,不能有爱人。
顷傅听到清乐的话后,既没有振作,也没有消沉。
他只是将脑袋撇开,视线游离地落在路边——前来观礼的信徒是前所未有的多,挤满禁地,其中不乏有顷傅认识的族人,还有待他如同亲生儿子的养父母。
而且养父母他们…看起来很高兴。
才只是参加一个坐床仪式,他们便盛装打扮,满脸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转生佛。
黄色轿子经过他们的时候,养父母扬起讨好的笑容,对着轿子里忧心忡忡的顷傅喊了一声:“儿子,加油,你一定可以在湖心看到佛的样子。”
有信徒说悄悄话:“顷傅是目前最像转生佛转世的人,如果连他也看不到佛,那寺庙得完了…”
话音刚落,无论是顷傅、顷傅的养父母还是站在一旁的清乐法师都脸色一变,同时沉默了。
只不过他们沉默的原因各不相同。
养父母是不愿意远位高权重的奢靡日子,清乐担心寺庙,顷傅却在想几天后的高考选志愿…
真的要当转生佛吗!?
顷傅知道自己有义务报答养父母,可是他对权势毫无欲望,对自由充满幻想…
现在唯一对解决方案,便是顷傅看不到湖心的佛面了。
只要他看不到,接下来需要烦恼的人便不是他了,他就能安心选西藏以外的志愿上大学去了。
无数对未来遐想的念头电光火石碰撞间,黄色轿子终于抵达深潭岸边。
顷傅在喇嘛的搀扶下,慢慢走下轿子,跪在深潭旁边早已放置好的垫子上面。
他看向湖中心,周边所有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可惜湖面只泛起了轻轻的涟漪,除此以外,什么变化都没有。
清乐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平和得令人心安:“顷傅,认真看着湖心。”
“只要你能看见佛的真容,你便是真的转生佛转世…”
清乐话音刚落,无论是顷傅的养父母,还是周边观礼的人呼吸声都放低了,心弦拉到极点。
他们眼睁睁看着顷傅双手撑地,缓缓地下他高贵的头颅,朝湖里看去。
会看到吗!?
佛是什么样子呢?
顷傅和大家一样好奇,他很怀疑——他真能看到佛吗?
他聚精会神地往水里看去,除了黢黑可以照镜子的湖面,什么都没有。无论他怎么用力睁眼,都只能看到自己穿着黄色制服的傻缺模样。
果然,他不是转生佛啊。
顷傅轻叹一声,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惆怅和放松。
——今天结束后,这项占据他八岁到十八岁大半生的傻缺事业,就这么草率结束了。
清乐紧张追问:“如何?能看到吗?”
顷傅的回答冷静得有些无情:“抱歉,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可能不是….”
话还没说完,变故突然发生了。一圈又一圈涟漪在湖面泛开,还是以顷傅所视焦点为中心,每一个涟漪都是能触及岸边的巨大动荡,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看来顷傅并不是转生佛…诶?”
清乐说着说着,也注意到这一圈圈涟漪。他聚精会神看去,却因为距离远有些看不清。
因为无论是谁,都没有顷傅的视野好,他可是唯一趴在岸边,正脸面对湖面凝视水面的人!
顷傅目光炯炯地盯紧水面。
在一圈圈涟漪的晃动下,黢黑的水面被染成了灰色,浅灰色,半透色。
似乎是水里有什么东西被拨开了,他再一看,猛然惊觉水中黑色雾霾里藏着个白皙的物件。
一旁的清乐注意到顷傅的异样,突然大声地问:“顷傅,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顷傅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不可思议还是不确定,“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岸边的人们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水里怎么会有女人?
清乐没有管周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神色凝重又大喊了一声:“将她的样子描述出来!”
水里的东西不断靠近,以顷傅为目标急奔而来。
顷傅整个人的心思都被水下的东西带走了,下意识回答清乐的命令:“我看到一张白皙的脸,海藻般随着水流飘动的头发,还有看一眼便无法忘记的五官。”
“她不是美艳、清纯那一挂,准确来说没有任何对外貌的形容词能描述她。”
“她看起来非常坚韧,”
…
顷傅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在水里看到的脸,是弥什的脸…
什么情况?他的脑袋一团乱麻,难道从小到大神秘出现保护他的弥什,是真正的转生佛吗?
顷傅眼睁睁看着弥什的脸靠近水面,和他大概距离一手指水面的距离。他们就像照镜子一样,站在水面两边互相对视。
这时,弥什张开双唇,一串泡泡从她嘴里冒出来。
咕噜噜…
泡泡们冒出水面,又在他面前爆破,发出在顷傅听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紧接着弥什的脸就消失了——她没能撑到冒出水面,好不容易游得靠近水面,就失去了意识,沉重的身体直直往水里坠下去。
泡泡一冒出来,顷傅这才意识到他看到的脸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弥什!
“弥什!”
顷傅大喊一声,想也不想就朝冰冷的湖里扎进去。
天啊,转世尊者竟然投湖了!
因为顷傅的突然投湖,岸上信徒们直接炸开了,喧哗吵闹声不断,大喊着转生佛的完整名字,俨然是一场精神领域的满足盛宴。
清乐焦头烂额,只能一边招呼喇嘛们安排信徒离开,一边组织大家下水救人。
在整个人群撤退的过程,顷傅养父母直挺挺站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间,红光满面,笑容瘆人。但凡从他们跟前经过的人,没有一个不祝福他们:“顷傅真的看到佛了,他是真正的转生佛。”
“你们太幸福了,转生佛居然投胎到你们家里了。”
养父母闻言,露出难以自拔的满足笑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是啊,我们太幸福了。”
幸福?这是他们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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